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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生辰


    时隔多年,白如意再说起当年之事,已经没有愤慨之意。


    “当时我也想不通,反正我不想生,便将计就计,后来随着她一次次催我生孩子,话里话外有纳妾之意,我才恍然明白。她就是看不惯我们夫妻和睦,故意以此拿捏我,还能劝她儿子纳妾。我将熏香的事透露给了彭继文,也说了不再生孩子,他答应了。”


    所以,那么多年没孩子,彭继文不意外,还会对老夫人催着他纳妾之事格外的厌烦。


    白如意笑了笑:“此事上我有些小心思,所以那么多年里,无论是老夫人准备的丫鬟也好,接过门的表妹也罢,彭继文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老夫人为了搅和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一盆又一盆的脏水往我身上泼……但我没想到,夫妻十几载,彭继文都没纳妾,却还是背弃了当年诺言。”


    她握住女儿的手:“这世上大多数母亲都对儿子掏心掏肺,但对儿媳……”她顿了顿,“真正愿意撒开手的,没有几人。”


    周姨娘如今更像是方外之人,从白如意有孕之后,更是一头扎进了佛堂。


    明眼人都看得出,周姨娘这是将儿子愿意娶妻和即将有后全部归结于菩萨保佑,都是她多年侍奉佛前而心诚则灵。


    白如意也不好劝,廖齐劝了,老人家不听。周姨娘常年吃素,身子消瘦,好在林大夫说除了瘦,浑身上下都算康健,是长寿之态。廖齐眼看劝不动,便随她去了。


    “做母亲的插手儿子夫妻之间,很难不让人反感。”白如意冷笑,“那彭家老太太知道彭继武拿了玉佩送给你时,立刻把这事告诉了她儿子,生怕我们夫妻俩打不起来。你当彭继文那满腔怒气真是对他哥哥?既是对我惹事不满,也是对他娘挑拨离间的反抗。堂堂一个大男人,出了事不寻罪魁祸首,只知无能狂怒……”


    从那时起,她就打定主意要离开。


    回到京城也后悔过当时的冲动,但也只有一点点悔意,如今嫁给廖齐,那点儿悔意早已烟消云散,她甚至庆幸自己当时的当机立断!


    余红卿纠正:“您又没惹事?只怪那个彭继武发疯,又不是我们让他送的玉佩,娘正眼都没瞧他,怎么能怪我们?”


    “可是,在大部分世人眼中,成亲后还有人对我示好,那就是我不安分。”白如意伸手摸着女儿的容颜,“容貌长得好,会有许多麻烦,希望贺世子永远都不要疑心你。”


    管事从彭宝儿那里取了首饰回来复命,白如意看也不看:“捐到京城的扶幼堂,给里面的孩子各做两身冬衣。若还有剩,就让他们吃肉。记住,以后彭府的人登门,无论是谁,都给我拦在外头,不必来禀。”


    *


    廖玉珠因为女儿的事情很烦心,今儿总算是得了一件喜事。


    先前她想将几个孩子送往奉禹书院,让三个儿子各写了文章,白如意让人送回娘家交予兄长。


    白如松细细看过,觉得只有陈青山勉强能行,太傅府来人,将陈青山接过府,白如松亲自指点了一番,陈青山改了文章,誊抄好几遍,又是半个月过去,总算是有了答复。


    白如意得了兄长送来的消息,立刻叫来了小姑子。


    “明儿一早送青山去书院,与我大哥在城门口会合。”


    廖玉珠这些日子一直悬着一颗心,听说嫂嫂有请,心知是有了结果,此时得了准话,瞬间大喜:“多谢嫂嫂,也请嫂嫂替我谢一谢白大人。”


    她都问过儿子了,儿子送去太傅府的那篇文章被改得面目全非,后来留下的那一篇,和他之前送去的完全两样。更有深度,更有文采。


    “让青山赶紧去准备。”白如意怕她得意忘形,提醒道:“别高兴太早,明儿到了书院,还有夫子要考校于他,上次知礼入书院,还有已经退下来的老大人考校。”


    闻言,廖玉珠又紧张起来。


    “都会问些什么?”


    “那不好说。”白如意小声道:“妹妹不用过于紧张,我大哥会陪同青山一起。”


    廖玉珠心中大定,也清楚白如松会如此尽心尽力,说到底,看的是亲妹妹的面子。不然,白如松都不认识他们母子,怎么可能亲自指点还耽误一整日陪同去书院考校?


    她起身,福身一礼:“嫂嫂大恩,我们母子绝不敢忘。”


    帮了人,能得到人感激,总是让人欢喜。白如意伸手去扶:“别,都是一家人,费心的是我大哥。”


    说到这儿,白如意眼眶有些热。


    朝廷官员兼任书院夫子,平时就已经很忙,还有不少求上门的学子需要他指点,饶是如此,大哥还是抽出时间指点了陈青山……这本身就是为了帮她在婆家立足。


    廖玉珠欢欢喜喜去准备,书院要考校的是陈青山,她只让儿子准备,却不好多嘱咐,既然白如松要陪同一起,明儿会合后,应该会提点几句要紧之处,她搁这唠唠叨叨,万一不合书院规矩又被儿子听进去了,反而会把儿子带沟里去。


    因此,廖玉珠回房后就摆出了笔墨纸砚,开始回想自己嫁妆里和陈家的库房中都有哪些文人可能会喜欢的好东西。


    翌日一大早,将军府门口母子三人启程去往郊外,廖齐得知消息,打算相送,被廖玉珠断然拒绝。


    “不用不用!我带着护卫,不耽误你。”


    嫂嫂这么好,廖玉珠自然要投桃报李,任何当差的官员都不能歇太多日子,兄长抽空陪她去书院,前后得耽误一整日。有这空闲,还不如陪陪嫂嫂呢。


    “日后你得对嫂嫂好一点,敢对不起嫂嫂,我第一个不饶你。”


    语罢,风风火火上了马车,很快离去。


    廖齐站在门口半晌,又回了正院,连被子一起将床上的人揽入怀中,头在被子上蹭了蹭:“如意,你真好。”


    白如意伸手推他:“你怎么还在?别磨蹭,赶紧送青山去,万一迟了,夫子会不高兴,若因此进不去书院,那多冤枉。”


    廖齐搂着她笑道:“妹妹不让我去,让我多陪陪你。”


    白如意:“……”


    行吧,小姑子贴心,这是好事。


    陈青山和当初的彭知礼一样,当日就没能出书院,直接住下了。


    廖玉珠与白如松分别时,有意无意提起了另外的两个儿子。


    当娘的,当然是希望自己所有的孩子都越来越好。她想着此次不成,让两个孩子用功些,过个一两年看有没有机会。


    白如松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直言:“一份文章写出来,看的不光是学识,还有学子本身的灵气。兄弟三人的文章我都看过,只勉强挑出了一份……陈夫人懂我意思吗?”


    兄弟俩的灵气不足以支撑他们去奉禹书院。


    廖玉珠脸色白了白。


    白如松提议:“可以让他们去虞山书院。”


    虞山书院有些远,接送不便,估计得两三个月才能回一趟。廖玉珠刚想问国子监,就听白如松道:“国子监中有不少能人后辈,但终究是少数,里面许多学子出身不错,爱玩闹,爱攀比,氛围一般。孩子还没定性,人都爱从众,我不建议送去。若你要送剩下两个孩子去虞山书院,我可以帮着写两封荐书,拿着荐书,可不用参加考校,直接就能成为书院弟子。”


    廖玉珠听到不用考,瞬间大喜,谢了又谢,又言明稍后会有厚礼相送。


    白如松一口回绝:“厚礼就不必了,陈夫人若真有心相谢,以后多照顾一下我妹妹。若我妹妹遇上难处不肯跟我求助或者是不能求助,麻烦陈夫人派人告知我一声。”


    廖玉珠一下子就将仨孩子都安排好了,心中很是感激,也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太傅府在书院和读书人心里的地位……那虞山书院中,有夫子愿意给陈家几分薄面,但也绝对做不到写荐书就能将孩子送进去。


    她回将军府后,立即找到白如意道谢。


    彼时余红卿也在,得知白如松安排了陈家三兄弟,心中也很惊讶。


    看得出,大舅舅是真疼亲妹妹。


    *


    秋闱在即,京城中来的外地人很多,廖齐管着整个京城的安危,比往常要忙一些。


    贺元慧定亲后,很少出门,但与余红卿相约的次数并不少。


    这一日,余红卿出门赴约。


    到了茶楼,发现贺元慧不在,倒是贺元安已等候多时。


    余红卿好奇问:“为何要假借元慧之名?”


    未婚夫邀约,她都出门赴约了的。


    贺元安送上一个匣子,笑吟吟道:“特来贺你生辰之喜。”


    生辰?


    第92章 夜


    “明日才是我生辰。”余红卿嘴上这么说,还是很欢喜的,双手接过了礼物。


    但是第一回有人记得她的生辰,特意送她礼物。


    “我想送出的礼物是你收到的第一份。”贺元安帮她拉开椅子,“坐。这算是我的私心,你不介意吧?”


    “我很欢喜。”余红卿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生辰?”


    “八字是我亲自去合的。”贺元安给她倒了一杯茶,雅间的桌子有点大,他又抬手将放在中间的点心放在她面前,一通忙活,“我让厨房准备了你喜欢吃的鸭油银丝卷。”


    两人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多数时候是贺元安在说。


    也是此刻,余红卿才知道他不光去过兴安府,还去过其他许多的府城,甚至十四岁时就去过边城,刚好遇上邻国来犯,他甚至上了战场。


    “从这儿……”


    他手从腹部往下比划,一直到腰,“现在还有伤疤,有点丑,娘让我涂了一段时间的祛疤膏,收效甚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会不会觉得丑?”


    余红卿:“……”


    她瞪了他一眼,两人只是未婚夫妻,还不是夫妻,这番话……太豪放了些。


    “不会。”她还是答了,边境战火连绵不断,近两年才被廖齐打退,百姓们才开始休养生息。


    因为不再打仗,朝廷的税收都少了一半。余红卿从小没有愁过税,但潍州府奉贤书院中学子增多,且城里的料子卖得比以前都要好。


    百姓少交了税,手头宽裕起来,舍得送孩子求学,也舍得做新衣了。


    “我只会敬重世子。那时世子年纪还小,不怕么?”


    “到了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完全都顾不上怕,只想活下来。”贺元安笑了笑,“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若我出事,她会很伤心。”


    晚年还要看庶子的脸色度日。


    为人子,该报答母亲恩情,不能草率地丢了命。


    “那次我差点丢了命,但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也因此顺利入仕。后来还遇上了你……卿娘,我希望往后的年年岁岁,都能陪你一起过生辰。”


    余红卿哑然。


    她每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贺元安对她那种浓厚的深情。如果说一开始俩人定亲她心中有诸多顾虑,如今对于二人之间的这门婚事,她势在必得,并且很期待。


    这……和陈菁儿有些相似。


    她怕自己变得和陈菁儿一样不理智。


    她忍不住问:“人心易变,你张口就许诺了几十年,变心了怎么办?”


    贺元安好笑地问:“这世上只有一个你,我怎么变心?”


    余红卿看着他眉眼:“贺世子,你长得真俊。”


    贺元安:“……”


    这是被调戏了吧?


    二人相谈甚欢,分开时都有些依依不舍,贺元安还送了她三幅字画。


    “这是十六岁的余氏卿娘,等明年,我再送你三幅。也不知道那时,你的发髻是否已经梳上去。”


    妇人的发髻不留发尾,要全部梳在头上。


    两家的婚事一直在走三书六礼,看得出,即便侯夫人承诺了婚期由将军府定,但侯府还是很着急,似乎巴不得立刻就把新嫁娘接进门。


    余红卿没有接话茬儿,婚期还是得长辈点头。


    贺元安不过随口一句,不是要她的答复,亲自将她送回了将军府。


    余红卿也是回府后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安东侯府的生辰礼就送到了,礼物中涵盖了衣食住,堆了半间屋子。


    白如意在给女儿准备嫁妆,特意空了一间库房来装,这些安东侯府送来的礼物全部都要放到那间库房里去,她看着丫鬟们忙碌,笑着道:“侯夫人是个有心人,看得出,真的挺疼你。”


    余红卿要过生辰,不光是侯府这般慎重,就是将军府里也没有随意对待,不止是每个人都给她准备了礼物,书院里的表兄弟二人还特意赶了回来,原是想让彭知礼一个人回来的,陈青山非要同行。


    廖玉珠知道一点儿儿子的心思,但侄女已定亲,且儿子还小,年少时的自以为的情深似海,往后多半都会忘……至于她哥哥,那完全是个例外。


    别说是这整个京城,就是这世上所有的人,为了年少时的一份感情不肯成亲的,总共也找不出几位,她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是那种情种。


    儿子赶回来是应该的,只看白如意,也该赶回来


    一趟。再说,本也有人同行,府里的马车和护卫都要回,顺脚的事儿。


    这般慎重,余红卿以前都没有经历过,一时间颇有些不自在。


    “娘,太抛费了,也浪费大家的时间。”


    白如意握住她的手:“娘以前对你亏欠太多,如今做这些都算不得弥补,你不要怪娘就好。”


    怎会?


    余红卿从来就没有怪过白如意。她在范家长大,知道那一家子有多让人窒息,如今回想起来,只庆幸白如意跑得快。


    傍晚,众人都坐在待客的大堂中,下人们在陆陆续续上菜,都是自家人,便不分桌,全都围坐在大圆桌旁。


    就在这时,有管事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帖子,送到了陈菁儿面前。


    陈菁儿伸手接过,看清帖子的印记后,笑容瞬间绽开。


    廖玉珠一瞧,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哪家府上的帖子?送帖子都是早上,怎么还有傍晚送的?”


    “是袁六公子。”陈菁儿语气欢喜,“他约我去柳河边赏夜景。”


    附近确实有一条柳河,以两边种满柳树而得名,整条河总共两三里路,夜里柳树上挂满烛火,河中飘着河灯,景致确实不错。


    廖玉珠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大晚上的,别去。”


    “可是袁六公子难得有了兴致。”陈菁儿低下头,“娘,女儿与他到底是未婚夫妻,若感情不好,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她站起身,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表妹,这是我送的生辰之礼,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陈青山站起身:“姐姐,我陪你去。”


    陈菁儿微微皱眉:“袁留公子约我赏景,带上你算怎么回事?”


    “那上一次他约你赏花还不是带上了妹妹?”陈青山是读书人,嘴皮子特别利索,这些日子在奉禹书院中见了世面,没了偶尔会出现的畏缩之态,用廖玉珠的话说,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少了卑微,多了底气,骄傲又不自满。


    “他带一次妹妹,你带一次弟弟,公平!”


    陈菁儿还想拒绝,廖玉珠已然出声:“他是兴致来了突然就给你下一封帖子,却没想过我们放不放心让你出门,今儿你要么别去赴约,要么就带上你弟弟,自己选吧。”


    她的态度不容商量,陈菁儿无奈,只好选了带上弟弟一起。


    姐弟俩离席,饭菜已经上桌,廖玉珠看着姐弟二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对着余红卿道歉:“卿娘,对不住,扫你兴了吧?”


    余红卿摇头:“不至于。”


    “别被他们影响了心情。”廖玉珠笑吟吟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希望卿娘日后平安顺遂,万事顺心顺意,一辈子悠闲自在。”


    廖齐接话:“我是真拿你当亲生女儿,日后你若有用得上阿爹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别跟阿爹客气。”他顿了顿,“你们姐弟俩从来都不是累赘,能遇上你们,遇上你们母子三人,是我的福气。”


    白如意泪眼汪汪:“往年每到你生辰,我都会连续好几天睡不着觉,总是冲动的想要坐马车去找你。最冲动的那一次,我都坐马车出了城……”


    她擦了擦泪,“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就该不顾一切将你接走。”


    余红卿从来没有怨过白如意将她留在范家,凭着白如意对他们姐弟俩的这些感情和付出,但凡有办法能带走她,白如意肯定都不会放弃。


    当年缘由,余红卿不想再多问。


    “娘!儿女生辰日是母难日。”余红卿站起身,走到白如意跟前,认认真真跪下行了个大礼,以额触地,“多谢母亲。”


    白如意忙起身去扶女儿。


    屋中气氛渐渐温馨。


    廖玉珠不是个扫兴的人,彭知礼时不时逗趣,大堂中传来阵阵欢笑。


    半个时辰后,家宴吃得差不多,送上了茶水点心,余红卿接到了贺元安的帖子。


    “是贺世子亲自送来的。”管事补冲了一句。


    廖齐惊讶:“那快把人请进来呀。”


    “贺世子不来。”管事笑道,“还说姑娘看了便知。”


    贺元安邀余红卿夜游柳河。


    又是柳河。


    “去吧。”白如意对于女儿赴贺家兄妹的邀约早已习惯。


    兄妹俩都是妥贴之人,约过那么多次,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大多数时候兄妹俩会亲自把女儿送回来,便是脱不开身,也会让侯府的护卫相送。


    余红卿此时穿一身浅紫色衣裙,整个人都格外俏皮,白如意笑眯眯看着:“这一身打扮挺好的,不用换了,就这么去。”


    临出门,除了盼春和念儿,还有大刀小刀,此外还有另一队护卫。


    今天有人提出要和余红卿同游,彭知礼有些不高兴,但也没阻拦。


    余红卿坐马车出了将军府的大门,一眼看到了路旁贺元安的马车,夜幕中,他人就在车厢旁边,身形修长,目光一直看着将军府门口。


    “贺世子。”


    月色中,贺元安看着马车里探出头的女子,微弱的烛火中,她浅笑盈盈。


    他似乎被蛊惑了一般,突然就对这生疏的称呼特别不满意:“卿娘,能唤一声我的名儿吗?”


    余红卿:“……”


    第93章 夜游柳河


    去柳河的车厢中,余红卿看向窗外夜景,耳朵很热。月色朦胧,也极好的掩饰了她耳朵上的红晕。


    夜游柳河的人不算多,偌大京城,柳河旁时不时就有人驻足看景,那些人身边还带着下人,整条柳河旁边到处是人。


    二人闲庭信步,赏景倒是其次,主要是感受人间烟火气。这柳河边的景致实在一般,还赶不上府里。


    凉风习习,吹在脸上格外惬意,也吹散了余红卿脸上的热意。此时她格外轻松,卸掉了白日里的防备和小心翼翼,完全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不知道会不会遇上表姐?”


    贺元安侧头看着她:“你表姐也来了?”


    “袁六公子相约,她来赴约了。”余红卿笑了笑,“表弟非要陪同,家里人都赞同,估计表姐心里窝火着呢。”


    “哦?”贺元安若有所思,“何时约的?”


    “一个时辰之前。”余红卿见他问这么多,笑了,“你也好打听这些?”


    月色中,贺元安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卿娘,我好想现在就娶你过门。”


    一句话,余红卿的脸又红了。


    “那……你让长辈去商量婚期啊。”


    对于婚期的早晚,余红卿心里是无所谓的,晚一点,她能多陪陪母亲,至于早点……反正都要嫁,早一点嫁进门,两人早培养感情。


    贺元安笑了:“你也巴不得嫁给我,对不对?”


    余红卿瞪了他一眼:“我那是不好意思拒绝你。”


    “是是是。”贺元安附和,“姑娘愿意嫁我,是我的福气,也是我们侯府的福气。”


    余红卿扯回了袖子:“别这么说,传了出去,人家会笑话我。”


    她没有因为与侯府世子定了亲而心生傲然,因为她始终记得,她生母和父亲是私自成亲,而她父亲只是潍州府的小小夫子。


    两人之间这门婚事,怎么算都是她高攀。


    贺元安强调:“我心里真是这么想。”


    余红卿偏头看他,月色中,他迭丽的容颜若隐若现,一双眼熠熠生辉,满满都是爱意,她像是被那爱意给烫着了,不自觉伸出手去摸他眼角。


    贺元安看到她伸手,没有躲,而还把身子往前探了探。


    温柔轻盈的手指落在脸上,仿佛也落在了贺元安的心上,拨得他心中微微发痒,特别想伸出手去将他揽入怀中。他也真的伸手了,纤腰入手,盈盈一握,一时间,他特别想让时间定在这一刻。


    忽有一声娇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贺大哥。”


    只一声,二人之间旖旎暧昧的气氛尽去,余红卿飞快收回手,退了一步,拉开二人之间距离。贺元安只感觉到脸上带着香气的手指退走,想留都留不住,心中一时怅然若失,对于这突然发出的声音就格外厌烦,对声音的主人就更是厌恶。


    他回过头,看到站在那处的几人时,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漠。


    夜色朦胧,双方离了有三四步远,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神色,但袁珍珠一行人还是感觉到了贺元安脸上的不悦。


    “贺大哥,好巧哦。”娇俏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欢喜之意从月色里传来。


    “是么?”贺元安似笑非笑,目光一转,落到了袁六郎身上,“


    早就听说袁六公子宠妹妹,今儿算是又见识了。”


    言语之中满满都是讥讽之意。


    袁六郎知道,妹妹盯着贺元安行踪的事情被他得知,他宠着妹妹特意有了这柳河夜游也被他看破。


    “我就这一个妹妹,不宠她宠谁?贺世子今儿兴致不错啊。”


    “我陪未婚妻夜游。”贺元安语气着重在“未婚妻”三个字身上落了落,“此时不方便与诸位叙旧,我们先走一步,诸位自便。”


    一见面就要走,袁珍珠自然是不满意:“贺大哥,难得遇上,咱们一同……”


    贺元安突然打断了她:“袁七姑娘那么多的哥哥,别再到处认兄长,我不是你哥,麻烦你称呼我时放尊重一些!”


    “大哥”这称呼,非得两家是世交,且有一定交情才行。两侯府确实是世交,但贺家兄妹对这位袁珍珠没有耐心,也无交好之意。


    袁珍珠往常都这样称呼贺元安……能够叫他贺大哥的人不多,女子就更少,她一个称呼,瞬间就能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每次喊,她心中都有一种隐秘的得意。


    没想到,贺元安从不将她放在眼里,未对她生出感情就罢了,竟然连这称呼也不允许她喊。


    袁六公子没看清妹妹的脸,但能感觉到此时的妹妹很伤心,上前一步,将妹妹挡在身后:“贺世子,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贺元安颔首:“对呀,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为何就不能改呢?”


    袁六郎:“……”


    “我妹妹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


    接下来的话好说不好听,姑娘家看上一个已经定了亲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事。


    而贺元安对于袁六郎的这番话格外厌烦,未婚妻还在旁边,若是让未婚妻误会他是个招蜂引蝶的祸害,会影响二人之间感情。


    刚定亲那会儿,未婚妻对他是敬而远之,好不容易今日愿意亲近,都愿意伸手摸他脸了,这几位却要跳出来煞风景。


    万一未婚妻生气,他怎么哄?


    都说女儿从母,只看白如意和离两次,便知那是个刚烈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未婚妻一怒之下要退亲,怕是拦都拦不住。


    “既然眼瞎,那就带她治一治眼睛。”贺元安语气很冷,“本世子是有未婚妻的人,来来来,既然碰上,先见过未来世子夫人。”


    袁珍珠明显能感觉到贺元安话里话外对她的撇清之意,他好像浑身都是刺一般,每一次靠近她,她都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她不怕痛,但却接受不了他冷漠的眼神。


    “她到底哪里好?”


    贺元安直言:“哪里都好。”


    姑娘家不该对一个有妇之夫说这样的怨怼之语,这月色让袁珍珠胆子大了不少,而且安东侯府的下人还将夜游之人拦在了几步开外,她胆子就更大了几分,再次质问:“我哪点比不上她?”


    “你俩没法比。”贺元安这些话完全是脱口而出,“不过,她也有比不上你的地方,比如这脸皮。袁七姑娘,你纠缠我有一段时间了,有句话我真的很想问。”


    袁珍珠心中生出了几分期待之意:“什么?”


    “你是嫁不出去了吗?”贺元安毫不客气,“看着两侯府往日交情的份上,本世子一直给你留着脸面,以至于让你一直看不清自己身份,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人。袁六公子,你们府上嫡女选不到如意郎君么?非得纠缠我?”


    这话对一个未嫁姑娘而言,无异于将对方脸皮扯下来放在地上踩。


    袁珍珠满脸的不可置信,转身就跑:“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袁六郎立刻带着人去追,安西侯府的人瞬间就不见了。


    陈菁儿站在原地,苦笑道:“表妹,我又被丢下了呢。”


    从方才见面到现在,陈菁儿一直没有出声,如果说一开始还欣喜于袁六郎邀请她夜游……看到兄妹同行,她心里有一瞬的失落。不过不要紧,她不也带上了弟弟?


    直到遇上贺元安二人,听到贺元安的问话,她恍然明白,夜游是假,袁家兄妹来此偶遇贺元安才是真。


    兄妹俩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贺元安会出现在柳河,所以才有了约她夜游一事……袁六郎并不是突然想起来要和未婚妻培养感情,而是扯她这张虎皮,不然,侯府嫡女追着一个男人跑,好说不好听。但袁六郎带未婚妻夜游时带上对夜游很好奇的妹妹,又偶遇上了贺世子,那就好听多了。


    陈青山一直落在几人身后几步处,方才一见面袁六郎就说了,男女有别,他可以带上妹妹,但如果有一个陈青山陪同,容易让人误会,让陈青山站远一点。


    当时陈青山真的很想甩袖离去,看在姐姐份上,忍住了。


    陈菁儿当时并未帮弟弟说话,虽觉得有些不妥,但袁六郎的话也没错。


    此时陈青山上前表露了自己的不满:“他要带上他妹妹夜游,你就不能带上弟弟一起夜游吗?若男女有别不方便,那就分开啊。他陪他的妹妹,你陪你的弟弟……姐姐,你还是我姐吗?一遇上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就那么好?”


    陈菁儿苦笑:“回吧。”


    陈青山对着贺元安一礼,率先离去。


    这一回,轮到陈菁儿不放心弟弟,忙带人去追。


    陈青山只是向姐姐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怨气,并不是真的生气,他走得不快,很快就被追上。姐弟俩一起渐行渐远。


    贺元安看了看天色,带着余红卿去了附近的摘星楼。


    这摘星楼是民间百姓所建,供百姓们上去赏景,按次数收钱。今儿摘星楼顶楼无人,贺元安靠在栏杆上,伸手一指:“你看。”


    他手指的方向忽然有烟花爆开,一朵接一朵,五颜六色,在夜色中格外闪耀,照亮了漆黑的夜。


    余红卿惊讶道:“你安排的?”


    这东西少见,只有逢年过节时达官显贵人家才舍得放。


    贺元安握住她的手:“卿娘,我……”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血肉都和她融在一起,然后彻底不分开。这样浓烈的感情说出来,他又怕吓着她,最后化为一句轻轻的祈求:“日后每一年,我都陪你一起过生辰,好不好?”


    火光照耀的月色中,飘来她的回答。


    “好。”


    第94章 细说当年缘起


    余红卿回府时,门口处早已有人等着了。


    陈家兄妹从柳河回来,陈菁儿有意隐瞒被袁家兄妹怠慢之事,但陈青山却不惯着,不顾姐姐的阻拦,当即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母亲。


    廖玉珠只得这一个女儿,平时是捧着手心怕化了,要是被自家的人怠慢,比如兄嫂,她也就忍了。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接连两次将闺女独自丢在外头,她凭什么要忍?


    陈菁儿帮着袁六郎说话,陈青山又说袁家兄妹的坏话,姐弟二人各执一词。廖玉珠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干脆让人去门口等着,只等侄女一回来,就问个清楚明白。


    余红卿没想到回来还要给姐弟二人断官司,廖玉珠有请,她跟着管事一路去了陈家所住的院落。


    白如意得了消息,早已赶了过来。


    一开始是为外甥女抱不平,后来见小姑子要叫女儿来作证,她又担心女儿说了实话得罪人。


    廖齐不放心有孕的妻子半夜不归,也跟了过来,不大的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


    余红卿一进门,面对众人灼灼的目光,顿了顿才上前见礼。


    廖玉珠被女儿气得头疼,但也不好迁怒旁人,也怕语气不好被嫂嫂误会她不喜侄女,问话时语气极尽温和:“你们和菁儿遇上是什么情形?遇上之后,又都说了些什么?卿娘,你说实话,姑姑谢你。”


    余红卿看了一眼陈菁儿。


    上一次陈菁儿可是嘱咐过,让她在长辈面前别太多话,其实就是不许她说袁六郎的坏话。


    实则,那次余红卿只是陈诉了事实而已。


    “这……当时表姐和表弟都在,内情如何,他们都知道。”余红卿不愿意多说,“与我同行的丫鬟和护卫很多,姑姑实在好奇,也可询问他们。”


    语罢,她站到了白如意的旁边。


    看侄女明显不想多说,廖玉珠心情很差,不是因为侄女不肯明言,而是侄女这般态度,等于已经将事实摆在了眼前,并且,侄女明显是被女儿嘱咐过,才不肯多嘴。


    如此种种,愈发佐证了女儿对那个袁六郎的上心。


    找来下人询问,显得小题大做,也让女儿这个将军府表姑娘颜面无存。


    廖玉珠不干这么蠢的事:“姑姑明白了。”她扭头看向白如意,不好意思地道:“菁儿和袁家的这门


    婚事当时多亏了嫂嫂帮忙牵线搭桥,如今怕是……要辜负嫂嫂和侯夫人一番心意了。”


    闻言,陈菁儿面色大变。


    不难听出母亲话中已有了退亲之意。


    如果安西侯府还像上次那样装傻糊弄,不肯出言道歉或者送赔礼,廖玉珠确实不打算再继续谈亲事。


    白如意也不好多说:“儿女婚事需慎重,妹妹要考虑好。”


    廖齐站起身:“夫人,咱回吧。”


    廖玉珠独自一人在京中,遇上这等大事,也没个商量的人,看兄长要走,忙问:“大哥以为这亲事还有谈的必要吗?”


    廖齐一脸严肃:“若是我女儿,我肯定不会让她嫁这种人。还没成亲呢,就这样的态度,成亲了也不敢指望人家尊重我闺女。不过……”


    不过陈菁儿明显是愿意的,哪怕被怠慢,哪怕接连被撂下两次,她也还是没有退亲之意。


    将军府众人离开后,廖玉珠眼泪唰就下来了,看着倔强地坐在那处的女儿:“你舅舅的话是对的。”


    陈菁儿低着头,睫毛垂落:“可是……袁七姑娘早晚会嫁人,她不可能永远留在家里,等她嫁了人,兄妹之间各有各的小家后,兴许……”


    “兴许什么?”没了外人,廖玉珠也懒得遮掩自己的怒火,“你和青山一母同胞,互相照顾互相惦记,难道你以后嫁人了就再也不管你弟弟?难道他娶了妻子就不管你死活?凭着安西侯府宠女儿的架势,绝对不会让闺女远嫁,既然同在京城,她抬脚就能回府……今日那袁六郎为了妹妹撂下你,为了妹妹主动与贺世子争执吵闹,他日就能为了妹妹撂下其他更重要的事,一个男人,满心满眼只有另一个女人,绝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息,还可能惹祸!菁儿,我和你爹养你一场,将你留在京城,不是为了让你嫁给这种人后被忽略怠慢一生的。”


    她情绪激动不已:“你是不是还嘱咐了卿娘不许她多说?她是你表妹,得了你的话不再多言,但是青山是你弟,他是真心为你好才来做这个恶人,不然,没那么关心你的人就会如卿娘一般顺着你的意思来,你到底能不能分得清好赖?菁儿,你真要为了一个对你不上心的未婚夫与我们母子吵架?”


    陈菁儿滑跪到了地上:“娘,再给他一个机会,行吗?”


    廖玉珠冷笑:“稍后我书信一封送给你父亲,看他怎么说。”


    家中许多事情都由廖玉珠做主,尤其是儿女亲事上,陈家是外地人,他们也不知道京城这些大户人家的家风和规矩。定亲退亲,都是廖玉珠说了算。


    陈菁儿面色一白:“娘。”


    “除非安西侯府有所表示,否则,这婚事必退。”廖玉珠态度强硬。


    *


    深夜,余红卿正在睡梦中,隐约听到院子外有人在说话。


    “谁在外头?”


    念儿的声音愤愤:“表姑娘来了,安大娘说您睡了,她也不肯走,说是想在这院子里坐一坐。”


    余红卿披衣起身,陈菁儿已经坐在了池塘边。


    过了季节,池塘里的枯枝败叶都已被清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表妹,我吵醒你了?”月色之中,陈菁儿颇为不好意思,“我就是睡不着,又无处可去,想着你这边有个池塘……你睡你的,我一会儿就走。”


    余红卿坐在了她的旁边:“我觉浅,醒了就睡不着了。”


    大半夜的,亭子里只有表姐妹二人,余红卿放任自己舒展身子,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坐姿,懒懒散散,长发披散在身后,倒也不丑,带着几分慵懒的美态。


    亭子里只有一盏灯笼,陈菁儿瞅见表妹这副模样,笑道:“表妹长得这般好,难怪让贺世子牵肠挂肚。”


    余红卿不理会这逗趣的话,瞅她一眼:“表姐,我有点不明白,那袁六郎是救过你的命吗?”


    陈菁儿一脸怅然,好半晌才道:“还真让你给说对了。”


    余红卿愕然。


    将军府和安西侯府那些年少有来往,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陈菁儿也懒散地靠在栏杆之上:“七岁那年,母亲带我入京接外祖母,马车行至郊外,我比较贪玩,一个人顺着河边往下走,陪同的丫鬟几次劝我回去,我当时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肯回。后来有人跳出来打晕了丫鬟,想要将我带走,当时就是袁六公子在旁边,他大喝一声,明明吓得双腿发抖,却强撑着跟歹人周旋。他还被踹了一脚……”


    说到这儿,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那季节和现在差不多,河道两边都是即将成熟的水稻,他被踹得飞到了稻穗之中,模样特别狼狈,当时就吐血了。”


    余红卿没想到两人之间有这样的过往:“后来呢?”


    “后来他的人跟上来,歹人才慌忙逃去。我当时吓坏了,以为他会死。”陈菁儿笑吟吟,“还是他安慰我说不要紧,还跟我开玩笑,让我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余红卿好奇问:“当时他几岁?”


    “好像也就比我大半岁,不过他个子还没我高。”陈菁儿苦笑,“我是想着,那样正直的人,对待妻子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刚好还能报了当初的救命之恩。”


    余红卿哑然:“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对啊!”陈菁儿笑着问,“当时他吓得两股战战还要挡在我面前,不好么?”


    余红卿无言以对,想了想又问:“你确定没有认错人,万一是同名同姓或者是……”


    “不会认错的,他的长相都没怎么变,确实是他。”陈菁儿苦笑了下,“只是我不知道他会对妹妹那么好。”


    好到超过了未婚妻,肯定还要超过以后的妻子。


    别看陈菁儿努力在母亲面前争取这桩婚事,但是却并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心中很是茫然。


    她并不愿意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人好到超过对她的好,哪怕那是小姑子。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余红卿可说不出来,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外人哪里好掺和。


    “你自己想清楚啊。”


    依着余红卿的意思,当年的恩情是恩情,如今的婚事是婚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该报恩就报恩,怎么能拿婚事来报恩呢?


    第95章 妥协


    余红卿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劝。


    陈菁儿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还有廖玉珠在边上敲边鼓,说到底,陈菁儿舍不下袁六郎,兴许不止是因为当年救命之恩的缘故。好歹,那位也是侯府的公子。


    五品官员之女能做侯府的媳妇,也需要几分运道才行。


    安西侯府为何敢一次次怠慢了她之后还毫无表示?


    不就是因为陈家门第低么?


    陈菁儿原本想在这池塘边静一静,没想把表妹吵起来,如今人都起来陪她,她都不好意思多留了。看着表妹打哈欠,陈菁儿起身告辞。


    转眼到了十月,天气渐冷,在安东侯府的催促下,贺廖两家的亲事三书六礼都走了一半。照这个趋势,最多明年中,两人就要大婚了。


    白如意倒没有非要把这时间往后推,贺元安对女儿如何,她都看在眼里,心下对这个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陈菁儿的亲事到底是没退,从柳河回来的第二日,安西侯府那边没有送来陪礼,但是,袁六郎亲自来了将军府,约了陈菁儿到门口道歉。


    陈


    菁儿对他这样的态度特别满意,这歉道得不够正式,但好歹也低了头,廖玉珠的怒火很好的被安抚住了。


    余红卿以为袁珍珠还要纠缠贺元安,结果,人家转头也定了亲,是闵月的哥哥,国公府的世子闵毅。


    这闵毅之前还打算和贺元慧相看,只是他有事情出京,误了两家相看的日子,之后他再从外地回来时,贺元慧已成了皇子妃。


    婚姻大事,关乎男女一辈子。但有时候只是时间上的不合适,错过就是一生。


    白如意显怀了,小腹微凸,最近也不再想吐,倒是胃口奇好,什么都想吃点,但吃不了多少。


    余红卿闲着无事就会出去给她买吃食,大概是跑其中一间酒楼跑太多了,又被彭家的人偶遇上。


    彭宝儿到现在也没有定亲,她一直都在京城偶遇那些公子,余红卿都听说过。


    今儿也是,余红卿刚刚拿了点心出门,还没有上马车,彭宝儿就凑了过来。


    “余姑娘。”


    改口倒是快……上一次偶遇,她上来就直唤余红卿的名儿,盼春冷着脸提醒她两人没那么熟,之后她就改了口。


    余红卿看她一眼:“有事?”


    一边说,一边上马车。


    “我的亲事定下来了。”彭宝儿笑呵呵的,“是安西侯府。”


    余红卿满脸意外:“哦?”


    据她所知,除了五郎,安西侯府已经没有未定亲的公子。


    “恭喜。”


    彭宝儿见她脸上没有任何好奇羡慕不忿之类的神情,仿佛这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看不起我?”


    “你想多了。”余红卿最近接手了将军府的所有铺子,忙得脚不沾地,出门买吃食,其实是为了巡视铺子。曾经有一次她在贺元安面前说最近很忙……他说成亲后安东侯府的生意都会交给她。


    他这么一说,余红卿心头就有压力。


    如今管着将军府的生意,是廖齐几次三番相请,并且承诺赔了也不要紧,反正将军府家底子厚,经得起赔。


    可安东侯府……余红卿自认为她与侯府没有那么熟,万一不小心赔了人家的生意,到时怎么交代?


    因此,她最近学得很认真,天天跟白如意专门找来教导她的管事讨教。


    “能让开吗?”余红卿眉头微皱,“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好歹姐妹一场,我一直都在打听关于你的消息,你却……”彭宝儿满脸的不甘心,“我将我定亲的事都告诉你了,你好歹有点反应。”


    “恭喜呀!”余红卿只觉莫名其妙,“还要我怎样?”


    彭宝儿:“……”


    余红卿看她还不让开,质问:“咱们俩姐妹一场是怎么来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说句不好听的,此时你能够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那都是沾了我的光。”


    彭宝儿脸色微变:“父亲将我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是因为我嘴甜讨喜。”


    余红卿强调:“如果不是因为我长期住在潍州府,他们怎么会想到将你接入彭府?得了便宜就少卖乖,自己躲着就是了,非要到我跟前来蹦。”


    “你讨厌我?”彭宝儿惊奇地道,语气还有些惊喜。


    余红卿反问:“我不能讨厌你吗?”


    彭宝儿哈哈大笑:“你就是嫉妒我替你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是不是?”


    那还真没有。


    即便是因为余红卿不在兴安府,白如意才移情于彭宝儿,让彭宝儿享了多年的富贵和得了白如意的疼爱,余红卿也并没有因此而讨厌彭宝儿……她在潍州府,虽说忍受了一些言语上的夹枪带棒,好歹吃穿上没有受太多的苦。


    比起那些出身普通人家的女儿,她过的日子已经很好了,余红卿很知足。


    即便是彭宝儿到了京城之后上蹿下跳想要和白如意拉近关系,包括前段时间到处与各高官家的公子偶遇,余红卿都不觉得她有错。


    人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能有什么错?


    “拉开!”


    余红卿第一回动用了护卫。


    彭宝儿不肯走,但还是被撂到了路旁。


    经历这一遭,余红卿的好心情也并未受影响,彭宝儿如今已经很难牵动她的心绪。不过,这人时不时就跳出来,好像她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似的,还是该治一治。


    余红卿又跑去告状了,有力就该借,她不觉得有错。


    白如意得知后,再次让管事登了彭府的门,让彭家归还彭宝儿那么多年的花销。


    彭家的银子很紧张,彭继文做了京官,却远远不如坐地方官那么自在,京城中处处受限,前些日子才打点了一番,,不用再查户部的那些老账,而是被调到了御史台。


    只要敢告,就能立功。


    彭继文连告三次,每次都有充足的人证物证,他告了别人不敢告的官员,最近开始崭露头角,被皇上看入眼中。


    结果,一回家就得知养女又去挑衅将军府的人。


    原先彭继文对这个养女没有多深的感情,从来都是白如意在照顾她。后来白如意离开后,彭继文看重养女……纯粹是因为白如意在她身上费了许多功夫。


    他自认为有必要照顾好白如意精心教养了多年的女儿。


    “总共三百两。”


    管事上门来要债。


    彭老夫人气得跳了起来:“就养一个姑娘而已,哪儿用得着这么多银子?”


    “好叫老夫人知道,彭姑娘从小到大所用的香粉脂膏那都是太傅府自己的方子,外头想买都买不到。还有许多名贵药材制成的翠玉膏,彭姑娘有段时间很喜欢吃……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管事一本正经。


    彭继文脸色铁青,他进屋一趟,找出银票递过。


    “劳烦。”


    管事伸手接过:“夫人说,彭大人是个爽快人,果然如此。”


    彭继文又递过去一个荷包。


    管事没收,转身就告辞了。


    彭宝儿没想到白如意又派人来要东西,这一回更直接,张口就要银子,简直是一点脸面都不要。她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不太敢看养父的脸色。


    彭继文看着管事离去,收回目光看向彭宝儿:“不是要去侯府做妾吗?传消息过去,三日之内花轿必上门,若是不来,我送你回冀州,到时让侯府直接去冀州接人吧!”


    彭宝儿吓坏了:“爹,您不能这么对我。”


    “那你要我怎么对你呢?”彭继文心头窝着一团火,儿子跟着如意一起离开了,他与如意之间的交集就是这个闺女。


    如今这闺女总是跑去得罪如意,上一次如意要的是送给她的嫁妆,如今连养她的银子都收走……分明就是有了断绝关系之意。


    彭宝儿对上父亲血红的眼神,只觉得胆战心惊。她原本还想求情,此时却知求了也无用,父亲已然打定了主意,她哆嗦着嘴唇:“那嫁妆……”


    “你又不是嫁人,要什么嫁妆?”彭继文冷笑一声,“养你长大的银子我付了。换句话说,你是我养大的,养恩比生恩大,本官不欠你。”


    看来他是真的气狠了,连“本官”都出来了。


    彭宝儿心里特别害怕,她在彭家长大,没有见过太多大户人家的阴私,但她也知道许多人情世故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比如,想要使唤谁,都得拿银子开道。


    没有银子,谁认识她?


    入安西侯府后拿不出钱财,那些丫鬟肯定不会把她一回事。


    “爹!”彭宝儿吼得声嘶力竭,却还是没能让养父回头。


    彭继文没有去将军府道歉,他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子……是郡主的次女,原先嫁往外地,最近才回了京城。她和白如意一样,都是和离而归。


    两人偶遇过几次,彭继文有积极约她出门,对方一开始还挺矜持,最近也答应了他的邀约,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久,两家就能定亲。


    不过,那个女子比白如意要难讨好百倍。


    彭继文有时候也在唾弃自己的堕落,往日他一直认为夫妻之间不掺杂任何利益,如今……到底是被现实逼得妥协了。


    所谓真情,没有!


    他能做的就是尊重以后的妻子。


    *


    白如意要来了银票,心头也并不爽快,和上次一样,看也不看,直接就将银票捐到了扶幼院。


    廖齐回来后,白如意玩笑一般跟他说了此事。


    夫妻之间感情不错,白如意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夫妻感情,因此,她每次和彭府有交集,都会有意无意告知廖齐。


    廖齐正在洗


    手,听完后一乐:“你讨要银票,大概为难不了彭大人。人家喜事将近,即将要迎娶郡主之女了。那可是皇亲国戚,嫁妆丰厚着呢。”


    白如意一愣。


    郡主之女?


    第96章 旧识相遇


    安宁郡主之次女上个月回京之事,白如意这个有孕后不怎么爱出门的人都听说了。


    至于白如意为何会留意这位杨姑娘……因为当年两人在京城的名声差不多一样响亮。


    白如意为了一个新科进士,甘愿独自跟人一起回乡拜见长辈,当年的杨静音也一样。二人的区别是一个喜欢文人,一个喜欢武将。


    杨静音还在她之前走,甘愿跟着那个武将去边境小城。一去这么多年,好像回来的次数还不如白如意多。


    “这……真要定亲了?”


    廖齐说这话时,一直都盯着她的眉眼。那个彭继文得了白如意真心相待十几年,要说他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夫妻十几载,白如意担心他多半已经成了习惯。听到对方要定亲,心里肯定会有所触动。


    廖齐不希望她为对方伤心,也不希望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如果真的伤心了,他在旁边,还能安慰几句。


    “外头都是这么说。”廖齐强调,“最近彭大人经常去约杨姑娘出游,一点都不避讳,估计好事将近。”


    白如意并没有伤心,只是觉得意外,回过神后笑道:“这一回,彭家勉强算是皇亲国戚,老太太的尾巴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廖齐松了口气:“等他们成亲,回头咱们要送贺礼吗?”


    “不送了。”白如意一口回绝,“省得新嫁娘多想。”也省得他多想。


    三日之后,彭继文定了亲。


    而在那之前,彭宝儿已经被一顶小轿抬入了安西侯府。


    贺元慧嫁给皇子,三书六礼全部都交由礼部来操办,每次交礼都很慎重。


    侯夫人在给女儿准备嫁妆之余,挑聘礼时,偶尔也会发帖子带上余红卿一起。


    小姐妹俩人感情好,侯夫人也乐意让二人多相处。当下的皇子,成亲以后也不一定能建府,能不能有自己的皇子府,全看皇上的意思。虽说打探到的消息是兴许有一个三皇子府……但这事情一天没定下来,就都可能生出变故。


    如果女儿嫁入宫中,想要出宫会很艰难,以后这姑嫂二人培养感情,都得让儿媳妇进宫才行……感情不好,儿媳妇不肯进宫,以后侯府和女儿之间会越来越生疏。


    今儿挑的是办喜事要用的红绸料子。


    贺元慧出嫁,到时由礼部的人过来布置,红绸也是由朝廷准备,不过,有三五种料子可供挑选。侯府有喜事,那还是侯夫人进门时,到底哪种料子最好,还得亲自瞧一瞧问一问。


    “这又没区别。”贺元慧对于自己的婚事并不期待,她只希望婚期来迟一些,更迟一些。


    若是嫁入皇宫,彻底没了自由。


    即便是有皇子府,也不可能想出门就出门。到时她所谓的婆家长辈都在宫里……虽说她不去见那些贵人,可作为臣女去见,还是作为儿媳去见,那心情完全是两样。


    皇后和太后不会为难一个臣女,但对着皇家媳妇就没那么客气,到时她受了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早知道,那会儿该随便挑个人定下的。哪怕是周誉,她也认了。不高兴了好歹能打一架,且肯定能打赢,做了皇子妃,难道她敢揍皇子?


    那不是夫妻,而是君臣。她对夫君只能敬着,但凡敢动手,就是以下犯上,不光自己倒霉,还要带累全家。


    余红卿看出她兴致不高:“还是有区别的,这种比较亮,适合冬日里用。”


    顾氏看着女儿:“礼部定下的婚期是七月初九,那是夏天,用这种吧。”她挑了另外一匹相对较暗的红绸。


    如果颜色亮,天也亮,那就显得不那么庄重。


    贺元慧嗯了一声,又笑道:“我是妹妹,我出嫁之前,哥哥的婚事得定下吧?”


    顾氏瞄了未来儿媳妇一眼,有些不太自在,之前还没有定下亲事的时候,她可是许诺过三年五年不成亲都行,如今这……从相看到成亲,满打满算才一年左右。


    “嗯。”


    贺元慧来了兴致,拉着余红卿的手:“到时我来送你出阁。”


    余红卿装出一副羞涩模样:“我也送你出阁。”


    她是嫂嫂,必然要送啊。


    挑好了红绸,分别之际,顾氏又送了一套首饰给余红卿:“千万别客气,给你就收着。我是真的拿你当女儿,等你过门,我们就是一家人。”


    她顿了顿,“既然是一家人,咱们日后该互相包容,太客气了,显得生疏。”


    余红卿总觉得她话中意有所指。


    贺元慧冲她眨了眨眼。


    本来余红卿还不确定,对上贺元慧的眼神后,瞬间了然,侯夫人这是在为贺元安那所谓的隐疾铺垫……不是都要互相包容了么?


    至于贺元安能不能生,余红卿倒是不在意,真不能生,母子俩肯定有解决之法,过继也好,抱养也罢,虽说不是她亲生,那也不是贺元安亲生的啊。


    “多谢伯母。”余红卿笑盈盈接了首饰。


    母女俩原本要亲自送她回将军府,结果刚刚出门,碰到了赶来的贺元安。


    于是,由贺元安送她回府。


    一路无话,到了将军府门外,余红卿下马车时手里还抱着那个匣子。


    贺元安好奇:“这是什么?”


    余红卿玩笑道:“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是你娘给我封嘴的好处。”


    贺元安只觉得莫名其妙。


    “嘱咐我说都是一家人,该互相包容。”余红卿眼神瞄了一眼他肚子。


    贺元安只觉得腹部一紧,轻咳了一声:“放心,以后你若做错事,我肯定包容你。”


    余红卿好笑地问:“你就没有需要我包容的地方?”


    这就是试探了。


    若身上有疾,此时话头都递到了他面前,就该老实承认。


    贺元安扬眉:“当然有。”


    余红卿心头咯噔一声。


    她早就猜到了,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如何会被侯府看入眼中?


    行吧,这已经是她能够到的最好的亲事,人这一生,想要过得好,必然要付出点东西。


    余红卿点点头:“天不早了,回吧。”


    贺元安无意在此事上多说:“妹妹的婚期定在七月初九,我俩的婚期可能得在那之前。卿娘,对不住,侯府要食言了。”


    “不要紧。”余红卿这话是真心的,两人自从定亲之后经常相约出游,京城里的人都看在眼中,二人之间的婚事不能有变。


    反正都要成亲,早晚都一样。


    余红卿拿着礼物回后宅,路上遇见了在园子里散步的白如意。


    白如意的小腹微凸,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好在肤色红润,精神也不错。看到女儿回来,含笑问:“挑好了吗?”


    那些红绸也就是细节上有些不同,只要价钱给得足,颜色正,挂出来都会特别喜庆。


    余红卿嗯了一声。


    白如意目光落到女儿手上的匣子,伸手接过,看见是一套翡翠首饰,瞧着玉质不错,笑着问:“又收礼物了,贺世子送的?”


    “是侯夫人送的。”余红卿没有说贺元安有隐疾的事。


    只看贺元安对她的感情,哪怕有隐疾


    ,日子也不是不能过,没必要说出来让白如意操心。


    两家婚事谈到如今,应该是退不了了。


    婚期定在六月十二,这边刚刚定下,陈菁儿那边已有了消息。她的婚期是六月十五。


    婚期是定了,廖玉珠只感觉一颗心怦怦直跳。好在袁珍珠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十二,女儿嫁过去,只需要应付一个月的小姑子,之后再见面……始终不如住在一个府里那么容易。


    彭知礼参加了秋闱,不出意外地落榜了。


    就在这个时候,范继海居然带着林大同入京了。


    范继海曾经有来京城参加过科举,并且一举得中,当时他在科举之前就去几个书院中拜访过那些有名的举子。


    同为举子,京城几个书院的读书人确实有几分优越感,但也不会高傲到不和外地举子往来。当年范继海年纪轻轻能一举得中,本身学识不错,认识了几个友人,他顺势打听过几个书院的规矩。


    于是,如今他带着林大同到京城来求学了。


    人是八月到的,一直没来将军府,还是彭知礼书院里的宅子布置好了,请一家人去暖房,余红卿无意中看见了林大同。


    两人做了多年的表兄妹和未婚夫妻,那些年林大同经常送她礼物,不过感情浮于表面,余红卿一眼就能看到他殷勤底下的虚情假意,两人说是未婚夫妻,更像是感情一般的兄妹。


    林大同看见她,颇为意外,眨了眨眼才上前:“表妹。”


    第97章 书院暖房


    余红卿早就听彭知礼说过,她那个前未婚夫好像到京城了,因为他在书院,奉禹书院一年来不了几个人,可以说,来的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彭知礼当时打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以为是同名不同姓,小地方的人想要进书院,实在太难了。


    当初的事情已过去,时过境迁,余红卿并没有不和林大同相认的意思,点了点头。


    倒是林大同看着她这一身打扮,上下打量了好几次。


    “还真的是表妹?”


    “表哥何时入京的?”余红卿语气柔和,仿佛两人真是表兄妹一般。


    林大同好半晌才想起来答她的话:“年中启程,最近才入书院,之前想去拜访表妹,可……”


    余红卿颔首:“我们还有事,表哥自便。”


    林大同便知,她心中还有怨气。如果真的拿他当表哥,二人在这远在家乡千里之外的京城里碰上,应该有他乡遇故知的欢喜,也会说一下自家府邸的位置,等着对方上门拜访。


    瞧这样子,好像没有多来往的意思。


    此时两人所站的位置是书院内那一片宅子所在,此处有不少学子的家眷,想要入书院,还有一道门。即便是住在此处的家眷,也得按规矩才能进。


    “表妹,你如今可好?”


    余红卿颔首:“挺好的。”


    她转身要走,却有一道声音遥遥传来:“卿娘,这是谁?”


    今日彭知礼的院子暖房,将军府上下所有人都在,贺元安得了消息,特意赶来护送,方才他正在和廖齐一起看院子的布局。


    余红卿忽然就有点心虚,随即又唾弃自己,这有什么好虚的?定亲是在她认识贺元安之前,他又不是不知道……话说,她定过亲的事有告诉他么?


    这一瞬间,余红卿也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跟他说过,两人定亲到现在,越来越熟,说话越来越随意,应该有提过。


    “是我表哥。”余红卿回眸一笑,“来自潍州府,他刚入书院。”


    贺元安含笑上前:“再有半个钟就用膳了,咱回吧。”


    他不想多看那个来自潍州府的表哥一眼,心想着这奉禹书院何时收弟子变得这般随意,随便来一个人就能进。


    嗯,他绝不承认自己是故意贬低对方。


    临走前,他只冲着人点了点头。


    林大同从小地方来,经常被姑父嘱咐说不许闹事,平时对着那些大官显贵家的公子,即便看不惯,也绝对不可以说难听的话……万一得罪了人,姑父救不了他。


    林大同都听入了耳中,他打听过了,表妹的未婚夫是侯府的世子,两人相处随意自然,又比旁人要亲近,应该就是未婚夫妻。


    那可是侯府啊,他从门口过,都不敢多看。


    看着一双壁人有说有笑离去,林大同心里特别后悔。


    当初表兄妹二人退亲,他并不是觉得表妹不好,只是他不喜欢身处下位时时讨好表妹,尤其两家的长辈总是嘱咐他要对表妹好……他也是父母掌中宝,是书院中夫子盛赞的麒麟子,凭什么要讨好一个姑娘?


    离开了表妹,多的是姑娘对他献殷勤。他不喜欢那种时时刻刻需要哄着另一个人的卑微,特别享受苏芸儿仰慕的目光,也觉得苏芸儿日子可怜需要他拯救……然后就退了亲。


    结果表妹参加选秀,虽未被选中,这也是正经从宫中学完规矩出来的秀女。下一个未婚夫还是侯府世子。


    如今看来,表妹离开他,只会有更好的亲事,而他离开表妹……是他离开了此生能触碰到的身世最好的姑娘。


    其实表妹不难相处,两人每次见面,她都好言好语。翻脸那一回,就是扎了他一刀。


    想到那一刀,林大同到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


    好在表妹没有扎到要害,否则,他早已没命了。


    至于他死了之后表妹也要偿命……不说姑父定会尽力救下表妹,即便真的让表妹偿了命,他也活不过来了啊。


    两人都走远了,还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


    贺元安瞅着未婚妻精致的发顶,见其低着头不与自己对视,笑着问:“今儿你不高兴?”


    “没有啊。”余红卿抬头,“我就是在回想,原先我定过亲的事有没有跟你说过?”


    她记得是说过了的。


    贺元安颔首:“你为了拒亲,跟我提过。”


    余红卿方才就想了起来:“这样啊,那我也不算骗你了。只是,此事可有告知长辈?”


    贺元安不在乎,侯夫人可不一定。


    越是身份高贵的人家,对儿媳妇的各种要求就越是严苛,许多人家在面对退过亲的姑娘时,直接就会拒绝与之结亲。


    贺元安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我娘不会在意。”


    余红卿不太相信。


    贺元安侧头靠近她几分:“有我那隐疾在,她只会庆幸我能有未婚妻。”


    余红卿半信半疑,忽然发现,因为他的隐疾,她这个未来的侯府世子夫人无论做什么,似乎都不会再被挑剔。


    如果隐疾是真,那还好说,若隐疾是假,那他……余红卿一脸惊奇地看着他的眉眼,这还是个情种啊。


    她真有那么好?


    贺元安对上她眼神:“缘何这般看我?”


    余红卿轻咳了一声:“走吧,膳食应该得了。”


    白如意也来了,廖齐一路上都很不放心,始终不让妻子离了自己眼前。


    奉禹书院的宅子遍及半个山头,从书院外往下,院子大小不一,廖齐买下的这个是一个两进小院,院子算是其中比较大的,位置在靠近山顶的半山腰。就是宅子的布局一般,各个屋子都挺小。


    最近天气不错,暖房宴摆在了后院,前后都有院墙和房子,邻居们看不见。


    “娘,你陪我在


    这儿住几天嘛。”


    关于此事,夫妻俩已经商量过了。白如意最近住在此处,廖齐也不回城,至少先住上半个月。


    廖玉珠也来了,她打算买院子,之前一直在打听,最近才算有了着落。原本前两天就要来过契,她懒得跑,打算今日一起办了。


    一会儿廖玉珠去过契,她打算亲自整修院子,母女俩也要在此处住上一段时间。


    此处的院子收拾好了,她还要去虞山书院安顿另外两个儿子。


    白如意在哪儿,余红卿就在哪儿。


    因此,一会儿回城的,只有贺元安。


    这个院子放在了彭知礼的名下,他独自在此求学已有几个月,俨然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此时还一本正经的对着众人敬酒。


    白如意看着这样的儿子,热泪盈眶。


    “长大了啊。”


    自从有孕后,白如意变得多愁善感,经常控制不住地落泪。


    廖齐急忙安慰:“孩子长大了是好事,今儿也是好日子,怎么还哭了呢?”


    “是不该哭。”白如意擦了擦泪。


    余红卿凑了过去,小声道:“刚我在看里头看到林大同,想来爹就在附近。”


    白如意:“……”


    她惊得泪水都收了回去,下意识扭头去看廖齐。


    廖齐不知道母女俩之间的悄悄话,见妻子看着自己,只觉莫名其妙。


    “怎么了?”


    白如意喝了一口汤,起身拉了他进屋:“你来,我有话说。”


    廖齐颇有些不自在:“这么多人在呢。”


    一是,这么多人在,夫妻两人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不好。二来,白如意当着人前扯他袖子,夫妻之间不算出格,但廖齐还是不太好意思。


    陈菁儿坐在余红卿旁边,满眼艳羡,小声道:“舅舅舅母感情真好。”


    余红卿没吭声。


    陈菁儿和她未婚夫之间,想要这般相濡以沫,暂时怕是不行。


    “贺世子对你也好。”


    闻言,余红卿笑了:“表姐,你这是要羞死我吗?”


    两人只是未婚夫妻,陈菁儿说这话,分明就是在开玩笑。


    陈菁儿一脸无奈:“我说真的。知道贺世子要来,我让人给安西侯府那边传了消息,说我弟弟要买院子,怕被人骗,问他能不能来一趟……”


    这却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陈菁儿嘴角扯了扯,笑容很是勉强:“人家说忙,不得空来。”


    余红卿随口宽慰她:“袁六公子上个月领了差事,应该是真的忙。正事要紧。”


    陈菁儿并没有被安慰到,这话只是给袁六郎开脱罢了,他那所谓的差事,说好听点是御前侍卫,说难听点,就是个看宫门的,除了上职时,平时都很有空。不会像廖齐还有贺元安的差事那般一天十二个时辰得随叫随到,上下值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


    侍卫都是按时轮值,告假也容易,干这份差事的人很多,告诉上官一声,随时都能找到替代。正因为打听过这些细节,陈菁儿对未婚夫才会愈发失望。


    “你这话纯是安慰我。”


    余红卿不以为然,知道人家不上心,家中长辈也赞同她退婚,她却还要坚持履行这门婚约,那怪得了谁?


    殊不知,这天底下有多少女子明知未婚夫是个纨绔子弟却退不了亲事,那才是真的艰难。


    陈菁儿见表妹不搭话,苦笑:“你说我是不是在自讨苦吃?”


    这话可不好说,余红卿打了个哈哈:“这老鸭汤的味道不错,里面还放了药材,据说疏肝解郁,来来来,多喝点儿。”


    陈菁儿:“……”


    “表妹,你在敷衍我。”


    她言语并不是责怪,只是陈述事实。


    余红卿脸上并没有被戳破后的难堪:“不然呢,跟你一起控诉袁六郎的不作为?我一个外人,哪里好意思多嘴?”


    关于袁六郎的不好,余红卿不好说,廖玉珠可是没少说,也没见陈菁儿听入心里。


    陈菁儿一脸无奈:“你说他不好,我又不生你气。”


    因为他是真的不好。


    第98章 看护人心难测。


    人心难测。


    袁六郎不顾未婚妻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包括陈菁儿自己也是明白的。


    可陈菁儿迄今为止也没有退亲,两家婚约照旧,那就证明她心里还放不下袁六郎,对其还抱有期待。余红卿得有多傻才会直说他的不好?


    退一步讲,袁六郎对未婚妻是不太好,但人家对妹妹好啊,怎么不算是个好人呢?


    余红卿只笑了笑,不说话。


    陈菁儿一脸怅然。


    “你也不老实,我是真拿你当妹妹。”


    余红卿不吭声。


    两人在这边说话,落到旁人眼中,就是有说有笑。


    廖玉珠看在眼中,心下还挺欣慰:“咱们将军府的孩子不多,以后你们姐妹可要互相扶持。”


    陈菁儿认真应下:“娘放心,以后我会多看顾妹妹的。”


    这话有些大言不惭。


    陈菁儿嫁的袁六郎虽然也出身侯府,但那是府中的幺子,地位和世子还是相差了一大截,如今看着不显,过个几年,等长辈离世一分家,其中的区别大了去了。


    廖玉珠听到女儿这话,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嫂嫂。


    白如意眉眼都不抬,根本就没管几人说话,而是小声跟儿子说着什么。


    “菁儿,你真是。姐妹之间,不是谁看顾谁,而是互相帮忙。就你俩……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陈菁儿低下头:“娘,我是姐姐嘛,就想着照顾妹妹了,没想那么多。”


    余红卿觉得她不会那么傻。


    廖玉珠养出来的姑娘,会分不清其中的区别?


    这事说到底也不大,一口答应下来,照看不照看的,以后再说。反正推脱的理由多的是。


    没有人会长期帮扶谁,廖玉珠住在将军府的事情且不提,她几个儿子入书院,都是白如意求了娘家帮忙。


    能帮一次帮两次,难道还能帮一辈子?


    而且陈菁儿快要成亲,往后与各个亲戚之间怎么来往,需要她自己来维系。白如意看在廖齐对她一片真心的份上,很愿意帮他照顾妹妹,但帮他外甥和外甥女,看的都是廖玉珠会做人。总不可能陈菁儿唤她一声舅母,白如意就得带着女儿处处替她出头吧?


    余红卿还是没出声,不是说她势利,而是不想给自己找事,那袁六郎现在就不拿未婚妻当一回事……等陈菁儿过门,受委屈的日子在后头,余红卿哪儿能护得了她?


    亲生的表姐妹遇上难处了,那都是各走各的路,何况她们俩这……一点血缘都没,全靠感情维系。


    如今回想起来,陈菁儿第一回换上丫鬟的衣裙偷偷出门被余红卿撞见,进而将人带去香满楼遇上袁六郎那次,多半都不是意外。


    毕竟,她和贺元慧相约一事没有瞒着任何人,而袁七姑娘那天特意找她偶遇……只凭着陈菁儿被袁六郎都忽视成这样了还不退亲,谁知道她在那之前有没有盯着袁家兄妹的行踪?


    如果有盯着,两人在门口遇上,绝不是偶然。她就是等在那里故意被余红卿遇见,进而让余红卿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而带上她。


    贺元安忽然出声:“天不早了,我得准备回。余姑娘,能送我一送吗?”


    他提出离开,余红卿必然要相送,可他主动提,本就是未婚夫妻,倒不算出格,就显得他脸皮比较厚。


    余红卿瞪他一眼,含笑起身:“贺世子,请。”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廖玉珠一颗心突突直跳。


    便宜侄女不接话茬,连未来侄女婿也是这个态度,以后女儿出嫁,除非她一直守在京城亲自看着女儿……否则凭着袁六郎那样的态度,女儿受委屈是必然。


    想到那位袁家姑娘纠缠贺元安,廖玉珠头都有点疼了,两家没结仇,但绝对没有那么和睦,让贺元安替女儿出头,估计是不可能了。


    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哥哥。


    她没好气地骂女儿:“傻丫头,你气死我算了。”


    陈菁儿深吸一口气:“娘,我会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别人照顾。”


    又说气话。


    她不需要别人照顾,那以后去帮她撑腰的都是多管闲事?


    廖玉珠呵斥:“你快闭嘴吧!”


    白如意还在呢,再说下去,要把人得罪光了。


    *


    两人有说有笑往书院外走,期间又远远看到了林大同,不过,林大同没有凑过来打招呼,二人便当做没有看到他。


    贺元安的马车在书院之外,他上了马车,不放心地道:“要不还是我送你回?”


    他把人叫出来,主要是替未婚妻


    解围。


    那个陈菁儿脑子不太清楚,袁六郎对她和对妹妹什么态度都摆在面上了,她还要继续履行这桩婚约……哪怕是表面上的应承,他都不想未婚妻答应。


    余红卿哭笑不得:“送来送去好玩吗?没事的,大刀小刀还在,而且这是书院之内,不会有事。”


    读书人特别懂礼,即便不是知礼之人,装也要装出一副有礼的模样。


    光天化日,她身边带着几个丫鬟,只在书院之内,能出何事?


    天确实不早了,贺元安再不回,今儿就要被关在城门之外。


    “那我过几天来看你,到时一起去赏菊。”


    看着马车离开,余红卿才笑着往回走,念儿小声道:“我觉得贺世子特别有眼力见。”


    盼春提醒:“不能这般说主子。”


    余红卿唇角微翘,随即笑容就落下来了,林大同站在了不远处的路旁,明显已等她许久。


    林大同怕她误会自己故意偶遇,忙道:“是姑父,姑父让我给你带个信,我们就住在丙字五十六号院,表妹有空,可去探望。”


    余红卿印象之中,父亲不爱管家里的事,但如果她被人欺负的事情传入父亲耳中,父亲也会过问几句。


    正因如此,林月梅那些年并没有过于苛待她。


    “此次入京的人多吗?”


    林大同忙答:“就我们二人。”


    余红卿点点头:“有空的话,我会去探望父亲的。”


    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


    林大同心中很是不舍:“表妹,方才那位就是你的未婚夫?”


    余红卿大大方方邀请:“是,婚期定在明年六月,表哥若有空,也可来喝一杯水酒。对了,表哥的喜事办了吗?苏姑娘勤劳善良,是一份良缘,表哥千万莫辜负了人家。”


    林大同得知前未婚妻要成亲,心里还来不及失落,就被表妹嘱咐了这话。一时间特别尴尬。


    “苏姑娘她……已经嫁人了。”


    余红卿一脸惊讶,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两人在假山之中私会不是一两次,被发现的那次,确实是余红卿有意为之,念儿去假山不是偶然,而是故意掐着二人私会时出现,然后故意叫来了人捉奸,她才好顺理成章退亲。


    未婚夫妻之间解除婚约,若不说明是谁的错,男人都会以为是女子身上有什么不妥当才会被退亲。余红卿什么都没干,对不起她的人明明是林大同,她才不要背这个黑锅。


    她以为自己退亲之后,林大同应该会娶苏芸儿……两人似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苏云儿对林大同那是势在必得。


    林大同见她惊讶,怕她以为自己是负心汉,忙解释道:“是苏姑娘找好了下家,主动退了我们俩之间的婚约。”


    余红卿讶然。


    这话说的,好像是苏芸儿移情别恋了似的。


    她到底是憋不住,问:“口头婚约吗?”


    苏芸儿为了和他在一起,完全是豁出去了,连名声名节都顾不上。所谓找下家,多半是林家长辈不表态,她看不到嫁给林大同的希望……甚至是林家长辈逼迫其另嫁他人。


    林大同脸色青白交加。


    余红卿又觉得没意思,她也不是什么正直无私之人,说得多了惹人嫌,于是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表哥自便。”


    再次回到彭知礼的院落,得知廖齐去后山摘花了,廖玉珠被女儿伤了心,已带着闺女回房。


    “估计是又在教闺女。”


    余红卿心头有事,到底是说了范继海住在丙字院之事。


    从山顶往下,院子分为了四段,靠近山顶是甲字院,山脚底是丁字院。


    甲乙丙丁等级分明,就如书院内弟子们的学堂一般。


    越靠前,院子的位置就越好,价钱也越高。


    白如意有些疑惑:“当年我给的银子大半都被他还给了你,他们又是从哪儿来的银子住书院内?”


    从家乡到京城这一路的盘缠应该能凑够,可想要住在书院……即便是租,对于范继海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


    “我没问。”余红卿强调,“报信的是林大同,我不好多问。”


    白如意赞同:“对对对,离他远点,能不说话就别说话。”


    第99章 辞别


    在白如意看来,女儿与贺世子之间感情不错,而侯府也着实是一门好亲事。


    她也没想到范继海和林大同还会到京城来……当年的那些人和事,白如意已不愿再回想,唯一求的,就是希望两人的出现别影响了女儿的亲事。


    对于余红卿而言,她希望此生都再不要与林大同见面,但亲爹到了,该见还得见。


    于是,她挑了一个学子们正在学堂的时辰去了丙字院。


    范继海不在。


    邻居院子里有人……像这种院落中,一般都有学子的家眷,有些是学子的长辈,有些是学子的妻儿。


    “范夫子去讲学了,不在家里。”


    那中年妇人说着话,眼神还打量着余红卿浑身,瞧她满身华贵,笑盈盈问:“你寻范夫子何事?”


    余红卿转身:“多谢大娘告知,那我稍后再来。”


    妇人惊讶:“你和范夫子的口音很像,是同一地方来吗?”


    余红卿刚才是故意带上了一点潍州府的口音……好在当初入宫选秀时,她就跟着嬷嬷学了官话。方才妇人那眼神,好像她和范继海之间有一些不可言说的二三事似的。


    别看范继海人到中年,但他并未发福,浑身气质又儒雅,就是走起路来有点跛。听妇人唤他夫子……说不准,这个不到二十就中了进士的乡下人,兴许已做了奉禹书院的夫子。


    奉禹书院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书院。


    范继海能进来,余红卿并不意外。他当年那么年轻就能考中进士,后来那些年一直都在书院之中讲学……只是,白如意肯定很意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她。


    *


    白如意确实很惊讶:“啊?”


    余红卿不说话。


    白如意若有所思,扶着肚子转悠了两圈:“有可能的,奉禹书院为了教出优秀的学子,选夫子从来不看家世门第,再好的出身,也要有相匹配的学识才会出聘书。当年……”


    她一脸怅然。


    若是范继海一无是处,当年她也不会看上他,更不会在看他断腿就愧疚到陪他一起回乡成亲。


    当年他断腿时,正是她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之际,而在那之前,范继海已经被发配到偏远小县做县令,兄长和父亲已承认是他们所为。当时她勃然大怒,认为父兄不该徇私,还撂了狠话,说了诸如范继海即便去小县她也还是会同行之类的话。


    结果,一转头范继海就断腿了。


    变成了残疾,连偏远小县的县令都做不得。白如意下意识认为是家人所为,满腔悲愤,以为和家中人无法沟通,一怒之下,收拾了细软送范继海回乡。


    当时她心有怒火,年轻时想法不那么周全。以为自己离京会让家人伤心……拿自己的不听话来惩罚家里人针对范继海。


    后来她从潍州府回京后,才知道范继海的腿压根不是太傅府算计。


    至于是谁打断了他的腿,她不知。


    潍州府一行,让她对潍州对范继海一家都失望透顶,回京后即便得知真相,也懒得查当年之事。


    “你父亲有大才,当年就得过书院山长的盛赞。”白如意坐了下来,“也正是因为山长的赞誉,我才会注意到他,太傅府将他弄到偏远小县时才会那般顺利……因为想他倒霉的不只是太傅府,断腿之事,也是因名声过盛之故。”


    余红卿暗自咋舌。


    她是真没想到当年范继海在京城有这么大的名气。


    “若是夫子,住在丙字院就不奇怪了。”白如意跟女儿解释,“书院之中所有的夫子,都能从书院名下的院子里挑上一个来住。”


    如此一算,余红卿出身似乎也没那么低。这天底下聪明人很多,聪明又愿意刻苦读书的人不多。


    稍晚一些的时候,有


    人来报信,说是范夫子回来了。


    来报信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做仆妇打扮。余红卿带着两个丫鬟过去,那妇人就在前面不远不近地带路,然后她很快就入了范继海的院落。


    站在五十六号院门口,余红卿有些近乡情怯,心里乱糟糟一片,还没敲门,门已经先打开了。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范继海站在院子里,此时正在磨墨,他面前摆着笔墨纸砚。


    “大同不在,进来吧。”


    余红卿缓步踏入:“爹是何时到的?”


    “到了有一段日子了。”范继海上下打量她,点点头,“看你气色不错,应该过得挺好,这我就放心了。”


    余红卿好奇:“爹到了京城,为何不给我送信?”


    两人是亲生父女,范继海初入京城,就该让已到京城一段时间的女儿照看一二。


    “不想麻烦你。”范继海笑了笑,“我也不是为寻你而来。”


    余红卿哑然:“您没带两个弟弟?”


    “两个都是庸才,到了京城,徒增他们的烦恼和压力。”范继海招了招手,“过来看。”


    他正在练字,自己豪放潇洒,自带风骨。


    “如何?”


    余红卿开口就赞:“好。”


    “当然好。”范继海有些得意,“我就是凭着这一手字,做了书院的夫子。”


    余红卿好奇:“爹以后不回去了吗?”


    范继海反问:“你不希望我在京城?想要彻底做将军府女儿?”


    对于这番问话,余红卿一脸坦然:“您在不在京城,对我影响不大。至于做将军府的女儿,那有何不可?反正你也没让我姓范啊,我又不是余家女儿……”


    范继海苦笑:“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你想姓什么,都随你高兴。日后我可能要在这院子里住很长一段时间,你要是愿意,多来看看我。若不愿,不来也行,我一般不会去打扰你。”


    “那……父亲保重。”余红卿很快起身告辞。


    范继海欲言又止,余红卿以为他要挽留自己,解释道:“我如今已有了未婚夫,原先我和表哥之间……我俩不宜见面,省得让人误会。”


    大门开了又关,范继海看着面前的字发呆。


    没多久,林大同回来了。


    他本来就没有走远,不过是听姑父的话故意避开了而已,远远看见表妹离去,立刻就赶回来了。


    “姑父?”


    范继海回过神来,将那幅字收拢递过:“拿去装裱。”


    林大同小心翼翼接过,到了京城,姑父也让他刮目相看,原以为姑父才华只够考中进士,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做这天下第一书院的夫子,且一切还挺顺利,到了京城不过半月,二人就搬入了这丙字院中。


    当初姑姑总让他讨好余红卿,以此来让姑父对他倾囊相授。彼时他不以为然,被夫子盛赞的他烦透了那种讨好别人的卑微。如今再看,心中只有后悔。


    退了亲,他一辈子都只能是姑父的亲戚,再不能更进一步……姑父也没有另一个女儿让他娶啊。


    何况入京以后得知前未婚妻即将做侯府的世子夫人,他就更后悔了。


    *


    对于范继海,母女俩默契地没多提,廖齐每天都回书院来住,七八天后,才得知那个姓范的不是陪读,而是来书院做夫子。


    奉禹书院的学子会被人高看一眼,书院的夫子……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受到读书人的追捧。


    廖齐就有点紧张,一连三天守着白如意,什么都不干,就黏在她身边,从早黏到晚。


    有孕了的人,脾气来得很快,白如意发火了:“你不好好干,孩子生下来喝西北风啊。”


    廖齐一脸惊奇,夫妻这么久,白如意就像是个泥人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此时她怒火冲天,廖齐新奇之余,心下很是欢喜。


    在他看来,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跟前才会表露自己的真性情,但是被媳妇骂了,他又有点委屈,小声辩解:“将军府那么多财物,我就是什么也不干,也足以让咱孩子一辈子吃喝不愁。”


    白如意:“……”


    她也感觉自己的火气莫名其妙,即便要劝人去上值,也没必要这么大嗓门。想到此,她用手捂着额头:“那个……你别跟个面团似的,我都吼你了,你还这么软,照此下去,会纵容我的坏脾气。”


    “发起脾气来挺好看的。”廖齐真心夸赞。


    白如意瞪他。


    廖齐立即夸:“瞧瞧,这白眼都鲜活了很多。”


    白如意没脾气了,提议道:“要不我们搬回城里?”


    他们所在的院子距离范继海的院落,走路也需要半刻多钟,无论是从书院外进来,还是从书院出来,去两个院子都是相反的方向。


    “我不是想守着你,就是最近有点累,想歇一歇。”廖齐不愿意在妻子面前承认范继海做了夫子后,给了他很大的危机感。


    读书人都善辩解,黑的能说成白的。白如意心那么软,万一被说动了答应重修旧好,他怎么办?


    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廖齐也还是会担心事情发生。


    *


    贺元安最近老往城外跑。


    他下午出城,赶不回府,干脆就住在了外头。


    这日,贺元慧都来了。


    旧友重逢,二人都很是高兴,余红卿兴致勃勃将人往自己的屋中带:“怎么有空来?”


    贺元慧瞅着她:“来陪你啊。”


    余红卿给她倒了茶水:“你会这么好?”


    “我何时不好了?”贺元慧白她一眼,“天越来越冷,我来看看你这边冷不冷。”


    “最近还不冷。”余红卿想了想,“等天气凉了,我们会搬回将军府。”


    她受得了,白如意也受不了啊,有身孕要少生病尽量不喝药。白如意不会拿自己冒险。


    贺元慧忽然道:“我想出去走走!”


    余红卿手一顿:“这……瞒得住吗?”


    第100章 主仆夜话


    还有半年多就要成亲了,一般姑娘这时候都留在家里备嫁。贺元慧往外跑的事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在备嫁期间偷跑出去,多半会被婆家嫌弃,何况贺元慧的婆家是皇家。


    不过,话说回来,贺元慧上次一个人跑那么远,前后加起来近一年,后来说是替长辈去兴安府那边拜访亲戚,京城中没有闲言碎语。


    说到底,像贺元慧这般胆大的闺秀,整个京城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贺元慧笑了笑:“应该行。卿娘,今儿我是来跟你辞行的,往后我可能几个月之内都不会再约你喝茶了。”


    余红卿忙问:“世子知道吗?侯夫人知道吗?”


    别又偷跑。


    贺元慧颔首:“娘不太答应,但……她拗不过我,会答应的。”


    当日,贺元慧回了城。


    又隔两日,余红卿就听说安东侯府的大姑娘去了百里开外的庙中祈福,顺便养病,半年后归。


    余红卿当天进了城,去找了贺元安。


    “元慧没事吧?”


    贺元安摇头:“她不会让自己有事,就是我娘气得够呛。”


    “让侯夫人别气坏了身子。”余红卿嘴上这么说,心里不怎么在意,亲生母女,侯夫人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脾气,应该不会过于生气,怕是要担忧一阵子。


    既担心女儿在外出事,也怕女儿祈福的内情被外人知道。


    半个月后,白如意收拾行李回了京城。


    余红卿也是回京后才知道,京城里关于贺元慧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非说她是得了绝症,治都治不好了,所以才去寺庙中,名为祈福,实为求医。


    还真巧了,贺元慧宣称祈福的那间寺庙还真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僧人。


    回将军府的当晚,余红卿约了贺元安相见。


    这还是她第一回约未婚夫。


    两人在香满楼的雅间里相见,余红卿担忧问:“不管传言吗?越说越离谱了。”


    皇家可容不下一个只剩一口气的儿媳妇,再传下去,退亲都有可能。


    “不用管。”贺元安提起此事,眼神有些冷,“无风不起浪,有人想抢皇子妃的位置。”


    余红卿也觉得这传言热闹得离谱了些,无论贺元慧是为了什么去了庙中,半年而已,且等半年看看就是了。外头传言的那个趋势,好像已笃定贺元慧半年之内会离世似的。


    “卿娘,好多人都知道你和元慧交好,可能会有人来找你打听关于元慧的事,你要谨慎些。”


    余红卿深以为然。


    她回京以后在京城熟识的人不多,多数都是泛泛之交。原以为这幕后之人想要知道贺元慧的真正下落,应该会办个赏花宴之内发帖子给她,到时再伺机询问。


    没想到,最先找上来询问的是


    陈菁儿。


    表姐妹二人自从暖房宴之后感情大不如前,先前还连夜畅谈,后来就只剩了点头之交。陈菁儿有几次想要约余红卿一起,她都拒绝了。


    拒绝了几次,陈菁儿也不再贴上来。


    这日,余红卿在院子里看账本。


    最近她学着做生意,白如意还给她准备了一间书房,将军府的铺子很多,大多数都在正轨上,不需要费太多的心思,只要决定是否进货,查查库房余货,还有看看每月盈利和支出的账本。


    余红卿前两天还真揪出了一个欺上瞒下的管事,廖齐很高兴,送了她一间铺子。


    如今余红卿名下已有了六间铺子,一半是白如意送的,一半是长辈们给的见面礼,廖齐给了她一个京城郊外五百亩的庄子。


    这算是很大手笔。


    那个位置的庄子有价无市,拿着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


    余红卿看着面前的房契,心情格外复杂,盼春就来说表姑娘到了。


    人到了门外时,余红卿将房契和账本都收了起来。


    “表姐,怎么有空过来?”


    表姐妹之间感情大不如前,但到底同处一屋檐下,面子情还是需要维系着。


    陈菁儿也不喝茶,负手在屋中转圈:“果真是身份越高,责任越大。母亲这段时间也在教我做生意,但没给我准备书房。”


    表姐妹二人的婆家都是侯府,但一个是世子夫人,一个是普通媳妇。前者要管的事情太多,必须学看账本。而后者,需要管家里事,但管的是小家,除非袁六郎立下大功劳,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赚出一个比侯府更大的家业。


    因此,二人的婆家看似一样,实则不然。


    这其中的区别俩人都清楚,往常余红卿不提,陈菁儿也不在意。但听陈菁儿此时的话里话外,到底还是在意了起来。


    余红卿笑了笑:“表姐有事?”


    “闲着无事,来找你聊一聊。”陈菁儿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了吗?”


    余红卿摇头:“本来我也闲着。”


    “没有就好。”陈菁儿眼眸一转,看着余红卿的眼睛,“昨儿我跟娘一起出门,在酒楼的雅间之中,听到外头的人在议论安东侯府的大姑娘,明明大姑娘是去庙中祈福,他们可倒好,言之凿凿说大姑娘病得很重,我和我娘都不信。可是那人说他是侯府内下人的亲戚,还强调说他那亲戚很受主子重用……”


    她顿了顿,“表妹,你跟我说实话,贺姑娘真的生病了吗?”


    “没有生病,就是祈福。”余红卿语气淡淡,因为祈福之事是假,她也不好过于笃定,“反正世子是这么跟我说的。而且元慧在离京的头两日还去书院探望过我,当时没看出她有生病。”


    陈菁儿讶然:“你的意思是,如果真的生病了,也是生了急症?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所害?”


    余红卿摇头:“不知。”


    “表妹,那是你小姑子。”陈菁儿语气焦急,“你去找侯夫人问一问,好歹表露一下你这个未来嫂嫂对小姑子的关切之意。不然,人家会嫌你太冷淡,你这还没过门就被嫌弃,以后日子怎么过?”


    余红卿偏头直直看着她。


    陈菁儿连躲闪了好几次,见表妹一直盯着自己,不自在地笑了笑,问:“表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从小地方来,在这京城之中也没住多久,好多事情都不懂,尤其是我从小没在娘身边长大,人情世故这些,还得我娘手把手的教。”余红卿直言,“关于安东侯府的大姑娘生病,我娘前两天就听说过了,她都没让我过府探望……我娘好歹比我们多活了那么多年,懂得比我多,她没让我去,应该就是不需要去。表姐是觉得我们母女都不如你懂事?”


    这么一问,陈菁儿愈发尴尬。


    “我也是好心。”


    余红卿不笑了:“我没说表姐有坏心啊。”


    气氛一时尴尬,陈菁儿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表妹,你真就一点都不担心未来的小姑子?”


    余红卿得了提醒,对于贺元慧的事都有些敏感,闻言似笑非笑:“知道的,那是我的小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表姐的小姑子呢。”


    陈菁儿笑不出来了:“表妹,别开这种玩笑。”


    “就是看你对贺家姑娘挺关切。”余红卿上下打量她,“表姐,你何时这么操心了?往日你可都是有吃万事足的人。”


    陈菁儿落荒而逃。


    盼春亲自去送,直接将人送到了二门外。


    余红卿看着她背影,一脸怅然:“念儿,你说这人怎么定亲之后就变了呢?”


    念儿如今变得谨言慎行,只在主仆二人单独相处时会活泼些,想了想道:“可能表姑娘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兴许她一开始就想要和您交好,表露出来的那些是她想让您看出来的……堂堂世家嫡支长女,真的会是个只喜欢吃的单纯姑娘吗?”


    廖玉珠就不允许她长成这样。


    余红卿伸手掐了一把念儿的脸:“真不可爱。”


    念儿跟在她的身后到了书案旁,顺手磨墨:“我知道,你想说看破不说破,但奴婢又不是外人。”


    余红卿噗嗤笑了:“是内人?”


    当下的男人会称呼夫人为内子,余红卿这话带着几分取笑之意,念儿却一本正经:“奴婢想一辈子都陪着姑娘。兴许表姑娘真的是定亲以后才变的,奴婢不想变,不想定亲,也不想成亲,奴婢就想陪在姑娘身边一辈子,等以后,奴婢帮您照看孩子,看着孩子长大……”


    余红卿笑开了花:“别后悔哦。”


    念儿一脸严肃:“奴婢不后悔,希望姑娘不要把奴婢配了人。”


    闻言,余红卿也不笑了:“念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哪天你嫁人,一定是你自己想嫁。”


    她很不喜欢“配”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