第111章
林潜兮登机前往X市的当天,林母抵达B市。
林母的大学同学柳律师之前接了潜水馆教练溺毙案的代理，上次来S市的时候还找林母和林潜兮一起吃饭聊过案子。这案子拖拖拉拉老长时间，不断延长审限,好不容易熬了半年多,眼下终于开庭。
几天前柳律便随口和林母提了一句，问她要不要来B市一趟，顺便还能玩玩。林母原本是想拒绝的，她刚忙完一个大案子,正想休息。可是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前阵子给儿子发消息“刺探”情报时,儿子已读不回……这……
林母当即改变了主意,她准备杀儿子个措手不及。
出发前林母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她想到自己突然出现，儿子一定“惊吓”大于“惊喜”，不得不说,简直令人期待。
为了玩这一票大的,林母直到落地后才给儿子打去电话，谁曾想她前脚才落地，后脚她儿子已经上了飞机，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一脸莫名。
“啊？你来B市了？”林潜兮震惊,“我刚检票登机欸。”
林母瞳孔地震：“你去哪啊？”
林潜兮一脸莫名：“X市啊，烈士遗骸打捞项目，我和你提过啊。”
林母：“……”
林母：“令人绝望。”
挂了电话后林潜兮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坐在座位上若有所思。
soso刚把自己的行李丢到行李架上,一屁股坐到林潜兮边上的座位上，见他满脸纠结，疑惑道：“怎么了？这个表情。”
“我妈来B市了。”林潜兮道，“突然来的,没提前说。”
“工作吗？”soso问。
“应该不是吧，她主要执业区域是S市附近，不太乐意跑出来，说是人头不熟不太好操作。”
“那……来找你的？”soso提出假设，顺便想到什么，又提了一句，“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去了？”
“我往年也不经常回去啊。”林潜兮皱眉。
“那你往年也没有在B市待那么久吧，不都在G省洞里泡着吗？”soso一针见血，顺便上下打量林潜兮，没忍住，终究还是提醒道，“你妈那么敏锐，应该是知道了吧。”
林潜兮：“……”
我妈知不知道另说，但……soso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路上林潜兮看了soso好几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放弃解释。
soso也很识趣，没有抓着不放，两人心知肚明地抛开这个话题，一路上谁也没搭理谁。
他们认识很久了，社交距离一直掌握得很好，如果换成小开那家伙，八成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三个小时之后，飞机顺利抵达X市，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飞机。
来接机的是个姓刘的年轻人，刚毕业没多久，整个人热情洋溢，一口一个林老师、邵老师，还简单陈述了一下这几天的安排。
“曹老师说这次的项目很重要，领导们也很重视，还是要把当代年轻人的精神风貌体现出来。今天晚上会安排大家看部抗战电影，一起学习先辈风采；明天上午是启动大会和一个红色展览，政治部会拍点素材，用作后续的宣传。”
小刘简单讲了一下头两天的安排，林潜兮愣了一下，问了一句：“还有这么多宣传工作吗？”
小刘说得理所当然：“嗯啊，领导们很重视的。”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所有的潜水员基本都集结完毕了。他们被安排在附近的驻军部队宿舍里，和子弟兵一起吃了顿食堂大锅饭，还按要求一起看了部抗战电影。
电影是讲的是抗战时期的某个战役，林潜兮平时不看这类电影，今天气氛烘托到位，看到电影高丨潮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心潮澎湃。
电影结束后一群潜水员都很感慨，他们在放映厅门口拉着红旗拍了张集体照，还在曹老师的引导下每个人都说了几句。
林潜兮说不来大道理，面对镜头还有点紧张，曹老师看出他的窘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没事儿的，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林潜兮郑重地点点头，认真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的启动仪式非常简短务实，仪式上除了林潜兮等一流潜水员外，还来了当地几个鉴定所的鉴定人员，他们会参与后续遗骸的辨认、分组和整理工作。
曹老师还提到了后续烈士遗骸的埋骨位置，位于X市东南方向某个青山环绕的烈士陵园。“青山处处埋忠骨”，想必烈士们长眠于此，看着神州大陆焕然一新，也将无憾了吧。
一系列前置仪式完成后，潜水员们驱车前往了目标洞口。
除了林潜兮、soso和小开外，其余人都没下去过，连夏叔也只在洞口徘徊过。不过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又有林潜兮等人绘制的详细图示，总体风险仍在可控范围内。
“我和小开一组，soso和夏叔一组，卓哥和朝辉哥一组，孙老师、朱聪和吴赟一组。”林潜兮按照事先想好的方案简单说了一下分组，又重点提到每天需要做的事情，“预计项目全程四天左右，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都要做好身体状况的检测，重点检查血氧、心率等指标。其次各组成员下水前互相复查设备，包括气瓶、通讯系统等。”
身体状况监测和设备检查对于潜水员来说都是基础事项，但越基础越重要，故而林潜兮不厌其烦地啰嗦了一遍。
小开突然举手：“这次是全程直播吗？你带的那个设备……”
小开这次出发前特地把黄毛染黑了，很有觉悟，看上去还精神了不少。
他说的正是林潜兮从温正平那里搞来的水下直播设备，善水科技的最新技术。林潜兮想在这一次试验一下，如果顺利的话，之后若是进行深潜挑战或许用的上。
林潜兮：“曹老师说要和领导汇报一下，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这次不会对外直播，只是给岸上的支援组转播实时动态，方便发生意外时能第一时间处理。”
事项交代完毕后，潜水员换好装备，开始了前期准备工作。
他们需要在各个深度敷设减压气瓶，还要在四十米的位置布置减压帐篷，以保证后续作业的安全。
林潜兮和小开是第一批下洞的人。比起去年来的那一次，这次洞口已经搭出了一个简易楼梯，顺着楼梯可以下到距离水面约半米处。
林潜兮费力地拿着减压帐篷的搭建材料，小心翼翼地下到洞口：“我和小开先下去，后面是夏叔和soso，这波用时约四十分钟，我带着直播设备，你们在岸上看看画面怎么样。”
夏叔：“好咧，你注意安全。”
下了水后，林潜兮和小开再次被这里的“绿豆汤”教做人。这个洞穴的水质真的一如既往的糟糕，因为常年日照不足，藻类繁殖旺盛，整体能见度不到五米，整个世界都被裹上了一层浅绿色滤镜。
“嚯，这‘绿豆汤’。”夏叔啧啧两声，“看着就不想下去。”
善水通讯的直播设备将水底的情况同步反馈到岸上，一众潜水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非常新奇地围着观摩，还对画面指指点点。
soso说：“其实水下机器人很早就能做到实时转播了，有线的难度不算大，等什么时候有无线设备了，那才牛。”
孙宪君闻言插了一嘴：“民用的很难普及，水底主要问题是没有信号，如果都要敷设通讯电缆难度太大了，而且没有必要，毕竟只是项小众运动。全国大大小小那么多深潭、洞穴、湖泊……”
众人说话间，林潜兮和小开已经抵达了四十米处，开始进行减压帐篷的搭建。
两人配合默契，又是熟练的老手，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这个深度的作业难度不大，他们刚开始没一会儿，第二组的soso和夏叔就已经做好了下水的准备。
soso还有点担心夏叔，提醒了一句：“你是不是好久没下水了。”
夏叔狠狠瞪他：“瞎说什么呢，我只是不跟你们下，谁还没点自己的老伙计啊。”
说罢，夏叔提着设备就招呼soso往洞口走。soso却顿了一下，掏出手机对着监控器拍了个照片，监控器里正是忙碌的林潜兮。
夏叔：“拍这个干嘛？”
“……”soso沉默了一秒，敷衍了一句，“总有人要看啊。”
他随手把照片发在小群里，冲夏叔点点头，“走吧。”
夏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一句：“怎么了？群里的还有谁要看吗？”
有啊有啊，当然有了。
当soso和夏叔顺着楼梯爬下洞穴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宋瑜正好点开手机，看了soso发的那张照片。
模糊的环境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戴着潜水面镜、背着全套重装潜水装备，全身上下更是没露出一点特征，可是……
宋瑜知道那是他的恋人。
【已经开工了？】
宋瑜发了条消息，几分钟过去无人回复。群里的人大多下了洞穴，宋瑜捧着那只手机，下意识地将图片点开、放大、反复查看。
他又打了一行字，他说：【平安归来。】
第112章
第一天下水作业时工程队也在现场,邹工满头大汗，想抽烟，又局促地没动,忐忑地看着做准备的潜水员,什么话都没说。
他是既害怕发生上次那样的水下塌方事件，又担心哪个细节自己没考虑到。
潜水员们则表现得轻松多了。林潜兮此前已经又下去过几次，确认过坑道的安全性，也如实将洞内的情况与其他同伴们分享过,大家对项目的难度有明确的认知。
他们按照事先确认的方案,确认好分组和分工,依次准备下水。
今天的作业重点是四十米处的减压帐篷，这个位置的坑顶有个凹陷，年初林潜兮来考察时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水下塌方,差点人没能上来。
好在因祸得福,大量石灰石塌落下来，致使坑顶出现了一个凹陷，又因为整体坑道呈45°倾斜角，经过流水自然冲刷,部分塌落的石灰石滑落到了洞地，其余则在前期探洞时被清理干净。
准备工作进展顺利，轮换到第三组人的时候，前两组的工作已经进入尾声,正在给减压帐篷里充气。
林潜兮谨慎地进行二次检查后,示意各组潜水员根据各自潜水时间进行减压升水。
“绿豆汤”经过多名潜水员的共同努力已经更加浑浊了，肉眼看去，近在咫尺的队员也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林潜兮在减压的时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同伴沉默寡言地飘在身边,一动不动，看上去分外诡异。
唔，还有点可怕。
他这边看不清楚周遭情况，岸上通过监视器观察水下情况的曹老师等人就更看不清了。朦朦绿的水体中，一个个黑影糊在一起，看着像是“没了动静”，不禁有些担心。
直播技术是单向传输信号的，岸上的人不能向水下的人问话，曹老师和小刘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慌，赶忙去喊一旁待机的孙宪君。
孙宪君是支援组，主要负责后勤和接应，故而没有下水，听到小刘喊他，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
“怎么了？”
“好像没动静了。”
“啊？”孙宪君不解地看了眼监视器，半晌后摆摆手，“没事儿，这不是拉着引导绳吗？”
“可是不动了啊。”
“减压的时候总不能游来游去哇。”
孙宪君当了十来年老师，说教欲发作，拉着曹老师给他讲解潜水的理论知识。他上课经验丰富，给一个零基础的小白讲课更是游刃有余，加上两人年纪差不太多，一时竟越聊越投机。
一旁的小刘跟着听了半晌，很感兴趣，不禁感慨道：“孙老师真厉害，听得我都想学潜水了。”
“学啊，休闲水肺不难，现在也越来越普及了。”孙宪君指指监视器，“又不用像他们那样精通。”
小刘看看监视器：“他们好厉害啊，我不懂这个，但看他们在水里和在陆地上一样自在，就觉得好厉害。”
“那当然。”孙宪君走过来坐到监视器前，仔细看了看，从一群模糊的黑影中辨认出哪个是林潜兮，他指着那团黑影道，“这个人，目前国内的TOP1。”
小刘惊呼：“这么厉害？”
“超厉害的，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小时候就那么一点……”孙宪君比了个大概的身高，“十几岁的时候就不得了了，他爸带着他来上课，又沉稳又可靠，一晃眼都十几年了啊。”
孙宪君想起了林树，当年业内著名的大树哥，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那么有出息，一定也会很欣慰的吧。
正说着，监视器里的人影动了。
林潜兮当然不知道孙老师在岸上夸自己，他和小开确认了一下状况，再次上浮一段距离，更换了减压气瓶，做最后的停留。
其他几人下潜的时间比他们俩短，已经陆陆续续完成减压，根据自己组的节奏进行升水。
现场帮忙的工作人员趴在洞口往下看，水面荡起一阵涟漪，几个相同的黑影窜出水面，个个都全副武装，酷似未来战士。
曹老师开始喊人：“来几个人，搭把手。”
这个洞口上来比下去更难，特地搭建的简易楼梯距离水面还有小半米，往上爬的时候要废不少功夫。
吴赟和朱聪是最先上来的，他们是一群人中最年轻的，虽然经验没有其他人丰富，但是体能和身体素质却在巅峰。
孙宪君看着自己的学生十分欣慰，上上下下打量两人，确定两人没问题，口头表扬了两人。
“干得不错！”孙宪君道，“再接再厉。”
刚上来的夏叔听到这话不禁揶揄了一句：“你也太严肃了，这出了校门啊，就别那么严肃，来，晚上叔带你们搓一顿好的。”
孙宪君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扫兴的话，算是默认了。
等到林潜兮和小开上岸，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柔和的月光洒在水面，一低头，能在镜中看到一个月亮。
林潜兮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水，指着水里的月亮冲身旁的小开说，“你想到了什么？”
小开挠挠头，搜肠刮肚，终于在知识的犄角旮旯里挖出点仅存的硕果：“我知道，‘对影成三人’嘛，对不对！”
林潜兮：“……”
林潜兮：“我想说猴子捞月来着。”
小开马屁精附体，冲着他崇拜的林哥吹了一通彩虹屁：“我就说！对影成三人多不搭调，还得是林哥，能想到猴子捞月！”
林潜兮：“……”
你……我……这……哎算了算了。
晚上一众人在部队食堂解决的晚饭，夏叔原本打算带着大伙儿出去吃顿好的，一听说食堂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他们过去，立马改了口风。
夏叔：“不能浪费粮食啊，而且来都来了，不得艰苦朴素啊，这可是咱们民族的优良传统。”
一众潜水员累了一天，没有说话的欲望，成群结队地去了部队食堂。一路上还有曹老师安排的摄影师跟拍，说是纪录片素材，搞得大家拘谨得不行。
这种场合自然由夏叔随机发挥，他多能啊，超绝社交牛人，腹稿都不用打就能对着摄像头侃侃而谈。
林潜兮自然是不凑这个热闹的，他挤在人群中，心不在焉地边吃饭边玩手机。
手机能玩些啥呢，不还是和恋人聊天嘛。
宋瑜正在做饭，林潜兮不在身边，宋瑜把能用的上的食材一起乱锅炖了，主打一个凑合，顺手给林潜兮拍了一张。
林潜兮回了一张食堂大锅饭，留言：【我这儿三菜一汤，比你丰富。】
岂止三菜一汤，还有水果有牛奶，蛋白质和维生素两翼齐飞，给这群辛苦了一天的潜水员最好的后勤保障。
宋瑜问：【明天正式作业了是吧？】
林潜兮答：【嗯，今天已经准备就绪了，难度不大的，别担心。】
宋瑜：【那洞安全吗？】
林潜兮：【加固过了，现场有工程队看着的，不会有事的。】
林潜兮还想说些什么，他打字不快，一行字删删减减，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网络那头的宋瑜已经率先回了过来。
宋瑜说：【想你】
又道：【想吻你】
林潜兮手一抖，做贼心虚地用余光扫了眼周围。
他身旁一左一右坐着soso和小开，对面坐着的是孙宪君，每个人都忙着吃饭和聊天，谁都没空关注他。
哦。那还好。
小林老师佯装淡定竖起手机，欲盖弥彰地将手机的屏幕贴近自己，避免其他人看到。他多大心脏啊、那可是遇到水下塌方都手不抖心不慌的，这种阵仗能吓到他？
林潜兮：【[/飞吻]准了，给你个吻】
微信那头的宋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第二天，遗骸打捞工作正式开始。
照例是林潜兮和小开打头阵，两人互相检查了一下设备后，在上午十点时分依次下了水。
林潜兮在前，小开在后，此次作业深度为九十米，底部停留时间约二十分钟，预计减压时间为三小时。
两人都是资深潜水员，顺着提前布置好的引导绳逐渐下潜，非常顺利地抵达了目标位置。
林潜兮比出停留的手势，确认了深度，而后从BCD的口袋中取出了防水袋、骨钳、小铲等工具，开始着手收殓。
九十米深度，人体承受接近十倍的大气压，相当于每平方厘米皮肤承受100公斤压力。这个压力下，人类每一次转身、抬臂、摆动都要克服巨大的压力，可以说能下到这个深度和能在这个位置作业完全是两个概念。
林潜兮已经开始工作了。他先用小铲将坑道底部的松软泥土铲松，再用骨钳将遗骸小心翼翼地收进软袋中，整个过程十分小心。
骸骨在水中泡了多年，在昨天的启动会上，鉴定所的工作人员就提到长期水浸会使得骨骼有机质流失，触碰时可能导致骸骨碎裂。
操作的过程被直播设备全程记录并传递到了岸上，曹老师坐在临时搭建出来的工作间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
曹老师的身边还坐着几个领导，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专注地看着镜头里忙碌着的潜水员。
比起林潜兮的小心谨慎，小开就显得毛毛躁躁了。他一上手就弄碎了一根胫骨，负罪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恨不得当场给烈士们磕一个响头。好在后续还算顺利，他加倍谨慎地进行收殓，还在铲土的过程中，挖到了一个奇怪的金属徽章。
林潜兮帮小开一起把那枚徽章挖了出来。
深埋在洞底淤泥里、沉寂了整整半个多世纪的徽章已经看不清纹路，林潜兮就着潜水灯的光源端详了半晌，辨不清上面的字迹和番号，想了想，随手装进了自己的BCD口袋里。
他们只要将它带上去，会有人挖掘出这只部队的来历和经历，也会将他们的光荣岁月公之于众。
二十分钟后，林潜兮和小开升水；第二组潜水员开始下潜。
第113章
这次水下作业,各组分工明确，除了由林潜兮和小开负责的难度最大的一段外，其余位置的操作难度都适中,加上有充分的准备,整体进展十分顺利。
程卓和董朝辉搭档多年，彼此的默契程度已经超越了一般潜伴，更是这次任务的中坚力量。他们既完成了七十米至八十米路段的遗骸收殓工作，更是协助林潜兮那组完成了遗骸的出水工作。
夏叔的体能比不上年轻人,林潜兮便将他和soso分在一起,负责五十至七十米路段。夏叔嘴上说着“别看不起你夏叔,你夏叔天天锻炼，身体可好着呢”，但也没逞强。他们这一组承上启下,为整体项目的完成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最难能可贵的是两个年轻人,吴赟和朱聪。他们虽然被安排到了最简单的路段，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大意，反而更为仔细、严谨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连作为后援组的孙宪君老师都对自己的弟子赞不绝口,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林潜兮。
每一组都在自己预计的时间内完成了任务，分批、分阶段地将收殓好的遗骸运送到岸上。
第一批遗骸出水时，曹老师激动得热泪盈眶。
现场一片忙碌,岸上的工作人员围在洞口,一个个探头往下看，直到潜水员们挂好收殓袋，示意上面用力，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骚乱。
有人在喊：“用力啊,用力，一二三！”
还有人在喊：“两边一起拉，别斜了，小心些！”
曹老师想挤进去帮忙，但是洞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谁都不肯把位置让给他。热烈的阳光下，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可每个人的神情又是那么端庄严肃，仿佛在做一件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
“上来了！快接一下！”
“左边左边，别磕到了，小心些！”
不知什么时候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声，曹老师只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洞口升了起来，它慢慢出现，像一轮红日跃出海平面一般从井口“跳”了出来。
一群人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扶着它，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到地上。
曹老师赶紧喊：“抬到里面去，快抬到里面去，这里太阳太大了，别晒着。”
工作人员又是一阵忙碌，几个年轻人提着那团收殓袋，快步冲向了不远处刚搭建出来的帐篷。这个帐篷是休息区也是鉴定人员的工作间，今天一早就已经收拾出来，便于现场对遗骸做简单的整理。
工作间里摆放了好几张大桌子，穿着防菌服的鉴定人员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在桌上铺好了耗材，一看到人群抬着收殓袋乌泱泱地冲过来，赶忙迎了上去，指挥工作人员将收殓袋放到指定位置。
“别拆别拆。”领头的鉴定人员焦急地说道，“我们来分组，你们小心别碰坏了。”
一群鉴定人员走了过来，他们个个全副武装、带着手套，根据事先确认的分组分工协作，开始对遗骸进行初步的整理和收纳。
遗骸十分凌乱，有些甚至因为经年累月的地下水冲刷变得脆弱不堪，比较大的骨骼——比如胫骨、股骨尚能分辨，一些小的碎骨连拾取都异常困难。
所有的工作人员看着这样的场景都沉默了下来，工程队的邹工率先脱掉了他的安全帽，其他人看到后也纷纷脱下帽子，他们对着刚刚出水的遗骸低头默哀。
经历了半个世纪的等待，这些烈士们终于从冰冷刺骨的井水中返回了人间。皑皑白骨不言不语，但是那些骨头上遗留的弹坑、骨折、刀痕无一不昭示着当年那场战斗有多么艰难。
一个鉴定人员突然指着其中一块骸骨，叹了口气，说道：“从骨头看很小呢，大概才十二、三岁。”
十二、三岁，还是被称为“孩子”年龄，却已经魂归深水。
曹老师有些哽咽，他问：“这么小，会是普通百姓吗？”
鉴定人员看看那块骨头，回答：“这里是被子弹打穿的，而这里像是被利器砍断的，只有一线作战人员，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
两天后，打捞工作全部完成。
整支打捞队共计打捞出十数袋遗骸，与遗骸一起出水的还有一些“遗物”——腐烂生锈的步枪、空掉的弹壳、以及那辨认不出番号的徽章。
林潜兮从BCD口袋中将那枚徽章取出，递给了曹老师。
徽章表面锈迹斑斑，字迹模糊，颜色也早已脱落。曹老师扶了扶眼镜端详半天，据他所知，这枚徽章的形制和官方已知的几种都不一样。
曹老师：“是在水里找到的吗？”
林潜兮点点头：“散落在泥和骨里，我想这大概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您能看出他们来自哪个连队吗？”
“我认不出来，还需要再研究研究。”曹老师沉默了一会，“这或许能帮助我们进一步核实这群烈士们的身份。”
等到最后一组潜水员出水，现场所有工作人员给他们鼓起了掌。
一开始只是曹老师在鼓掌，他大声感谢着潜水员们的努力和付出，不一会儿，周围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开始为他们集体鼓掌。
这种时刻有种无形的力量，他们所有人都参与过无数次的救援、被无数的遇难者感谢过，可这一次，他们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沉甸甸的荣誉感席卷心头，连夏叔这样的老油条都摸着后脑勺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一边躬身摆手，一边忙不迭地致谢：“哎谢谢，哎哪里哪里，太客气了你们这是……”
林潜兮呢，他哪里能适应这样的场合，早躲到没人的角落凉快去了。
现场搭建的简易帐篷中摆满了桌子，桌子上则堆满了已经分门别类的遗骸，穿着防菌服的工作人员穿梭来去，谁都没空理会眼前这个潜水功臣。
林潜兮乐得清闲，刚想要去找自己的手机和宋瑜发消息，就听见夏叔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叫唤。
“小树！小树！”夏叔喊道，“来合影了！”
林潜兮这会儿不想动弹，他装没听见，谁料身穿防菌服的鉴定人员瞄了他一眼，冲外头喊道：“人在这儿呢！”
嘿，我谢谢您啊。
夏叔哒哒哒跑过来，下巴一抬就是数落：“我说你这个小家伙搁这儿躲闲呢，还挺会找地方的，走走走，那边要合影了。”
说罢，就过来拽林潜兮。
林潜兮顺着力道起身，也不生气，他笑着说：“我累啊，还不让休息呀。”
“一会儿就能休息了。”夏叔揉揉他脑袋，“走，待会儿让你站在C位。咱们小树，这么盘靓条顺的，就该站在C位，明天上新闻头条哈。”
合影的时候，还真让林潜兮站了C位。林潜兮一点都不想，甚至还想往边边角角站，被眼尖的夏叔和曹老师一眼看到，硬生生将他薅到了中间。
曹老师说：“林老师，您来中间啊，您可是大功臣。”
夏叔说：“害，你给我大大方方的啊，小孩子就要大大方方才招人喜欢。”
他们不由分说地把C位让了出来，将林潜兮推到了中间。林潜兮实在推辞不得，soso和小开压着不让他走。
“来，笑一个！三二一！”
“好不错，再来一张！”
一连拍了好几张，林潜兮笑得脸都要僵硬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笑过！终于，连吴赟和朱聪都受不了了，摄影师这才放过他们，结束了这场“酷刑”。
曹老师和摄影师头对头挤在一块，看刚刚拍的那些照片。
摄影师一张一张调出来给曹老师说：“你看，拍的多好啊，每个人都很精神。”
一众潜水员闻言也凑了过来，夏叔更是伸长了脖子，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哎，这张好，这张好，都没闭眼，笑得也让人高兴。”
他左看看右看看，满意的不得了：“发给我呗，我给我老婆孩子炫耀一下。”
林潜兮踮起脚尖探头看了一眼，照片中的他站在C位，前面几张他都笑得十分拘谨，但唯有这一张拍摄时，soso在旁边逗了他一下。
soso当时说：快笑一下快笑一下，你想想你现在最想见到谁？
我想见到谁？
可不就是……
夕阳下、夜风中，林潜兮突然笑了。
他想起了宋瑜，猜测他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会不会想起自己，会不会担心自己，然后，他就自然而然笑了起来。
一个人想起自己最爱的人的时候，就一定会笑的吧，那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是心中最温暖的地方。
他想：真好啊。我明明这么疲惫，但是只要想到宋瑜，就又松快了起来。我好像真的无法离开他了。
“好了好了，今天晚上真的得好好吃一顿。”夏叔一挥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昨天和食堂说了，今天别准备我们的饭了，我们出去吃顿好的，曹老师也一起啊！”
曹老师刚想摆手，想说自己很忙，还有很多善后的事情要处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夏叔已经揽上了他的肩。
夏叔：“别拒绝，这辈子大家能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不容易，下一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人生得意须尽欢，对不对啊！”
第114章
聚餐的时候夏叔和小开都喝了不少,夏叔还算有谱，没醉，小开却是醉得不省人事。
夏叔吐槽：“二两的量,偏要摆半斤的谱。”
最后伸手一指soso和林潜兮,让两人把小开扶回宾馆。
喝醉的小开又哭又闹，一会儿说不要卖掉我的牧马人和CCR，一会儿又骂贺行蕴不是个东西，后来还抱着林潜兮呜呜呜地哭,也不知道在哭些什么,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林潜兮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啊,以前也不这样啊。”
soso犹豫了半晌，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大概有情况吧。”
林潜兮：哈？啥情况？你又发现了什么？
晚些时候林潜兮回了宾馆泡上自己的潜水服，宋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林潜兮擦了手接通电话,还没出声，宋瑜先是笑了一下。
林潜兮疑惑：“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宋瑜说：“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啥玩意儿？林潜兮疑惑：“啊？坏消息能不听吗？”
宋瑜道：“恐怕不行，建议你直面挑战。”
林潜兮：“……”
小林同学拿着手机走回床边，边走边暗暗盘算宋瑜说的“坏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他们两个感情稳定，各方面都很合拍,这个节骨眼上能有什么坏消息？
啊不对,等等，难道是……
林潜兮：“是你妈妈那里……”
宋瑜：“……”
宋瑜没好气地说：“想哪儿去了。”
林潜兮投降：“好吧，那我猜不到，你要不还是先从好消息说起吧,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宋瑜笑了：“好消息就是，我和S市政法大学的郑教授联系上了，准备过两天去S市拜访他，聊聊明年考博的事情。”
林潜兮眼睛一下子亮了。宋瑜对自己的人生和职业都有很清晰的规划，虽然这些规划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林潜兮的影响，但宋瑜此前就剖白过，他不想计较得失、也不想讨论公平，他只想和林潜兮在一起。
去S市读博是规划中很重要的一环，宋瑜要当老师，博士学位就很重要，而之所以选择S市，一方面是因为林潜兮在那儿，另一方面是因为郑教授是国内该领域的大牛。
“你真厉害。”林潜兮笑了，他夸赞道，“超绝行动力和目标感，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单靖小时候很‘讨厌’你了。”
宋瑜有些飘飘然，面上不显，却还要吐槽自己的表弟：“他那是嫉妒。”
两人都笑了起来。
单靖离开快一年，他们终于可以不那么沉重地谈论起他了。那些记忆中美好的画面带着滤镜向他们奔来，他们还是会遗憾他的离去，但已然能从容面对他的离去。
单靖，单靖……
林潜兮在心底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原本无法触及的悲伤散去了一点，林潜兮想，我要永远记得他。
“那……”宋瑜打破了林潜兮的沉默，“我可以说我的‘坏消息’了吗？”
林潜兮好想挂电话呀，但是他不能挂，他总要去面对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好吧。”林潜兮笑了一下，“你说说看是什么坏消息。”
“你还记得我们要交换小布和花花吗？之前说过了，隔一个月换一下。”
林潜兮：“……”
林潜兮：“就这？”
害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结果是这个坏消息？
就这？他怀疑宋瑜在逗他玩。
像是恶作剧得逞那般，宋瑜笑得差点摔了手机：“怎么了嘛，你就说‘骨肉分离’是不是坏消息吧。”
林潜兮：“……”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林潜兮：“那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了。”
宋瑜：“嗯？什么？你说说看。”
林潜兮躺到了床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还给自己垫了几个靠枕，他慢悠悠地说出噩耗：“我已经丧失花花的‘抚养权’和‘命名权’了。”
宋瑜：？？？嗯？
事情是这样的。
“我妈接手了花花的抚养，并且给它抬咖了，它现在是我妈的二胎，号称是我弟弟。哦对，它的新名字叫‘大福’，随我妈姓周，全名‘周大福’。”
宋瑜：“……”
伯母是个人才。
“那……不换了？”宋瑜略微迟疑，“我继续养着小布了？原本想把小布带去S市找你来着，那我就把它留下了啊。”
“你来S市，不是没人照顾它了？”
“给我爸妈呗，哦对，或者找关书靖帮忙也行。”
“哦……”林潜兮有点困了，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来S市啊，我……”
“过两天吧，定了告诉你……”
……
那边有没有回答，他不记得了。
林潜兮实在太累了，没聊几句，他便沉沉睡去，一头坠进了黑甜的梦乡。梦中没有冰冷刺骨的深水，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他，他被和煦的暖风包围着。
翌日，林潜兮一早就醒了。
夏叔来叫林潜兮的时候，林潜兮刚在洗头，泡沫打了一脑袋，听到夏叔的敲门声，赶紧去开了门。
夏叔看了他一眼：“你这什么造型啊。”
又絮絮叨叨说了句：“曹老师说本来想搞个庆功会，我给拒了，这多不好意思啊。不过一会儿有个小型座谈会，给大家发证书啥的，这个还是得去一下。”
“哦哦，几点啊。”
“九点开始，估计一两个小时就能结束。”夏叔安排了一下，“孙老师说座谈会一结束就带朱聪和吴赟回学校，高铁票已经买好了。你呢，怎么说，一会儿走吗？还是待到明天坐飞机回去？”
“我想今天走，一会儿看看车次。从这里坐高铁回S市得八个多小时，中午能走的话，晚上还能在家吃饭，下午走的话就太晚了。”
“行，那你看看，八点半楼下集合，有车子送我们去座谈会。”
“嗯。”
今天的行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不过有夏叔在，林潜兮乐得当甩手掌柜，啥事儿也用不着他来管。
在宾馆楼下等车子的时候，一众潜水员陆陆续续集合，夏叔抱着个大保温杯，soso穿着一身皮夹克，而小开晃着他六亲不认的步伐吊儿郎当地踱了过来。
远远看见林潜兮，小开指着soso说：“林哥快来给我证明，soso非说我昨天发酒疯。”
soso也冲着林潜兮喊：“来来来，你快给我证明一下，这家伙硬是不承认昨天发酒疯。”
小开摇头晃脑，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酒品一直很好的！”
众人不语，每个人都在偷笑，连林潜兮都不例外。小开这下真的慌了，他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摆手，嘴上说着“不会吧”“不能够啊”“从没听说我会发酒疯”。
这个话题一直从宾馆楼下持续到座谈会门口。整个座谈会坐得满满当当，还有几个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教授，正在准备发言的材料。
曹老师一眼看到他们，招呼他们在各自的座位坐下。
“别拘谨，今天座谈会很随意的，主要是表彰各位在此次项目中的表现。”
说是座谈会，其实和茶会话差不多，也真的相当随意。
全程没有领导讲话，曹老师一个人主持大局，不仅给大家准备了瓜果茶点，上来还直奔主题，先给大家发了锦旗和奖状。
啊？锦旗？
看着红底黄边的锦旗，一众年轻人面面相觑，夏叔倒是接受程度良好，率先走上台去，接过了那面旗帜。
“别不好意思啊，都上来，好事儿啊。你看这四个字‘潜水英雄’，啧啧，多靓啊！”
林潜兮：……
不了吧，又要合影？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好不容易上了台站在一块，摄影师说了句“三二一笑一下”，还待说“再来一张”，众人已然一哄而散。
夏叔没好气地数落他们：“瞧瞧你们那样，出息。”
他一边卷锦旗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座谈会上其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工作人一齐向他鼓掌，每个人脸上都热情洋溢。夏叔挠挠头，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哈哈一笑。
“别光给我鼓掌，主要还是要表扬林潜兮同志。”夏叔带头看向林潜兮，非常有信念感地鼓起了掌，“掌声送给他！”
林潜兮：“……”
正在林潜兮手足无措之际，曹老师及时出现，替他解了围。
“我们先看看昨天发现的这枚徽章吧。”
曹老师打开了投影，幕布上赫然出现了昨日林潜兮交给他的那枚徽章。锈迹斑斑的徽章已经很难辨别出形制，连上面的字迹、色彩都看不太清楚，只有中间的星星和一把锄头隐约可见。
曹老师托了下眼睛，点点头冲边上的一位老人说道：“洪教授，您看要不您来介绍一下吧。”
被称为洪教授的老人应了一声，伸手指向幕布上的徽章，停顿片刻，直插主题：“其实，这并不是一支正规军的徽章。”
他缓缓说道：“正规的军队有自己的番号，通常的形制是这样的——”
幕布上的页面切换了一页，放出来的图片是几个耳熟能详的部队，从形状和图案布局来看，的确和林潜兮在洞穴内找到的那个不太一样。
“那这个是……”
“这是一支民兵队伍。”洪教授一托眼镜，眼圈瞬间红了，“日军全面侵华时期，在各地展开毫无人性的屠杀，本地的农民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便团结起来，组成了一支队伍。”
“他们没有先进的枪械和炮弹，人数也不占优势，但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扛着锄头和镰刀，也要与敌人决一死战。”
“他们没有胜利，被鬼子们俘虏，最终还丢到了井里。但他们也没有失败，他们拖延了鬼子侵华的脚步，为后续正规军的反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历史没有用大幅度的篇章书写他们，可他们存在过，在当地的县志、在老百姓的口口相传当中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而现在，他们自制的番号、徽章终于得见天日。”
“感谢你们，潜水英雄。”
第115章
X市挖出一个抗战时期民间军的徽章,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入千家万户。拜互联网的传播速度，几乎所有打开手机的网民都看到了这则新闻，并且在短短几天内,将消息迭代升级发酵。
等到林潜兮回了S市,躺在床上吹空调、吃西瓜享受暑期余温的时候，这则消息已经变成某某潜水员在海底某处的沉船中，与“粽子”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发现了一枚奇特的番号徽章。
营销号还说,发现徽章的同时揭示了当年鲜为人知的一场战斗,某地民兵队伍与日军艰苦作战十几天,歼灭敌军多少人。
林潜兮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则新闻与他有什么关系，再一看，底下评论说,哦哦我知道这个,参与打捞的潜水员是Lin，国内一流的潜水员，顺手还圈了林潜兮的社媒账号。
林潜兮：“……”
地铁老人看手机。
连林母都神叨叨地问他新闻是不是真的，不是说去了X市吗,怎么还去海里了，除了徽章还发现了什么？
“……”林潜兮，“你天天在看些什么呢，这种营销号说的也信？”
“哟,不仅有秘密了,还学会顶嘴了。”林母回头看了一眼蹲在饭盘前乖巧吃饭的周大福，语气嫌弃，“还是我们大福乖。大福，以后别和你哥学。”
“……我有什么秘密。”林潜兮沉重冷静,“别污蔑我。”
做了二十多年刑辩工作，看问题准、看人更准的林母高深莫测地“讥笑”了一声，脸带三分得意地说：“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你一辈子长着呢，你有本事一辈子不告诉我。”
林潜兮：“……”
嘶，林潜兮感觉大事不妙。
因为有了宋母的前车之鉴，林潜兮决定还是提前和宋瑜商量一下“对策”，虽说按林母的日常表现来说，她其实对儿子的择偶观和恋爱观不怎么在意，但是……
“这不是怕‘万一’嘛。”林潜兮信誓旦旦地和宋瑜解释，“万一她觉得不妥呢？你搞得定你妈，我可搞不定我妈，我哪里说得过她。”
宋瑜听罢，就在电话那头狂笑，“所以啊，万一你妈‘棒打鸳鸯’，你‘帮她不帮我’？是这样的吗？”
林潜兮：“你怎么还记得这个。”
宋瑜：“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啊。”
不管聊什么，都聊成甜言蜜语是吧，宋瑜老师？——
就在林潜兮觉得和林母坦白恋情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的时候，意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周五的时候，宋瑜抵达S市。他约了周六上门拜访郑教授聊一下考博的事情，故而提前一天落地，喊了林潜兮来接机。
小林老师叠穿了一件白色内搭和一件卡其色外套，两手空空地就跑来接机。周五的机场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出差客们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和上了发条一样走得飞快，林潜兮就在这样的人群中，默默地等待他的恋人。
以往的人生中没有这样的片段，林潜兮很少观察人群，也极少等待一场邂逅。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在他和宋瑜的关系中，宋瑜常常是那个等待者的角色，在机场、在岸边、在千里之外的家中。
手机APP上关注的航班已经落了地，林潜兮随手划了一下屏幕，又切了一下微信，没有消息、也没有来电。
突然，人群开始涌动，周围的人直起身子向前探去，林潜兮一愣，赶忙抬起头，只一眼，他于茫茫人潮中，看到了宋瑜。
宋瑜单肩背着书包，肩头还挂着耳机线，他一手取下耳机想要收回包里，突然福至心灵，抬头便看见了林潜兮。
“潜兮。”宋瑜扬手，快步向前两步，刚好接住了恋人的目光。
林潜兮瞬间笑了起来。
“等很久了吗？”宋瑜问。
林潜兮摇头：“没呢，怎么不给我先发个消息，我以为你出来还有一会儿。”
“信号不好，消息没发出来，索性就赶紧跑出来了。”
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喧闹的人群一下子远了，那些机场里嘈杂的声音全然听不见，可恋人在耳畔的呼吸声，却又清晰可闻。
“这个点，还没吃吧？我们去市区吃点？”林潜兮掏出手机，“正好浮光汇那里有个潜水品牌，吃完饭还能逛一下。”
“怎么又是潜水。”宋瑜笑着吐槽一句，“走吧，飞机上没吃东西，正好饿了。”
两人打了一辆车，这个点的S市没那么堵，他们从机场到市区不过五十分钟，到达浮光汇的时候，才晚上七点多。
想吃的创意菜大排长龙，林潜兮提前在手机上取了号，可他们到的时候前面还有二十来桌。
“要不换一家？”林潜兮有些犹豫，“感觉还要排一个小时。”
“没事，我们可以等等，又不赶时间。”
“怕你回去还要收拾房间，不想弄太晚了。”林潜兮打开手机APP查找附近的餐厅，“我记得这边有家日料也不错，我看看……喏，这家，还是个网红呢。”
林潜兮找到那家日料，手机一侧就给宋瑜看。他没有举得很高，宋瑜便凑了过去，挨着恋人端详手机上的餐厅详情。
两人挨得太近了，他们头对头，毫不在意商场里人来人往的客人，旁若无人地商量着。这本是极为养眼的一幕，两人都是模样俊朗的青年，着装和举止也十分得体，早就被附近等位的顾客偷摸着观察。
突然，一道清脆干练的女声响起，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潜兮。”
下一刻，林潜兮就听到了笃笃的脚步声，那是高跟鞋踩在光滑瓷砖上的声音，很耳熟，让他不自觉地抬头循声看去。
啊？
“妈？”林潜兮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喊了一声。
只见穿着成套职业装，踩着高跟鞋、提着购物袋的周律师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边走边打量站在林潜兮身旁的宋瑜。
他们距离不过十几米，林母走过来也不会花费超过十秒，在这短短的十秒里，林潜兮的脑海里闪现了各种画面，最终化成一个念头——要不……还是跑吧。
宋瑜毫无所察，他刚听到林潜兮的称呼，就赶紧站直身子，迎着林母的目光展颜一笑。
“您好，我叫宋瑜，是林潜兮的朋友。”宋瑜笑着自我介绍。
“朋友？什么朋友？没听潜兮说过啊。”林母表面上装腔作势，内心已经乐开了花，她就说嘛，儿子周五下午跑出去，还说不回来吃饭，能有啥事儿，原来是这个事儿。
林母这种路数宋瑜没见过，但他琢磨了一下，瞬间秒懂，乖巧地一指林潜兮，脱口而出，“男朋友。”
林母：“……”
靠，怎么不安排理出牌，哪有起手就丢王炸的。
林潜兮：“！！！”
小林同学内心惊涛骇浪，他人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公然出柜。他赶紧拉了拉宋瑜，试图制止他说出更劲爆的话题，同时用眼神示意他注意措辞。
林母那边终于反应过来了，周大律师见惯了大场面，仅仅吃惊了数秒，嘴巴比脑子快，立时接了一句：“男朋友？也没听说啊，什么时候的事？”
宋瑜算了算，诚恳回答：“五一假期的时候。”
林潜兮：“！！！”
林潜兮：你怎么什么都说？！
林母：“！！！”
林母：这么诚实的吗！！好没劲！
三人面面相觑，短暂的沉默中，林母踌躇了一下自己的人设，不确定接下来扮演一个“恶婆婆”还是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家长”更有节目效果。
林潜兮内心已经土拨鼠尖叫了，他头一次意识到宋瑜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靠谱，也太乱来了吧！到底谁说他很靠谱的！
林潜兮走到他妈身边，非常殷切地帮周大律师提了购物袋，佯装镇定地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个点来商场，办事儿吗？”
林母歪头一笑，“我律所在隔壁写字楼。”
林潜兮：“……”
林潜兮再接再厉：“准备回家吗？还是要回去加班？”
林母又笑了一下，“准备吃饭。”
林潜兮：“……”
林潜兮不行了，宋瑜在他身后忍无可忍，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十分钟后，林潜兮感觉自己断片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林潜兮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这俩人走进日料店，更不记得这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说有笑的。
林潜兮吃了块生鱼片，食不下咽，叼着筷子看看两人。
宋瑜和林母谈笑风生，优等生对待这种场合表现得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他不仅简单交代了自己的家庭和教育背景，还将自己未来会在S市念书的事情提了一嘴。
林母相当满意宋瑜的表现，这是和自家儿子完全相反的性格，他明明那么优秀，却毫无攻击性，如同一块温润的软玉，有一种内秀的风采。
林母说：“以后考虑在S市发展吗？”
宋瑜：“不太确定，看情况吧。主要潜兮一年四季也是到处跑。”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未来的事情哪能在眼下就打定主意，大言不惭说未来一定会怎样的，多数是言不由衷的骗子。
第116章
林母很满意宋瑜,就像以前单靖对林潜兮说过的那样，好像没有大人会不喜欢宋瑜。他优秀、谈吐得体，最关键的是,懂得怎么讨大人的喜欢。
这不,林母和宋瑜聊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有认下第三个“儿子”的冲动，以目前的齿序来看，周大福的地位不可撼动,宋瑜也有后来居上之势,林潜兮……林潜兮在思考怎么把今天的事情糊弄过去。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散场时，林潜兮终于痛定思痛，先下手为强。
“宋瑜明天还有事儿,我就先送他回去了。”他扫码买了单,提起林母的购物袋塞到她手上，“你开车来的吗？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家。”
林母高深莫测地笑笑，扬起下巴看了儿子一眼,那种在自己职业领域里厮杀出来的干练令林潜兮不敢直视，再加上一丢丢心虚，他抓紧时机把宋瑜拖走了。
宋瑜大概知道林潜兮在想什么。
林潜兮和自己不一样，他不擅长社交,不太喜欢主观去揣摩人际交往间的关系,哪怕面对最亲近的人，明明潜意识里知道对方并无不满，也会下意识地试图回避。
这种状态很有趣，林潜兮的纯粹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宋瑜,他看着他，就滋生出无限的爱意、包容和围护。
浮光汇离宋瑜租的房子并不远，夏末秋初的S市夜晚并不炎热，夜风刮来的时候还有丝丝凉意，两人就在这样的风中往家走。
凉风让发烫的大脑冷静下来，林潜兮状态恢复，不说话的样子，一如当年初识时酷酷的林老师。
宋瑜就凑过去，贴在他的身旁，轻笑道：“在想什么？这么严肃。”
林潜兮瞪他，想表现的更严厉一些，但无果，他看到宋瑜那张笑脸，不自觉地跟着笑了。半晌后，又轻咳一声，看向晚风中的城市楼宇，慢悠悠地说道，“就这么坦白了。”
不是疑问、不是质问，就是普普通通一句陈述句，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似是有些意料之外，又好似没那么意料之外。
宋瑜“嗯”了一声，说了四个字：“适逢其会。”
林潜兮站着吹了会儿风，回头望他：“这么简单？”
“对啊，人生本来就很简单，想那么多干嘛。”宋瑜笑笑，“都是最好的安排，不好吗？”
两人并排走着，夜风卷起他们的头发和衣摆，凌乱的发丝在风里打着转。星光下、月夜中，他们之间悄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氛围，有些旖旎、更多的却是温馨，他们好像有了更多的力量和勇气走向未来，他们每一步都踩在正确的路上。
人生突然之间变得顺利起来，没有障碍、没有隔阂，林潜兮有一种感觉，仿佛只要和宋瑜一起，那么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他们，这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哦不对，也可能曾经有过，在林潜兮懵懂的幼儿时期，他的父母引导着他，使他无惧困难，只是那样的时期太短暂了，人总要学会一个人面对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直到——
直到找到了灵魂的另一半。
林潜兮好像想起来什么，似乎是曾经读到过的，说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灵魂的那一半，有的人很幸运找到了，有的人则穷其一生都找不到。
初听时并不在意，再闻时已深以为然。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让我遇到了。”
林潜兮突然开口，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好像是自言自语，但宋瑜却听到了。
他听到了，不知怎的，他霎时间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便下意识地握住了林潜兮的手。
他们掌心相接，温柔又温暖的力量在手掌与手掌之间传递开来，那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坚定也一并传递了过去。
宋瑜便接了一句：“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让我遇到。”
林潜兮一怔，侧头看着宋瑜笑。他笑的真好看啊，比世界上所有青春电影里的男主角都好看，不仅眉眼弯弯，连瞳孔中的深邃都如此吸引人，让宋瑜一头栽了进去。
宋瑜想，真好，他是我的，我是他的。
林潜兮再也不是初见时那个不说话的苍白男生了，他洗去了身上那点游离，近乎脱胎换骨地站到了宋瑜面前。
他依然不怎么爱社交、也依然不善言辞，可他的眼神已经会说话了。不论是看着人的时候、还是不经意间露出的微笑，都那么温和与沉静。
这股沉静宛若来自深水，将地心的神秘与奥妙带到人间，虽看不到尽头，却让人心驰神往。
林潜兮说：“你总是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瑜回神，张了张嘴：“想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潜兮看看他：“和我妈聊天的时候不是挺会说的？这会儿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伯母是长辈嘛。”宋瑜自有对付长辈的那一套，“让长辈们高兴，我们才会有更大的自由度，我是这么想的，所以从小到大我都不让长辈们‘操心’。”
林潜兮就笑：“所以你知道单靖在你背后说你小时候最擅长‘假模假样’吗？”
“嘿，你听他乱说。”宋瑜摇头，“他从小闯多少祸，不还是我帮他摆平，有些祸他还赖我身上呢。”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笑“闯祸的单靖”，还是笑“假模假样的宋瑜”。他们聊着单靖，仿佛他从未离开过，那些苦闷、伤感、难过终于渐渐远离了他们。
林潜兮：“我倒是没想到你会直接说，吓我一跳。”
宋瑜：“我看着伯母，就觉得她早就知道了。”
“啊？”林潜兮低着头走路，刚踢走一块小石头，闻言抬头，“你怎么知道？”
“感觉吧。”宋瑜迟疑了一秒，重复，“感觉。”
其实也不难猜吧，因为林母看着自己的第一眼，就露出了“原来是你”的表情，她还笑了一下，是抓到儿子秘密的那种调侃。
宋瑜补充道，“不信你回去问问她。”
……
把宋瑜送到他租的小区门口，两人温存了片刻，林潜兮恋恋不舍地打车回家。他表现得犹犹豫豫，好像只要宋瑜开口让他留下来，他就一定会留下来，但宋瑜并没有这么做。
这是很重要的一天，他们的恋情被林母得知，那今天林母一定在等儿子回去“坦白从宽”。
林潜兮磨磨蹭蹭地回到家，林母刚洗完澡，敷着面膜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椅上埋头工作。
林潜兮说了句“我回来了”，见他妈没抬头，兀自站了一会儿，像小孩子犯错一样低头看着脚尖，三秒后，痛定思痛、决定开溜。
“我去洗澡了。”
“回来。”
林母抓住犯罪嫌疑人，食指勾了勾，又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沙发，“过来过来，跑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没大福懂事。”
“喵~”一旁的周大福很有存在感地叫了一声，舔舔爪子又洗洗脸，探头打量了一会儿林潜兮，已全然忘记眼前这个人是把自己从暴雨中救下的那个了。
林潜兮顾左右而言他，“我过两天要去G省，得去好几天。”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忙着呢。”林母下巴一抬，露出得意的表情，“给我说说小宋呗，瞒了那么久，这都露馅了还要瞒？”
“哪里瞒了。”林潜兮无语，不想多说，“在一起没多久呢。”
“没多久？”林母指指电视机，“那这是什么？”
林潜兮回头看去，电视机上正投屏播放着前段时间大热的某档选秀综艺，综艺录制地点在H岛，其中有一集是公演排名揭晓。
这不巧了嘛，录那一期的时候，他和宋瑜就在H岛，还被节目组抓了壮丁。
镜头里的林潜兮和宋瑜挨在一块，头对头、肩靠肩，色调柔和、模样登对。后期老师还贴心地给两人加了花字、打了滤镜，一行弹幕水灵灵地飘了过去，弹幕说“三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两个人的全部资料！！！”。
林潜兮：“……”
弹幕“不堪入目”，说啥的都有，舔屏的、流口水的、要联系方式的、问三围数据的，间歇性飞过去一句讨论节目的，没人在意，网友全在弹幕区沸反盈天。
林潜兮颤抖着手挠了挠脸颊，问了句：“你那会儿就猜到了？”
林母摇头：“不是啊。”
还好还好，我就说嘛，又不是搞侦探工作……
林母说：“更早点吧。”
林潜兮：“……”
啊？林潜兮呆了，他搞了小半年地下工作，以为他妈完全蒙在鼓里，现在告诉他他妈早知道了？
“不能吧。”林潜兮破罐子破摔，一把抱起周大福撸之，回头质疑林母，“我不信。”
林母笑了笑，揉揉儿子脑袋，“乖儿砸，和你妈比心眼，你还不够看呢，去，给你妈切个瓜去。”
林潜兮便真的起身去切瓜了。
气氛恰到好处，没有太严肃，也无需字斟句酌地考虑措辞，林母完全不在意儿子整这么一出，她就和她此前说过的那样，她只希望有个人能陪着林潜兮。
那个陪着林潜兮的人必须得到他的全部信任，让他在做任何冒险前都能想到有人在等着他。他必须活下来，为了自己爱的人、也为了爱他的人。
第117章
吃瓜的时候,母子俩聊了很多，多数时候是林母在提问、林潜兮在回答，少数时候是林潜兮在说他自己的感受。
说他这一年来的情况,说他干了什么,说他自己的心境有一些怎样的变化。
林潜兮，一个标准的理科生，大多数时候不会观察自己的生活和生命。人潮熙熙攘攘，而他孑然一身,似乎从他父亲离世之日起,他已经失去了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的能力,幸好、他遇到了宋瑜。
幸好……
客厅里点上了香薰，是林潜兮喜欢的味道，掺杂了薄荷、香茅草等香料,点燃的时候有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清凉。
林母已经不说话了,她窝在沙发椅上，笔记本电脑摆在了一边，她撑着脑袋安静地听儿子说话。
“和他在一起特别开心，好像不知不觉就会想笑,也不知怎么，明明认识没多久，却像认识了一辈子那样。”
“我以前只知道在深水之下是美好的，那个位置太宁静了,我漂浮其中,有一种归于自然的感觉。但是我认识宋瑜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也可以在陆地上落到实处。”
“很难形容，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我以往只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但我现在想和他一起游到海水变蓝。”
……
原本的警惕与紧张消失不见,林潜兮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怀揣着热忱，兴致勃勃地和父母分享自己的喜悦与烦恼。林母也是个很好的听众，她引导、倾听，但并不打扰，她安安静静地听儿子说话，露出温和宽慰的笑。
她当然知道儿子有很多很多的遗憾。
他的父亲、他的潜伴，这些人和事构成了他身上的枷锁，无时无刻都在将他向深渊拉扯。她曾试图拽住他，可她的力量太小，无法撼动深渊中的力量。
以后，应该都好了吧，雨过天晴，一切都会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吧。
林母终于勾起了嘴角，她眼中似乎有光，她说：“真好啊。”
林潜兮歪着头看她，不解地问：“什么真好？”
林母想了想，“不再执着于过去，不再畏惧于将来，这不挺好？”
林潜兮：“我从来都没有畏惧过将来啊。”
“‘不当一回事’和‘不畏惧’是两码事。”林母拍拍他的肩膀，她没有进一步解释，“好了，去洗个澡吧，放松一下，早点睡。下次去G省也要注意安全，让小宋盯着你点。”
林潜兮：“……”
气鼓鼓，他又不去，他盯什么盯。
第二天，宋瑜去拜访郑教授的时候，林潜兮就在附近的商场里等他。
这个商城刚开业没多久，以二次元为主题，正好开了个精灵宝可梦的快闪店。商场内人头攒动，各种cosplayer穿梭往来，宋瑜拜访完事后来店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林潜兮。
小林老师正蹲在一排货架前挑选卡包，眼前的卡池琳琅满目，小林老师左右为难，犯了选择障碍。
宋瑜凑过去，从小林老师的正上方探出头来，疑惑道：“你还玩抽卡？”
林潜兮被吓一跳，好在他是那种在水里遇到紧急情况都能从容面对的类型，短暂的惊讶后晃了晃卡包，“恰好看到，童年回忆啊。”
“你童年是这？”
“啊？你不是吗？”
“……”
嗯，好的吧，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
林潜兮犹豫半晌，终于打定了主意，他选择了其中一包，去排队买单。宋瑜就乐颠颠地跟着他，一会儿怂恿他再买个别的，一会儿又迫切地让他快拆快拆。
“回去再拆吧。”林潜兮将卡包揣口袋里，“那么着急做什么。”
“懂了，延迟满足是吧。”宋瑜点点头，“是你的风格。”
林潜兮无语：“我的风格是什么风格？”
“嗯……像笔直的一条线，走在自己的节奏中，别人怎么怂恿都不好使。”
“……奇怪的比喻。”林潜兮思考半晌，“不好吗？”
“挺好的啊。”宋瑜揽住林潜兮，“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两人一起乐了，还笑出了声，也不知道在乐些啥。似乎人生就应该这样轻松惬意，不要去想太多让人烦恼的事情，抛弃那些，就很纯粹、也很快乐。
宋瑜：“伯母后来有说什么吗？”
“聊了一些事。”林潜兮回忆了片刻，“家长里短很多话，记不得了，就不和你说了。”
“好吧，不说就不说吧，我总能猜到一点。”
“这都能猜到？”
“能啊，她一定会让你潜水的时候小心一些，还会让我看好你。”
“……”林潜兮无语，还真被宋瑜说中了，他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宋瑜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很难猜吗？我还知道她肯定希望你不要潜了，她害怕你出意外。”
顿了顿，宋瑜补充道：“父母都是这样的，他们担心的事情都一样。”
林潜兮抿了抿嘴，所以宋瑜的父母也会担心吗？担心他在潜水时发生意外，就和单靖一样？
“你的父母……”林潜兮有些迟疑地抓住了宋瑜的手。
宋瑜反手握住了他，掌心的温暖传递开来，宋瑜笑了，“没关系，我相信你会看好我的，对吗？”
“当然。”林潜兮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会看好你，你也会看好我。”
“所以我们说定了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宋瑜趁着林潜兮不注意，侧首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林潜兮笑着揽着他，还煞有其事地安慰他：“放心，我保证，我总有潜不动的那天，到那个时候我就不潜了。”
“不潜了之后会干吗？”
“应该会开个潜店吧，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别人。”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思考了很久，却又好像未加思考便脱口而出。宋瑜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想到曾经在东南亚看到的那些潜店。
——被海风吹拂过的木质栅栏，不算亮堂却码放着整齐的潜水设备的商品区，间或有海鸟在屋顶盘旋，惹来游客惊呼和拍照。
林潜兮想的潜店会是这种吗？
还是那种窝在偏远山林、某个洞穴附近的矮房，平日里人烟稀少，却是所有技潜运动员心中的圣地。
“想什么呢？”见宋瑜不说话，林潜兮拽拽他，出声问道。
“嗯……”宋瑜回神，“想潜店呢……正好又想起你之前提过的船宿，在想要不要十一假期定个船宿。”
“你有时间？你不是要考博？”
“不差这几天，况且材料准备的差不多，综合考核和外语水平考试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宋瑜信誓旦旦，顺便秀了一下学霸的底气，“我从小到大从没为了考试焦虑过。”
林潜兮：“……”
林潜兮：呵。学霸是吧。
“那船宿的话你想去哪里？四王？科莫多？四方线？斯米兰？”林潜兮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第一次船宿要不然包条船吧，自定义行程。我回头问问小开soso他们要不要一起，否则我怕你对潜水留下心理阴影。”
“啊？”宋瑜疑惑，“还能有阴影？”
林潜兮点头，回忆道：“小开第一次船宿的时候就被吓到了，10天9晚80潜，高强度拉练，潜水如上班，他说他要潜吐了，下船的时候说这辈子不想潜水了。哦对，他还晕船睡不好。”
宋瑜：“……”
林潜兮：“睁眼就是潜。”
宋瑜：“……”
林潜兮：“科莫多其实挺好玩，流很大，最早的时候小开还得挂我身上，你要不要试试？不过印尼就是服务不太好，这两年出事也比较多。”
“可以啊，回头小群里商量一下？把小开和soso他们都喊上。”
“嗯，那我和soso先商量一下，正好过阵子要去G省鸡爪洞……”林潜兮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吴教授比较着急，他希望今年能下洞实地考察，否则延误后续的科研进度。”
这个事情从年初开始断断续续持续了大半年，林潜兮为此付出大量的时间，经常往返B市，还托了soso和袁齐教练一起指导他们。
时至今日，在淘汰了几名学生后，剩余的几人已经像模像样了。吴宇华教授在这个节点提出实地考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
“有把握吗？”宋瑜担心的事这个。
“技术上应该还好，留下来的几个学生都是熟手。况且鸡爪洞的深度只有三、四十米，完全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唯一能称为难点的就是洞穴内部比较复杂，岔路多、像一个迷宫。”
林潜兮说得很慢，他一边说一边思考，末了还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可能是太谨慎了。”
宋瑜便安慰他。
“谨慎点是好事，面对生死攸关的事情，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宋瑜看着林潜兮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明白的，我会找soso再商量一下。”林潜兮闭了闭眼，挥开这些正事，“好了，不说这个了，你那儿怎么样？顺利吗？”
“很顺利啊。”宋瑜知道林潜兮在转移话题，但是他没有拆穿，顺着新的话题又聊了下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慢慢说？晚上还想看个电影，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好像有个动画上映，我想想……”
“走吧，边走边说。”
第118章
和林母摊牌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林潜兮再也不用为周末出门寻找借口，他只要套上外套，他妈就露出“懂的都懂”的表情,一度令林潜兮十分无语。
周大福已经彻底叛变到林母的阵营了,它全当不认识林潜兮，连林潜兮想把它抱出去给宋瑜看看都不行。
它独自窝在沙发底下，高冷地凝视着林潜兮，誓死不从。
林潜兮无法,只能一个人出门,顺便向宋瑜痛斥一下周大福的得寸进尺。
林潜兮说,早知道就要小布了。还是小布好。
嗯，周大福是个“逆子”，所以从猫派叛变到狗派,也是允许的吧。
周日下午,林潜兮把宋瑜送到机场。
宋瑜已经和郑老师谈妥，过程没有细说，但宋瑜提到有他导师和老秦的助力，所以交流得十分顺利。
“放心,我有数的。”宋瑜佯装得十分稳重，但分别在即，他终究还是俯身，偷偷在林潜兮的耳边亲了一下,“去G省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句叮嘱如微风拂过耳畔，温柔的气息扑到颊边，让林潜兮所有的感官陡然绷紧。他没动，成百上千次的极限深潜培养了他临危不乱的大心脏,他半垂下眼眸，嘴角勾起，轻笑了一声。
“放心，我有数的。”——
鸡爪洞的实地考察被正式摆上了行程，soso和吴教授团队都变得忙了起来，周末L县的矿坑之行便只剩下了宋瑜一人。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至少宋瑜挺享受这种惬意的独享时刻。
袁齐教练也给了宋瑜很多启发和指导，他经验丰富，他的潜店还时不时有全国各地跑来上课的潜水员。大家聚在一起，有时是分享经验，有时则天南海北地讲一下自己的潜水经历。
每个人走过的地方不一样、去过的洞穴也不一样，在深水之下的所见所闻所感也不一样，他们行走、观察、记录、分享。
每倾听一次，宋瑜都能更进一步地了解林潜兮的世界，他沉沦其中、目眩神迷。
九月末的时候，鸡爪洞考察的日子定了，soso接受邀请成为了团队里的另一名潜导，将和吴教授及其学生一同出发，而林潜兮独自从S市启程，双方约定在G省Z镇汇合。
出发前一天，林潜兮有些焦虑，S市突发台风暴雨，上千次航班受到影响。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能起飞的航班十不足一，林潜兮查了航旅APP，还致电联系了航司，均未取得准确的答复，所有渠道给的说法都是“等待通知”。
“我担心明天飞不了。”林潜兮和宋瑜说的时候叹了口气，“台风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宋瑜道：“我们这儿倒是天气很好，你也别太多虑了，soso在呢，不用太担心。”
soso的经验不比林潜兮差，他稳重可靠，基本上除了单靖和小开外，林潜兮和他潜得最多，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的习惯。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林潜兮刚要入睡，手机便收到了航司发来的致歉短信，明确告知他航班取消，可免费改签。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驱散了林潜兮的睡意，他立即将消息发到了吴教授等人的沟通群里，圈了负责联络的赵珊珊。
赵珊珊反应很快：【收到了林老师，那您这边确认好改签的航班再告诉我。】
林潜兮一边抓紧时间给航司客服打电话，一边和soso联系，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吴教授的团队，有些事情还是得和soso交代清楚。
soso也没睡，已经在群里看到了林潜兮的消息，瞬间睡意全无，“你航班改签了吗？”
“正在努力，但前面还有七十多个人排队。”林潜兮无奈地说，“明天我可能到不了，你们自己先去镇上吧，别等我。”
B市飞G省的航班在上午9点，抵达后再坐当地向导的车子去Z镇，理论上下午一两点就能到达目的地。
林潜兮踌躇了一下，叮嘱道，“到了当地你先看下情况，没把握就不急着下潜，就你一个人的话，我怕照顾不了首尾。”
“这个你放心，我心里清楚，吴教授也不像是没谱的人。”soso认真地说，又想了想万一团队吵着要下水也不好拒绝，只能谨慎地补了一句，“最多让他们在外围熟悉一下环境。”
这次去鸡爪洞的人里，吴教授和他两个博士生易鑫、秦尔雅的水平非常不错，在之前的L县矿坑课程中表现得也很好。赵珊珊和吴凯旋虽然差一点，但也中规中矩，胜在稳重听话。
林潜兮和soso、袁齐一起客观评估过几人的潜水技术和心态，总体上认可他们的能力可以应付这次的潜水。
“……行，我知道了。”林潜兮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当然知道吴教授团队的时间紧迫，对进洞的主观意愿很强烈，真到了现场，未必会听soso的，于是他又叹了口气，“你看情况决定吧，总之不要勉强，我这边会尽快赶过去的。”
和soso交代完之后林潜兮坐在床头冷静了片刻，窗外狂风大作、雷雨交加，航司客服的电话仍在排队中，林潜兮就这样默默坐了很久。
等到终于排到林潜兮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周大福起床开始活动，晃荡到林潜兮的房间，竖着尾巴慢悠悠地蹭过来，好奇地盯着他看。
航司的客服非常客气，但面对客观天气原因，也给不了太好的处理方案。
“您好尊敬的旅客，这边帮您查了一下，明天的航班已全部取消，后天去G省的也已经售罄，同航线最近的班次在两天后，您看要不要帮您直接改签？”
“两天后？没有更早的吗？”
“抱歉旅客，因为天气的原因，集中改签的乘客较多……”客服语气十分为难，她表达了歉意，却还是催促林潜兮尽快下决定。
林潜兮有些犹豫，但又担心挂了电话再排进来不知道要多久，还有可能连两天后的票都售罄了，他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定。
“先帮我改签两天后的航班吧。”
“好的，这边尽快帮您出票，请留意手机短信……”
挂了电话凌晨已过，林潜兮等了一会儿，收到了航司发来的改签短信，他改签成功，出票信息为两天后的某某航班，起飞时间为上午10点55分，落地时间接近下午两点。
他将改签的消息发到群里，圈了赵珊珊。
赵珊珊没有回复，估计睡了，林潜兮丢了手机，抱起在他身边踱步的周大福撸了一会儿，放下猫倒头睡了。
翌日，吴教授等人得知了林潜兮这边的情况。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只能先行启程，约定了两日后汇合的时间和地点。
飞机起飞前，soso还煞有其事地和林潜兮开了句玩笑，他说：“怎么感觉这次这么不顺？不会冥冥之中有什么暗示吗？”
林潜兮一个无神论者，虽然爱好听各种志怪故事，但坚决不信这些，故而即刻反驳，“你别乌鸦嘴。”
soso嘿嘿笑了几声，自从他女儿诞生后，他已经化身为女儿奴，原本深邃酷哥路线已然放弃，改走傻白甜风格。
“行行行，当我乱说，我收回。”soso左右看了一下，见吴教授等人已经放好行李，各自绑好安全点，等待飞机起飞，“我先挂了，马上起飞了，你尽快过来。”
“哎，等等，那个……”林潜兮莫名叫住他，想叮嘱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就这么迟疑了半晌。
soso问：“哎，别多想了，没啥好不放心的，等你过来，我们去镇上吃烧烤。”
林潜兮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应了声：“好。总之，注意安全。”
soso：“好，知道了！挂了。”
林潜兮挂了电话，独自跑到床边吹了会儿风。窗外风雨交加，S市结界彻底失效，本次台风正面袭击，林潜兮顿时被风吹了回去。
这把风也吹醒了林潜兮的理智，他一会儿告诉自己，别担心，soso有的是经验和能力，绝对不会有事儿的；一会儿又想，要不然还是坐高铁过去吧，时间长是长了点，但明天就能到，不用多等一天。
理智两相对撞，林潜兮终究还是点开了旅行APP，查起了高铁票。
林潜兮：“……”
棒极了，高铁票也售罄，APP贴心地提示他可以转发抢票页面寻求好友助力，又跳出购买抢票加速包的提示，逮着他这只焦虑的羊羔狂薅羊毛。
宋瑜收到林潜兮的抢票助力链接时笑出了声，他很看得开，也顺便开导自己的男朋友：“你别焦虑了，一群成年人，还能不知道其中风险？你就等两天呗，soso不是在那儿吗，总不能离了你，世界就不转了。”
林潜兮急着反驳，但情急之下“不善言辞”的debuff加剧，他一时半会只记起soso起飞前说的那句，便借来一用：“感觉这次不太顺啊，不会冥冥之中有什么暗示吧。”
宋瑜低声笑了起来，笑骂一句：“乌鸦嘴。”
第119章
林潜兮的担忧持续了一天,S市的台风和暴雨终于小了一些。
航班陆陆续续起飞，只要再等二十多个小时，林潜兮便能踏上自己的旅程,与前线的团队汇合。
soso在落地的当天并没有安排下水活动,只是带着吴老师等人熟悉了一下现场环境。接应他们的还是水怪俱乐部的陈经理和小陆，他们各自开了一辆车，替几人做后勤工作。
落地的第二天，soso和林潜兮联系了一下,确定林潜兮那边的天气没什么大碍,隔天的航班应该能准时起飞后,提到了吴教授的想法。
“他想先下水熟悉一下环境。”soso言简意赅地说道，“他们昨天就提了，我说舟车劳顿建议休息。今天又和我提,就不太好拒绝了,我想着带他们在入口那段转悠转悠，我也顺便检查一下引导绳。”
林潜兮想了想，没有反对，“那你注意安全,一次别下太多人。”
soso点头，“我知道，只带吴教授、易鑫、秦尔雅下去，我让小陆在上面看着,过第一个岔路就返程。”
根据上一次两人在这里布线的经历来看,进第一个岔路口之前是一个比较窄的缝隙，正好也能检测几人的潜水技术，若是连这个窄缝都过不去，便也无需再往里探索了。
窄缝之后往前游二十几米就是第一个岔路,这个岔路比较复杂，往下往下各有两三道往前也有岔路。林潜兮和soso挂的箭头标是往前的，正好可以通往一个较大空腔，空腔的石壁上也有一些奇怪的纹路。
林潜兮：“等我明天到了，我们先下去检查引导绳，后续再分段探索吧。我一会儿群里再和吴教授提一下，尽量还是稳妥些。”
简单交了几句，林潜兮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
周大福自信踱了过来，跳上沙发，目中无人地从林潜兮的身上踏了过去，甩甩尾巴，回头“喵”了一声。
林潜兮毫不客气一把抓过它，刚想撸之，周大福发出凄厉的惨叫。
因台风天居家办公的林母从书房探出头来，呵斥：“谁在欺负大福！”
定睛一看，儿子和大福斗在一起，林母怒道：“好啊，被我抓到了案发现场，还不停止犯罪侵害！”
林潜兮：“……”
林潜兮：呵，这就是亲妈。
一整天无所事事，林潜兮在家里晃来晃去，一会儿刷刷手机，一会儿看看电视。林母被他踱来踱去的步伐搞得崩溃，她正在写辩诉意见，思路几次被打断，恨不得冲出来敲儿子脑壳。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林母下厨做了简餐，吃饭的时候将林潜兮狠狠“批评”了一顿，还待说些什么，林潜兮的电话突然响了。
这个时候谁会来电话？
林潜兮拿起手机，一看是俱乐部小陆的，登时一惊，他眨眨眼，压下心头那点奇怪的预感，迅速接通手机，喂了一声。
“怎么了？”林潜兮问。
“soso他们失联了！”电话一接通，小陆便直刺核心，“他说好五点能上来，但过了一刻钟还不见人影。我刚下去看了一下，但这里我不熟，不敢太深入，只潜到石头缝那里……”
林潜兮脑袋“轰”的一声，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那些不好的预感、不好的征兆一瞬间涌上心头，他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嵌入掌心，又无力地松开。
林潜兮呆呆地立在那里，面色苍白，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林母坐在他的对面，看到儿子这个表情，一下子就意识到发生状况了。
单靖当时失联时，林潜兮在N市某考察队的船上，林母并不知道当时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件事情。可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林潜兮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他站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林潜兮克制住自己，尽可能冷静地问道：“你……你说soso失联了？”
他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作为一个资深的潜水员，参与过多次一线救援行动，他太知道“失联”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了。
就在不久前他还和宋瑜说过，他的每一次“救援”其实都是“打捞”，这是潜水运动的性质所决定的，一个在深水中失联的人，他能活下来的可能性百不足一。
在关键的时刻，林潜兮用了他所有的力气压抑住自己的颤抖，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你经历过的，不管是林树还是单靖，你经历过的，你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你才能处理这一切。
林潜兮咽下口水，他克制住他的战栗与手足无措，终于挣扎着问出一句：“现场什么情况，附近有潜水员吗？”
“有，有的，陈经理去联系了，说是三十分钟内过来。”小陆忙不迭地说道，“还没报警，你放心……但是拖不了太久，你明天什么时候能到？”
通常潜水员失联后如果立即报警的话，警方为了安全起见会即可封锁现场，不让其他人靠近。后续的救援也会由警方负责，邀请信得过的资深潜水员，在官方组织下进行行动。
这种做法虽然可以避免进一步发生意外，但是也无情地扼杀了失联潜水员获救的可能性——谁都知道，拖得越久，存活的概率越低，深水中，一罐气体撑不了多久。
“我明天下午一点三刻左右落地，你来机场接我。”林潜兮又问，“失联的一共几人？”
小陆说：“soso，还有一个教授和两个学生。剩下两个在岸上没事儿，但他们现在很惊恐，我已经安排他们回镇上休息去了。”
林潜兮：“附近潜水员有熟悉的吗？知道都有些谁吗？”
小陆报了几个名字，林潜兮不太熟悉，但有两个他听说过，是洞潜圈比较有名的老炮，好像去年在某个展览上见过一面。
林潜兮还想说些什么，小陆那边突然打断了他，“他们来了，我去接应一下，一会儿有消息再联系你！”
事不宜迟，小陆快速挂断了电话，徒留林潜兮在那儿对着手机发呆。
方才紧急状况下林潜兮来不及思考，只能迫使自己冷静，眼下陡然打断，这一瞬间，那股巨大的、不容置疑的惊惧才真正抵达。
林母冲他眼前挥了挥手，试图拉回儿子的理智：“先回神，喝口水，不要……”
林母的话还没说完，林潜兮就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林母感觉他似乎要哭了。
分明看上去十分“平静”，但不论是紧蹙的眉头、惊颤的瞳孔、还是微颤的嘴唇，都将他的惶恐传递了过来。
林潜兮喃喃了一句：“我为什么每一次都选错。”
林母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这句话当中的懊悔准确无误地感染了她，让她霎时间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可是她不能颓败，她的儿子好不容易从过去那种自疚状态里走出来，她绝不能让他再走回去：“不是你选错，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怪在自己身上。”
林潜兮抬起头，他定定地看着他的母亲，眼睛里似乎噙着泪。
林母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你选错，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怪在自己身上。”
这一遍她说得很坚决，林潜兮愣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林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靠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终于，林潜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微微扬起脸庞，将那口气呼出，原本失焦的视线渐渐聚拢起来。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遇到了宋瑜，在宋瑜的陪伴下变得更好、更强大，事情还没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必须去做些什么。
“我去联系夏叔和小开。”林潜兮抿嘴，“soso的女儿还在等他，我要将他带回来。”
当天晚上是忙碌的一晚，林潜兮将soso失联的消息告诉了夏叔和小开，两人听完后都十分惊恐，尤其是小开，他几乎扯着嗓子哭了出来。
他们紧急定了机票，约定明天落地碰头的时间，又确认了现场洞穴的情况。
鸡爪洞并不是一个热门的洞穴，比较有参考价值的路线图就是林潜兮和soso手绘的那张，洞内的引导绳也是他们两人共同布下的，理论上没有人比林潜兮更适合救援。
晚上十一点过后，现场搜救告一段落，因为对洞穴内情况不太熟悉，附近的潜水员搜寻了几轮后无功而返。
陈经理终于还是选择了报警，将鸡爪洞有潜水员失联的情况报了上去，还着重提到了吴宇华教授和两位博士生的科研项目，期待得到官方的重视。
G省这个地方水资源丰富，每年都有大量的潜水员前来游玩，失联的案件也不少，各地警方都有丰富的应对经验和详细的应对流程。
接警的警员没有废话，立即下了判断，他说，现场别下水了，我们马上派人过来封锁现场，等我们喊合适的救援队过来。
紧接着，官方的求助电话就打到了林潜兮那里，他毕竟是国内潜圈最厉害的那个，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类救援了。
同一时间，潜水法医老秦也收到了内部的消息，告诉他随时做好出差准备，他同步将情况告诉了宋瑜。
宋瑜看到老秦的消息时，已经准备睡了，那些文字跳到他的眼睛里，他顿时惊醒，赶紧联系林潜兮。
事态紧急，林潜兮还没来得及和宋瑜说起这事儿，可此时此刻宋瑜竟然已经知道了……
林潜兮咬了咬唇，他问：“已经通知法医了？”
他的语气悲怆，让宋瑜跟着难过了起来。
宋瑜语气平和：“只是内部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法医介入，你别难过，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他抬头看了眼日历，明天是周五，上午开完周会就没什么事儿了，他可以和赵主任商量一下，提前赶去G省。
“我明天下午就赶过来。潜兮，我会陪着你的。”
第120章
从S市到G省的航程不到三个小时,很快，林潜兮这几年无数次飞过这条线。
大多数时候他的心情都大同小异。他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潜水员了，并不会因为挑战一个高难度的洞穴产生激动或紧张的情绪；小部分时候他的心情则十分低落,甚至怀着物伤其类的悲怆,那多是他参与“救援”的时候，或者准确地说，是参与“打捞”。
很少有潜水员能在失联十几个小时后生还，这是潜水这项极限运动的性质所决定的。
人类是生存于陆地之上的哺乳动物,没有鳃,不能在水下呼吸。即便是佩戴封闭循环呼吸系统CCR,通过循环利用呼吸气体，以大幅延长潜水员在水下的停留时间，它能支持的最长停留时间也不过只有四到六个小时。
在搭车前往鸡爪洞的路上,陈经理一句话都不敢和林潜兮说。
林潜兮很沉默,坐在副驾驶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向后疾驰的风景，眼中无悲无喜，不知道在想什么。
soso失联的消息已经传回了B市，他的妻子已经知晓,也正在搭坐最快的航班赶过来。这样的局面很熟悉，好像在一年前也经历过，那一次……那一次……
林潜兮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面对遇难者的家属。
“到了。”
陈经理把车停在鸡爪洞附近的空地上,前方二十多米处被拦了警戒线,有警员在附近值守，再往前就是出事的地方。
按理说陈经理应该先将林潜兮送到Z镇安顿一下，或者先吃点东西，但是他知道林潜兮和soso是好友,这种时候必然没有心情先处理自己的落脚问题，故而直接将他带到了目的地。
“到了。”
到了目的地，陈经理踩了刹车、拉上手刹，扭头冲林潜兮喊了一声。
林潜兮终于回过神来，回道：“我先进去看看。”
他看了眼后备箱上堆放的潜水器材，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取下。
下了车，林潜兮大步迈向警戒线，陈经理还没来得及搭话，便只见他挺拔的身影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警戒线松松垮垮，林潜兮伸手撩起想要钻进去，一旁值守的小警员冲了过来。
“哎，干嘛呢。”小警员一脸严肃，他刚把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记者拦在外面，一回头又看见个年轻人，语气很不好，“这里不准靠近，出去！”
林潜兮停下动作，视线越过小警员往里看。鸡爪洞口小水塘前蹲着一圈人，有几个面善的潜水员，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和工作人员，他们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潜兮收回视线，他掏出手机调出消息界面，耐下性子冷静地解释：“我是李警官联系的潜水员。我叫林潜兮。”
“潜水员？”
小警员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潜兮。早上的工作会议上的确说过联系了资深潜水员来搜救，但是……
林潜兮太年轻了。
对小警员来说，他想象中的资深潜水员至少应该三十岁上下，或许其貌不扬，但应该有着强壮的体魄、带着骇人的设备，而不是……
不是这样一个略显清秀，甚至还有些内敛的年轻人。
可是林潜兮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他有一种与生俱来令人信服的气质，尤其在潜水这项领域上，总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问一下。”小警员客气应道。
接下来的流程十分顺利，小警员与负责现场救援的领导确认了林潜兮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将他放了进去。
林潜兮点点头，进去前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冲陈经理提了一句：“一会儿帮我把设备带进来，我先进去看看。”
林潜兮是很有谱的潜水员，陈经理和他相识多年，自然知道这一点。可今天的林潜兮实在有些奇怪，陈经理忍了忍，终究提了一句：“小开他们还没来，你先等等再下去，不急……不急这一会儿。”
“……我知道的。”林潜兮抿了抿嘴唇，像是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极难形容的表情，而后迅速回头，向前走去。
陈经理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不该说什么“不急这一会儿”。只有打捞遗体才称得上“不急”，他这样说，就好像已经确认soso遇难了一样。
这是林潜兮现在最不愿意接受的东西。
警戒线离鸡爪洞口并不远，林潜兮进来前小警员已经和负责人通报过了，是以他刚从树荫后面露头，一群人就看向了他。
打头的警员姓李，正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约莫四十多岁，头发已经半秃，可整个人依旧十分精神。
“是林老师是吧，你好你好，我是这次救援的负责人，我姓李。”他伸手和林潜兮握了一下，“这边的情况我和你简单讲一下。”
林潜兮点点头，看了眼边上几个人。一个是面色焦急的小陆，还有两个是刚从水里上来的潜水员。
潜水员中有一个比较面善，林潜兮记得他叫邓子晋，是某个知名非盈利潜水组织的教练，另一个不太熟，应该是邓子晋的潜伴。
李警官指指两人：“邓老师和谈老师是昨天晚上六点半左右到的，昨晚下去搜了两次，没找到人，今天一早又下去了两次。”
“目前能确定的情况就是内部的引导绳断了，断裂的位置在某个岔道口，我们……”
林潜兮伸手打断了李警官，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调出自己和soso画的洞穴内的地图，指着图问，“是哪个位置？”
邓子晋和谈伟探头看过来，邓子晋仔细辨认了一下。
林潜兮的潜水地图用红色标了一条主路线，也是他们此次的考察路线，这条线上岔路无数，光是从图纸上来看都让人一眼晕，更别说在水下了。
半晌后，邓子晋确定地指着第二个岔路说：“应该是这个。”
说完后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们对这个洞不太熟悉，而且里面不止一组线，应该也有其他潜水员探索时留下了引导绳，所以其实不太好分辨。”
林潜兮看着邓子晋指着的位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警官继续说：“这个洞穴在当地老人口中叫做‘蜘蛛网’，就是说里面像蜘蛛结的网一样复杂。早些年——大概八十年代那会儿，夏天还有人游进去纳凉，这两年基本没了，当地人对里面的结构也不太熟悉。”
“这两天走访附近的居民，说是近两年有些潜水员喜欢进去探险，之前没发生过什么问题。昨天下午大概四点半的时候，有四名潜水员私自进洞，五点十五分左右确定失联，我们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接到报警的，之后就立即封锁了这里。”
“目前情况就是这样了。”李警官顿了顿，他可能一晚上没睡好，说完这些话后气色显得略有些萎靡，“听说失联的人里面有大学教授和博士生？影响不太好，还是希望能尽快找到……找到人。”
李警官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打了个磕巴，林潜兮敏感地察觉到李警官的真实意思。恐怕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失联的四个人已经凶多吉少，只是出于某种考量，暂时不便说得过于直白。
林潜兮点点头，“情况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下去看看。”
按邓子晋的说法，洞里的引导绳已经断了，这可能是导致四人失联的主要原因。但是……林潜兮依然觉得难以相信，因为soso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在引导绳断裂的情况下，他不可能选择继续往前探索。
一旁的邓子晋叉着腰，他表情也十分凝重，凑过来低声问了句：“你一个人吗？要不然一会儿我和你下去？”
邓子晋和soso也认识，或许比和林潜兮更熟一点，乍闻soso失联，邓子晋心里也有点难过，那是同为潜水员的惋惜。
林潜兮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受，他看着有些疲劳的邓子晋，劝他去休息。
“我潜伴一会儿到了，我和他先下去看看。”林潜兮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谈教练也需要休息。”
邓子晋和谈伟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坚持，和林潜兮打了声招呼后，向一旁临时搭建出来的休息处走去。
离开前，谈伟还是不放心，凑到林潜兮身边小声提醒了一句，“林老师你小心点记者，那边围着一群人，一早就在了……”
林潜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警戒线外围着三五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看不出来历。可能是哪个电视台或者哪个传统媒体的正规军，也可能是某个营销号或者自媒体的博主。
林潜兮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小开到的很快，大概十五分钟后，他就到了，一下车便“哭爹喊娘”地跑向林潜兮。
“我邵哥不能出事吧他可千万不能出事，说好了一起去船宿呢。”小开拖着潜水设备，扯着嗓子一边干嚎一边靠近林潜兮，“林哥，我们下去吗？”
就等你了。
林潜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指指一旁的休息区：“走，换衣服，热个身。准备下水。”
小开：“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