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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疯犬酒店


    “卢琦请注意, 卢琦请注意。”


    突然响起的广播声让卢琦一振,她仰头聆听,卧在门口的露露也抬起了耳朵。


    “孟非芩正在一楼餐厅找你。”


    卢琦立刻动身, 被门口的金毛挡住。


    它用头把她顶了回去。


    “你真的要关着我?”卢琦凝望腹前毛茸茸的狗头, “露露,长时间不能出门的狗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


    金色的脑袋一滞。


    露露抬头看她。


    卢琦身上病气未去, 双眼又生出血丝。她的气场能量支离破碎,岌岌可危。


    露露烦闷地在门口徘徊走动。


    它想要保护卢琦, 可卢琦的状态却越来越差。


    卢琦涩然叹息。


    她蹲下来,将手腕放到露露面前, 另只手轻轻揉着它的侧颊,“露露, 闻闻我,闻闻我。”


    湿润的黑色鼻子贴着卢琦的腕部, 它舔舔她的手心,仿徨又焦躁。


    “你不放心的话, 我们一起去。”卢琦抽了抽鼻子,哭过后的眼睛还是红,“露露……我要出去。”


    她想说,她很难受, 再待在房间里她会喘不过气;她想抱着强壮又毛茸茸的金色狗狗,埋在它背上, 从蓬松的毛毛里呼吸温暖的空气。


    话到了嘴边,又被卢琦咽下。


    她不能再展现脆弱的一面,也不能再增加他的担忧和焦虑了。


    “我要出去。”卢琦站起来,尽可能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该尊重我。”


    那双垂耳后撇了些许,露露盯着她,打量她的神色,判断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卢琦静默地同他对视,脆弱而尖锐。


    她没有她想象得镇定,强装出来的坚强很脆,玻璃一般易折。


    露露看出了她的外强中干,如果他不同意,卢琦并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她只能服从。


    她要他尊重她,可在他脆弱的时候,卢琦并没有尊重过他。


    不论他如何哀求,她都一次次将他锁在医院的笼子里,不肯带他走。


    后来他知道了她是为他好,她是想救他——


    就像现在,他把她锁在房间里,也是为了救她,他想要她健康。她早晚会明白他的用意。


    她会明白,他是为了她好。


    她的状态紊乱纷杂,这一状态下她根本做不出正确的决定,理当由强大的领袖支配她、引领她。


    他才是正确,她该服从他。


    半晌,金色的犬首垂下。


    “好。”青年开口,嗓音喑哑,“我带你去。”


    可他爱卢琦,他爱她。


    他声音中那一抹沙哑令卢琦眼热鼻酸,她埋进露露怀中,抵着他的脖子。


    “乖狗狗,”她想要生动积极地夸奖他,出口的声音却酸涩拖沓。


    “你是最好的狗狗。”她说。


    露露回头舔她的脸颊,漆黑的瞳仁照出卢琦的身影。


    她又小又瘦,比玻璃更加脆弱。


    餐厅里没有大张旗鼓的场面,只来了三个人——田妙莹、黄振毅和孟非芩。


    “小卢姐!”田妙莹一看见卢琦就站了起来,目光触及到她身边的露露后,蒙上恐惧和点点怒意。


    “妙莹!”卢琦快走两步,田妙莹一把抓住她,拉到身边,惊怒交加地瞪着露露,黄振毅不用她下令就对着露露吠吼起来。


    露露皱了皱眉,动手之前,孟非芩先一步拉住黄振毅的绳子,对他短促的“嘘”了一声,勒令他安静。


    萨摩耶的眼睛瞄了眼孟非芩,不叫了,可还戒备着露露,随时准备大叫。


    孟非芩挑眉,以班主任看待刺头的目光压着它,不过十几秒,黄振毅便低头溜回田妙莹身后。


    “你想干什么!”黄振毅不叫了,田妙莹冲着露露喊,“小卢姐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忘恩负义地报复她、报复我们!别的狗,主人死了还知道守墓,你也太没有良心了!”


    “妙莹!”卢琦脸色一白,“不是这样,你误会了。”


    田妙莹懵憕回头,“不是这样吗?”


    露露喉结滚动了下,他倒没有在意田妙莹的话,只是卢琦离他有点远,让他感到焦虑。


    “卢琦、卢琦。”他刻意温柔地轻唤她,“过来宝宝。”


    卢琦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先去露露身边安抚他,别让他陷在不安的情绪里。


    她抬起脚,被孟非芩拦下。


    “小子,过来。”她对露露招手,“来这里坐下。”


    她要他坐去她面前。


    卢琦按照孟教授的示意在她对面落座。


    她们都坐在卡座上,露露顿了顿,也还是走了过去。


    各人就位,谈话得以开始。


    “你回来了。”孟非芩温和地看着卢琦道,“有什么信息要带给我们?”


    卢琦惊讶于她的冷静。


    和田妙莹激动的情绪相反,孟非芩看见露露后不仅谈不上愤怒,她甚至压根就不在乎他,只和卢琦对话。


    “我失忆了。”卢琦摇头,“培训结束后的事情全都记不起来,刚回家就被露露带回来了。”


    田妙莹急忙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直不联系我们?”


    “三天……快四天前,我回来后病了三天,浑浑噩噩的。”


    孟非芩算了算,“这么说,你在外面待了一个月?”


    “一个月?”卢琦错愕,“不,我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走了一段路……总之不会超过半天。”


    田妙莹震惊,“只有半天?小卢姐,从你‘死’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你都不知道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多少事!”她说着就又悻悻瞪向露露,愤懑中夹杂了本能的恐惧。


    想起卢琦不在的时候露露的模样,即便知道死亡就能离开,她也还是免不了惧意。


    “但对外的监控并没有时间差。”孟非芩沉吟,“小田的手机录下来你走出监控的样子。这不符合逻辑。”


    “录像?”卢琦记得自己留下的纸条上确实提到了她会录像,“还在吗,能给我看看吗?”


    “在这里。”田妙莹那给她,一边心有余悸道,“真是吓坏我了,小卢姐,你不知道你死的样子有多可怕,这段录像太吓人了。”


    卢琦接过手机,立刻察觉露露高度紧绷。


    他阴沉地盯着她手里的手机,恨不得马上把它丢出去。


    但卢琦还是看完了。


    她知道自己是通过“死亡”离开的,但如此诡异荒唐的事,她不可能仅凭只言片语就让其他人也去尝试“死亡”。


    看完这份录像,她有了点实感,稍稍安心。


    “画面里的时间,确实和对外的监控时间流速一致。”卢琦疑惑地将录像放大,“可我绝不可能在外面待了一个月。”


    露露抽走她的手机,碰到脏东西一样扔回给田妙莹,冷脸开口,“从出入口的红线,到真正的外界,中间有段缓冲带,那里的时间和怪谈一致。”


    原本再过不久,那段缓冲带就该开放了。


    路过的人有一定概率会从那段缓冲带进入怪谈。


    但因卢琦的死亡,露露毫无接纳新人的耐心,只急着把她找回来。


    孟非芩也不纠结时间上的问题,她扫过露露收腹挺胸的姿态,又看向卢琦,“我没有想到你能这么快见到我,还以为你会花上几天工夫。”


    卢琦抿唇。


    “你的脸色很不好,”孟非芩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么?”


    卢琦目露挣扎。


    露露紧挨着她,孟非芩看着两人坐在一起的姿态,心下有了一些猜测。


    “你的情绪越是萎靡,你的狗就越是紧张。”孟非芩瞥向卢琦和她身边的青年,“我听小田说,你在医院很擅长对待凶猛的大型犬,就我接触以来,你也是个理性果决的先锋,其他人尚且畏缩时,你就已经对怪谈开始了大胆探索。现在这个状态,是发生了什么么?”


    卢琦难堪地看向田妙莹,旋即挫败地叹气。


    她本意不想把其他人扯进来,这是她和露露的私事,是她该自己面对的课题。


    但她也意识到,她已经把她们卷进来受罪了。


    局面已经失控,她需要帮助。


    “我很抱歉,”卢琦十指蜷起,羞愧满目,“我没能控制好露露,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卢琦!”露露不赞同地蹙眉,“我并没有虐待她们,她们生活得很好。”


    “这不是由你来判断的,你…”卢琦的声音戛然而止,愈发挫败。


    被养的狗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可人们依旧认为它们生活得很好。


    露露这么想没有错,因为她灌输给他的思想里,不愁吃穿的生活就是好的生活。


    孟非芩静静观察着他们的互动。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卢琦半垂眼睑,“在我父母去世的周年、我十五岁的时候,我捡到了露露。”


    她娓娓道出了始末。


    她毫无保留,从露露得病开始,将这漫长的十三年一一道出。


    田妙莹从震惊到困惑,再到呆滞,最后不知该如何评价。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依旧是孟非芩徐徐开口,“金毛总是被称为天使,但我们都知道,品种并不是决定性因素,每只狗的性格都不一样,黄金猎犬里一样有凶残的恶犬,不过小露——”


    她对卢琦说,“你的这只狗,被称作天使并不为过。”


    卢琦震撼而诧异地看向她,不理解孟非芩为何如此大度。


    作为亲手将露露养大的人,她当然永远会偏袒露露。


    但孟非芩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事到如今,卢琦一点儿不奇怪别人会称露露为“魔鬼”“恶魔”“怪物”,而孟非芩却称他为“天使”。


    就连露露都愣了下。


    “他非常爱你,也非常温柔。”孟非芩眸色慈和,“我见过你不在时他疯狂的模样,一直担心你回来后会受到伤害。但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克制、这么绅士。尽管大多数黄金猎犬性情温和,但它们毕竟是动物,动物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两种:逃避和战斗。”


    卢琦眼眶发烫,抿着唇重重点头。


    她明白,正因为她明白,所以当压在她身上怒吼的露露选择退下、当焦虑的他选择打开门放她出去时,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是条,非常、非常好的狗。”她压抑着情绪,沙哑开腔,“他在努力和狗的本能抗争,我却没办法克服自己乱糟糟的情绪。”


    他比她坚强太多。


    “卢琦……”露露慌乱不安,他舔舐她眼角的湿意,将她搂入怀里,“你很好、你是最好的,你要为自己骄傲。”


    他焦急地安慰她,却没有作用,反令卢琦强忍着的泪意落了下来。


    她在他怀里摇头,对孟非芩和田妙莹开口,无地自容,“我知道我不该把坏情绪带给他,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田妙莹抽了张纸给她,也跟着难受,“别这么说小卢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你帮我们找到了离开的出路。”


    “谢谢。”卢琦愧疚地接过。


    “孩子,别急,慢慢来。”孟非芩轻叹,“‘宠物是主人情绪的放大’这没有错,但每个人都有低谷期,这很正常,你不用急着让自己假装积极乐观。”


    “任何感情都是相互的,不能永远是你带给狗正面的情绪,偶尔,你的狗也该带给你积极的能量,这正是疗愈犬的作用。”


    卢琦摇头,“可露露已经受到了我的坏影响。”


    事实如此,露露放大了她的情绪,他焦虑烦躁,对外面的世界反感抵触,对男性过度警惕。


    “那说明他自身的能量不够稳定,才会那么容易被你的负面情绪带着走。”孟非芩观察着露露的肌肉,忽然问,“他平时运动量怎么样?”


    卢琦顿了下,扭头去看露露。


    “以前我放学后会带他散步四十分钟,大概两三公里吧,那时候他身体也不好,不能走太久;变成人后就是来回两公里的通勤……”她顿住了,“进入怪谈,基本每天都待在酒店里。”


    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孟非芩摊手,“明白了?”


    卢琦糟糕地闭了闭眼,她当然明白宠物90%的行为问题都源于运动量不足,但她已经将他视为人,根本没有想到运动量的事情。


    “他变成人之后,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


    “他是大型犬,而且是猎犬,没有足够的运动,他的能量就会堆积,日复一日地压抑,最后,嘣——”孟非芩做了个爆炸的手势,“他过剩的能量制造出了这么大的怪谈,把我们吞没。”


    露露皱眉,不喜欢她把错误推到卢琦身上,“真是荒谬。如果一只狗缺乏运动就能创造出怪谈,那人类早该杀死所有的狗。”


    “洗耳恭听,会说话的狗辩友,”孟非芩并不懊恼他的的语气,请教他,“从狗的视角出发,你创造怪谈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爱。”露露也毫不在乎她的嘲讽,“因为我爱卢琦,因为外面的世界、人类男性缺乏规则限制,而卢琦很脆弱,她需要在有秩序的地方生活。”


    “噢,”孟非芩抬眉,“这么说,你并不需要运动,一点儿都不期待和小卢在草地上玩球,不憧憬和她去海里游泳?”


    露露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孟非芩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她笑声爽朗,没有丁点儿被关了一个月的阴霾。


    她对卢琦道,“问题没有你想得那么沉重。孩子,他只是一条小狗,小狗又能多复杂呢。”


    他埋藏最深的欲望,也不过是和主人在草地上玩球,去海里游泳。


    卢琦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她问:“我知道90%的宠物,都能用运动解决攻击倾向,但露露毕竟不是普通的狗了,我担心……”


    “不,狗就是狗。”孟非芩打断她,“用对人的方式对待狗,并不好。你可以送你的人类男朋友巧克力,但不能送给狗。”


    露露立刻反驳,“她没有人类男朋友!”


    孟非芩挑眉,“看,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人类。他就是狗。”


    卢琦不悦地看向露露,示意他别对孟教授这么不礼貌。


    露露委屈蹙眉。


    她本来就没有人类男朋友。


    “动物活在当下,除非人陷在了过去。”孟非芩道,“先不要想那么多,看看你,姑娘,又瘦又白,像根暗室里的豆芽,不提狗,单说你自己也该运动运动啊。”


    动物活在当下,是人陷在过去。


    这个道理写在很多动物行为矫正书上,卢琦很早就知道。可真的轮到了自己时却难以自拔。


    “我明白了,我会尝试。”她向孟非芩道谢。


    这个下午,她和孟非芩田妙莹聊了很多,彻底了解了自己失忆前的一切。


    最后,她再次向两人道谢,“谢谢你们愿意在这里等我。剩下的我会处理,我会抓紧劝其他人离开,你们先走吧。”


    田妙莹摇头,“不,要走一起走,反正外面的时间流速没那么快,再待会儿也没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说着,觑了眼露露。


    “我也不急,先送别人离开吧。”孟非芩拄着登山杖,“只怕没那么容易啊。”


    “是啊小卢姐,其实见你之前,我们就先去见了孟教授的同事和学生,还有吕哥。”田妙莹沮丧道,“他们愿意相信我们说的,可心里还是打鼓。”


    即便知道离开的方法,怎么把人送出去依旧是个难题。


    求生是最原始的本能,她们到处宣扬死亡就能离开,十有八九会被别人认为是疯了。


    可要真的杀人,在场三人都做不到,纵然克服道德束缚,也逃不过[保安]的追杀。


    露露想通了这一点,所以没有禁止卢琦和田妙莹见面。


    他不怕她们传播离开的方法,因为不会有人轻易尝试。


    提到吕施安,卢琦局促地问,“吕医生……他还好吗?”


    田妙莹睨着露露,“你离开后,小露到处虐杀男人,现在酒店就三四个男幸存者了,他们全都不敢出门。不然吕哥肯定会过来见你。”


    “虐杀?”卢琦猛地回头,看向露露,“怎么回事露露?”


    这个词让卢琦心惊,露露不是猫,他是追求一击毙命的狗,为什么会用到“虐杀”这个词。


    “离开这里需要里要负面情绪作为力量,直接杀人收集不到多少。”露露不以为意,“别担心卢琦,他们不会记得自己怎么死的。”


    “‘收集负面情绪’这个设定很童话,也很危险。”孟非芩探究地看向他,“小子,大量的坏情绪堆积在你体内,听起来,你像是一个容器。”


    露露不在意,“那又如何。”


    “既然是容器,就会有储存上限。如果有一天你装不下来了,泄露出来的负面情绪会涌向哪里?”


    露露抬眸,锐利地盯向她。


    孟非芩拧眉,“即便它没有泄露,你作为一个负面情绪的集体,一直围绕在小卢周围……”顿了顿,她了然地啊了一声,“怪不得比起刚开始,她的气色差了那么多,情绪也那么糟糕。”


    “不会的!”露露一口否认,眼神却慌乱起来。


    “怎么不可能,肯定就是这样!”田妙莹抓到了把柄,马上反击,“小卢姐一直很坚强、很理智,你看看她现在眼睛都肿了,声音也哑了!俗话说情绪传染比病毒传染还猛烈,肯定就是你影响了她!”


    卢琦觉得这话有点过了。


    固然露露进入怪谈后偏激了一些,但他的行为是有据可依的,完全符合狗的逻辑,不至于是精神错乱。


    可她没有为他辩解,只沉默不语。


    孟非芩问她,“你说你高中会抑郁症发作,那时候小露是什么反应?”


    卢琦踌躇地看了露露一眼,“那时候他很平静,总是安安静静地等着我恢复。”


    “连抑郁症都没有影响到他,现在你只是情绪低落,他就激动成这样——”孟非芩捻了捻指尖,意味深长地望向露露,“你自己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虽说品种并不代表一切,但它确实能够反映大多特性。疗愈犬中一多半都是金毛,你的同类可以帮助激动抑郁的人类平静下来。你现在的表现,实在是不像一只金毛犬。”


    露露哑然。


    他求助地去看卢琦,想让她为自己证明。


    可卢琦担忧地搭上了他的手背,“露露,你以前从来不会咬我,更不会压制我,原来是被体内的负面情绪影响了么?你确定那真的是你的想法,而不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


    露露委屈又郁闷,同时也不可否认地生出了担心。


    燕子消失后,他也没找过它。


    但它送进他体内的那根羽毛,原本是悬在卢琦窗外,准备伤害卢琦的。


    那不是好东西。


    露露知道自己被它利用了,可不能确认它到底利用他到了什么程度。


    它会伤害卢琦吗?


    它从一开始就对卢琦不怀好意。


    注意到他变得踌躇犹豫,卢琦和孟非芩对视一眼,孟非芩意有所指道,“太阳还没下山,该是遛狗的时间了。”


    卢琦起身,“谢谢您,那我们先走了。”


    露露跟着她站起来,在他们离开前,孟非芩叫住卢琦,“等一下,孩子。”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狗绳,“你忘了这个。”


    卢琦张了张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青年,又不确定地看向孟非芩。


    “怎么了?”孟非芩眨眼,抬高狗绳,“这是礼貌,也是规定。”


    同时也是地位和权力。


    卢琦心领神会了她的意思。


    她要她支配他,她要她向露露强调谁才是头领。


    卢琦转向露露,内心还有些迟疑。露露毕竟不是狗了……刚冒出这一想法,她就又想起孟非芩的叮嘱——


    狗就是狗,用对人的方式对待狗,并不好。


    卢琦见过很多把狗当做人对待的反面案例,她知道那会导致行为问题,几乎99%讨人嫌的吉娃娃,都是因为它们的主人犯了这个问题,把好好的狗当做人类baby。


    她必须承认孟教授是对的。


    “露露……”纠结之下,她抬起狗绳,立刻被孟非芩打断。


    “不,孩子,不是这样。”她指向她手里的狗绳,“你以为这是什么?囚犯的镣铐吗?这可是好东西,代表了外出游戏,你要拿出出门玩的态度,而不是满脸愧疚。”


    纵然如此,要给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戴上狗绳,还要牵着他去外面散步,卢琦多少有些难为情。


    看出了她的想法,孟非芩上前,“给我。你太久没有养狗,已经不记得怎么佩戴狗绳了,我来给你演示正常人是怎么带狗出门的。”


    她站到露露面前,按下狗绳的锁扣,扯开露露的衣领,把锁扣挂到他的choker上。


    动作一气呵成。


    “这样,”孟非芩把狗绳摘下,又交到卢琦手里,“明白了吗?一共两步:打开、挂上去。不存在其他步骤,尤其不存在‘哦抱歉我可怜的小狗宝贝,我现在要给你挂狗绳了,真的非常对不起亲爱的,你能原谅我,同意让我给你挂绳吗’这种道歉环节。正常人遛狗是没有这种步骤的。”


    田妙莹叹为观止,不愧是孟教授,面对杀了那么多人的超自然怪物,还能保持她一贯锐利的冷幽默。


    卢琦被她阴阳怪气的表演闹得脸红,“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


    “哎呀不不不不不不,”孟非芩摇头失笑,“小卢,这是你的狗,你没有理由向我道歉。他正在看着你,‘狗仗人势’,如果你不能一下子变得比他强势,至少要比我这个老太婆强势一点——让他知道,你能对付得了我,有你在身边他就有足够的依仗,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瞪眼竖耳地警惕我这个老太婆。”


    “抬头,挺胸。”她告诉她正确的做法,“跟我说,‘好的,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颇具力量,令卢琦不自觉扬唇、不自觉挺胸,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很多理论她都明白,她都学过,只是没有人带她实操,轮到自己时难免慌乱。


    她照着孟非芩的做法,拉下露露的衣领,给他扣上了锁扣。


    退开些许,卢琦握着狗绳,看见了露露的表情。


    他的反应和她被戴上狗链时的反应完全不同。


    露露脸上并非她想象中的诧异、反感、生气,他只是有些欲言又止,仿佛在问:确定吗?她确定要这样做吗?


    卢琦摸了摸他的头,语气轻快道,“出去玩,露露!”


    青年脸上的犹疑顿时消散,化作微笑,“好的卢琦!”


    只要她不因那根狗绳而纠结痛苦,他自然也不会把一根绳子视作敌人,更不会因区区一根绳子而痛苦。


    她不需要纠结他们之间的不公平、愧疚于自己对他不够尊重。


    他不是人类,不需要人类那套规则。狗就是狗。


    他从一开始就告诉卢琦:


    「你把我当做宠物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真·训狗文学


    一开始的名字是《恶犬酒店》,但最后还是觉得“恶”这个词用不到露露身上。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疯犬酒店


    和田妙莹、孟非芩见的这一面, 卢琦聊了很多。


    三人会谈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如何把留在里面的人送出去。


    据吕施安的统计,酒店里还有二十四名人类房客, 其中二十名是女性。


    除这二十四名人类房客之外, 还有九名变成了狗头人的女性在。


    相比较于最开始的房客人数,这一数字有了锐减。


    田妙莹说,卢琦死后, 到处猎杀男人的露露引起恐慌,人们组织过两次逃离。


    无一例外, 他们还没有越过出口的红线,就被守在草坪上的“狗”追上了。


    露露将男狗头人和被女狗头人绑定的男主人杀死, 最后只又九名依附在女房客身上的女狗头人活了下来。


    连接“主人”和“狗”的动脉血管已然明示,不论“主人”死亡还是“狗”死亡, 另一方都会随之一起死去。


    这理当是条相当重要的规则,却始终没有在入住手册上显示相关文字。


    或许是因为规则一旦出现, 就很难更改。


    “主人”失去“狗”后的绝望是既定事实,但露露内心并不希望这件事成为白纸黑字的既定规则。


    纵容他大开杀戒, 剩下的人数也还是比卢琦预计的要多。


    一个多月的时间,减少了60%,除开露露的滥杀,真正死于规则的人仅是个位。


    露露设立的规则并不复杂, 且大部分触发后都不会死亡。


    如他所说,他只是想要一个安全、稳定、充满秩序的家园。


    这本来是件好事, 却对于目前的状况起了反作用。


    确实容易死亡的规则,想要一口气送走二十几个人就变得很不容易,尤其留下来的人们经历了一个月的怪谈,行动处事变得极其小心。


    田妙莹说, “我们把你留下来的录像,还有新出的规则十三告诉了其他人,效果不是很好。”


    卢琦通过死亡验证得到的规则十三[生命是宝贵的,请您珍爱生命,入住期间死亡,您将彻底离开酒店园区。]并没有帮助到其他人。


    吕施安一开始就告诫众人,不要盲目相信规则,要有自己的辨别能力。


    这话本没有错,质疑很重要,于是幸存者们全都对规则十三提出了质疑。


    毕竟不论怎么看,这条规则都像是一条教唆自杀的诱饵,连带着,他们对孟非芩和田妙莹也产生了质疑。


    “要让大家相信陌生人的话去自杀,确实强人所难。”卢琦抿唇,“可不劝又不行。”


    “算了吧小卢姐,”田妙莹丧丧的,“他们不会听的,我们已经劝过好几轮了,别说劝人家自杀,我们都差点被杀了。”


    就算她承诺可以跟着一起自杀,人家也只是用看疯子和斜角徒的眼神骂她而已。


    卢琦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我是死过又回来的人,由我去劝,可能会有人相信。”


    田妙莹不太抱希望,阴恻恻地开口:“干脆点,直接都鲨了。”


    卢琦笑了下,“到最后实在不行可以试试。”


    “你非要去的话,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田妙莹说,“现在养狗头人的人多了,他们对我没那么排斥。”


    卢琦同意,两人约好第二天早上去扫楼,能劝一个是一个。


    眼下,卢琦牵着露露在外面走了一个小时,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所有幸存者都谨慎地待在房间里,连吃饭都只选择送餐服务,尽量减少外出。


    “规则是会变化的么?”卢琦问。


    露露偏头看向她,“你希望建立新的规则?”


    他的衣领被狗绳压下,露出了系着锁扣的choker。


    暗红色的天鹅绒将露露修长的脖颈衬得愈发优雅,他脸上带着微笑,很享受和卢琦的散步——尽管他被她牵着走。


    卢琦握着狗绳的另一端,保持着小臂抬起。


    这一姿势不如手臂自然下垂省力,但它会牵动整条手臂的肌肉群,呈现出力量感。


    被无力下垂的手拉着,和被充满力量感的手臂引领着,对狗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经过孟非芩的指点,卢琦学过的行为知识一条条浮现,在她脑海中点亮,指引她将理论知识投入实际应用。


    “我只是想知道,目前的十三条规则是不是全部。”


    “基本上吧。”露露承认。


    卢琦抬眸,正好看见露台上有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错愕地瞪大眼睛,旋即一把拉上了窗帘。


    卢琦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询问露露,“有没有关于多久不出门就会发疯的规则?”


    露露摇头,“从狗的习惯出发,应该有。但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没有特地设定。”


    他最久一次不出门,也就是细小治疗期间的一个月。


    那段时间,光是喘气就痛得露露浑身发抖,他也无力出门活动。


    没有必须出门的限制,那么大家缩在房间里倒也算安全。卢琦刚松一口气,就听露露颇为愉悦道,“这也不需要设定规则。人类长时间不出门也会发疯。


    “我本来还为他们缩在房间里不出来而苦恼,大概从十天前开始,就算他们在房间里吃好喝好、安安全全的,也会为我提供不少负面能量。”


    他的表情带着一点得意,卢琦沉默了下,一扯狗绳。


    露露猝不及防被拉得踉跄了下。


    他茫然地看向卢琦,卢琦冷着脸,幽幽地盯着他。


    露露别过头,不自然地舔了下嘴唇。


    走了一段,太阳彻底隐入西山,露露定住脚步,“该回去了卢琦。”


    卢琦也觉得差不多,准备走了。


    可这样一来,就又成了他主导她。


    她无意为了抢领导权,逼着他再走一会儿,那太刻意。


    卢琦想了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乒乓球,在露露眼前晃了晃。


    她还没说话,露露就笑了,那笑容天真烂漫,纯粹真诚。


    “球球,”他说,“你最喜欢球球。”


    仅仅是看见卢琦喜欢的东西,露露都忍不住微笑。


    卢琦一下子愣住,她摇头,“不,我最喜欢的不是球球。”


    露露疑惑,“不是?你更喜欢花么?还是吐司和太阳?”


    卢琦捧住他的脸,揉了揉,“……都不是。”


    她想说,她最喜欢的是露露;可这种对小狗脱口而出的话语,在室外面对肩宽腿长的青年时,变得难以出口。


    “算了,”她觉得羞耻,“没什么。”


    “是什么?”露露好奇得不行,“告诉我卢琦,我想知道你最喜欢什么。”


    “你不知道吗?”卢琦斜瞋他,她都揉他脸了,他难道还不知道?


    “我知道吗?”露露疑惑。


    他的眼睛天真懵懂,是真的不知道。


    卢琦无奈地垫脚,怕被人听见,她凑到他耳边,迂回地轻声说:“我喜欢金色的、爱我的小狗。”


    那对浅金色的眼睫抬起,露露睁眸,末了笑道,“是我?”


    卢琦羞耻点头。


    “你喜欢我卢琦?你还是最喜欢我?”她羞于出口的话,露露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我也喜欢你卢琦,我爱你我爱你!我永远都最爱你,我很荣幸,谢谢你喜欢我。”


    卢琦面红耳赤地举起那颗球,慌乱转移话题,“好了,回去前我们最后玩个游戏怎么样?”


    露露点头,“好的卢琦。”


    “你都不知道我要玩什么。”


    露露弯眸,“我爱你,我愿意陪你做任何事情。”


    卢琦轻咳一声,尚未消退的红意又浓了一分。


    她第三次晃球,跳过了他的话,“看好咯,我会用力把它扔出去,球落地之前,你要是能接住,我就满足你一个小愿望。”


    一般的奖励是零食,但露露已经不需要她提供食物了,她也想不出自己还能给露露什么奖励。


    怕他说些什么让她一辈子服从他之类的要求,卢琦补充强调:“只是小愿望。”


    “如果落地了呢?”露露问。


    “落地就没有了啊。”


    露露诧异,“这不公平,你也该有一个愿望。”


    卢琦一顿。


    这种感觉很奇妙,当露露是男人时,卢琦会觉得他多情风流,不可深交;可他只是狗,是作为掠食动物说出了这句话。


    孟教授说的没有错,她有一只天使一样的狗。


    “好,那我也能有一个小愿望。”卢琦扬唇。


    她松开狗绳,抬手,“准备,我要丢了——”


    露露盯着卢琦的手,蓄势待发。


    卢琦“嘿”地用力掷出,使劲得小跳起来,露露猛冲出去。


    夜风迎面掠过,轻飘飘的乒乓球呼得被风卷了回来。


    砸回卢琦头上。


    球迎面袭来,卢琦下意识闭眼,肩膀倏地被压住。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睁眼的瞬间,面前是漂亮的下颌和一截修长的脖颈。


    那颗乒乓还没来得及从卢琦额头滚下,就被露露仰头叼住。


    他轻衔着那颗球,像是衔到了一枝梅花,对着卢琦眯眼笑。


    卢琦呆了下,“……反应真快。”


    她明明看见露露跟着球往前冲了出去,一个闭眼的工夫,他居然又跑回来了。


    露露俯身,将那颗球送到了她手中。


    “我永远注意着你的动作。”他骄傲地笑,“你骗不到我了卢琦,我很有经验。”


    卢琦的确骗过露露很多次:假装往前扔,其实往后;假装扔出去了,其实藏起来。


    她捏捏被露露叼下来的球,尴尬解释,“这次没有想骗你,我是真的想扔出去的,真的。”她也没想到会被风吹回来。


    “嗯。你很用力地扔了出去,我看见了。”


    所以他才会朝前跑。


    “我知道它是自己回来的。”他高兴地蹭她,“球球喜欢你,全世界都喜欢你!卢琦,连一颗球都不想离开你。”


    卢琦没有说话。


    她侧过身去,用手背贴着侧脸降温。


    露露拥住她,鼻尖摩挲她的耳根。


    “你变得又香又甜,”青年满足喟叹,“还很温暖。”


    手背没能给脸降温,手被她的脸烘得温热。


    “好了,是你赢了。”卢琦避着露露的目光,故作镇定道,“想要我做什么?”


    她现在很高兴,说不出的高兴,于是暗自祈祷露露不要说出太沉重的要求,打破这美好的时光。


    露露一早就有很想要的东西,他璨笑道,“我想要你的排泄物。”


    “不行。”卢琦脸上的热度瞬间消退。


    露露又想了下,“我想要你换下来的卫生巾。”


    “不可以!”


    露露失望,旋即又笑了起来,“那你可以抱抱我、说一句爱我吗?我很爱你,卢琦。”


    卢琦发现,露露很喜欢念她的名字。


    她大概明白原因,对狗而言,名字就是“爱”。


    它们本没有名字,名字是人类爱它们的产物。


    这是很多行为专家禁止主人在狗犯错时喊它们名字的原因之一。


    不论何种语气,即便人类用厌恶、愤怒的语气叫出狗的名字,在有些狗听来,那也是一种爱,是对它们的支持、鼓励。


    正如那个冬夜,她不断惊叫着“露露、露露”,她叫一声,就坚定一次他与两个男人拼命的决心。


    名字是爱,她在叫他的名字,他必须对她的爱作出回应。


    露露珍视自己的名字,他的认知足以明白,成年男人叫“卢露露”这个名字很不合宜,但他依旧不肯删改任何一个字,他也很少会叫卢琦为“小卢”或者“小琦”。


    卢琦两个字都很美,他一个都舍不得省略放弃。


    “只是这样?”卢琦愕然。


    露露偏头,他的眼神不理解卢琦为什么要这么问。


    卢琦将让他换个愿望的建议咽下。


    对她来说轻而易举的事,对小狗却是极其重要的大事。


    她那么说,就轻贱了他的感情。


    卢琦以为露露会想要她服从他,或是一辈子永远不离开这里。


    她用人类糟糕的思想去揣度了一只赤忱的小狗,不仅如此,她还轻视了他的心意。


    卢琦张开手臂,鼻尖被风吹得发红。


    她对露露笑道,“好吧,过来露露,我抱抱你。”


    阴阳交割的暮色里,梅香远去。


    风是迎面的风,没把花香送来,反把他们的气味卷入花林。


    “露露、好露露……”卢琦顺着露露的背脊,半张脸被他的肩膀挡住,声音没在他的衣服里。


    她说,“你是最好的狗狗,我爱你。”


    露露弯腰回抱着她,“我也爱你,卢琦,你是最好的人。”


    卢琦低头,埋进露露胸口。


    恍惚之间,她似乎也在不久之前用类似的心情做过这个动作。


    是什么时候?


    卢琦不记得了,她只隐隐感受到淡淡的心酸悲楚。


    她努力回想,也只有模糊的絮语在她记忆里响起——


    「不管你抓不抓的到鱼,我都会抱抱你……」


    和露露身体接触,他应该会释放出荷尔蒙让她快乐,可最近一段时间,她对着他总有想哭的冲动。


    “回去吧。”她说,“我们回去。”


    露露一如既往地回答:“好的卢琦。”


    回到房间,卢琦洗了澡,坐在床头翻看自己失忆前写的笔记。


    见过田妙莹和孟非芩后,露露就把笔记本和入住手册还给了她,再藏着也没什么意义。


    卢琦一边翻看,一边听着浴室里传出的水声。


    露露想和她一起睡觉,卢琦开出条件:睡觉可以,必须洗澡。


    天色暗沉,可园区的路灯格外明亮,将外面照得亮如白昼。


    卢琦捻着页脚,对着自己之前写的内容神游天外,感到奇妙的不可思议。


    突然间,她余光瞥见了一抹人影。


    自从回到怪谈,卢琦还是第一次偶遇到人类。


    她吃了一惊,走去露台,就见侧翼的草坪上立着一个人,身材娇小,看不出男女,可穿着打扮十分眼熟。


    那人十分敏锐,察觉到卢琦的目光,立即抬头看了过来。


    卢琦对上了一张白皙的娃娃脸。


    四目相对,双方都无比震惊。


    卢琦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她在天桥上遇见的灰色卫衣少女!


    少女站的位置正好是之前算卦摊的位置,卢琦印象特别深刻。


    这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人为什么突然进入了怪谈?


    难道露露又做了什么?


    卢琦当即就想跑下楼见那位少女,问清楚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可露露就在浴室,他很容易就听见她离开的动静。


    卢琦急忙拿起笔记本,在纸上写了个几个大字,举起来给少女看。


    少女也有些慌张,她抓住兜帽两侧,把自己缩进帽子里。


    看见卢琦对她展开本子,她茫然无措地瞪大了眼睛。


    卢琦皱眉,距离太远,看不清字吗……


    她又添了几行字,一把撕下那页纸,折成飞机飞了下去。


    纸飞机准头一般,落在了少女十五米外的草地上。


    她惊疑地看了眼卢琦,又看了眼飞机,在卢琦拼命地示意下,犹犹豫豫地走过去捡了起来,蹲在地上拆开。


    那纸上写着:


    “天桥上,还记得我吗?怎么会在这里?我在2602,有什么可以帮助你?(晚上不能出门,十点半之前请务必回到房间)”


    蹲着的少女显得更小了,像是一颗卧草地上的灰色鹅卵石。


    她读了很久,很久之后摸出一根笔,在纸上写了几句。


    沿着折痕,少女将飞机复原,然后站起来,瞄准了卢琦。


    卢琦看出了她想要做什么,把这么粗制滥造地纸飞机精准送到26层的露台上太过勉强。


    “等…”“她想要提醒,少女已神色紧张地朝她扔来了飞机。


    轰——砰!


    一股劲风从卢琦颈侧掠过,扬起碎发几缕。


    眼前一晃,她呆滞回头,就见纸飞机越过她,把床头柜上的台灯连着电线插头一并击倒在地。


    “卢琦!”浴室的门打开。


    露露冲了出来,目光锐利地扫视房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卢琦连忙将掉到床下的纸飞机抓起。


    “没什么,”她笑了下,“我碰到台灯,把它带倒了。”


    露露惊慌:“你受伤了吗?”


    看他靠近,卢琦有些心慌,她抓紧手里的纸飞机摇头,生怕被露露发现。


    在她掩藏纸飞机的时候,露露抱住了她。


    他心疼又愧疚地揽着她的腰,抚摸她的后脑,“不怕,不怕卢琦。你被吓到了是吗?对不起宝贝,我以后再也不在房间里放台灯了,别害怕卢琦。”


    这也是她以前安慰露露的说辞。


    卢琦捏紧了那支纸飞机。


    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无法直视露露纯粹的眼睛。


    “我没事。”她用一只手轻轻推了下他,勉强笑道,“你把我都弄湿了,快去擦干!”


    说着,她目光错开了露露的视线,不自然地向下逃避。


    心慌消失了,另一种慌张升了起来。


    卢琦尴尬地别过脸。


    她以为那里的毛毛也是浅金色的,没想到是白色的……这也很合理,毕竟英系金毛犬的腹部就偏白色。


    露露比一般的英系还要浅一些,腹下的毛毛近乎纯白,变成人后,那里的毛毛是白色也不奇怪。


    露露顺着卢琦的话,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水。


    在他动作之前,卢琦预感到了他的打算,当即呵斥:“不!不可以在这里甩!去浴室擦干净!”


    露露失望抱怨地哼唧。


    卢琦铁面无情,“快去!”


    露露咕哝了两声,湿着脚,啪嗒啪嗒地走了。


    卢琦松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外面已没有少女的身影。


    她缓缓展开手里的纸飞机,那上面留下了拙稚的笔触——


    “你好,我记得你。你房间里有领主。我来救你和这里的人类,7天后门会打开,你可以从出口出去。”


    短短两句话所包含的信息令卢琦心头一震。


    往下,还有一行稍小点的字,本就稚嫩的字迹在这里愈显扭捏——


    “你关心我,好人,谢谢你。”


    卢琦握着完好无损的纸,扭头看向摔在地上碎掉的台灯。


    一时间,她有些发懵——


    作者有话说:


    【乒乓球砸回卢琦脑袋】


    当露露是狐狸:哈哈哈哈第一次见到这么蠢的。


    当露露是边牧:……好笨!笨过头了,让我都觉得你有点可爱了!


    当露露是猫:


    眼里只有球,弹出爪子一巴掌给抓下来:嗯?你头怎么流血了?


    金毛还是天使多啊。


    ——


    【这就是很多行为专家禁止主人在狗犯错时喊它们名字的原因之一。


    不论何种语气,即便人类用厌恶、愤怒的语气叫出狗的名字,在有些狗听来,那也是一种爱,是对它们的支持、鼓励。】


    秉持着严谨的态度,我在“原因”后面加上了“之一”。


    小说是艺术加工,对于大部分狗和所有猫来说,它们其实没有名字概念,只是人类在喊它们的名字(比如“咪咪”)的时候,大概率会发生一些好事,比如食物,比如游戏。


    所以一听见“咪咪”这种声音,你家猫就跑过来看看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你手上有好吃的,它看见了,就会明确奔向你;


    你手上啥也没有,也不像是要摸它、要玩的样子,它就会不确定地站在门口,观察一会儿你想干嘛。


    猫和狗不同,“惩罚猫的时候不要叫名字”是因为一旦猫发现“咪咪”两个字还有几率触发坏事时,就不会听见名字跑过来了。


    狗的智商比较高,虽然大部分和猫一样,但小部分能够理解名字的概念;露露属于小部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疯犬酒店


    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


    卢琦反复想着纸飞机上的那句话——


    “你房间里有领主。我来救你和这里的人类, 7天后门会打开,你可以从出口出去。”


    卢琦在笔记本上写了个“门”。


    她应该不是人类,即便不看她的用词, 光是纸飞机飞上26层击碎台灯这件事, 就不是人类能干出的。


    卢琦的接受力已十分良好,代入超自然的思维,按照阴阳平衡的理念, 有怪谈领主这样的邪恶势力,当然也该有祓除邪恶势力的正义伙伴。


    如果少女说的是真的, 真的会在七天后打开一道门,放所有人出去, 那自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可这样一来……


    卢琦不安地望向露露。


    露露在开放式厨房里做早餐。


    他打算接管她的饮食,像她从前亲手为他做熟自制。


    卢琦朝他走去。


    露露耳尖动了一下, 他正在煎蛋皮,往松软金黄的蛋皮里卷一些草莓丁。


    因为肠胃差, 总是吃什么吐什么,露露对食物没有那么强的欲望, 这餐饭在制作过程中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一口都没有被露露偷吃。


    “露露。”卢琦走到他身后,他从平底锅前扭头,专注看向她。


    卢琦措了下辞, “我看了笔记里的记录,上面写, 你以前和我说过,刚死的灵魂会在世上徘徊一小段时间,然后前往别处。那个‘别处’是什么?阴曹地府么,还是天堂?”


    露露摇头, “我不知道卢琦,我也没有去看过。”


    “嗯,我在想一个问题。”卢琦倚靠着流理台,“地府、阴界、幽都……不管那个‘别处’叫什么,它聚集了大量生灵,势必需要秩序和规则。”


    “既有规则,除了被执行者,就一定还会有执行者和管理者。”


    她忧心忡忡,“露露,你没有去该去的地方,滞留在活物的世界,还影响了现世,这显然是违规的。我担心会有什么东西寻过来,对你不利。”


    露露目光微闪,“不会的卢琦。”


    他的表情明显就是撒谎。狗擅长做假动作,却很不擅长撒谎。


    卢琦心沉了两分。


    “真的吗?”她追问,“没有阎王这样的鬼神限制违反规则的亡灵,那会不会有修士一类的能人异士察觉到这里?”


    露露沉默,转身关掉了火。


    “卢琦,你希望有人来救你么。”他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露露的天敌。


    “那你在想什么?”


    “我…”她倏地止声,被青年抱入怀里。


    他从侧后方紧锁住卢琦,躬身低头,鼻梁抵在她脑后。


    微重的呼吸洒在卢琦耳垂上,她被强有力的双臂完全禁锢,不能移动半步。


    “卢琦,我了解了很多人类的思想,但我并不完全认同。”嘴唇贴着她细腻的脖颈,露露舔了舔犬牙,牙根发痒。


    “我真舍不得你受伤,卢琦。”他呢喃,“可疼痛能够刺激大脑,让你清醒。”


    卢琦屏气。


    “你要咬我?”她问。


    “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胡思乱想。”


    耳垂触上硬物,卢琦感受到了露露的牙齿。


    他衔着她的耳垂,上下牙轻碰了碰,没有死口咬下去。


    没有流血,可露露已然兴奋。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叼着她的耳垂笑:“卢琦,你看,你现在变乖了。”


    卢琦心头一震。决不能让露露习惯暴力的沟通方式。


    她猛地挣扎起来,可挣扎的活物更让猎犬亢奋。


    他刚刚松开的牙齿当即合上,在卢琦耳垂上留下两道牙印。


    卢琦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疼痛的确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大脑,她冷静下来,更换方式。


    “放开我。”她冷声道。


    尝到甜头的露露并不马上执行,他的怀抱、他的气息都变得趋于强势,充满了支配欲。


    卢琦思维飞转,她现在该怎么做?要亲亲他、安抚他,说点好话吗?


    不,他得到了甜头好处,以后就会变本加厉地控制她;


    要无视他,等他自觉没趣,把她放开吗?


    那会让他误认为她服从了;


    要骂他、说她讨厌他吗?


    这也许会刺激到露露。


    卢琦头痛地想,矫正狗狗不需要暴力,可需要体力。


    与狗沟通确实需要一点力量,这时候正确的做法是把这条挑战主人权威的狗翻过来,侧压在地上,让他知道谁是老大。


    但她没有撂倒露露的力气。


    卢琦扫向流理台,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选择了她不太愿意的一种方法。


    至少那能够让露露知道,如果他试图支配她,就会发生坏事情。


    露露很满意卢琦的安静。


    她乖乖地待在他的怀里,不再绞尽脑汁想着逃离,这很好,她乖巧得像个娃娃,他能轻易把她带着。


    露露欣慰高兴着,看见卢琦费力地抬起小臂,一把抓住了流理台上的白醋。


    也幸好卢琦从来舍不得用这个方法,否则一旦有过经历,露露就会第一时间制止她,而不是歪着头,好奇观察卢琦要拿白醋做什么。


    卢琦打开瓶盖,掌心盖着瓶口,把瓶子一倒。


    冰凉刺激的醋布满了她掌心。


    她反手将沾了白醋的手掌捂在露露鼻子上。


    露露漆黑的眼眶里出现了一条眼白。


    下一秒,他唔地叫了出来,捂住鼻子几乎跳起来。


    卢琦得以脱身。


    她抓住白醋,看露露佝着身子,不停用手去撮鼻子、用舌头去舔鼻子。


    他困兽般摇头甩脑,痛得双眼湿红,挣扎了几下,连人形都难以维持,直接变成了金毛猎犬,皱眉挤眼,又是甩头又是用爪子扒拉自己的鼻头。


    白醋太狠,通常情况下是用柠檬汁,但卢琦手边没有。


    刺激极强的酸彻底击碎了露露的支配欲,看它痛苦的样子,卢琦到底于心不忍。


    她担心真的灼烧了露露的鼻子,连忙打湿抹布,蹲去露露身前,掰过它的脑袋。


    “好了好了,别动,我给你擦一下。”


    露露的眼睛全红了,被醋刺得泪雾蒙蒙。


    它强忍着,坐定让卢琦用湿抹布擦鼻子,等那阵火辣辣的酸痛感消退一些,它埋在卢琦胸口,呜呜呜地委屈哽咽,难受得发抖,整条狗都自闭了。


    卢琦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圈着它,轻拍它的后背,“难受是不是?难受的话以后就不要压我、咬我,我们要做礼貌的小狗呀,怎么能这么粗鲁呢。”


    露露:“呜呜嘤嘤嘤呜——”


    “喔喔,你是在担心我呀?”卢琦赶紧又拍了拍,“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露露在担心我呢,想要保护我,对不对?你现在是大狗狗了,是会说话的狗狗了,有什么想法和我说就行,不要动手动脚的,你看,现在遭罪了吧?”


    金毛尖锐地哭了起来,又急又气,前爪在地上来回跺脚。


    “哎呦哎呦,宝宝可怜了,我心疼了。”卢琦安慰着,没忍住,笑了出声。


    露露嘤呜嘤呜地控诉。


    “好好好,不笑,没有人笑话你。”卢琦努力克制让自己别笑,她蹲在厨房地上,不太真诚地哄了它半天。


    最后她把露露做的草莓蛋卷拿了过来。


    她蹲累了,坐在地板上,喂给露露吃。


    蛋卷完全冷了,金毛一边伤心抽噎一边咕叽咕叽地吃,吃了半个,又抬爪按住卢琦的手,让她也吃。


    露露真的很伤心,上一次卢琦咬他脖子,只在表达愤怒,可这一次,她是纯粹为了伤害它。


    如果她撕下它一块肉,或是打断它几根骨头,露露会按住她、叼咬她,让她认清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但用酸抹鼻子实在太过恶毒。


    眼前一片昏黑,天灵盖酸得发麻,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强酸灼烧。


    有一瞬间,露露真的以为卢琦讨厌它,否则不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


    它因而哭了很久,想多听听卢琦哄它,确认她的爱意。


    卢琦喂它吃完了早餐,在露露的抽泣里威胁它,“咬人是好狗狗绝对不能出现的行为。再有下一次,我会每天用白醋洗澡。”


    露露瞪大眼睛,被她的威胁吓到了。


    卢琦拍拍它的后背,“我要去找妙莹了,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待在家里。”


    露露站起来,冲她摇摇尾巴。


    阴毒的卢琦,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就算她用白醋洗澡,他也还是爱她,想要和她待在一起。


    “好,那一起吧。”卢琦打开门,回望一眼厨房里的白醋。


    如果醋对露露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那对这里的其他狗,应该也能起作用。


    怪谈里危险不少,或许该准备一点白醋带在身上。


    走的时候,她看见放在玄关上的狗绳。


    卢琦牵住往外跑的露露,把狗绳挂去他脖子上,往身侧一扯。


    “不。”她盯着它,站在门后没有动。


    今天厨房里的事再度警醒了卢琦。


    她的身体力量不足以控制露露,就必须加强心理上的力量。


    随行训练是极其必要的,如果她早一点做好随行训练,露露也就不会不受她控制地扑向那两个男人。


    它的死亡,完全是她的无知和怠于训练的缘故。


    现在开始,她不能再纵容它。


    露露站在门外,它意识到卢琦想要做什么。


    它不是很想做这么基础的练习。


    这种奶狗崽子的训练,让它觉得有点丢脸。


    可卢琦站着不动,它用力前冲,她就直接松开狗绳,任它离开,自己还待在门里。


    她不出去,那外出就没有意义,露露只能折回门里。


    卢琦希望为自己树立起一点权威。


    门为界限,她同意,露露才能出去;她不同意,门打开了,他也应该待在房间里。


    这一道门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迈了过去。


    拥有人类思维的露露比一般狗更加顽固,不是很配合。


    鼻腔里还残留着酸味,每一次呼吸,露露都能感受到轻微的痛。


    它当然明白她的指令,如何迈过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它本该配合卢琦,心里却说不出的别扭。


    公狗的本能警告它,如果在这里顺从了她,那么其他事情上,它也会逐步丧失主动权。


    但卢琦非要它服从不可。


    露露先出门,她就待在门里不动;


    露露不肯出门,她就直接走掉,不看它一眼。


    卢琦一犟起来脸色就不太好看,阴沉沉,带着股闷劲儿,看得露露心慌。


    它怕了卢琦这个表情,总觉得她一声不吭的下一刻就会作出什么大事。


    它烦闷地扫了扫尾巴,勉强配合着走了两次。


    只一次,它跟着她同进同出,卢琦阴沉的脸霎时明朗起来。


    她蹲在门口,笑着揉露露的脑袋,在它脸上亲了好几口,“乖狗狗、聪明狗狗!露露是最聪明的小狗!”


    露露愣了下。


    它第二次配合她,卢琦更加高兴,她抱住它,声音糖水一样醇和甜蜜,“天呐天呐你已经学会了吗?怎么这么聪明!哎呀对了,我们露露十岁就研究生毕业了,当然很聪明了对不对?”


    “汪唔!”


    她这样开心,露露无法不回应她。


    它仰着头,跟着卢琦一起笑,她出门它就出门,她不出去它就挨着她坐下。


    卢琦越来越高兴,露露快乐极了。


    它找到了取悦她的方法。当卢琦放下狗绳,自己出门,还没有转身指着露露,露露便已经在门内端正地坐好,挺胸等待她的表扬。


    卢琦失笑。


    她揉揉露露的耳朵,捡起地上的绳子,“好,走吧。”


    狗就是狗,动物活在当下。


    它只是只小狗,几声夸奖就能忘记刚刚的矛盾争执,欢喜雀跃地摇尾巴。


    尽管卢琦一开始只是为了鼓励露露装出的开心:她作出开心的声音、开心的表情、开心的笑容。作的时间久了,她不知不觉真的平和了心情。


    像是被抬起下巴和尾巴的狗,从姿态间获取了自信。


    回到怪谈以来,卢琦和露露之间其实有过几次不愉快,至今横亘着巨大矛盾。


    可这个时候,它走在她身侧,竖起摇晃的尾巴金光熠熠,全然忘记了那些不高兴。


    它只在意当下发生的事、在意卢琦的高兴,专注于他们一起出门的既定事实。


    卢琦抿唇。


    她既佩服露露的心态,又有些惭愧。


    惨死的是露露,它尚能专注于眼下,她或许也该结束对过去的沉湎、对未来的悲观。


    到了和田妙莹约好的时间。


    对于她们的劝说行为,露露表现得不以为意。


    他看过田妙莹和孟非芩失败的经历,并不觉得卢琦可以成功,因而放任她行动。


    卢琦按了2603的门铃,田妙莹很快给她开门。


    她在门后注意到卢琦有一段时间了,因为看不懂她拉着露露进进出出地在干嘛,没有冒然出来。


    “孟教授起了吗?”


    “晨跑去了。”田妙莹看了眼时间,“两小时了,快回来了吧。咱们先走吧。”


    卢琦点点头,两人各带一条狗往前走,挨家挨户劝说大家离开这里。


    怕房客害怕,卢琦让露露维持了犬型。


    露露温顺地走在她身侧,倒让她感到意外:“你同意让大家出去了?”


    露露耳朵摆了摆,没有说话,田妙莹没好气地替他回答,“他哪是同意啊,完全就是有恃无恐。”


    “什么意思?”


    “他见过我们的惨状。我们去劝人家离开,结果被人提刀追杀。”田妙莹扁嘴,“你都不知道,我拉着椰椰狂跑,他站在走廊上歪着头看热闹。前面是怪…是他,后面是提刀的壮汉,我绝望得想自己死了算了。”


    卢琦立即问,“然后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田妙莹不说话了,觑了眼露露,露露微笑着仰头注视卢琦。


    卢琦明白了。


    他出手帮田妙莹“劝”人离开了。


    劝人自杀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不管多难,事总是得做。


    卢琦一边做着心理建树,一边敲响了隔壁2601的房门。


    她忐忑地打腹稿,想着要怎么开口。


    然而几分钟过去,门后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不会开的。”田妙莹早有预料,“小露住在咱们这一层,这一层人人自危,哪里敢出门。”


    卢琦抿唇,这比劝说不成、被人提刀追杀还要心塞。


    “走吧,去楼下试试?”田妙莹提议。


    卢琦摇头。


    她蹲下来,拿出笔记本写了几行字,撕下来塞进门里。


    “好了,走吧。”给其他两户都塞了通知纸条,卢琦牵着露露往下走。


    将所有幸存者在的房门都敲了一遍,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愿意沟通,其中大部分还是隔着门对话。


    情况和田妙莹说得差不多。


    卢琦有了心里准备,可连吕施安住的0218都没有回应时,她还是感到了挫败。


    不仅是因为劝说失败,也是因为她真的不希望让露露觉得,它是条被所有人讨厌的狗。


    “你别误会小卢姐,”田妙莹急忙解释,“除了门禁时间,吕哥和其他男人都不会待在房间里。”


    “那他们在哪?”


    “不知道。”田妙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露露,“他们藏起来的。”


    卢琦敛眸,没说什么,照旧撕了纸条推进0218里。


    露露皱眉,在纸条被推进去之前,一口叼住,含在嘴里。


    “露露!”卢琦惊呼,“别乱吃东西!”


    露露咬着纸无辜眨眼,假装听不懂她说什么。


    “松口,松口。”卢琦蹲下来,从他嘴里拉那张纸,“露露吐,吐!”


    露露不轻不重地咬着,不让她拿走。


    沾着卢琦香气的东西,不该流入吕施安的房间。


    它不仅不吐,还准备吃下去,卢琦站起来,迅速一拉绳子,“走!”


    她带着露露小跑起来,从走廊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回来。


    “小卢姐你去哪里?”田妙莹茫然跟上。


    卢琦没有去哪里,两人两狗就在开了暖空调的走廊上反反复复往返跑。


    椰椰很快热得不行,吐出舌头排汗。


    三个来回结束,露露也忍不住张嘴。


    它一张嘴,卢琦顺势弯腰从它嘴里抽出纸来。


    露露愣了下,反应过来自己又中计了。


    田妙莹叹为观止,“这招真好用!”


    “是啊,”卢琦冲她笑笑,也热得扯领口,“露露得过细小,免疫力不好,容易拉稀呕吐,又总是喜欢捡地上的东西,咬住了就不松口。吐训练没做好之前,我就会这样拉着它小跑一段。”


    露露不高兴地跺脚,那对金色的爪子来回磨蹭,表达自己的不满。


    卢琦无法,只好放弃亲自写通知给吕施安,改让田妙莹代写了塞进去。


    它这才开心了,亲昵地蹭卢琦的腿。


    耗时半天的扫楼没有多少收获,两人回房,商接下来的计划。


    回到2603的时候,孟非芩已经回来了。


    她一见她们,便笑道,“怎么样?顺利吗?”


    田妙莹累倒在沙发上,“和之前一样。”


    椰椰倒是活力四射地去和孟非芩打招呼,伸出舌头舔孟非芩的下巴。


    露露不屑于它谄媚的模样,变回了人形。


    “你不必为她们操心,”他抱着卢琦,睨视椰椰,吻了吻她的鬓角,“这里的女性都生活得很好。”


    他跟那头地位低下的白狗不同,他甚至可以亲吻卢琦高贵的额头。


    卢琦揉了揉太阳穴,不想再和露露理论人类对生活好坏的定义。


    “我今天碰到个特别的姑娘。”孟非芩撸着椰椰毛茸茸的脑袋,“之前好像没有见过她。”


    “还有没见过的人?什么样的?”


    “白白净净,穿着灰色的卫衣,个子不高。”


    是那个少女!


    卢琦立刻去看露露的反应,却没从他脸上看见什么异样。


    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个少女,但早上卢琦问他有没有天敌时,他的反应可不像没有。


    难道露露知道自己有敌人,只是不知道敌人具体长什么样?


    “在哪里遇见的?”卢琦不动声色地问。


    “出口那里。”


    “您去了出口?”卢琦和田妙莹同时惊呼。


    孟非芩哎呦了一声,“这么大声音,吓我一跳。”


    “您才是吓死我了!”田妙莹瞪眼,“那里那么多变异狗,它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像你这样养一只不好吗,我也很好奇和狗融为一体的感受。”孟非芩笑着,抓了抓萨摩耶的耳朵,又从衣领里挑出一根项链。


    细细的绳子上穿着一颗狼牙。


    “再说,我戴着‘项圈’呢,它们压根就不理我。”


    “那也不行,”田妙莹坚持,“太危险了。”


    卢琦的关注点在少女身上,“她在那里做什么?”


    露露嗅到了异样的情绪气味,他有所察觉,“卢琦,你认识她?”


    卢琦意识到不妙,引开话题,“远远见过一次。我担心她被变异狗攻击。”


    “那倒没有,”孟非芩说,“她应该也戴了项链,那些狗无视了她。但我看她好像打算直接迈过红线,就劝了下她。那孩子也奇怪,我话还没说呢,就跑走了。”


    “是这样……”卢琦感受到了露露探究的目光。


    果然,自己的反应让他起疑了。


    按捺下复杂的心绪,卢琦回想着纸飞机上的话。


    口头劝说到底缺乏力度,效果不容乐观;


    可她自己也无力杀死二十几个人,更不能让露露攻击人类,助长他的嗜血性。


    如果那个少女没有骗她、如果真的六天后会打开一扇门,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真的会这么顺利么。


    卢琦抿唇,就算真的有门,露露会允许人从门离开么?


    六天、六天……


    假设少女说的是真话,那她必须尽快准备起来,在门开的那一刻控制住露露。


    卢琦扭头回望盯着她的青年。


    不管少女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没有“门”,驯服露露也在计划上。


    她得抓紧——不,立刻、现在!


    卢琦解开露露脖子上的狗绳,“我和妙莹说一会儿话,你回房间待一会儿好吗?”


    露露蹙眉,“我很乖,不会吵的。还是你要说一些我不能听的话?”


    “只是女生间的一些话而已,你在这里,不太方便。”


    只是女生?露露淡淡扫过黄振毅,“他也在这里。”


    “露露……”卢琦沉下声来,“回去。”


    露露喉结滚动,压住开始焦虑的情绪。


    她越是不让他在场,他越是止不住的担心,担心卢琦又要逃走、担心那只粗野的萨摩耶碰到她,更担心卢琦不爱他。


    “打断一下。”孟非芩旁观了全程,站起来,从卢琦手里拿过狗绳,“借用。”


    她走去露露身前,将狗绳挂回choker,转身看向卢琦,“你想让他回去?”


    卢琦愣怔着,点了下头。


    “我告诉过你,不要把狗当做人。”孟非芩强调,“孩子,他是狗,就算他长着六块腹肌,身高一米八五,他也还是狗。让狗回家不是这样的。”


    她抓住绳子,“我再给你演示下,正常人类是怎么让狗回家的。”


    孟非芩打开门,牵着绳子往外走。


    露露定在原地,直勾勾看着卢琦,没有离开的想法。


    孟非芩回身,脚尖轻踢了下他的小腿。


    露露当即扭头,冰冷地凝望她。


    就算她是女性,也不能将他从卢琦身边带走。


    他的怒目对上了孟非芩漠然的双眼。


    露露微怔。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眼神了,变成人以来,所有人类都仰视或平视他,唯有孟非芩的目光淡淡的。她告诉他,她在看一条狗——一个人类在看一条狗,她是人类,她天然凌驾于他之上。


    露露退了半步。


    基因里对人类的怯弱冒了芽,他很清楚自己不需要害怕孟非芩,可他竟不能直视她。


    “去!”孟非芩发出警告轻呵,又拉了下狗绳。


    露露迟疑地随她迈步。


    她的能量冷静而果断,理所当然地支配他。


    主人与狗,这天经地义的从属关系动摇了露露,他下意识跟随她稳健的步伐。


    “开门。”孟非芩甚至要求狗自己打开门。


    房间解锁,她把露露拉了进去,松掉了狗绳。


    作为链接的绳子一断,露露当即回神,想要出去。


    孟非芩挡在他面前。


    室内的灯光将露露的阴影打在她身上,他的影子全然覆盖她,可她面不改色地挡在他前面,不退反进,往前走了两步,勒令他坐下。


    露露迟疑着没有轻举妄动。


    他听说过孟非芩的能耐,不确定她还有什么手段。


    见他安静下来,孟非芩转身离开,她一走,露露又蠢蠢欲动。


    “嘁!”孟非芩当即转身,指着他、指着门,用眼神警告。


    只要他试图出门,孟非芩就坚定逼退他。


    她从头到脚镇静,连头发丝都不畏惧他。


    同样的训练,孟非芩和卢琦风格截然不同。


    卢琦的坚定,是在和露露较劲,她在犟,是“坚硬”而非“坚定”;


    孟非芩的阅历、她的学识打磨了她的气场。


    她将半个世纪以来,在七块大陆上所见所闻的各个犬群首领搬到露露面前,并融合人类的优越地位,向这只年仅十岁、没有离开过城市的小狗展示她深不可测的磅礴分量。


    那双睿智冷静的女性眼眸后,是森冷的狼、是残忍的鬣狗、是凶恶的野犬、是狡猾的狐、是带领整个军犬团的军犬之首……无数经过厮杀浴血后淬炼出的犬科眼睛盯视着露露,盯着这只年轻的小家伙。


    这些视线下,他根本没有动弹的胆量。


    如此反复数次,约莫十几分钟,露露终于在门内定住。


    老人身上的气场太强,以至于露露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真的错了?她才是对的?


    孟非芩在卢琦和田妙莹惊叹中回到房间。


    她甚至没有把2602的门关上,就那样敞开着,露露也只是站在门内,没有外出。


    “真是聪明又固执的狗。”孟非芩笑道,“很少有狗能耗我这么久。”


    “您是怎么做到的,”卢琦急切地求教,“我训练露露的时候没有那么顺利,总是会出现对抗,好不容易成功后又要表扬很久,不然下一次他就不肯做了。”


    “每次都这样?”


    卢琦不好意思地点头,“他力气大,又聪明,我很难驾驭他。”


    “这不是根本原因。”孟非芩挑眉,“一提起训狗,你就告诉我训狗是‘不顺利’‘会出现对抗’‘不哄他他就不干了’。你不仅给自己预设了训练的结果,还为自己找了充分的理由去支撑——‘他力气大又聪明’‘我只是个女生,我驾驭不了他’。”


    “这不对,小卢,”她摇头,“你还没有做,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失败了。”


    “你嘴上说着‘坐下’,心里想的是‘他肯定不会坐下’。”


    “动物听不懂话,它们靠感知,它感知到的不是你说的中文,而是你心里给出的指令。”


    孟非芩指了指门后的露露,“那当然不会顺利了,他收到的指令是你心里想的‘不要坐下’。他很配合你,很乖很听话的照做了,你还不满意,那就是你无理取闹了。”


    卢琦愕然。


    这同样是她很早就学过的知识,可放在自己身上,总是很难控制情绪。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露露刚抓到她的时候,非要给她拴铁链,后来为什么没有拴了?


    她当时是做了什么?


    她回忆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露露主动摘下了她脖子上的铁链,想来想去都没有记忆。


    她只记得,自己生病卧床时,被铁链硌得难受,想要把它摘下。


    她没有为露露下达指令,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一心想要把它摘下。


    她绝不会容许自己戴着狗链生活,戴狗项圈这件事上,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露露于是明白了,她很坚定的不愿意,他听懂了。


    拨云见雾,卢琦忽然清晰明确了什么。


    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转身往2602走去。


    “露露。”她站在门外喊他,露露亮着眼,立刻跑去了她身边。


    卢琦摸了摸他的头,又指向门后,“回去,待着。”


    露露可怜地蹙眉,“卢琦……”


    “回去。”卢琦看着他,模仿孟非芩的神态表情,平和而坚定。


    她又重复了一遍,确保心里和嘴上的说辞一致:“回去。”


    露露顿了下。


    他不甘心地站着,反复确认卢琦有没有改口的可能。


    良久,他没有等到卢琦松口。


    露露恹恹地点了下头,“好吧,我回去等你。”


    他回到门后,卢琦则回到2603。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孟教授问她:“怎么样?”


    “很难、很累。”只是这么简单的命令,她却感觉用尽了全副力气,“我很难不对他心软,感觉自己最后还是有点动摇。”


    她的语气劫后余生一般,眼里却闪动着成功的喜悦振奋。


    很难、很累,但她成功了!她做到了!


    强烈的成就感蓬勃而出,她只是控制了自己的狗,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振奋。


    她再没有想“她的力气不占优势”、“她没办法撂倒露露”、“她没办法马上变成一个充满领导力的人”。


    她不再想着自己会失败、自己不能做到什么,仅仅只是确保内心和嘴上说出来的话语一致而已。


    孟教授笑了两声,“这需要练习。你有很多机会。别忘了让他释放能量,他的能量越平静,你在控制他时需要付出的能量就越少。”


    “我会的,”卢琦点头,“昨天散步了很久,今天下午准备带他去趟泳池。”


    “不错,”孟非芩赞同,“游泳对大型犬的关节更友好。”


    卢琦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还是第一次带露露去公共场合游泳。


    说是公共场合,现在也没有人用,只有他们有心情光顾。


    没有客人,但酒店的室内泳池还是进行了日常维护,它被打理得很好,温度适宜,水质干净。


    卢琦带了沙滩球和浮板过来。


    失去记忆的卢琦忘记了骗露露去海上钓鱼这件事,在她现有的印象中,露露是第一次接触这么深的水域,足有两米。


    在此之前,露露游过最深的水池是二十厘米。


    卢琦把球和浮板送进泳池,自己也先滑进水中。


    她转身对着岸上的露露举起双手,“下来吧宝贝,别怕,水里很舒服,我会拉着你。”


    一抹阴影罩住了卢琦。


    视线之内,一双肌理分明的长腿出现在她面前。


    卢琦抬头,就见青年站在池沿,反手脱去上衣。


    随着脱衣的动作,他胸腹收缩,手臂肌群浅浅隆起。


    宛如雕像般完美健硕的身体展露在她面前,令那句“宝宝别害怕”卡在了卢琦喉咙里。


    他对她扬唇微笑,“好的卢琦,请你拉住我。”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疯犬酒店


    卢琦告诉自己, 和狗相处要镇定、果断、冷静。


    她也知道,不论露露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只是狗。


    狗就是狗, 有毛、没毛、比人高、比猫小的都是狗。


    但六块腹肌、泳池男大形状的狗, 还是太过火了一点。


    卢琦沉下水,把脸浸进水里降温。


    露露抓着她的手,把她往上提, “卢琦,鼻子要在水上。你会不能呼吸。”


    他一动作, 肌肉就发力隆起,卢琦尴尬得不知道要看哪里。


    “你不需要我拉着, ”她别过头,眼神飘忽, “自己去游吧。”


    “可我想和你一起。”露露蹙眉。


    卢琦回过目光,一下子看见他脖子上那根choker。


    暗红色的天鹅绒吸了水, 颜色更深了些,被微突的喉结拦在下方。


    项圈为界, 上面是喉结,下面是优雅的锁骨,再往下…卢琦又把脸浸到了水里。


    露露眯眸,水影响了他的嗅觉, 他不能很清晰地嗅出卢琦的情绪。


    他像是失去眼镜的近视者,眯眸判断了好一会儿, 才忽然笑了起来。


    小狗和男大学生特有的笑容,清爽又烂漫。


    “卢琦,你又想摸我了?”他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 “正好,我也很想被你摸了。”


    卢琦呛了口水。


    她听过几次,已经能够免疫前半句了,突然创新的后半句又让她羞耻得往水里钻。


    露露觉得,她是喜欢的,可一个劲儿地在抽手。


    他不确定地问:“你不想摸我了吗卢琦,我不好摸?”


    “不、不是。”卢琦扭着身,支支吾吾。


    她快要来月经,正是躁动的时候,不提露露的身材,他身上还散发出要命的狗狗荷尔蒙。


    卢琦的气味温温热热。作为狗,特别是公狗,露露缺失“害羞”的情绪,他无法理解这种细腻的感情,只觉得疑惑。


    “摸摸我,卢琦。”他以为是自己表现得还不够,嗓音愈发温柔,牵着她的手触碰胸腹腰肢,“我爱你、我喜欢被你抚摸,卢琦,你是喜欢摸我的,还是说,你也想被我抚摸?”


    他说着,另只手就自水下触上了卢琦的腿。


    对狗来说,这是个相对礼貌的位置,他没有直接碰她的身体,先从四肢开始。


    “等…”卢琦蓦地退开,像是被碰到的鱼,惊起一片水花。


    她羞赧地抓着被碰到的大腿,对上露露茫然又受伤的目光。


    不能再这么近了……卢琦的理智摇摇欲坠。


    “我生理期快到了,不方便待在水下。”她胡乱扯了个理由,往岸上退去,“露露,我们换种玩法,我扔球给你好么。”


    露露惦记着她不肯被他摸的事,和她提条件,“要有奖励。”


    卢琦急着去岸上,仓促答应了下来。


    离开漂浮不定的水,坐在坚实的瓷砖上,她的心绪稍微踏实了些。


    她让自己别想入非非,今天来是为了让露露运动、消耗他过剩的精力,得赶紧做正事。


    卢琦双手抱住沙滩球,对着露露说,“准备好哦。”


    露露在水中侧着身,一半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太专心地嗯了一声。


    她送球出去,露露和球一并窜出,卢琦还没看清他是不是狗刨,一颗金色的脑袋就从水下破出,顶起了即将落水的球。


    露露推着球游回来,把球交给坐在池子上的卢琦,撸起湿透的金发对她笑。


    大背头的经典发型,令那份欧洲血统愈发明显。


    “好狗狗,”卢琦接过球,用狗狗两个字让自己静心,“真是了不起的狗狗。”


    “我把球捡回来了,”露露胳膊搭着池岸,仰头提醒她,“卢琦,你该给我奖励了。”


    卢琦问他,“你要什么?还是要抱抱吗?”


    露露权衡了一下,“那也不错,但我现在更想抚摸你。”


    那条搭在岸上的胳膊刻意和卢琦保持了两公分距离,他彬彬有礼地请求,“我可以爱抚你么,卢琦。”


    他说着近乎下流的话,表情却纯然真挚。


    这巨大的反差令卢琦愈感糟糕。


    她没想到他还在在意自己刚才的反应,看来短时间内是很难糊弄过去。


    “三十秒。”她红着脸应了下来,免得他一直惦记,然后误会她的心意,“只有三十秒哦。”


    露露开心地弯眸,“谢谢你。”


    他带着对这个机会的珍惜,轻柔地按上了卢琦的大腿。


    细腻的皮肤微微下陷,沾了水的湿冷手指在皮肤上摩挲,一点冰凉的酥麻感自尾椎窜上头皮,卢琦咬紧嘴唇,从头羞耻到脚趾。


    “你真美,卢琦。”露露赞叹着,“你的肤色、肤质都恰到好处,连痣都长得如此完美,这就是世上最美的身体么?能摸到你,我十分荣幸。”


    卢琦不止脸烫,连大脑都开始发烫了。


    可一如既往的,她没什么立场去教训露露。


    和她从前摸露露的手法相比,露露矜持又文雅,远没有她那么放荡不羁。


    “好、好好了!”卢琦不管时间有没有到,一把推开露露的手,匆忙起立,彻底离开水池。


    “可以了,开始下一局!”


    露露愣了下,他觉得时间还没有到。


    但卢琦说到了——她是最聪明最完美的女孩,也许时间真的到了。


    “好的,”他点头,“我准备好把球带给你了。”


    卢琦一直认为自己是直球,她不会迂回婉转、拐弯抹角。


    但此刻面对露露,她陡然发现:她不是直球,她只是单纯不善言辞,她根本接不住直球。


    坐着不好发力,这一次卢琦站着发球。


    露露需要通过运动发泄能量,可要是一直被他赢,她也实在吃不消。


    不能让他赢,不能再让他赢了!


    卢琦不仅站着,她还把球抛了起来,正儿八经的排球发球法发了出去。


    露露第一时间感受到她的态度转变,他立即拿出倍数的认真,双眼锁定那颗抛起的球,一头扎入水中。


    十几秒后,他推着被顶到的球回来,笑吟吟望着她。


    卢琦诧异,“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超能力?”怎么快得像瞬移!


    “这说不太清,”露露思考了下,“我的身体本就是由‘超能力’组成的。”


    “……”他还挺严谨,真像个医学生似的。


    “好吧,”卢琦愿赌服输,“你要什么?”


    露露望着她,“我想要亲亲你。”


    卢琦有点意外,看露露刚才意犹未尽的样子,她还以为他会要求继续摸她。


    “这倒没什么问题。”她坐下来,俯身对他扬起一侧的脸颊。


    脸颊没有感受到预计的轻吻,下一瞬,破水声响起。


    露露撑着池岸,仰头吻上了她的唇。


    卢琦睁眸。


    她坐在池上,看见露露撑起身体的双臂。


    啊……


    卢琦眼睫颤了颤,将腰往下弯了些许。


    他本可以抓住她的下巴,也可以把她带到水里。


    她该害羞、手足无措,但看着那肌肉紧绷的胳膊、看着他努力向上的姿态,卢琦升起了点点难以言述的安心。


    很久之前它也是这样,用着两条前爪支撑,拖着整个身体朝她爬来。


    宽慰、动容和安宁……种种如露露毛色般温和恬淡的情绪包裹着她,给了卢琦从容的底气。


    她勾起滴水的碎发,俯身低头,朝露露贴近。


    这点动作微不可察,可他弯起了眼睛,仿佛洞察了卢琦的体贴般,眼里盈满笑意。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那双黑碌碌的眼睛,卢琦脑内都能响起他的声音——


    他说,我爱你,卢琦。


    卢琦瞌眸,轻轻搭上了他有力的小臂。


    她也爱他,她当然也是爱他的。


    如果六天后没有出现门,她会想办法将怪谈里的幸存者全部杀死。


    这件事由她来做,她不能让露露习惯杀人。


    窗外的阳光灿烂灼目,将泳池铺上浅色的金光。球一落,整个池子都波光粼粼,晃人眼睛。


    露露不知第几次地将球带回来,他笑着递出,“卢琦,给你。”


    卢琦坐在池边,眼角眉梢也是笑意,“好么,又要什么奖励?”


    露露绅士地请求:“我想舔你可爱的脚,卢琦。”


    砰——


    球被砸回他脸上。


    卢琦蜷起腿,红着脸远离水池,恼羞成怒:“不可以!”


    “为什么卢琦?你都亲过我的…”“不要说不要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


    他们在泳池闹了整个下午,不论露露消耗了多少堆积的能量,反正卢琦是耗空了。


    她只负责站着扔球,却也累得两条手臂都要脱臼。


    卢琦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露露洗了澡,头顶一块毛巾,跪坐在旁边帮她按摩手臂。


    他的发梢还有潮气,陷在柔软的床和温暖的气息里,卢琦看着他给她按摩的手法,看着看着,升起困意。


    睡着之前,她问:“露露,今天开心吗?”


    “开心。”露露俯身,腻着她的后颈磨蹭,“卢琦开心,我就开心。”


    “我开心?”卢琦半闭着眼,运动的疲倦令她思维迟钝,净是困意。


    “嗯。”她听到露露低语,“卢琦,你很少这么开心。”


    这之后,卢琦隐约又听见一句更轻的话语——


    他说,“……卢琦,求求你一直开心。”


    她半梦半醒,撑着最后一抹精神,喃喃自语:“必须离开。露露,让大家离开我才能开心……”


    话出口,卢琦睡了过去,也没能听见回应。


    露露跪坐在她身侧,五官匿在垂下的毛巾里。


    ……


    卢琦往返于户外和孟非芩身边,她从孟非芩身上受益良多。


    作为宠物医生,卢琦和动物行为专家的接触基本停留在最终环节,轻则是让她开镇定类药物,重则通知她安乐死无法矫正的动物。


    孟非芩不是训犬师,可比大多数训犬师更了解狗,最难得的是,她极具耐心,身为犬医学界的泰斗,却并不依赖用药物控制狗。


    哪怕露露制造出这样的怪谈、在里面杀了人,卢琦都没有一次从孟非芩口中听到“他必须安乐死”这样的常用话术。


    她既感佩又歉疚,同时又生出了憧憬。


    “您…和传统的兽医不太一样。”她措着辞,“我平常接触的医生,无论是宠物医生还是兽医站里的兽医,很少有人这么了解行为语言,会有人说您……不务正业吗?”


    “我得纠正你孩子,那些不是‘传统的兽医’,而是‘普通的兽医’。”孟非芩明白她想说什么。


    她自豪骄傲地展现自己,“我和他们不同,因为我卓越不凡、因为我热爱犬类,爱的不仅是它们的器官身躯,我也爱它们的灵魂。”


    “我忘记曾经是不是有人说我不务正业,我对人语不是很有印象,比起人类,我更爱听狗说话。”她一指站在门外安静等待的露露,“比如现在,他正眨巴着眼睛喊‘我爱你’;那边那个白色毛球正在喊‘我要偷偷叼走这包薯片’——放下!就算你没有汪汪叫,我也听见你在说什么了!”


    椰椰一僵,薯片袋子从它嘴里啪嗒掉在地上。


    孟非芩热烈而极具自信的回答,将卢琦那点迷惘犹疑焚烧殆尽,连带着将她的内心烧得通红炽热。


    在向孟非芩求教的过程中,卢琦听了很多她外出考察研究的故事。


    卢琦从来没有去过野外,她甚至没有去过自然保护区,至多只是研究生期间下乡为家畜看诊。


    露露死后,她对非必要的事务不感兴趣,只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治疗动物。


    可露露回来了,他就在她身边。


    一辈子囿于城市,从没有见过大自然的狗,太可怜。


    她也一样,一辈子没有接触过野生动物的兽医,太狭隘了。


    她想带着露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您下一站会去哪里?”卢琦问。


    孟非芩说,“我前年在非洲遇到了一个野狗家族,有幸见证了女王生育五只小狗的过程。我打算3月份左右回去,看看那些小家伙们长得怎么样了。”


    卢琦腼腆地问:“我能和您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孟非芩有些惊讶,“可往返非洲要不少时间,你医院容易请假吗?”


    卢琦自嘲,“现在我连自己的狗都管不好,哪有资格去料理别人的宠物。我需要学的真的还有很多。”


    “你想要进修么?”孟非芩听出了她的意思,“我起码还能再干个六七年,可以带带你。”


    “我没有想好要不要读博……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离开怪谈。”卢琦冲她笑了下,提起精神,“再说出去后,您也不会记得我了。”


    孟非芩失笑,“不要紧,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就算没有记忆,我们也会被彼此吸引。”


    露露没有在这里,可隔着几堵墙,他一样能够听清卢琦的话语。


    她想要出去。


    她说得很开心。


    有什么改变了。


    在这之前,卢琦甚至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毫无所谓地拿自己的命给其他人试验规则;现在她却开始和别人聊她未来的规划。


    原来的卢琦,从没有未来的规划。


    卢琦和孟非芩不仅聊专业上的内容,孟非芩也邀请她去健身房。


    她说她太瘦,卢琦也的确在训练露露时感觉到自身的孱弱无力。


    六天时间练不出什么,但她饭量立竿见影大了不少。


    能动能吃,是最好不过的事情。露露对此大力支持。


    他从小就只跟在卢琦身边,见她所见,闻她所闻,对健身没有接触。


    他对这项增加卢琦食欲的活动很好奇,围着卢琦绕来绕去。


    “卢琦,你在做什么?”


    卢琦在卧推。


    她从第四个开始手臂发抖,无暇回应露露的话。


    露露很习惯卢琦不回答他,在他还是狗的时候,他有很多疑问,卢琦不会每个都和他讲,何况她讲了他也听不懂。


    他习惯性自己观察了一会儿,一手握住了她的杠铃杆。


    卢琦示意他,“我没事,你去旁边玩。”


    “你都在发抖。”露露目露不忍,“你太可怜了卢琦。”


    “多练就不会抖了。”卢琦说。


    “我想为你做点什么。”露露抓着那根杠铃,配合她的动作放下、提起,不要卢琦费一点力气。


    “那你帮我辅助。手托在杠铃下面,不要用力,如果我没力气了,你再帮我抓住。”卢琦让露露有点参与感。


    “好的,卢琦。”露露答应。


    卢琦接着往下做,一个、两个……


    她抬眼,看着死死抓着杠铃的露露。


    露露无辜眨眼,“卢琦,我忍不住想要帮你。”


    平衡球上的孟非芩实在看不下去,她扬声提醒:“哦呦呦小卢啊,你要不是在打情骂俏,最好采取行动了。他不是猫咪,不受控制的大型犬好心也能闯大祸。”


    中大型犬的力量摆在那里,同样的动作,小猫咪跳到主人腿上没什么关系,露露这样七八十斤的狗蹦到主人身上,能轻易造成骨折,要是前爪碰巧踩在卢琦腹部,黄体都有破裂风险。


    小狗还有骄纵的余地,中大型犬更需要克制,尤其是卢琦需要提高自己对露露的掌控力。


    她腾不出手,用眼神示意,“露露!退后!”


    露露还没动作,孟教授先发出了高扬的鼻音:“嗯?”


    卢琦连忙改口:“退后!”


    孟教授语调肯定:“嗯。”


    卢琦知道下禁令时不该叫狗的名字,可说话的习惯不太容易改变,总还是会不小心。


    “可是卢琦…”露露蹙眉,楚楚可怜,眼里尽是疼惜。


    “退后。”卢琦冷面无情,也累得没力气作出什么表情。


    她察觉了,有时候露露会故意扮作可怜。


    他非常擅长运用为人类进化出的那对内眉肌。


    露露抿唇。


    平衡球上的孟非芩睁开一只眼睛,睨向两个年轻人。


    身体发力的情况下,人的语气、神态自然会收紧。


    做力量训练时,卢琦的语调由此变得强势。


    不久,那漂亮的青年服从了,本就温顺的气质更加温和,乖乖站在一米外,用担忧的目光黏着卢琦,卢琦的肌肉颤抖一下,他的呼吸就要滞涩一下,在旁边跟着她一起用力。


    等卢琦结束一组,从卧推器上下来时,露露立刻上前抱起了她。


    他舔吻着她脸上的汗,孟非芩还在,卢琦急忙推他,通红的手一抬起来,又抖得像帕金森一样。


    “别,”她羞耻地扭头躲避,“都是汗。”


    “是的。”露露吮吸她潮湿的额角,“甜美极了,卢琦,你像是融化的冰激凌一样湿润绵软、惹人怜爱。”


    卢琦慌乱地捂露露嘴巴,余光瞄向不远处的孟非芩,撸铁时的脸都没能这么红。


    孟非芩闭着眼保持平衡,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个食物链,她训练露露,孟非芩训练她。


    田妙莹时不时也会加入,她的地位和露露一级,同时被孟非芩和卢琦两人训练,很快受不了跑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门打开的时限越来越近。


    卢琦起先是焦躁的,但每日充实的活动转移了她大部分注意力,她渐渐释然。


    这次能将人送走固然好,要是不能,也不可惜,总归她已经知道了离开的方法。


    提刀杀人可能很有难度,在食物里“下毒”可行性还是很高的;


    再不济,找个借口把所有人聚集起来,房门锁上,她搬把椅子斗殴闹事,将[保安]引过来,大家一锅端。


    方法很多,总是能出去的。


    她再没有见到那个神奇的少女,时间就到了第七天早上。


    卢琦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门”的事情,她穿上鞋,捏捏用露露的毛搓成的毛球珠子项链,打算自己先去出口处看一眼。


    要是真的开了门,她就回来广播通知所有人,自己负责拦住露露;


    要是没有门,就再等等。


    她放平了心态,是真是假都坦然接受,平和得连露露都没有察觉异常之处。


    “早上好卢琦。”他端着三明治和热牛奶去桌上,亲了口卢琦的眼尾,嗅闻她的发香,“又是美好的一天,你光彩照人极了。今天要做点什么?泳池还是健身房?”


    卢琦扭头回吻他的唇角,“早上好。今天我打算去外面散散步。”


    “好,”露露颔首,“天气很好,是个外出散步的好天气。”


    提起天气,卢琦有些疑惑,“进入怪谈以来,我好像就没有见过不好的天气。”


    露露笑道,“因为你在这里,蓝天白云和太阳都爱你。”


    卢琦多少免疫了这种程度的情话,挑眉反问:“雨和雪不爱我吗?”


    “当然,”露露马上说,“没有什么是不爱你的宝宝!雨雪现在就想要来见你,它们被堵在路上了,一会儿就会到。”


    卢琦失笑,“改天吧,我今天不是很想见它们。”


    吃完露露做的早饭,她给露露挂上狗绳,在园区里漫无目的地散步,盘算着怎么自然而然地去出口。


    露露温顺地贴着她走着,卢琦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拐弯抹角——正如孟非芩所说,正常人遛狗散步时,想要去哪里,是不用征得狗的同意的。


    她直接去就行。


    思及此,卢琦转身就往园区的方向而去。


    露露果然没有阻拦,他并不觉得卢琦突然改变方向有什么不对,然而下一刻,明媚的天空突然变色。


    喀拉……


    露露耳尖一颤。


    一丝细小的破碎声钻入他耳中,像是蛋壳出现了一道裂纹。


    卢琦没有听见这么微小的声音,可她看见了暗沉下来的天空。


    天色诡谲,不是大片阴云过境,而是白云间涌入了几缕黑云。


    线状的黑云,如同拉开的长糖丝,自南方吹入晴空,纤长尖细。


    卢琦还在疑惑这奇怪的云形,身旁的露露骤然振身,朝着黑云吹来的南方跑了过去。


    他的脸色差到极点,卢琦没有拉住他,甚至没来得及喊话,他便消失不见。


    南方——


    卢琦望向露露离开的方向,陡然一惊,那里正是酒店出口方向!


    她以为“门”打开得悄无声息,原来有这么大的动静!


    快!得赶紧!


    卢琦朝前跑了两步,想到了什么,急转跑回酒店。


    她直奔前台,对着双眼漆黑、机械微笑的接待说:“麻烦帮我广播寻人。”


    前台颔首,“好的,请…”


    “我是2602的卢琦,找‘所有人’。”卢琦来不及等前台说完话,急声交代,“我要离开酒店了,请所有人带上行李和项链,马上到园区出口和我汇合,紧急抓紧,过时不候!”——


    作者有话说:当露露卧在地上,歪头舔咬自己的爪子。


    卢琦的反应一:“露露、露露,你把爪爪舔得那么干净做什么?是在勾引我,想让我亲你的脚脚吗?”


    卢琦的反应二:伸出手:“宝贝,也帮我清理一下吧……哎呀!你真好心,你是一只乐于助人的慷慨小狗!”


    当露露开始主动:“我想舔你可爱的脚,卢琦。”


    “不可以!!!”


    卢琦,不讲道理的双标猫系女友,只能她主动。


    第50章 第五十章 疯犬酒店


    “好的, 您别着急,马上为您广播。”前台拿起电话。


    卢琦焦急地等待着,确认广播播出, 她匆匆说了声谢谢, 拔腿就往出口处跑。


    广播的余音散去,整座酒店喧闹起来。


    二十几名幸存者自窗户探头,看见纤瘦的女人朝出口拼命奔去。


    诱饵?陷阱?还是崩溃发疯?


    出口前草坪上, 那些穿着衣服的狗全是血的教训,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突然之间, 一阵激烈的敲门声顺着走廊一扇扇砸过来。有女人在门外疾声高喊:“走啊!出去看看!戴上项链去看看!”


    明显不自然的天色带出了异样的气氛,谁都看得出来, 似乎有什么变化正在催生。


    “去看下?”


    “这天好像漏气了一样,万一真的是……”


    “先去看看吧。”


    去看看。


    田妙莹挨户拍门, 心里也打鼓,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卢琦从来没和她们讲过会发生这种事, 但孟非芩让她喊大家出去。孟非芩的神态很笃定,田妙莹决定听话照办。


    “吕哥、吕哥!”她跑到0218门前, “吕哥你在吗!只有我,没有别人!”


    门后静默无声。


    田妙莹又拍又叫了好一会儿,始终得不到回应。


    她心急如焚,根本不知道吕施安藏在哪里。


    “你找人?”焦头烂额之际, 从安全通道下来一名三十出头的少妇。


    田妙莹认识她,急忙跑过去, “姐,你老公呢?”


    女人目光躲闪了下,田妙莹知道她的顾虑,疾声道, “要不你去帮我通知他们,这天色变了,说不定是出去的机会,别错过了啊!”


    “嗳。”女人点头,她正是要去找她老公的。


    她应承下来,没有直接走,紧盯着田妙莹,“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出去!”田妙莹当着她的面离开,没有任何要跟踪她找到那几个男人据点的想法。


    她在大门口和孟非芩汇合,孟非芩把自己能叫动的人叫了下来。


    清冷多日的酒店难得出现这么多人,大家惶惶不安地聚在一起,焦躁紧张,又有着点点期待。


    “都小心。”孟非芩扫视过愿意跟随她的几个人,都是培训剩下的医生。


    她严厉地要求,“不要跑,千万不要当着狗的面轻易逃跑。”


    这个道理同行都懂,他们艰涩点头,知道归知道,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发虚。


    这一边,孟非芩和田妙莹组织人前往出口,另一边的卢琦早已抵达。


    尚未靠近,她被猛烈的罡风刮得脚下发飘,险些跌到。


    土砾草叶被风卷来,眼睛进了沙子,卢琦抬手遮挡迎面撞来的沙尘,自胳膊的缝隙间,模糊看见出口红线处站着两人。


    背对她站着的露露,以及红线之上的少女。


    露露守在红线内,即便只是背影,卢琦都看出了他的暴怒和紧崩。


    和露露相反,少女站在线前,神形自然,是掠食动物们最拿捏不准的淡定姿态。


    风愈大了,自红线外而来,卢琦甚至觉得,那风就是从少女身后某个破口里吹出来的。


    过疾的狂风令她难以呼吸,向前的每一步都沉重困难。


    卢琦扑向一旁路灯,抱住灯柱稳定身形。


    她听不见露露和少女说了什么,看见露露重心前移,卢琦暗道不好,张嘴欲喊,发出半个音节就被风加倍堵了回去。


    卢琦猛地转身,背对风向,低头弯腰,捂住口鼻避风,重重呼吸。


    她没能喊出完整的字句,仅那一点声响,也已引起了红线处的注意。


    露露迅速转身,在看见被风逼得无法呼吸的卢琦时,漆黑的瞳孔几度收缩,似乎在抉择什么。


    少女也看见了卢琦,她没有任何犹豫,朝卢琦的方向冲了过去。


    并非人类的奔跑,她宛如低空飞行的轻燕,双腿似羽尾,贴地留下丝滑的残影。


    她一动,露露立刻追逐。


    他落后于少女,眼见少女已至卢琦身前,露露正要吠吼,却见少女生硬地停在卢琦两米之外。


    她停了下来,低着头,兜帽遮着脸,伸出手对卢琦指了指红线外。


    卢琦茫然。


    吼——!


    露露自侧翼猛冲上前,一把抱住卢琦,往后滑出数十米,呲牙皱鼻,对少女发出闷沉的咆哮。


    不再是防卫、警告式的高亢吠吼,他十指弹出半透明的锥甲,犬齿外露,滴下黏腻的涎水,凶恶狰狞。


    他要杀了她,他要把她撕扯碎片。


    看见卢琦被领主拖走,少女慌乱了一瞬。


    她自兜帽下抬头,娇小的脸上亦是凶光毕露,扬手对着露露掷出了什么。


    一点寒光顺风射来,有劲风相助。


    噗嗤轻响,卢琦感受到抱着她的怀抱一紧,露露的低吼旋即愈发恼怒。


    她自风中回头,呼吸一滞,看见抹暗红。


    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整刀没入露露的肩膀,只有黑色的握柄留在外面。


    疼痛刺激了他,他本能向前冲袭,倾身之际,触到了怀前的卢琦。


    某个瞬间,卢琦和露露目光接触。


    他的眼睛已完全漆黑,没有一丝眼白,没有任何光亮。


    何曾几时,这情景陌生又熟悉。


    卢琦从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里,看见了类似惶恐的情绪。


    露露不再吼叫,他紧紧抱住卢琦,朝酒店深处奔去。


    几步之间,他体表扭曲变形,逐渐化为一团黑红色的黏雾,将卢琦整个包裹起来。


    卢琦尚未搞清状况,不明白为什么本要战斗的狗突然选择了逃避。


    被黏雾包裹没什么特别感觉,她自雾中扭头,看见少女跟了上来。


    她“飞”了一段,即将触碰到卢琦时,又忌惮什么般停下脚步,放他们离开。


    距离越来越远,本就娇小的少女越来越小,直至变成灰色的小竖线,看着竟有些怯生生的可怜。


    卢琦很快顾不上观察少女,她发现自己开始腾空。


    一开始只有一米、两米,随后骤然拔高,冲上天际。


    她惊叫出声。好在露露没有真的带她上天,只是去了酒店天台。


    落在房顶,黏雾裂开口子,放卢琦出去。


    她一踏上实地,露露立即变回人形。


    “咳……”青年化形的瞬间踉跄跪地,他捂住流血的肩膀,呼吸微疾。


    这是典型疼痛导致的腹式呼吸,卢琦连忙扶住露露,“孟教授那里有碘酒纱布,我去取!”


    “不需要。”露露扭头,憎恶地盯着插.在肩上的小刀。


    他张开嘴,牙齿咬住黑色的刀柄,甩头一拔——


    哐当。


    刀落在地上,溅落几颗血星。


    青年闷哼,额上渗出冷汗,全身肌肉都在颤栗。


    他脱下外套,白色的打底衫红了一大片。


    隔着衣服的破口,露露敷衍地舔了舔伤处,眼神依旧凶狠,满是对少女的怒意。


    他一副要再战的架势,被卢琦按住胸口。


    “别动!”她大喊,把杀气腾腾的露露喊得愣怔,眼神都恢复了清澈。


    白色打底上的那团红,刺得卢琦眼晕。


    她捡起露露丢在地上的风衣,用力扯了扯、扯了扯——无事发生,她抓住一侧,伸到露露嘴边,“撕!”


    她一急,出口便是明确的命令。


    露露下意识照做,臼齿咬住衣服甩头,成功撕下一条袖子。


    卢琦把外侧的灰尘也给抖掉,快速地为伤口包扎。


    压住了血,她才担忧地询问露露,“她是谁?”


    露露偏头,“你不认识她?”


    卢琦如实道,“我是见过她两次,你不知道她是谁么?”


    短短十几分钟,湛蓝的晴空已被涌入的黑云霸占了三分之一。


    露露半垂眼睑,“[世界的爪牙]。”


    “什么意思?”卢琦没听明白。


    “[世界的善意]很早就入侵了这里,”露露淡淡道,“我只知道,她是[世界的爪牙],要夺回属于[世界]的子民。”


    这话还是有些抽象,卢琦只懵懂地意识到,“门”的存在大概是真的。


    余光扫过楼下,卢琦看见了几道人影。


    有人从酒店里出来,朝出口跑去。


    少女没有骗她,门是真的,真的有和平离开的办法,卢琦庆幸地松了口气,抓紧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那她会对你……”


    露露没有回答。


    昏暗诡谲的天色下,那头柔软的浅色金发被风拨得凌乱,他伸出舌尖,舔去粘在唇上的血。


    “卢琦,对不起。”他轻轻开口,眉宇间流露哀伤,“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


    卢琦不理解露露这话的含义,下一刻,半黑半白的天空蓦地变暗。


    她抬头,并非黑云完全入侵所致的暗,而是黑夜降临。


    这是个无月无星的夜幕,园区的灯光悉数亮了起来,璀璨胜星。


    失忆后的卢琦虽然看过规则,也听田妙莹描述过夜间吃人的巨犬,但这些都只停留在字面上,她未曾领略过实景。


    现在,她终于是看见了。


    灯光所不及的暗处升起黑烟,烟落地则化犬。


    巨大的黑狗从暗处走出,每一头都有着超越巨型阿拉斯加的体型。它们目的明确地朝人类扑去。


    卢琦眼见一头灰黑相间的巨犬追上了朝出口跑去的女人,将她按在爪下,一口咬下了女人的头颅。


    无头的尸体躺在通往出口的唯一道路上,成为最有力的震慑。


    前面的人对着满嘴鲜血的巨犬瘫坐在地,后面的人为尸体所惧,再不敢迈步上前。


    “你在做什么!”卢琦回身震怒,“为什么要这样做!”


    即便知道死亡就能离开,这种极端的做法也令她侧目。


    露露摇头,眼神依旧是卢琦难以理解的悲伤和惶恐,“卢琦,我需要力量。”


    亲眼见证了杀戮,人们立刻生出恐惧、绝望和愤怒,这些负面情绪汇入露露体内,他肩膀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闭合。


    卢琦看不见他衣服下的变化,可也感觉到露露的气息变得不同了。


    他体魄更加健壮、目光里的恐惧稍退,周遭萦绕起阴沉的力量感。


    他充满了力量,却是是悲伤的。


    怪谈里的都是他喜欢的人类,是他一贯热爱的女性。


    一声浑厚的破空声响,涌入露露的能量骤然巨减。


    红线方向,一柄宽背砍刀凌空射出,笔直没入巨犬额心。


    砍刀之后,纤巧的灰影追来,少女握住刀柄,向后抽刀。


    轰然一声,刀尖抽离头颅,硕大的黑狗化作飞灰,悉数涌入少女口中。


    她吸走了所有黑灰,鼓着腮帮子嚼了嚼。


    周围的女人震惊地看着这神奇的少女,纷纷往旁边躲避。


    少女也没有和她们打交道的意思,伸手指向红线,随后沉默地朝下一头黑犬袭去。


    她走了,女人们对视一眼,迈开腿往红线狂跑。


    露露呲出犬齿,英俊的脸被扭曲得阴鸷狞厉。


    他要将红线处的人赶回来,身形一动,脖子倏地被拽住。


    他是散步途中跑来的,那根狗绳还没解除。


    卢琦眼疾手快地拉住狗绳,在手上绕了两圈,严厉地呵斥:“站住!”


    露露回眸,看了眼牵制他的细绳,以及瘦弱的女人。


    他沉声:“听话,乖。”


    卢琦愈发用力。


    她意识到,这是极为重要的节点,她需要做出什么——


    做出什么?


    她实在是不知道怪谈是什么、那个少女又是什么,她甚至不清楚露露现在到底是什么。


    一切都是超自然的怪诞,脱离现实,无本可依。


    她迟迟不松手,露露转身,面朝向她,“松手,我是在保护你。”


    “我知道。”卢琦亦正视他。


    她不理解这个古怪的世界到底依据什么逻辑运行,这里有太多超出她认知外的事,但无论怎么变幻、无论哪个世界,卢琦都能清楚地确定一件事——


    “露露,我知道、我知道的,”她说,“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


    绳子一点一点绷紧,另一头的力量远超卢琦。


    七年前,她没能拉住。


    “我养了你,我会对你负责到底,如果你只愿意在这里生活,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但是露露,其他人没有义务迁就我们。”


    卢琦将狗绳又绕了一圈,开口,“放他们出去。”


    高空的风撕扯着天云。


    第一批幸存者已然到达红线。


    猩红的线条令她们踟蹰不前。


    停在红线内,几人很快发现草坪上那些穿着衣服的狗已全部消失不见。


    “它们去哪了?”有人惴惴不安地问。


    “出去了吗?它们是出去了吗!”


    “外面真的是原来的世界么,说不定是骗我们的,那些狗都被骗出去了!”


    人群之中,一名年轻女孩双眼通红,她咬牙,顶着劲风朝前迈步。


    “等一下!”身边的女人叫道,“还不确定,不要冒险!”


    女孩哭着嘶喊:“我要回家!”


    那一步,踏出了红线。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女孩走出线外。


    天台上的露露皱鼻,急欲下去将人逼退。


    他转个身的力气,就超出了卢琦的控制。


    她被绳子拉着往前走,她的力量不可能胜过露露,也不能和他拔河。


    向后拉扯狗绳,只会强化狗当下的行为,脖子上的绳子越紧,狗越是本能地想要前冲。


    她在露露转身的瞬间抬脚踢上他的大腿。


    露露微愠回头,发出低吼:“不要阻拦我!”


    卢琦眯眸,“你在吼我?”


    和人类不同,狗的低吼具有更沉重的意义。露露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舔嘴甩头打哈欠,给自己也给卢琦释放安定讯号。


    “你是在吼我吗?”可卢琦不放过他,往前一步,“你对我发出这样的低吼,你想要攻击我?我们现在是敌人了么?”


    “不、不,”露露示弱后退,“我只是想帮你,卢琦。”


    “我不是狗,叼咬、压制和驱逐用不到我身上,”卢琦余光注意着红线处的情状,一边拖延,“狗对人类的帮助里,从来不包括吠吼。狗只对坏人吼。”


    “不是的卢琦!我只是、我只是……”人语不是露露的母语,他解释不清,焦急得袒露心意,“我爱你、你要在这里,我爱你卢琦,你很脆弱,我要保护你。”


    卢琦勾起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用触碰让他从一团乱麻的语言回神清醒。


    “坐下。”她用简洁的指令截断他混乱的情绪。


    露露抿唇,他不再说话了,可也没有照做。


    青年收敛下颌,黑眸里流露出点点和她相似的犟。


    那眼神,和长辈们眼中的卢琦一模一样。


    迈过红线的女孩彻底消失,她再没有回来。


    红线内的女人们不安地伸头探望,时间一点点流逝,仅仅只是半分钟而已,却漫长得让人心焦。


    她没有回来,也没有变成穿衣服的狗,是出去了吗?还是彻底死了?


    没有人告诉她们明确的答案。


    等待的焦灼比直接死亡更让人难捱,很快有人熬不住头悬利剑的煎熬,自暴自弃地往前冲:“不管了!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见又有人离开,露露急得脚尖一动,卢琦立即拉扯狗绳,盯着他:“坐下!”


    青年长着锐甲的五指动了动,那双黑眸里不仅有倔犟,也流露出哀伤。


    露露不想和卢琦起冲突,他当然可以当一只“乖狗狗”,无条件地服从她。


    可之后呢?


    他在这里讨好了她,让她高兴一下,接下来的日子又该怎么办?


    没有人类、没有足够的负面情绪,怪谈就会凋零崩塌。


    外面的世界危机重重,男性超过半数,他们极不稳定,地雷一般密布四周,看见弱者就肆意爆炸。


    那个酒气血腥交织的雪夜、这些年对卢琦蛮横无理的男客户在露露脑中回放。


    卢琦恐惧到发抖的身体、她的尖叫、她逃回家中彻夜的哭泣声勒住了露露的脖子。


    她需要帮助。


    她需要一个充满规则和秩序的世界。


    一切不稳定的因子都必须驱逐。


    黑红的黏雾在露露身上翻滚、沸腾,他钉在原地,没有动作,卢琦却察觉出他准备做些什么。


    “停下!”她必须在狗产生想法的瞬间就制止他,等到行为发生,制止的难度就会翻倍。


    可即便只是想法阶段,露露都不打算停下。


    他抓住卢琦的缠着狗绳的手,“松开。”


    卢琦抬眸,“你也可以自己解开。”


    露露呼吸一沉。


    “不想被我抓着,你就自己解开。”


    卢琦目光微移,瞥向楼下的巨狗,轻飘飘地呢喃,“它们可真大,真威猛。”


    “汪唔!”露露气得发出狗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要她的眼睛只看他。


    卢琦把狗绳往露露面前一抬,摊开五指:“你试试看。”


    露露浑身发抖,几度皱鼻,恨得在她脖子前空咬警告。


    利齿咬合的声音不但没有唬住卢琦,反而让她犟了起来。


    她直接撸下缠在手上的狗绳,扬起下巴露出脖子,送到他嘴前,“试试看啊!”


    “汪唔!”露露又急又气又害怕,拼命甩头,甩开过分饱胀的情绪,逼自己冷静。


    卢琦盯着他,他深深吸气,几次甩头后,终于是垂下眉眼。


    在卢琦严厉的目光下,露露耷拉着脑袋,缓缓触上她缠着狗绳的手。


    他一点一点地,将卢琦摊开的手掌蜷起来,让她握紧他的绳子。


    “我只有你,卢琦。”露露喑哑开腔,眼角泛红,“……你不能再有别的狗。”


    卢琦顺着他可怜的力度,重新抓住狗绳。


    她不能心软,要坚持到底:“坐下。”


    露露抿唇,余光扫过她握着狗绳的手。


    他慢慢低下头,再是俯身,再是屈膝,仿佛一块硬铁,被液压器勉强压了下去。


    他的身体战栗发抖,半身都是暗红色的血。


    卢琦屏气,露露很少会抖得这样厉害,只有脊髓空洞症病发时才会这样抖动。


    她几乎是立刻就眼鼻发酸,想要抱抱他、安抚他。


    理智勒住了她。


    她明白,这是狗从支配型转换到服从型的必然过程,这种颤抖只是生理反应,是他的内心在剧烈挣扎,并不会痛苦。


    她的心软和溺爱已经害死过他一次,她必须坚持到底,她必须控制住他。


    露露跪坐在卢琦面前,仰头看向她。


    卢琦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后背一片黏腻。


    用精神控制狗,比体力更加费劲。


    她看不见露露的耳朵和尾巴,从姿态上来看,露露似乎是服从了。


    卢琦忽而皱眉,她发现自己还没有胜利,露露的眼神并没有屈服,闪动着极有主见的光彩。


    在她意识到这点的同时,股股雾气从露露身上窜出。


    它们冲向高空,分为数股,弛往酒店各处。


    黏雾触地,变成新的巨犬。


    四五头巨犬落在红线上,腰身一横,扭头冲试图离开的女人咆哮。


    “啊!”差一步就能出去的女人被吓退回来。


    被恶犬包围,她们刚生起的勇气在巨犬的爪牙下粉碎,几人方寸大乱,转身逃跑。


    “不要动!”


    豁然之间,中期十足的女声自后方如令箭传来。


    惊慌的幸存者们睁眸,见高梳华发的女性阔步走来,身后跟随八.九名青壮年。


    她脚下生风,自慌乱的幸存者们中间穿过,径直朝红线走,对那些巨犬视若无物。


    “汪!”


    守着红线的四头巨犬高声厉吼,一声高过一声,黑色的嘴唇旁泛起白沫。


    “别动。”孟非芩停在巨犬三米外,侧身对身后几人抬手,再度嘱咐,“我们不比它们矮,数量也比它们多。准备好,保持呼吸,不要目光接触、不要说话、不要害怕被咬,专注于那条红线,其他一切都交给我。”


    正紧张得屏气的田妙莹听了,赶紧开始呼吸。


    她抓住脖子上的血线,拉着黄振毅,感受到主人紧张情绪的黄振毅张口就要叫,被田妙莹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嘴筒。


    其他幸存者对孟非芩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但几名兽医都信任地照做。


    孟非芩这三个字金光闪闪。


    他们从前在学业上跟随她,而今亦在生死线上跟随她的脚步。


    “汪汪汪——吼——”


    警告无用,高亢的吠吼逐渐低沉,巨犬们的上身渐渐下俯,展露出雄壮可怖的背部肌肉。


    “让开。”孟非芩平淡地回应它们的示威。


    她拄着纤细的登山杖,下颚微抬,沉肃间夹杂着些许轻蔑,“别挡我的道,小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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