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疯犬酒店
直接离开, 听起来是个作死的选择,但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几人昨天都熬了一宿,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商议之后, 决定趁着安全时养足精神,再采取行动。
吕施安提议两个女生先在沙发上睡,他们三个男的守, 被露露拒绝。
“房间有两个,我守着卢琦, 你们去另一个房间里守田妙莹。”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到独裁,几人惊愕, 卢琦扯了扯露露,“说什么呢。”让两个男人盯着田妙莹睡觉, 合适吗。
“房间里很安全,”露露柔声对她说, “没必要聚在客厅里。”
“现在是安全,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卢琦蹙眉, “就算是睡床,那也是我和妙莹一间,你和他们一间。”
露露眉心紧皱,毫不遮掩嫌恶:“不, 我不和男人一间房,我也不能离开你。”
另外三人的脸色愈发复杂,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卢琦被他闹得羞耻,“那就都睡客厅。”
生怕露露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她压低了声音,轻呵警告他:“现在是特殊时期。”
露露很不乐意, 但卢琦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于是霸占了最大的沙发,转了一圈审视客厅环境后,大刀阔斧坐下,拍拍身边,“卢琦,睡这里。”
虽然这里的确是卢琦和露露的房间,但也不过是酒店随机分配的住处,露露这幅抢占资源的私自样,让吕施安很不喜欢。
卢琦也看不过去。
她揪起露露,指指对面卧室,“把被子和枕头拿过来。”
露露委屈地唔了一声,不太情愿离开选好的位置。
卢琦没管他,自己去了另个卧室拿寝具。
客厅铺了一大块地毯,她把枕头放在地上,问田妙莹:“你想睡沙发还是打地铺?”
田妙莹盯着露露不善的眼神,靠近卢琦,“我们一起睡地上吧,让他们坐沙发。”
“好。”
卢琦抖开被子,就地躺下。露露立刻放弃沙发,坐去她身边。
两个女生挨着躺下了,卢琦左侧是田妙莹,右侧是露露。
她背对着其他人,不赞成地凝睇着露露,觉得他今天的某些做法实在不妥当。
她嗔视他,却得到了露露优雅的微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容愈发开朗。
卢琦的不悦顿时化作错愕与无奈。
这算什么反应?她暗暗叹气,觉得青年矜贵的外表下,住了只单纯的狗狗。
他从前,是这样的吗……
卢琦疑惑,这两天小露似乎变得有些强势。
还有一点,她之前没有发现,今天讨论的时候明显察觉到——
她拿出手机,打了一段字,把手机递给露露。
露露接过,看见备忘录上写着:为什么每次讨论,都不发言?
卢琦记得,在医院里的小露有问必答,他话少,但不是不善言辞,对待客人热情亲切,介绍讲解都十分详尽。
可这两天他几乎不参与他们的讨论,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他也不是毫无想法才不说话,卢琦私下里问他的时候,他也是能给出意见的。
就算真的没什么思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总该有些情绪。
连沉稳冷静的吕施安都会发出两句感叹,露露却一句惊讶都不曾有过。
卢琦意识到,从进酒店开始,小露的性格有点变了,虽然都是些细枝末节,但他确实和在外面不太一样。
露露把手机还给卢琦,在她的问题下面填了回答:
“我不习惯插话。”
这个回答出人意料。
但卢琦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
在医院也好、在酒店也好,露露基本都是在被提问或是一对一的情况下说的话。
连他挟制吕施安和赵飞鹏时,都没有说一个字,直接出手,没有打断对方的话。
这是什么习惯?
是小时候经常被教育“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吗?
很多孩子都被这样教育过,可少有人长大还严格遵守这种规矩。
卢琦漫无目的地想了一会儿,抵着露露的膝盖,慢慢睡了过去。
她和田妙莹睡了三个小时,起来让三个男人休息。
□□困乏,但这种情况下,焦虑的精神没法安稳长睡。
轮流休息之后才是下午两点。
他们找了点防身用具:厨房里的刀、实木菜板,还有不锈钢电热水壶。
吕施安的手按在门把上,扭头回看了几人一眼。
得到同伴的确定,他轻轻打开了门,没有摘掉安全链。
透过门缝,吕施安向外观察这一层的情况。
卢琦还是拿着她最开始的电热水壶,紧张地等待吕施安指示。
忽然间,她被露露碰了下。
卢琦猛地转头,见露露往她裤子口袋里塞了一个小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深色的椭圆状物体,像是颗橄榄。
这形状诡异的熟悉,应该不可能是她想的那个。
她用眼神询问露露这是什么,露露把餐巾纸重新包好,坚定地放进卢琦裤子口袋。
他严肃地叮嘱她:“绝对不能离身。”
“这到底是什么?”
露露沉默了一会儿,说:“护身符。”
联想他说自己小时候生了重病,卢琦猜,这大概是收养他的人为他求来的。
对方去世后露露还随身携带,这对他来说应该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卢琦想要还给露露,被他抓住手。
他一字一句郑重道:“带着,别离身。”
卢琦心下动容。
不管如何,在对她的爱意上,小露并未改变。
她看轻他了,他超乎她预计得爱她。
吕施安左右确认了安全,拔下安全链。
他带着几人出了门。
进入走廊,露露牵着卢琦越过了他,走到队伍最前面。
吕施安觉得莫名其妙,可也没特地争的必要,既然露露去了前面,他就让开了路,示意田妙莹去卢琦身边,自己和黄振毅殿后。
保险起见,他们从安全通道下去。
楼道里很静,下到6楼时,田妙莹小声问:“要去找找孟教授吗?”孟教授就在6013号房。
卢琦摇头,“没有把握前,先不劳动她了。”他们自己都还不清楚这一趟能否有收获。
离开酒店的过程非常顺利,恐怖题材里的经典场景“楼梯”,在这里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下午两点,阳光正烈,每层楼道的大窗户都被照得灿亮,看得见浮尘,没有一点阴森可言。
他们顺利下楼,到了一楼大厅。
甫一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三名前台、四名礼仪接待以及两名保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卢琦握紧住露露的手。
每一名工作人员都挂着亲切的职业微笑,可他们的瞳仁太大,几乎填充了整个眼眶,看不见一点眼白。
被这样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几人都开始头皮发麻。
他们低着头,径直往门外走。
通过大门时,四名礼仪小姐突然开口:“请慢走,祝您一路顺风。”
完全一致的四个声线同时响起,把神经紧绷的四人吓得一抖。
礼仪小姐没有阻拦的意思,站在这大敞开的玻璃门前,吕施安迟疑着,露露已然大步跨了出去。
“等…”吕施安的话卡在喉咙里,他们看见露露站在阳光底下,没有任何异变。
看来仅仅是走出这道门,并不会有什么危害。
剩下几人出门亦步亦趋地小心迈了过去。
出门,穿过宽广的前庭,再走一段两公里的林荫道就是酒店出入口。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平整的马路两旁栽着梧桐,树后是鲜绿的草坪,鸽子零散地在草地上啄食。
露露牵着卢琦在人行道上走着,他感受到了卢琦的紧绷,想要安抚她,让她欣赏欣赏这悠然的光景。
他不喜欢卢琦紧张焦虑,这是不健康、不稳定的状态,一直陷在这种状态里,卢琦会生病。
可这两天不管他如何舔吻她、安慰她,卢琦都不能放松下来。露露开始考虑,也许自己应该向卢琦坦白所有,告诉她,他回来了,这里不是什么怪谈,是他为他们准备的家园。
然后,他们就可以在草坪上玩球、在沙滩上散步、在宽敞的浴室里一起洗澡,洗完后,卢琦可以随心所欲地抚摸他、亲吻他、揉捏他的耳朵或手脚。
露露张口,呼出团团白气。
卢琦立刻看他:“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突然开始喘气。
露露激动极了,他低头,蹭蹭卢琦的额角,喉结发出难耐地呜咽。
“没什么,”他极力克制道,“我只是想快点结束,早点回去。”
卢琦抿唇,握了握他的手。
“会的,”她轻声道,“我们会回去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草坪上出现的东西令几人警惕起来。
“狗!”田妙莹捂着嘴小声惊呼。
三五只狗趴在草地上晒太阳,脖子上都有项圈。
有人路过,它们看了过来,一只雪纳瑞对着他们吠叫。
五人停下脚步,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观望狗群。
随着他们停下,其他狗纷纷站了起来,面朝向他们。
“怎怎怎么办……”黄振毅快要哭了。
作为兽医预备役,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见狗就哆嗦。
“汪!”雪纳瑞之后,另一只柴犬也开始吠叫。
这种吠吼迅速传染给了其他狗,它们站在草地上冲着他们吼叫,前方没有遮拦,被一群狗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露露敛眸,他当然可以教训这些狗,但他也希望这些狗能拦住卢琦,让她就此回去。
“还说什么[宠物狗是友好的]……”吠叫越来越暴躁,田妙莹欲哭无泪,“怎么办啊小卢姐,它们一直叫。”
作为卢琦的助理,她下意识询问卢琦,卢琦也下意识回答,“别看!”
这是她在医院经常教田妙莹的。
话出了口,卢琦一愣,喃喃重复田妙莹的话:“[宠物狗是友好的]……”
[宠物狗是友好的,请不要过分伤害它们;野狗和流浪狗是危险的,请务必小心。]
这是隔壁房间的规则,不知真假。
他们已经在狗头男身上验证了田妙莹的规则,即[宠物狗是人类忠实的伙伴,如果您的车上有宠物狗,请勿呵斥、驱逐它们。]
如果田妙莹的规则是完全正确的,那么[宠物狗是友好的]这一条大概率也是正确的。
如何对待一条友好的宠物狗?
卢琦立刻收回戒备的目光,只用余光扫视它们。
这些狗站在原位,尾巴快速摇甩,身体并不僵硬,耳朵也没有背后。
撕开怪异这层唬人的皮,如果单纯只把它们当做普通的狗来看,要通过这里非常简单。
但它们真的是普通的狗吗?
真的可以把对普通狗的行为解读放在怪谈里的狗身上吗?会不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
卢琦不确定,但她觉得至少可以尝试一件事:“不要看它们!不要看!”
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动物,都不喜欢和陌生者对视;
大部分鬼怪杂记里,也都禁止人们和怪异对视。
“不要对视”这一点,应该适用阴阳两界大多生灵。
但人很难不去注视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听见卢琦的话,吕施安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卢琦的意思,和普通医生不同,卢琦是极少数对宠物行为有研究的医生。
大多数初次养宠物的人,会把宠物医生当做行为专家,咨询他们宠物吠叫、乱拉、咬人等行为问题。
事实上,兽医和动物行为学家是完全不同的领域,何况他们不能挨家挨户地上门,察看每家的环境布局,了解主人和宠物相处的细节。
既然送到了医院,医生要做的就是检查健康问题,如果身体完全健康、精神也不存在疾病,那么他们就会让主人去找训宠师;再严重些,就会建议安乐死。
他们是医生,行为纠正不是他们的工作。
吕施安一直是这样做的,直到卢琦来了安心医院,和卢琦共事的一年半里,他见证了她与众不同的工作方法。
那很不讨好。
一针镇定剂能解决的事情,她要冒着被咬伤的风险、花费半个小时去解决。
没有人会感谢她的耐心和勇气,她不仅得不到额外报酬,还会让主人为她担心。
几次卢琦被咬、被划开口子,主人怕她去政府举报,反过来指责“我早说了要用镇定剂,你非要刺激它!”
哪怕她顺利安抚了宠物,没有人受伤、主人和宠物都很开心,但她浪费了太多时间。
医院很忙,她的做法不仅让后面的客人久等,自己的绩效也少得可怜。
吕施安敬佩她对动物的温柔,可兽医和行为学双修,并没有为卢琦带来任何好处,反为她戴上不必要的枷锁。
说得难听些,卢琦没有认清自己的定位,在两个职业中摇摆不定,这种暧昧的姿态自然也就妨碍了她的工作。
只有新人会被她制服恶犬的手段所惊艳,他们会新奇地围着卢琦问上一段时间。
卢琦不吝于帮助同事解读猫狗的语言,但在医院待上一个月,看过她吃力不讨好的境遇后,那些新人就会打消效仿的念头,乖乖跟着带教医生使用防咬手套、镇定剂,最后联系政府过来‘销毁’。
作为医生,吕施安不敢恭维卢琦的做法;但现在这个时候,她是他们之中最了解狗语的人。
他横下心,照着卢琦的话做,黄振毅和田妙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挪开视线,低头看脚。
“抬头。”卢琦紧忙道,“不要低头!不要快走,抬头,身体放松。”
她牵着露露率先迈步。
几人大气不敢出地跟在后面,他们路过了雪纳瑞,又路过了柴犬,草坪上的几只狗只是叫着,并没有冲过来。
在此起彼伏的吠叫中,他们居然顺利通过了这一段路。
露露半是欣慰半是骄傲,也不免有些遗憾。
要是卢琦能止步于此,他们就能早点回去了。
没关系,他乐观地想,天气很好,时间还早,在外面多散散步也不错,他喜欢卢琦出门活动的样子,阳光和运动都有助于健康。
他们离开后,狗吠很快消停。
出入口就在眼前,来不及松口气,接下来的场景让几人冷汗直流。
两侧的草坪出现了更多的狗。
“没有项圈!”
各种各样的品种狗坐在草坪上,一眼之内,数量多达三十余,且全部没有佩戴项圈。
规则将没有项圈的狗称为[流浪狗]或[野狗],对它们的描述字里行间透出危险。
“可它们穿着衣服!”黄振毅发现了,“只有宠物狗会穿衣服吧?”
“等一下,这些衣服……”吕施安脸色微白,“有点眼熟。”
市场上卖的宠物衣服品种繁多,不乏精致,但这些狗身上的衣服让人说不出别扭。
它们称不上精细,也不能说朴素,是介于两者之间、一种过于日常拟人的真实感。
没有人说话,他们已然认出了那些衣服的来源:
是他们在酒店见到过的房客。
那些房客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几个小时前五人还在讨论他们去了哪里,现在他们知道了——
他们,它们在这里。
距离出入口不到一百米,两旁草地上坐满了穿着衣服的狗。
它们直勾勾地盯着靠近的五人,无数的视线让卢琦心跳如鼓,汗毛耸立。
不必再质疑规则的正确与否,这种眼神卢琦十分熟悉:
这是红色危险级的眼神,是会主动伤人的恶犬,是政府会进行人道销毁的狗。
她告诉自己不要怕,狗对情绪非常敏感,一旦它们察觉出自己在紧张害怕,就会立刻扑咬过来。
没什么可怕的,宠物狗也好、野狗也罢,哪怕是狼,所有动物都会尽可能地避免战斗。
动物的容错率非常低,一个伤口的感染就会导致死亡,除非不可避免,否则动物不会发起攻击。
她与它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资源上的矛盾,它们没有理由攻击他们。
应该是这样——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可无由来的,卢琦脑中跳出了自己房间里的规则: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
人和狗不同,人作出暴力行径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像那个冬夜,她穿着严严实实的校服、没有化妆、没有香水,规矩地走在内侧、不和对方对视,没有表现出虚弱恐惧,也依旧不能安然离开。
人比动物多出了太多不确定因素。
卢琦小声提醒几人:“别怕,正常走过去。”
“真的没问题吗,”黄振毅的声音明显颤抖,“这些狗和之前那些,好像不太一样啊……”
卢琦听见他的声音就暗道糟糕。
狗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为了和人沟通,它们甚至进化出了狼没有的内眉肌肉。
它们对人类的解读,远超其他动物。
卢琦自己再怎么镇定,如果其他人心虚气短,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何况,她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所畏惧。
“为什么他们变成狗了?”田妙莹的声音更加惊慌,“我们、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令人恐怖的不单是狗,还有他们变成狗的原因。
那些房客是在离开酒店的过程中变成狗的,而现在,他们距离出口也只剩下了一百米。
要继续吗?
卢琦吞咽了口唾沫,太阳高悬,分明严冬,她却热得出了汗。
毛衣黏在身上,卢琦想要拉一拉衣服透风,却僵硬得难以抬手。
她担心抬手这个动作,会刺激到诡异的狗群。
五人极其缓慢地前进着,就算是不懂行为语言的其他三人也明白,这时候掉头走掉,会引来狗群追逐。
他们不能站着不动,会被狗群误认为对峙;可谁也不知道再往前走会发生什么。
他们被架在了火上,思考出对策之前,只能硬着头皮尽可能慢地移动。
“地上,好像有什么。”田妙莹小声说。
卢琦眯了眯眼,发现入口大门的地上划了一条线。
黑红色的线。
“来的时候有吗?”吕施安问。
田妙莹疯狂摇头,“不记得了,地上的线一般不是黄色和白色的吗。”
“感觉迈过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黄振毅嗫嚅。
突然,他低叫一声“我草!”
几人下意识看向他。
卢琦回头,身后的情景让她头发差点炸起来。
如同儿时的游戏“老狼老狼几点钟”的情形,十几条穿着人类衣服的狗站在他们身后,双方距离不到二十米。
随着他们前进,两边被他们超越的狗悄然离开草坪,沉默汇聚到了他们身后,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走着。
十几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盯着他们,五人回头之际,它们也停了下来。
没有吠叫、没有摇尾、没有呲牙,也没有张嘴吐舌,像是早晚高峰地铁里的上班族,面无表情、死寂无声地注视他们。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
卢琦脑内疯狂拉响警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房间里的规则也许是正确的!
这绝不是狗的行为!宠物狗、流浪狗、野狗,即便是罹患精神疾病的狗都不会出现这样的举动,这是人!这就是人类!它们全都是人类!
十几条狗站在那里,堵死了整条马路。
前方是划着黑红色线的出口,两边草坪上站着更多的狗。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疯犬酒店
五人僵在原地, 被三面狗群盯视。
黄振毅和吕施安走在最后,离狗最近。
黄振毅脸色发青着,本能往前走了两步, 试图和狗拉开距离。
他一走, 身后静立的狗群立刻跟着走了两步,如同排队时,前面的人向前一位, 整条队伍的人就自动前补。
几人屏气凝神,这时候谁也顾不上保持镇定。
害怕就是害怕, 虚张声势没有用,连普通的狗都能一眼看穿人类的情绪, 何况这些怪异。
出口还有百米不到。
卢琦咬牙,转过身来, 面朝狗群。
十几双黑洞洞的眼睛立刻看向了她,她毛骨悚然, 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您好,请问, 能不能、让一下,借过。”
三人震惊地看着卢琦,难以评价她到底是勇还是疯了。
露露顿生爱慕,卢琦优雅得无与伦比, 历史再是悠久的贵族都比不上她的涵养,她的礼貌深入骨髓, 不管是面对人、小动物,哪怕是怪异,都不会动摇。
狗果然没有动。
就算[人就是人],事情也没那么容易解决。
好消息是, 它们虽然不是有礼貌的人类,可也不像普通的狗,没有因为几人站着不动,就躁动。
“现在、现在怎么办?”黄振毅欲哭无泪,“这就进入死亡结局了吗!”太转瞬即逝了吧!这才第二天,他们是舞园沙耶香吗?
“也许迈过大门,就离开了?”
“你自己相信吗?”
田妙莹也快哭了,“我不知道啊。”
如果是游戏,走到这里,怎么着也得出去试试;可这是现实,他们一步都不敢赌。
“你不是看过很多这种题材吗,”田妙莹崩溃地问,“一般这种情况是怎么解决的啊!”
黄振毅哆嗦着回答:“一般这种情况,主角站在出口思考,炮灰作死往前冲,怪异都去追炮灰了,主角团借此顺利脱身,通过炮灰的下场得到了‘不能直接离开’的结论。”
“我们是炮灰吗!”
“就是说啊!”黄振毅比她还崩溃,“这种时候应该有个莽撞的炮灰替我们吸引注意力才对啊!”
“吸引注意力……”吕施安呢喃着,突然开口,“妙莹,你挖的贝壳和螃蟹呢?”
“啊?”田妙莹吓得鼻子通红,“螃蟹就剩下两只了,还有几个贝壳,我装在瓶子里了。问这个干什么,吃最后一餐吗?”
吕施安无奈,“不是,你给我。”
田妙莹把瓶子给他,两只小螃蟹在里面到处爬。
吕施安把螃蟹倒出来,睨了一眼身后的狗,往螃蟹身上吐了几口唾沫,尽可能小幅度地将一只螃蟹扔去了草坪上。
螃蟹落了地,飞速爬走。
这一动,狗群立刻望了过去,它身上带着活人的气味,几息之后,草坪、身后的狗悉数追着螃蟹奔去。
道路空了出来,吕施安低吼:“跑!”
他扭头就跑,几人马上跟上。
他们拼命奔跑,追出去的狗群如被惊动的马蜂,调转头来展开追逐。
这一下登时一发不可收拾,再没转圜的余地。
无法沟通、无法扼制,五人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地跑。怪异速度极快,别说是两个女生,就是吕施安也难跑过它们。
狗特有的气味追在脚后,卢琦踉跄了一下,身体骤然腾空,被露露打横抱起。
他轻松超越吕施安,跑在最前面,边跑还边蹭了下卢琦冰冷的脸,安抚她不要害怕。
卢琦无暇感念他的体贴,她趴在露露怀里,看着后面的场景,惊声提醒:“追上来了!”
吕施安往另只螃蟹和几个贝壳上吐满口水,反手丢出。
裹满活人气息的东西落入狗群,它们暂定了脚步,扎成一堆,埋头争抢。
有狗抢到了贝壳,卢琦清楚看见,它歪着身子,不停用脖子蹭地上的贝壳。
蹭了几下,无事发生,它便将其吞入口中,喉咙里发出似狗似猪的呼噜。
贝壳被吞下,活人的气味消失,狗群马上又追了上来。
吕施安边跑变扔,杯水车薪,距离依旧不断被拉近。
黄振毅和田妙莹渐渐落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卢琦急速思考。
他们已经跑到了雪纳瑞那一段路上,戴着项圈的狗看见一大群狗跑来,站起来戒备吠叫。
这是正常狗的反应,追在他们身后的那一批却在追逐时都沉默安静,极不符合常理。
乌泱泱的怪异狗群给了宠物狗们很大压力,它们叫声尖利,这样大的吠吼竟丝毫没有引起怪异狗群的注意,它们像是根本看不见宠物狗似的,只追着人类跑。
卢琦想到了什么,伸手进外套口袋,摸到了自己摘下的项链。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有主人的狗是有项圈的,没有项圈的狗是流浪狗或野狗。]
什么是项圈,项链算项圈吗?
给这些怪异狗戴上项链,会变成友好的宠物狗吗?
不,不行!数量太多了,她只有一条项链!何况它们也不是狗,它们是人……给人戴上项链,会发生什么?会成为这些怪异狗眼里的宠物犬吗?它们无视了草坪上的宠物犬,是对狗不敢兴趣吗?
卢琦来不及多想,把项链往脖子上戴,一边对露露急声道,“放我下来,你抱着妙莹跑!”
妙莹上气不接下气,已经落到了最后,卢琦休息了一会儿,可以接着跑了。
露露看见她戴项链的动作,眼神微暗。
他收紧了手臂,“不行!”
“妙莹要被追上了!”卢琦拍他,“放我下来!”
“我更在乎你,卢琦!”
妙莹听见了,她想要说些什么,喉咙满是血腥味,鼻子嘴巴都忙着通气,根本没有说话的空隙。
她涨红了脸对卢琦摇头,卢琦的体能比她差得多,她下来跑只会更快被狗群追上。
露露是她的男朋友,抛下自己女朋友去抱别的女人跑路,算怎么回事。田妙莹理解他的做法。
卢琦当然也能明白露露的选择,可跑在最前面的狗距离田妙莹已不过十米远。
那是条雪白的萨摩耶,穿着灰色的毛衣,放在正常世界中相当漂亮,但当它的前吻距离田妙莹的脚跟不到十米时,一切都变得十足恐怖。
卢琦被露露紧紧抱着,她咬牙,冒险赌了把。
“妙莹,戴上!”她扬手,把项链团起来,扔向田妙莹。
细细的链子砸在田妙莹手臂上,她手忙脚乱地去接,脚上慢了,萨摩耶一个飞扑,跃到她身后。
“小心!”离她最近的黄振毅大喊,侧身拉她,吕施安趁机向狗群砸出最后一个贝壳。
狗群争抢了起来,可已经追到田妙莹的萨摩耶无视贝壳,一口叼住了田妙莹的裤脚。
田妙莹惨白着脸,急忙将项链围到脖子上。
项链末端相连,萨摩耶茫然了一瞬,迟疑地松开了牙。
田妙莹愣住了,来拉她的黄振毅也愣住了。
两人一狗呆了两秒,萨摩耶蓦地更换目标,扑向了黄振毅。
“我草!”黄振毅大喊,抬手抵抗。他在医院是抗惯了大型犬的,这头萨摩耶看着苗条,却如小山般压得他摔去地上。
后脑着地,黄振毅当即眼前一黑,耳边响起田妙莹的尖叫。
没等剧痛的眩晕消散,模糊的视野里骤然出现一张血盆巨口。意识昏昏沉沉,田妙莹的叫声变得朦胧模糊。
田妙莹推不动压在黄振毅身上的萨摩耶,马上把项链戴去黄振毅脖子上。
“不要!”前方的吕施安和卢琦同时大喊,可惜还是迟了。
萨摩耶吞噬了黄振毅,他和被查理王犬吞噬的赵飞鹏一样,脑袋套上了犬首。
顶着萨摩耶头的黄振毅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眼看见了摘下项链的田妙莹。
田妙莹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两只手往外伸出项链,僵在半空。
“跑!”吕施安大喊,她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黄振毅扑倒了她,脖子贴在了田妙莹颈边。
和赵飞鹏当时的情况不同,萨摩耶脑袋下没有项圈。脖子相贴之际,一条血管从田妙莹的动脉抽出,系到了黄振毅脖子上,缠成一个圈,代替了项圈。
到了这一步,吕施安当机立断回头,跟着露露、卢琦拼命往酒店跑。
卢琦眦目欲裂,怔怔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离她越来越远。
三人冲回了酒店,顾不得诡异的前台,吕施安进了大厅瘫坐在地,全身如泥发软,只能大口喘气。
卢琦惝恍着,只觉得一切都是场噩梦。
她无力思考田妙莹和黄振毅的结局。
是她害的、是她害的!她明知道出去会有危险,还提议出去!
她又害死人了……
露露将卢琦放下,摸摸她的头,目色担忧。
“和你没有关系,卢琦。”他抱着她,拍抚她的后背,“是他们自己要去的。”
卢琦没有回应,眼神空洞地任由露露抱着。
田妙莹的家人、朋友都在等她回去,田妙莹不能死。
小露该抱的人是田妙莹,而不是她。
这指责毫无良心,她起码该对小露说一声谢谢,小露不欠她,他能抱着她跑已是仁尽义至。
她该感激,可最终卢琦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没有指责,也没有道谢,甚至没有太大感伤,唯有一种麻木的砭痛遍布心脏。
她觉得烦透了。
如果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那组成她的到底是什么?
是悲剧、不幸、意外和死亡?这就是她的意义?
卢琦推开露露,力气之大,竟让露露趔趄了一下。
她抄起吕施安丢在地上的防身菜刀,转身往门外走去。
露露拉住她,“你去哪里!”
“去出口。”卢琦拨开他的手,平静道,“我会想办法尽量留下讯息,如果你们之后在狗群里看见了我,就别过去了。”
“那里明摆着危险!”吕施安也拽住她的裤子。
卢琦却是笑了起来,青白的脸上泛起一对极浅的梨涡。
这笑容应该称得上温婉甜美,却让人莫名发毛。
“没关系。”她说。
卢琦突然明白了自己进入这诡异世界的原因——原来这就是她生命的意义。
她根本不需要恐惧,唯有这个地方,她的存在才有些许价值。
这是上天给她赎罪的机会,她该心怀感激。
“不、不!”露露焦急,“不要难过,他们没有死。”
“对,别做傻事!”吕施安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站起来,“之前的赵飞鹏,还有那个狗头男,他们和他们的…‘主人’不还活着么,也许妙莹和振毅也都没事。”
卢琦笑容淡下:“那算是活着么。”
吕施安突然震惊地瞪着她身后。
她身后,传来夹杂喘息的怯怯声:“……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目前好像还能对话。”
卢琦猛然回头。
酒店门口站着田妙莹,以及顶着萨摩耶脑袋的黄振毅。
他们脖子上连接着血管般的红绳,田妙莹踟蹰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还能不能进来。
“妙莹……”卢琦愣怔。
田妙莹挽起个窘迫的笑,“小卢姐,我没事,就是黄振毅他…”
卢琦松了刀,将她拉入怀里。
她紧紧拥住田妙莹,久久伫立。
“没事的姐,”田妙莹吸了吸鼻子,拍拍她,“就冲你让男朋友来抱我这句话,死了也不冤。再说也没死呢。”
卢琦没有动。
田妙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了。耳边细微的抽泣声,令她也撑持不住笑意。
她松了闸口,埋在卢琦的肩膀上痛声大哭:“怎么办啊小卢姐……我害怕,我的颈动脉被扯出来了啊……它在外面一跳一跳的好可怕……我变成怪物了,我爸妈还在等我回家啊……”
对着抱头痛哭的两个女孩,吕施安心情沉重。
他仔细观察着田妙莹和黄振毅的脖子,拨开黄振毅丰厚的白毛,研究血管走向。
那根一指粗的血管在平稳地搏动,吕施安数了一分钟频率,沉吟道,“可以试着切开看下。”
“啊!”田妙莹尖叫,喷出个鼻涕泡。
卢琦以为她是被吕施安的想法给吓到了,却见田妙莹叫完,捂着耳朵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同意的,你别那么大声,我耳朵都聋了!”
两人惊诧地望着她,吕施安错愕道,“妙莹,你在和谁说话?”
田妙莹可怜巴巴地瞅向两人:“黄振毅。”
“什么?”卢琦和吕施安齐齐看向张嘴吐舌的萨摩耶。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田妙莹痛苦抱头,“大脑里偶尔会传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是很清楚,一共说了五句,全都连不上。”
“他说了些什么!”卢琦急切询问。
田妙莹的表情十分复杂,有伤感,有惊疑,还有两分羞耻。
“第一句是‘我没死?’。”
“然后是:‘我不是炮灰,我成药老了’、‘我们融合!’、‘你好’、 ‘你也是药老?’……乱七八糟的。”
“而且除了他,我脑子里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女声……”田妙莹又抽了抽鼻子,“女鬼一样,一直在哭。”
她扭头看向萨摩耶,“我怀疑,是变成萨摩耶的房客。”
黄振毅脖子上的白色狗狗脑袋歪了歪。哪怕是狗,看着都很眉清目秀——
作者有话说:田妙莹,沪籍独女,萨摩耶真身,一体三魂,恐怖如斯!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疯犬酒店
外出冒险, 遭遇袭击,回来不但没少人,还多了个。
这似乎是经典的鬼故事桥段, 但几人坐在屋里, 面面相觑,实在很难感受到恐惧。
吕施安、卢琦和露露坐着,看田妙莹“牵”着黄振毅, 绕沙发走来走去。
“兴奋,很兴奋。”田妙莹脱了外套, 只穿单衣还觉得燥热,“一口气喝了两大杯美式一样, 静不下来。”
黄振毅不能说话了,可他雪白的犬吻半张着, 快速吐舌哈气,同样呈现出亢奋。
“烦, 看见阳光就想要跑跳,”田妙莹走到窗边, 一把拉上帘子,“心率一直下不来。”
看得出来田妙莹确实很躁,语速都像是开了倍速。
“除了烦躁,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卢琦问。
“哪哪都好, 感觉能去跑个八百米。”田妙莹想了想,补充, “就是脑袋里的声音有点吵。”
“你还能和振毅对话吗?”吕施安问。
田妙莹摇头,“他没声了,只有椰椰在哭。”
椰椰——他们姑且为变成萨摩耶的房客起的名字,希望她不要介意。
“她理你吗?”
“她好像不会说话, 纯哭。”
卢琦正和吕施安探究黄振毅的新身体,余光一扫,瞥见露露拿着入住手册翻看。
他摩挲着某一页,若有所思地捻动页脚,过了会儿掸了掸页面上的浮尘,把手册合上,放去茶几,起身去厨房。
小露翻看手册的动作提醒了卢琦,刚刚田妙莹戴上项链后,萨摩耶立刻停止了对她的攻击。
这应该是一条非常重要的规则,手册应该出现更新了。
卢琦拿起露露放下的手册,往后翻了一页,愣住了。
空白。
第一次用广播寻人后,手册有了对应的更新,为什么这一次没有出现新内容?
为什么会这样?
是她们对那条规则的探索度不够高,还是这超出了规则的范畴?
又或者“戴项链的人在怪狗眼里是宠物狗”这条信息本就属于规则一[有主人的狗是有项圈的]范围内,是规则一的延伸解读?
难道萨摩耶停止攻击只是意外?项链没有起到作用?
不待卢琦多想,她赫然看见露露站在厨房,接了杯直饮水往嘴里倒。
“小露!”卢琦猛地放下手册,奔去拽下他的手。
露露在听见名字时就停了下动作,人畜无害地看向卢琦。
卢琦夺下水杯,心有余悸地把水泼进池子:“你在干什么!”
“补水。”露露好脾气地又翻了个玻璃杯出来,“卢琦,你也应该喝水了,你的嘴巴很干……虽然你依旧有世上最可爱的嘴唇,但你确实需要水了。”
卢琦以为他忘记了,再次郑而重之地叮嘱他,“不能随便吃这里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千与千寻!”田妙莹正好转到厨房,“你想变成待宰的猪吗!”
露露略有无奈地笑了,“那只是虚构的动画。”
“不提动画,活人吃阴界的东西都不是好事。”卢琦补充,“抛开鬼神论——就算这里是正常的世界,只是我们精神错乱出现幻觉了,那也不能确定,我们现在看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吕施安补充:“小卢说得对,也许我们看见的这杯水,实际是一把水果刀、是一团海绵。”
“不,它就是水!”露露皱眉,不悦地扫过吕施安,转而温和地劝说卢琦,“卢琦,你出门走了好久,需要喝水了。喝水少了会肾结石和尿闭。”
田妙莹躁动得不行,脱口怼了回去:“她又不是公猫,哪那么容易尿闭!”
卢琦觉得露露完全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她也知道渴的滋味不好受,容易让人暴躁,何况他们刚刚又受了挫,没找到出去的路。
这种情况谁都忍不住发火,卢琦拉着露露的袖子,柔声规劝,“忍一忍,好吗?”
她是见过露露揍赵飞鹏的,小露不像表面看着那么好脾气,田妙莹的语气有些冲,卢琦本以为他会拉下脸,却不想露露比她还要温柔。
“天快暗了。”他双手搭在卢琦肩上,“今晚不能出去,如果再一晚上不喝水,你会受不了的。”
卢琦抿了抿起皮的嘴角。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只喝了两口孟教授的茶。
夜晚会发生什么,昨天已经看到了,如果直到明天都出不去,他们会先因为脱水而倒下。
卢琦眸色微黯。
她看向几人,片刻后,把露露拉开,自己接了杯水。
“小卢姐!”“小卢!”田妙莹和吕施安惊呼出声,“你要干什么!”
“短时间内很难出去,”卢琦端着水对他们说,“不能再禁食水了,要是我喝完,到第二天早上都没事,你们可以试着吃一点。”
“不行!太冒险了!”田妙莹伸手就要拉她,被露露抓住手腕。
他挡在卢琦身前,平和且不容置疑地盯视她:“卢琦需要喝水。”
田妙莹认识的露露向来是友善的,这时候,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小露这么高么……
卢琦凝望着手中的水,透明的玻璃杯、洁净的直饮水。
没什么可犹豫的。
看见田妙莹和黄振毅被狗群吞噬时,卢琦就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想要离开怪谈,必须有人试错,他们和她不一样,很多人在等他们回去。
但这种试错是必要的吗?还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卢琦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在弧形的杯壁上看见自己模糊的面孔。
算了,无所谓了。
她低头,啜饮了水。
水有点硬,微涩的口感让水缓解干渴的过程更加鲜明。
卢琦浅抿了一口,停顿片刻,捧着杯子仰头噇饮。
露露微笑着,递去了第二杯水。
他的眼神充满了欣慰和慈爱,如同哺育婴儿的母亲,希望她能多喝点,再多喝一点。
吕施安和田妙莹看得有点发毛。
卢琦也没拒绝,喝了一杯半,才把剩下的半杯水放去了台上。
露露确认她喝完了,拿起她喝剩的半杯。
“等下、等下!”卢琦掰开他的手,“不是说了么,等第二天。现在还不一定起效。”
就是砒霜也得要点反应时间。
“不,”露露温和坚定地拉开她的手,“我和你一起。”
卢琦睁眸。
田妙莹和吕施安被震得无法言语。
凭这一句话,他们对露露什么不满都没有了,只剩下敬佩。
扪心自问,他们做不到和露露一样陪卢琦冒死。
“不,不用。”卢琦垂眸,眼睫颤动着,“你不用这样,要真有什么事,白搭进去一个。”
她避开了露露的视线,他的眼神太过坦荡清澈,里面是不染纤毫的爱意。
她对这段关系的态度轻浮消极、得过且过,配不上这么纯粹的感情。
“你…”在卢琦震撼的目光下,露露喝掉了她的半杯水。
这简单的动作引起极大的冲击。
呼吸滞涩,卢琦不可置信地挣扎着。
到底是为什么,他居然真的这样爱她,不惜和她一起堵上性命。
两人紧张地观察他们。
五分钟过去,卢琦和露露都没有任何不适。
他伸出舌尖,舔舐掉唇两边的水渍,偏头询问卢琦:“我们该吃饭了,对吗?”
卢琦扭头看了眼吕施安和田妙莹,他们也在看她。
吕施安道,“餐厅里的食物百分百有问题,不用去试。”
“可早上也有很多人没事,而且最严重的也就是呕吐腹泻。”卢琦道,“正好去看看什么食物是安全的。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田妙莹试图挽留:“房间里还有孟教授给我的几块饼干,要不我们分一下…”
“孟教授身边的人也多,就那么点东西,能撑多久?”卢琦摇头,“没事的,反正水都喝了。”
露露站在她身边,在两人再度开口前,不由分说地带着卢琦往外走,提醒他们:“别乱跑,别在这里乱拉乱尿。”
乱拉乱尿?谁?
吕施安和田妙莹看向黄振毅。
它向左转了一圈,不太舒服地又向右转了一圈,接着蹲了下去。
“妈呀!”田妙莹尖叫一声,拽着黄振毅往厕所跑。
吕施安赶忙跟上,“我帮你。”
卢琦跟露露坐电梯下到一楼。
她回忆着今早腹痛者吃过的食物,隔得太远,卢琦没能看全,正想和露露讨论一下,就听露露先一步开口:“你打算吃什么,卢琦?”
“先从米饭开始试吧。”卢琦道,“腹痛的人其实不算多,只有20%左右,大部分也只是轻微症状,那么吃的最多的米饭有问题的几率就很低。”
露露点头,他似乎很满意卢琦的选择:“好,那就吃米饭。我看见隔壁桌吃了清汤排骨、卤鸡腿和香肠,都没有问题,我们也可以试试这些。”
卢琦不反对,也跟着回忆自己看见的安全食物。
电梯门打开,这半层作为商业区,本该是最吵闹喧嚣的地方。
两人走过,看不见一个人,只有两旁商店里的工作人员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对他们绽开完美的微笑。
卢琦沉默着,顶着两边商店的目光往前走。
路过家奶茶店,露露停下脚步,偏头看向卢琦:“想要吗?”
卢琦哪有心情喝奶茶,她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又改变了主意:“可以。”
如果水没有问题,也许饮品也不会有问题。值得尝试。
露露弯眸,手落到了她的腰上,松松揽着。
卢琦顿了一下,和露露交往还不到一个月,她不是很适应亲密的肢体接触。可一想到他毫不犹豫喝下水的模样,她便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朝不保夕了,还在意这个做什么。
两人进了店,卢琦仰头看着密密麻麻的菜单,还没有想好喝什么,露露已替她决定:“一杯莓莓桃桃,常温。”
卢琦以为那是露露想要的,于是开口:“给我杯拿铁,谢谢。”
店员漆黑的圆眼看向她,笑道:“拿铁,是吗?”
“不,”露露站在卢琦之前,食指叩了叩台面,“只要莓莓桃桃,常温。”
“好的。”店员转身开始制作。
卢琦微疑,抬眸看了露露一眼。
制作的过程非常普通,和正常的奶茶店没有任何两样。
店员插了吸管递过来,卢琦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拿出手机扫码。
付款软件加载了半天,她这才想起来,现在没网。
卢琦觑向露露,把断网的界面给他看。
她暗暗焦急,不知道怪谈里能不能退货——就算在外面的世界,做好的了奶茶也不太容易退掉。
卢琦已经做好了再次狂跑逃命的准备,露露却早有准备般,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了二十元纸币。
店员收了钱,热情亲切地躬身,“欢迎下次光临。”
出了店门,卢琦舒出口气:“还好你带了钱。刚才为什么拦我,是拿铁有问题吗?”
露露摇头。
他把奶茶拿远,低头凑过去喝了两大口。
那杯奶茶在他手里,活像是什么剧毒的腐蚀剂,他拿得远远的,不让卢琦碰到。
卢琦心底酸软,没打算让他一个人试毒。
她扒着他的袖子,固定住他的手,倾身咬住吸管。
馥郁的桃香涌入口鼻,她嚼到了几颗脆啵啵。
抛开安全性不谈,这杯奶茶味道还不错。
卢琦鼓着腮帮子,从甜蜜的果汁里咀嚼脆啵啵。
露露也鼓着两颊,努力咀嚼那些滑滑的小圆球。
他不太擅长咀嚼这个,咬得有些费力。
卢琦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得呛了下,露露立即拍抚她的后背,他嘴里含着果汁说不出来话,便用额角抵着她,感受她的状态。
两边的店员盯着外面唯二的活人,每一张脸孔都由黑洞洞的眼睛和亲切到诡异的微笑构成。
可贴着露露光洁的皮肤,卢琦忽然觉得,这里也没有那么恐怖。
“好甜啊。”她咽下口中的果汁,“你点的全糖?”
露露偏头,“太甜了吗。”
卢琦半脸眼睑,轻叹,“很甜啊。”
露露又喝了一口。
他只有1700个味蕾,而卢琦有9000个,他的味觉远比卢琦弱。
醇和的果汁在舌头上漫开,露露记住了这个甜度,这是卢琦不能接受的甜度。
“为什么不能点拿铁?”她复又问起了这个问题。
露露垂眸,“……先去餐厅吧。”
早上被砸得一团乱的餐厅已收拾整洁,看不出大闹过一场的痕迹。
时间还早,菜品刚刚摆出来,除了厨师和服务员外,餐厅里再无别人。
早餐时发生了大规模的食物中毒,又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怪物,还有人被活活咬死,恐怕短时间内,这里都不会有客人光临了。
卢琦伸手去拿托盘,被露露塞了那杯莓莓桃桃过来。
“你坐,”他说,“我来拿。”
卢琦摇头,“一起吧,看看都有什么菜。”
露露微笑起来,餍足而愉悦,“卢琦,你真黏人,真可爱。”
卢琦错愕,“你为什么总能不分场合的说出这种话?”
露露歪头,“我不该这么说么?”
他自觉自己已经足够克制,不会在卢琦安静坐着的时候,冲过去揉搓她的脸,问她为什么要勾引他;
也不会在卢琦睡觉时,埋进她的肚子里,问她为什么要勾引他。
露露从来不问卢琦为什么要勾引他,这个问题实在没什么必要,但卢琦总喜欢问他。
倒不是嫌回答问题麻烦,只是她问的时候,十次里有九次他还没有勾引她;
而当他卖力勾引她的时候,她又总是埋首于作业和手机,只敷衍地摸摸他。
露露不理解。
可能是因为卢琦对“勾引”有独到的见解。
端着托盘,露露和卢琦沿餐台走着。
他不是很想给卢琦参观食物的机会,担心她会选择有毒的那类。为此,他走在里侧,将卢琦和餐台隔开。
事实证明露露多虑了。
卢琦不是真的来这里吃饭的,她抱着那杯奶茶,没有动手,任由露露挑选菜品,自己则认认真真观察餐台里的食物。
她回忆着自己看见的几个腹痛者吃的东西:巧克力慕斯、咖啡、沙拉、香葱蛋饼……
这些东西乍一看毫无规律,但在一个处处充满“狗”的规则怪谈里,它们有一个指向性极强的共同点——
对狗有害。
卢琦本没有想到这一层,直到刚才露露制止了她点拿铁,她才洞悉了他的思路。
慕斯里的巧克力、咖啡因,沙拉里的西红柿、洋葱,蛋饼里的葱,这些都是对狗有毒的东西,以及最开始呕吐的男人吃的那碗面。
那碗面旁边有一团白色,当时卢琦以为是揉成团的纸巾,如今想来,那应该是大蒜。
所以在这个怪谈里,不管是人还是狗,都不能食用对狗有害的食物么?
“等下。”她拉住露露,指了指前方的一盘炒芹菜。
露露当即扭头,对她露出不赞成的眼神。
卢琦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
餐台之后,眼神空洞的服务员微笑地注视着他们。
卢琦拽紧了露露的袖子,平静地开口,“看你拿的,一点绿色都没有。加盘芹菜吧。”
“……”露露抗拒着没有动。
为防被服务员关注,卢琦自己走了过去,尽量自然地拿起一盘芹菜放去露露托盘里。
“走吧,”她扯扯露露的衣摆,走向离靠近出口的角落,远离餐厅服务员。
“你不该拿这个。”一坐下,露露就把那盘芹菜拿得远远的,把米饭、鸡腿、香肠往卢琦面前推,“这些才是安全的。”
他把食物推出去,指尖蜷了蜷。
他们在一起的十年间从来没有分享过食物,“一起吃饭”这种亲密到极点的行为,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刺激。
卢琦自然不会察觉他因亢奋而蜷起来的指尖,她的关注点全部都在食物上:“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了。让我试验一下。”
芹菜对狗并不致命,至多也只是引起肠道出血。
就卢琦的体型而言,吞完这一整盘芹菜也只会腹痛而已。
剂量非常关键。
即便是一只迷你茶杯犬,舔一口巧克力也不会有事。
换算成人类的体型,卢琦吃一块巧克力蛋糕也未必致命,这大约就是今早没有出现食物致死的原因。
“不行!你会很痛。”露露端起那盘芹菜,“你肠胃不好,非要试的话,我来。”
卢琦愣了下,“你怎么知道我肠胃不好?”
她的胃在露露去世那年弄坏了,后面当了宠物医生,从来都是插空吃饭,没有固定的时间,把原本就不好的肠胃折腾得更加凄惨。
露露顿了下,“田妙莹说,整个安心医院凑不出一副好肠胃。”
卢琦笑了,“这倒是实话。”
露露抓着那盘芹菜不肯妥协,卢琦也不想让他去试明知道会有问题的食物。
她沉吟道,“好吧,那我们反过来——只吃对狗无害的食物。这样可以吗?”
他们的目的是找到安全的食物,也不必非执着于弄清楚哪些食物有毒。
露露松了口气,点头答应。
他把几盘肉往卢琦面前又推了推,随后收手,搭在膝盖上,小学生似地坐着。
那双圆眼看了卢琦一会儿,见她还没吃,又稍稍把盘子往前推了下,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饭碗。
卢琦一顿,小露身上关于露露的既视感越来越重了,最后低头的动作,堪比狗狗嗅闻地面的安定信号。
“你也吃啊。”卢琦不习惯给人夹菜,把菜盘往露露那边移了点。
随即就见对面的青年面颊飞红。
他望着她,诚挚动容:“你真好。”
“嗯?”
眼球在发烫,热得露露错觉它们融成了血浆。
纵观偌大的犬科族群,从来不会有雌性把食物推给成年雄性,雌性吃完留下一部分走开,就已经是最深沉的爱了。
露露当然也知道这个动作在人类社会寻常可见,但他愿意用最好的方式去解读卢琦的所有行为。
譬如今天阳光灿烂,大抵就是因为这个世上有卢琦的缘故。
未免混淆,卢琦控制了变量,从米饭开始,吃完了整碗米饭再去吃菜。
结果如她和露露所猜想的一样,不管是菜还是米饭,吃完都没有异常。
这些食物严格意义上多少都含有对狗有害的成分,比如卤鸡腿里的香料、炒菜用的蒜末小葱。
还是那句话,剂量很关键。
毕竟对人来说,加工食品里多少也含有不健康的成分。
卢琦按着肚子:“目前没事,要不要给妙莹他们打包点回去?”
露露盯着她沾了油脂的嘴唇,“你决定就好。”
卢琦犹豫了下,还是摇头:“算了,再等等吧,这只是我们的推测,万一不对。妙莹身上还有孟教授给的桃酥。”
那桃酥还挺好吃的,酥松的饼里融合了湿软的巧克力豆。
“对了,那桃酥里面也有巧克力,你吃完肚子痛吗?”
露露摇头,“那是孟教授自己带来的,没有经过酒店加工,不会有问题。”
“我觉得也是,我们吃完都没有不适。”卢琦说着,忽而犹疑,“你吃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印象里一开始露露拿着那块桃酥没有吃,当时大家都在讨论,也没有在意,后来发生了食物中毒事件,卢琦再没去注意露露有没有吃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记忆里似乎没有露露吃桃酥的画面。
露露目光微移。
他从没有在卢琦面前刻意隐藏过自己的身份;待在自己的领域内,更是让露露充满自信心和掌控力。他愈发放松,这两天起了和卢琦坦白的心思。
不过眼下,卢琦有些混乱,露露不确定该不该现在就告诉她。
他迟疑着,还是打算缓缓,等她平静:“我吃了,很甜。”
“是吗。”卢琦倒是觉得还好,甜度比那杯奶茶低多了。
“那我们回去吧。”她提议,“顺便看望下孟教授?”
“好的。”露露起身,在卢琦站起来之前,他搭着她的肩膀,弯腰拢住了她。
卢琦扭头,“怎么了?”
她偏转向露露,唇角倏地一软。
卢琦一愣,眼前是露露无有瑕疵的皮肤。
他半阖眼睑,浅金色的睫毛轻纱般遮住了眼睛,比睫毛更浅的一缕头发贴着卢琦的鬓角,掠起微痒。
湿凉的舌尖舔过卢琦的嘴角,一下、两下,随后慢慢顶过她的嘴唇。
卢琦轻颤,露露很快退开几寸。
那两排金色的睫翼扇动,他看了眼她的表情,复又垂下目光,用安抚般的嗓音轻声道,“有气味残留在这里,我帮你清理。”
卢琦不自觉地屏气、身体僵硬。
宛如少女漫画经典桥段的姿势让她感到羞耻,可露露的身体、嘴巴、呼吸中没有一丝一毫她不喜欢的味道。
他像是他的发色一样,浅淡、洁净,徒留一缕让她怀念的气息。
在死里逃生之后、在这诡谲无常的异世,某些枷锁被卢琦放下。
兴许这里就是她生命的截点。多么不可思议,最后,她竟不是孤身一人,竟还有喜欢她的人陪在她身边。
到了这样的时刻,如果小露想要的话……她愿意尽己所能地回馈他。
她没有拒绝,露露遂再度俯身,偏首舔舐她的唇瓣,为她去除食物的香气。
这是会引来其他捕食者的味道,虽然这里没有露露的天敌,可卢琦身上一直携带着诱捕气味会让他不安心。
他认真专注地清理着,即将结束之前,舌下的双唇分开了条缝隙。
他抬眸,见卢琦对着他仰脸,面色绯红地闭上了眼。
露露不太确定这个姿势在人类间意味着什么,但他确信,卢琦放松了下来,她喜欢他的触碰,她在默许他前进。
他试探着抬起另只手搭在卢琦颈侧,指尖若即若离地挨着她细腻的皮肤,随时做好了收手准备。
可卢琦没有抗拒。
她感受到露露的凝视,颤抖着睁开眼。
那双眼里氤氲含雾,是露露从不曾见过的光景。
一种汹涌的情愫从露露颅骨留下的裂缝蹿至尾椎,如一注激流,顺着脊柱涌向四肢百骸。
他忘记了礼貌,抓住卢琦的肩颈,欺身入.侵了她的口舌。
噗通、噗通……
热度从卢琦的脸颊升至整个颅顶。
心跳得飞快,她身体发软,精神十分亢奋,莫名其妙地开心。
这种开心太过强烈,令卢琦眼鼻酸软,泛出细泪。
为什么?
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只是亲吻而已,却让她欢欣不已,想要和露露更加亲近。
卢琦贴近了露露,伸手环抱住他的腰。
露露的体脂率低得惊人,哪怕是放松状态,腰肢都紧实有力。
纠缠得有些久了,卢琦偏过头,低低喘息。
短暂的亲密没能让露露满足,反而勾起他更多的欲念。
他擦着卢琦的下颚,鼻尖抵着她柔软的耳垂,贪婪嗅闻她脖颈处的气息。
香——
这是露露世界里最美妙的香气,无与伦比。
他无法晃动尾巴,饱胀的情绪冲向口鼻,化作舔咬,舌尖自下往上重重顶过卢琦的动脉,牙齿小心叼咬着她颈部的肌肤,一路嗅吻至锁骨。
卢琦轻哼一声,细软的嘤咛令露露爆发出大量的催产素。
他紧紧搂着她,喉咙发紧,愉悦的咕噜里夹杂一句句腻到滴水的爱语:“乖宝宝……可爱的小面包、我的天使……你是一朵香香软软的小花……”
卢琦陡然惊醒。
“说什么呢。”她脸色爆红,意识到身处的场合后,挣扎着推拒:“太肉麻了。”
露露陶醉地把鼻子埋在她后颈的发中,“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美丽的小太阳?”
“不、不要!”卢琦几乎是叫了起来,推着露露的手臂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露露虽然在情话方面寡廉鲜耻,但他并不是“有趣,这是你欲拒还迎的小把戏吗”类型的霸总。
他马上松开卢琦,退开两步,困惑中带着点小心讨好,仿佛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分冒昧了。
卢琦尴尬无比,就算周围没有活人,有的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们看的怪异服务员,她也想要钻地。
脸上的烧还没退,卢琦就听露露兴冲冲地问她:“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那你愿意这样叫我吗,卢琦?”
“……”卢琦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她看着面前优雅俊美的青年,他比她高出二十公分,体重大约多五十斤。
管这样的成年男性叫“可爱的小面包”“香香软软的小花”——
卢琦欲言又止,片刻,红着脸别过头去。
“我…”她咬着下唇,余光又瞥见露露期待的眼睛。
那双眼睛亮亮晶晶,全心全意注视着她,无声地恳求她能回应他的期待。
卢琦轻咳一声,酝酿了许久,羞耻嗫语:“……小花。”
露露弯眸灿笑。
卢琦恍惚看见他身后开出了一片小花。
她咬着口中的软肉,心想,露露这张脸太可怕了,完全是世界级男模精修后的脸,不化妆的人类怎么能美丽到这个地步,就连他的头发都要比普通金发矜贵许多。
更可怕的是他的气质——
卢琦很确定,自己刚和露露交往时绝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他,那时候,她独处时还能理性冷淡地看待这段感情。
可他简直和狗狗一样要命,仿佛一和他接触,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分泌催产素,诱使她更加爱他。
可怕的激素。
现在、就是现在……卢琦瞄了眼他劲窄的腰身,又有点想要抱抱他了。
要不是他们是在怪谈之外认识的,卢琦差点以为他也是什么怪异:小狗魅魔之类。
他真的不像是人类,令卢琦想到了另一位赫赫有名的犬科妖精。
恐怕姜王后输给的不是妲己的身段,而是纣王撸狐后分泌的多巴胺和催产素么……
恐怖的小狗、恐怖的犬科。
“走吧。”卢琦有点受不住了,她近乎央求露露,“我们回去吧。”
“好。”露露舔过唇角,将卢琦残余的气息卷入口中。
人类的舌头有点短,他无法尽揽。
露露抬起拇指,抹去下巴上的水渍,猩红的舌尖舔刮着指尖。
卢琦呼吸一屏,非礼勿视地别开头去。
他怎么能、怎么能在公共场合做这样的动作。
不知羞耻。
又可恨得性感。
露露吸收掉卢琦的气味,道,“回去后,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嗯?”卢琦压抑住奔逸的联想,让自己清醒,“你发现什么了?”
“不是线索。”露露摇头。
他凝望着卢琦,眼角眉梢噙满了爱意。
“是一件关于我们的,很重要的事。”他郑重道,“你平静了一点,我决定告诉你那件事,让你更加开心。”
卢琦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露露忽然顿足。
他望向餐厅门外,唇角勾起抹兴味的弧度。
“等一下,”他拉着卢琦坐下,“有人来了。”
卢琦彻底扫清脑中的旖旎,恢复正色,“‘人’吗?”
露露没有回答,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对卢琦微笑:“嘘——”
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沾在了眼角,和浅金色的睫尾勾结一起。
卢琦移开视线,嘘就嘘,为什么要这样笑……
她的视线回避让露露愣了下,立刻反思自己是否作出了什么不礼貌的动作,还是哪里太过强势,让卢琦感受到了压力;很快,他看见了卢琦发丝间通红的耳朵。
她身上的气息变得温暖,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甜味,远超那杯莓莓桃桃。
露露精神一振,愈凑近了她,寻找她的视线,观察她的反应。
他偏头看了过来,卢琦扭头,躲着露露的目光。
她越是躲避,露露越是好奇,他想要知道到底是哪个动作取悦了卢琦,让她感到兴奋。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躲,卢琦转了快半个圈,忍无可忍地反手推开露露,抱怨地低呼:“干什么,别看我了!”
露露喜欢听她说有起伏的话语。
卢琦平时说话很少这样鲜活,她通常是冷淡、沉闷的,这种富含情绪的语调如春日下的花圃,鲜艳美好,让露露倍感珍惜。
“你不喜欢我看你吗?”纵然喜欢,可露露有很好的家教,他和卢琦一样礼貌。
他这样忧心忡忡地发问,让卢琦过意不去。
她不好意思道:“倒也不是,但你一直盯着我,有点…害羞。”
“不要害羞。”露露掰正她的肩膀,目光下意识看了眼卢琦身后,反应过来她没有尾巴,才退而求其次地伸手微微抬起她的下巴。
“你是最好的小女孩,要自信。”
卢琦刚刚消退的羞耻再度爆表。
“什么呀,”她把下巴从露露手上撇开,哭笑不得,“你才是让我害羞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要抬她的下巴……把她当做缺失自信的狗了吗,以为抬高下巴和尾巴,她就会变得自信?
不愧是切掉自己睾.丸的学术疯子。
“因为我?”露露不太理解害羞这种情绪,人类的常识中,这个词也很难定义好坏。
他想进一步询问卢琦,卢琦脸上的红润已飞速褪去。
她有些僵硬地望着露露身后。
餐厅门外,年过六旬的老人拄着拐杖走来,枯瘦的脖子上延出一根猩红的血管。
血管的另一头,连接着卢琦认识的男人——
赵飞鹏。
身材臃肿的男人,顶着一颗漂亮优雅的查理王犬狗头。
它歪着一侧脑袋,木然地走在老人身前。
赵飞鹏走得快了些,那根血管登时崩紧。
老人皱眉,抬起拐杖,一拐抽到赵飞鹏腿上,含糊地呵斥:“慢点、慢点!投胎去啊走这么快!”
被打中右腿的赵飞鹏趔趄了下,庞大的身形偏斜晃动,它骤然爆发出惨叫,倒在地上,抓着漂亮的狗耳朵,捶打自己的大脑。
一拳下去,赵飞鹏发出了更凄惨的厉啸,旋即更重、更快地对着脑袋捶了下去。
最基础生物也懂得趋利避害,它却疯狂捶打疼痛的大脑,要把自己活生生打死一般,全然失去了作为人,甚至是狗的思考能力。
卢琦瞳孔僵直。
任何人都会以为赵飞鹏是疯了,或是被怪异吞噬,无法控制身体,但她知道不是。
这不是疯了、不是被怪异控制了——脊髓空洞症中发作的狗就是这副模样。
她的露露、她优雅端庄的小狗也曾倒在地上尖叫,用后腿疯狂踢蹬头颅。
它实在是受不了了,非比寻常疼痛令擅长忍痛的狗崩溃,无法正常思考。
几拳之后,赵飞鹏歪倒在地上。它的叫声似人似狗,一声痛过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老人被吵得又急又气,扬起拐杖打在他圆滚的膀子上,“刚才走那么快,现在又不走了!走!快走!死狗发什么疯!”
赵飞鹏打着滚,不知道是被拐杖打痛了,还是头痛到了极致。
狗的尖锐惨叫、老人愤怒的呵斥和击打□□的声音混杂一处,露露回眸,眼底划过满意。
这才是一个世界该有的秩序,一切违反规则的人,都该受到惩罚。
他期待地看向卢琦,希望她喜欢自己寻回的猎物——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在一起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露露:是爱!
卢琦:是激素吧。
露露: !
死气沉沉、不近男色的小卢医生
回到家里:我的小太阳今天有在家里好好发光吗~宝宝、宝宝,你是香香软软的小花朵朵,你是最最美味的吐司小面包,我最可爱的露露,让我咬一口好嘛。
男主掉马之日,女主社死之时。
真叫我于心不忍[坏笑]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疯犬酒店
卢琦和露露回到了2602, 吕施安田妙莹和黄振毅还在屋子里。
见卢琦面色不好,两人紧张起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卢琦摇头, “食物没事, 在餐厅遇见赵飞鹏了。”
两人一惊:“怎么回事?”
她将这一趟外出的收获分享给吕施安和田妙莹,包括对食物的猜测、赵飞鹏的境遇,以及他们回来时去了一趟6013, 把孟教授接回隔壁了。
“孟教授回来啦?”田妙莹关切道,“她还好吗?”
“她没事, 之前和两位同事和三位学生都在6013。”卢琦看向露露,“六点多了, 再有四个小时就是门禁,保险起见, 我们劝她回来。她现在在房间里整理东西。”
田妙莹马上说:“那我先过去陪着她。”
她走出两步,又停下, 为难地看着连在自己脖子上的黄振毅,“规则要求待在自己的房间, 那他要怎么去0218啊。”
“这个我们也去前台问了。”卢琦说着,微微拧起了眉。
“前台说,她们查不到叫做黄振毅的房客,系统显示他在今天下午15:42时自动退房了。”
几人的视线汇聚到了黄振毅身上。
它吐着舌头, 开心地伸手想要扑卢琦的肩。
露露一步把它挡开,目光冰冷地盯视它。
“嘤嘤……”萨摩耶发出可怜的哼唧, 又去吕施安面前寻求安慰。
吕施安无奈地摸了摸它蓬松的狗头,黄振毅这才恢复了自信。
“我们也问了前台黄振毅晚上要睡哪,她们说,只要主人看管好宠物就行。”
“第一个狗头人——贵宾犬先生是昨天诞生的。今天早餐, 他和那位红色羽绒服的女士一起出现了,他们成功度过了晚上的门禁。”吕施安判断,“看来门禁只是对于人的规定,狗头人已经属于宠物的范畴。”
他的分析没有问题,卢琦又想起了自己房间里的那条规则——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
要说这条规则是对的,守在出口处的那些怪异狗的行为模式明显和普通狗不一样;
要说规则是错的,狗头人也实在很难称之为人,还能离开“生前”的房间,待在别人屋里。
这条规则模棱两可,似乎也没什么实际用处,顶多是提醒他们遇见由人变成的狗时多注意一点而已。
“另外,”卢琦道,“昨天太慌乱了,没顾上,刚刚我去问前台要了内部号码。”
她看向卧室,“手机虽然没了信号,但我们都能给前台打电话,说明内部电话是通的。前台说088+房间号,就能打到相应的房间里。”
听见这个消息,吕施安和田妙莹大为振奋。
“真不愧是你小卢姐!”
“太好了,那我们先给还在的房客打电话,通知大家见一面,确认存活人数。”
卢琦点头,“可在我问前台哪些房间住了人的时候,她说这涉及到顾客隐私,不愿意提供。”
几人对视,明白接下来该干的活儿了。
“26层是住客最高一层,1楼是餐厅和商铺,所以只有2-26层有人,其中还有些是会议室。”吕施安道,“先联系孟教授那边的人吧,他们一共六个人,加上我们这边四个,一人负责两层就结束了。”
卢琦看了眼时间,颔首认可,“得抓紧。”
他们去了隔壁找了孟教授,双方一拍即合,马上开始行动。
每层楼的布局、房间数都不一样,好在每间房门背后都贴着安全逃生路线,标注了该层所有房号。
卢琦和露露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两间卧室,两台座机,同时进行。
露露捏着电话线,听着对面卧室卢琦打电话的声音,隐隐有些忧虑。
为了卢琦可以使用客房服务、和朋友打电话聊天,他没有截断电话线。
初始规则设定后,修改已有规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他花了不少力气才调整了广播寻人的权限,很难再拦截通讯。
人类是聪明智慧的生物,露露不确定他们联合起来,会不会找到破坏或者逃离怪谈的办法。
掌内的黑雾比早上凝实了些许,可依旧微弱。
所有人都待在房间,产生的负面情绪终归有限——
耳边传来卢琦的通知声:“是的,麻烦您八点半到15楼会议室。”
也许把人聚集起来,未必是坏事。
卢琦望着手中的笔记本。
花费了一个半小时,他们终于统计到了目前酒店内所有房客信息。
还有79人,男女对半,小孩老人不多,基本是青壮年。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这通电话,到了约定时间,有五名房客没来参与。
其他人也多是将信将疑。
七十多人惴惴不安地挤在前天才开过犬类培训的会议室里,惶恐地和周围人讨论这两天发生的怪事。
他们联系上了红羽绒服女士和牵着赵飞鹏的爷爷,未免惊吓众人,田妙莹约了他们去楼下单独会面。
八点四十,见大多数房客都已到场,吕施安击掌四次,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感谢你们的信任,愿意在接到电话后前来赴约。”吕施安面色严肃,“谢谢你们的配合,但接下来还请‘不要轻易相信电话’,更不要轻易答应某人去陌生地点。”
这一情况下,有人精神紧绷,质疑一切所见所闻,拒绝参加聚会;
也有人慌张到失去思考能力,一接到邀请,便急匆匆赶来。
吕施安的话让有些人后怕不已,同时也对他生出了些信任。
卢琦坐在第一排角落,挨着孟教授一行。
一个赚钱的宠物医生未必医术超群,但一定能言善辩,十分擅长沟通。
吕施安正是这样的人。
刚进医院时,卢琦很不适应要接触大量男性,那段时间,是吕施安帮她圆场善后。
不管两人是什么关系,单凭这一点,卢琦就足够感谢他。
吕施安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十点半是门禁,时间有限,今天就不让大家介绍自己了,我们直接把每个人的名字和房间号投在屏幕上,建议大家拍照保存。”
网络不可用,但投影还能正常使用。
整个酒店的充电设备也都良好,就是时间紧迫,没空去找打印机。
会议室内顿时闪光一片,众人一边拍照,吕施安一边抓紧讲:“请大家过来的原因不必多说,我们被卷入了非现实世界。按照虚拟作品里的说法,这可以被称作为‘怪谈’。”
他话未说完,就有人发迫不及待地问:“太荒谬了!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或者只是我精神错乱了?”
生活在新世纪,在场又多是接受过教育的年轻人,比起什么“阴间怪谈”,大家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疯了。
“我和我们几个同事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吕施安说,“我们只是兽医,对人体了解的没有那么透彻,但就我所知,出现幻觉通常是两种情况:功能性精神障碍和器质性精神障碍。”
“前者会在有遗传史的人身上,或是受到强烈刺激时出现。”
“我们几个同事的家族都没有遗传史,而且普通幻觉是短暂、间歇性的,这两天的经历虽然匪夷所思,但还没有那么大的刺激源,能让我们陷入如此长时间的、真实丰富的幻觉里。”
“再说后者,后者是脑部疾病导致的,像是病毒性脑炎、帕金森或者损伤到了额叶颞叶。这种的可能性就更低,本来就是低概率的疾病,不至于咱们几十号人同时发病。”
“至于您说的,会不会只是您一个人出现了精神障碍、我们全都是您幻想出来的——”吕施安思索道,“我认为可能性也不高,因为您的行为举止出现异常后,周围人肯定会马上送医。要真是这样的话,您再坚持两天,一定会有人发现您,那我们就都得救了。”
现场的气氛因这较为权威解释轻松了些许,情况没有好转,但有人主动站出来,能为不少人定心。
“不是幻觉,那又是什么情况?”
“吕医生,你刚才说什么规则?那是什么东西?”
这问题不用吕施安解释,底下的大学生就回答了:“恐怖小说里的题材,不遵守规则就死。”
“什么规则!”这话立即引发了恐慌,“那规则在哪?去哪看?”
“大家稍安勿躁,今天请你们过来,就是了解规则。”吕施安拿出自己房间的入住手册,“我们在电话里说过,请大家带上自己房间里的所有本子。”
手册和规则这样的字眼,无法通过电话传达。这座酒店似乎对手册讳莫如深。
安心医院几人索性让房客把房间里的纸质物品全都带来了。
“现在,请大家依次诵读自己手册上的内容,我会把它们打在投影上,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我们需要遵守的规则了。”
吕施安让在场人挨个读出手册内容,他一边在电脑上记录,一边提醒大家拍照保留,还很有先见之明地强调了一句:“为了提高会议效率,不管大家中途有什么想法,都先保留,等所有规则出来后,我们再依次讨论。”
在座74个人,共41间房。
然而很遗憾,规则并非每间房都独一无二,除卢琦他们已知的规则外,只有三条新内容。
马上轮到卢琦分享规则,她翻开手册,发现自己原本的五条规则后面又加上了其他房客分享的那三条。
前三条是最开始得到的:
[一、人就是人,狗就是狗。有主人的狗是有项圈的,没有项圈的狗是流浪狗或野狗。]
[二、请您尽量待在自己的房间内,每天22:30至次日05:00,请勿进入他人房间,请勿离开酒店。]
[三、宠物狗是人类忠实的伙伴,如果您的车上有宠物狗,请勿呵斥、驱逐它们。]
然后是试验后得到的:
[四、酒店广播用于公布重要通知,由中控制管理,除寻找人以外,房客不得使用酒店广播。]
隔壁房间交换来的:
[五、宠物狗是友好的,请不要过分伤害它们;野狗和流浪狗是危险的,请务必小心。]
后三条是这次会议上得到的:
[七、房客入住期间,可以随意使用酒店内的水电。]
[八、本酒店可携带宠物入住,入住期间,请看管好您的宠物。]
[九、房间内的座机可用作内部通讯;前台号码:08812;客房服务号码:08813;送餐上门号码:08814;如您需要联系其他房客,可拨打088+房间号。我们的工作人员24小时在线,为保障客人的休息,22:30-05:00暂停客房之间的联络服务。]
新加的三条规则,卢琦基本都已经摸索了出来,如今得到了佐证和细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多少算是松了口气。
奇怪的是,在第五页和第七页之间,出现了一页空白。
那一页突兀地留在那里,被新出的规则跳过。
卢琦疑惑地借来旁边孟教授的手册,对比之后,发现不止是她的手册这样,孟教授和田妙莹的手册的第六页也是空白。
第六的序号也被跳过。
卢琦猜疑,规则六应该就是关于佩戴项链的内容。
田妙莹黄振毅回来后,手册就没有更新。
当时她差点以为萨摩耶停止攻击田妙莹只是偶然,如今看来,或许是他们对这条规则的探索度不够,所以才没有显现出具体的文字。
如此想来,小露也发现了这件事。
从出口回房后,小露第一时间去翻他们自己的手册;
送孟教授回2603时,她和孟教授说话,露露也在一旁翻看2603手册。
他应该是看见手册出现了空白页,才翻了两本用以求证。
除这九条规则外,从食堂回来后,卢琦的手册上又多了一条。
轮到卢琦,她站起来读出自己手册上最后一条新规则:
“……[十、本酒店旨在打造‘人与狗共同生活’的乐园,为防狗狗误食,酒店内只提供对人类和狗狗都无害的食品。]”
汇报之后,她补充说明:“这条规则应该没什么问题。晚上的时候,我和朋友已经去过餐厅,吃过东西了。暂时都没有异常。”
众人错愕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在看勇士还是疯子。
露露也错愕地看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男朋友”变成了“朋友”。
“我们用了草莓桃子果汁、鸡腿、香肠、玉米排骨和米饭,这些东西大体上对狗无害,虽然调料里有对狗有毒的成分,不过目前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感到不适。”卢琦说,“我们倾向于认为:有毒成分的剂量过低,无法对人体造成伤害。就像葱姜蒜对狗有毒,可大家平常也还是会给狗吃一些用葱姜蒜炒过的剩菜。”
出于谨慎,卢琦提醒:“试验时间和样本有限,目前这只是我们的推测,大家酌情考虑。”
“葱姜蒜对狗有毒?”卢琦话音刚落,就有人震惊发问,“有这回事?头一次听说!”
“以前农村里养狗,不都是人吃什么,狗吃什么的么。烧饭炒菜,哪天不得用到葱姜蒜?”
“还有什么对狗有毒?我们要怎么知道什么有毒什么没毒?”
孟教授也惊讶地看向卢琦,“你们早上还叫我别吃这里的东西,怎么晚上自己跑去吃了?”
卢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露露冲她笑了笑,“进食很重要,不能一天不进食。”
“这是小问题,”吕施安在台上说,“一会儿我把我的兽医资格证和狗狗不能吃的东西投到屏幕上,大家拍照,吃饭时可以对照。”
有国家认证的兽医在,在场众人都安心不少。
“目前已知的规则就是这十条,大家有什么额外情报可以站起来讲。”
吕施安自己先开口道,“我先来说一个:酒店出口处有几十条怪狗守着,没法通过。我们初步怀疑它们是之前离开酒店的客人。”
“它们会攻击试图离开的人,将他们变成狗头人,狗头人会第一时间寻找宿主——方便起见,称为‘主人’。”
“但怪狗不会攻击脖子上佩戴项链的人类,根据规则一[有主人的狗是有项圈的],也许在怪狗眼中,戴着项圈类似物的人属于[宠物狗],是同类。”
台下哗然:“所以您在电话里让我们找项链、绳子一类的东西,随身带着?”
“没错,”吕施安颔首,“但我无法肯定地说,戴上项链一定就安全了,也有可能项链戴久了真的会被慢慢同化为[宠物狗]。”
他一直都是个合格的医生,永远不会把话说死,吕施安只提供专业分析,让客人自己做最终决定。
“吕医生,你说的这些情报很有价值。”一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站了起来,“但这毕竟是关乎生死的事情,您能提供佐证这条规则的事实依据吗?”
“没问题,这也是我接下来想告诉大家的。”吕施安并不觉得他的质疑冒犯了他,相反,他很高兴在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壮年,每个人都拥有反思、质疑的能力,这大大提高了他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成功机率。
“妙莹!”他提高声音往外喊,同时打了预防针,“我们的两位同事就在尝试离开的途中变成了狗头人和主人,我会叫他们进来,他们没有恶意,请大家不要害怕。”
大门被轻轻推开,会议室旋即响起出惊恐的抽气。
田妙莹领着老人和红色羽绒服女子进来,腼腆地朝会议室里笑了下。
即便吕施安保证狗头人和它的主人无害,可所有人早上都亲眼看见了狗啃断人类脖子的场景,心里怎么能够不怕。
会议室内愈发惶恐,伴随着几声低叫:“是怪物!”“吃人的怪物!”
“大家不要紧张!”吕施安提高音量,“声音会刺激到他们,请保持安静!”
这话一出,场内立刻没了声音。
吕施安得以继续:“妙莹,和大家阐述一下你现在的状态。”
“大家好。”田妙莹刚开口,就听见人小声说:“她会说话!”
“……”她有些无语,可还是接着道,“请放心,我和身边的两位都能正常的思考、说话,大家也不用担心这三位……狗头人,它们已经纳入了[宠物狗]的范畴,不仅受到我们管控,而且和其他怪狗不同,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看,它们现在站着,没有任何异常。”
但有些躁动。
卢琦观察了下狗头人的肢体动作,那只是正常狗在人多环境下的兴奋,没有攻击意图。
“它咬死了人!”田妙莹的话立刻得到了激烈地反驳。
有人指着红色羽绒服女人身边的贵宾狗,“就早上,它把人的脖子咬断了!血都溅到了我身上!”
“对啊,死了人啊!我们亲眼看见了!”
红色羽绒服女子马上沉了脸,“那是他先推我的好吧!我自卫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是的!”田妙莹急忙道,“大家听我说,死了人是事实,是的,这些狗头人很凶猛,反过来,如果我们和他们达成合作,那就相当于拥有了和这里的怪物抗衡的武器。”
“简单点想,把它们当做罗纳威、藏獒来看好吗?最开始的狗也是攻击人的,我们人类驯化了它们,现在它们不也成为我们最好的伙伴了吗?”
她说的话很难让人信服,但也有人听懂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现在追责意义不大。”戴着眼镜的男人第一个捋清思路,帮田妙莹点明核心思想,“这里非常危险,如果我们还要分裂,那只会造成更大的损伤。”
“我知道大家都很害怕,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和这些狗头人为敌了不是吗?敌人已经够多了,难道我们还要再自己给自己树立新敌人吗?”
众人纷纷沉默。
“可它…咬死人了啊……”有声音颤巍巍地反抗,“万一它们把人当做食物呢?”
“说什么呢你!”红色羽绒服女不高兴道,“谁家狗吃人啊!那个男的我们也没吃好吧!”
被连接上血管的主人,似乎理所当然地把狗头人视作了自己的狗。
不仅她如此,老人和田妙莹也是如此。
田妙莹的记忆没有消失,还记得黄振毅原来是人。可她从来没有提过要把黄振毅和自己分开的话,只是单纯难过黄振毅变成狗了而已。
他们为什么这么平静?简直像是被这些狗安抚了……
安抚——
卢琦猛然想起了当初自己和露露的相处。
工作犬有专门的疗愈犬种,除了那些出类拔萃的抚慰天使们,普通狗与人接触时,或多或少也会释放出一定荷尔蒙。
这些狗狗荷尔蒙能让双方催生出多巴胺、催产素,令人和狗都趋于积极平静,感受到幸福。
会是这个原因么?
卢琦打量着联系在一起的人和狗头人,那根血管连接上后,他们双方确实都不在恐慌了。
“你那和吃了有什么区别?脖子都断了!”
“都说了我们是自卫!谁让他来招惹我!难道我就活该被推?只许别人打我?”
随着主人的不悦,贵宾人也吠了两声,引来又一波惊慌。
“我们可以接受人,能不能,把这些怪物和人分开?”有人还是害怕。
“我们也考虑过,”吕施安说,“一来,摘掉了那根血管,狗头人可能会寻找下一个主人;二来那根血管连在颈动脉上,冒然切除太危险了。”
“行了,怕什么,我不会让我的狗伤人,”一直不吭声的老人哼了一声,“它要是咬人,我打断它的腿。”
听见他的声音,赵飞鹏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就算这些狗头人听话,它们能对付出口处那么多怪狗吗?”胆子大一些的年轻人已经跳过了纠结,他们关心最重要的事,“就算打过了,我们就能顺利出去吗?”
“照吕医生说的,那些怪狗是之前离开的房客变的,它们为什么会变成狗?别我们这里团结起来、一起冲出去,结果全变成狗了。”
“离开的方法暂时还没有找到,出口的确不能轻易迈过,”吕施安拧眉,“我对规则怪谈不是很了解,在场有了解这种文化的人,可以提供些思路吗?”
“啊!”他话语落下,田妙莹突然轻叫一声,所有人立刻紧张地盯向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黄振毅说话了……”
“他说了什么?”吕施安立即问。
黄振毅在最初的几句感叹后,就陷入沉睡一般,再也没有开过口。
就在刚刚,田妙莹忽然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说,他读过的小说里,离开规则怪谈一般是两种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啊!”
“一种是找到关键道具,有的被称为‘污染源’,有的被称为‘核心’,总之,这种道具像是‘心脏’‘大脑’一样,支撑着怪谈,毁掉它,我们就能离开了。”
“道具?什么道具?”众人又急切又迷茫,“长什么样的?”
“不一定,”另一名也喜欢看规则怪谈小说的大学生补充,“怪谈的关键道具不一而足,可能是一部电话、一盏台灯、一颗螺丝,也可能不止一个,需要破坏多个。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要么不起眼,要么不好找。”
“什么?这要怎么找!”
“还不止一个?”
“这酒店这么大,我们得全都拆了吗?”
“要真是一颗螺丝,拆了酒店都没用,这得到猴年马月去啊。”
田妙莹咽了口唾沫,“还有个更直接的方法:杀死怪谈里的最大BOSS。没了BOSS的力量支撑,怪谈自然就会散开。”
房里安静了一下。
片刻,戴眼镜的男人低语:“很危险,但可操作性更大。”
被他的话点醒,陆续有人开口:“是啊,抽干大海,也比大海捞针容易些。”
“晚上的狗都那么恐怖了,最终BOSS还不知道有多可怕。”
“BOSS是啥?”
“害,咱们七八十个人,就算来个哥斯拉,一人一刀也砍死了。”
“再怎么说,总比找螺丝容易吧?”
讨论出现了突破口,人们的情绪高涨了些,七嘴八舌地往下聊。
露露目光微暗。
他看向身边沉思的卢琦,轻声问:“卢琦,你觉得呢?”
“我么?”卢琦思索道,“我们不知道关键道具是什么东西,甚至不确定有没有所谓的关键道具,盲目地寻找很困难。如果要尝试的话,只能从第二种开始。”
她看向露露:“又或者可以两者结合:破坏酒店,BOSS应该会生气吧?只要不停挑衅祂,就有可能见到祂。”
这比寻找不知所谓的道具容易些。
露露半垂眼睑,“嗯,破坏酒店,他是会生气的。”
他又问:“要是他出现了,你打算怎么做?”
卢琦摇头,“不知道人类能不能杀死怪物,但这里有那么多对人类善意的规则提醒,我想祂应该是受到了某些束缚,不能随便杀人。我们最好先多收集一些规则,或许有机会重创祂。”
露露金色的眼睫颤了下。
他呢喃着:“可他没有伤害你呀。”
第一天就出现了死人,卢琦不理解露露为什么会这么心大:“你觉得祂是好的?”
她强烈地反问语气令露露呼吸滞涩。
他是好的?
他不是好的?
至今为止,露露从卢琦口中听到最差的评价,也不过是一句“你要变成坏狗狗了吗?”而已。
他抬眸看向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卢琦,你会和他们一样,选择第二种方法?”
卢琦点头:“听起来是最有可行性的方法了。”
露露沉默。
“怎么了?”卢琦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好,像是消沉又像是别的什么……
“你是在担心失败么?”她握住露露的手,“别怕,不会马上行动的,大家现在说得热闹,可真要去面对一个未知的怪物,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先收集规则吧,说不定隐藏着的哪条规则里就有平安离开的办法呢。”
露露笑了下。
他回握住卢琦的手,笑吟吟地弯眸,“你关心我,你真好。好宝宝,你是一团善良的小棉花。”
卢琦被呛了下,别过视线,掩饰性地挽了挽碎发。
她完全摸不清露露的套路,这人总是不分场合地说这些话……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看着有点聪明。”他似乎毫无羞耻心,卢琦尚在扭捏,露露的目光已然放去了人群的另一侧。
“谢云么。”卢琦也对那人有印象,“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思路就很清晰。”
“我去和他聊聊。”露露朝他走去,对卢琦道,“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卢琦惊讶,露露居然会去主动和男人搭话。
她也稍微看出来了点儿小露的性格,他身上带有精英特有优越感,对人——对男人总是自上而下的审视。
谢云看起来确实很聪明冷静,且具备大局观,也许只有这样的聪明人才入得了小露的眼。
她望着露露穿过人群,走向会议室的另一侧,和谢云攀谈起来。
身边传来一声叹息,卢琦回头,见孟教授在和两位同事说话。
发现卢琦的视线,孟教授关心了一句:“还好吗孩子?”
卢琦点点头,“我还好,您和两位老师呢?”
她担心三位老人有基础病,受不得刺激。
露露余光瞥见卢琦转向了孟教授。
她的注意力离开了,他也就没必要和面前的男人再多废话。
“您想得很周到。”谢云还在想露露同他说的话,“这个时候外出容易遇到危险,我们是该去一楼商业区买一些食物备在房间。”
“没错,食物很重要。”露露侧身,靠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颗明黄色的小球从人们脚下滚了过去,悄无声息。
它快速滚过,轻巧地在人们脚下穿行。
没有人注意这颗轻飘飘的塑料球,只有门口的三头狗头人看见了。
显眼的明黄色滚来滚去,追逐快速运动物体的本能顷刻间升起。
“汪!”黄振毅兴奋地吠吼了一声,身旁的贵宾直接扑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三名“主人”感觉到一阵躁动,这股躁动促使着他们也想跑动、跳跃。
红色羽绒服女人被这股情绪推动着往前走了几步,贵宾顷刻间冲入人群,追着人们脚下的球吠叫起来。
“啊!”第一个被扑到的男人吓了一跳,他正焦心地和妻子商量对策,一回头对上了一颗狗头。
狗嘴张开着,露出舌头牙齿,腐烂的臭气从里面冲出,他登时大喊,往旁边跳开,挤到了隔壁的两个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被男人挤倒,本能去拽身边的东西稳定身形,旁边的姑娘一下子被两人拽倒在地。
联想早上被咬断脖子的男人,妻子惊恐大喊:“走开!怪物走开!”
这一声尖叫顿时在人群里炸开。
事发之地乱成沸粥,摔的摔、叫的叫,后面的人看不见,只听狗吠,三条狗同时喊叫起来,朝人群冲来。
吕施安、谢云的利弊分析和田妙莹再三保证才建立起的平衡瞬间打破。
比起空口白话,怪物存在本身和死过人的事实泰山般无可撼动。
未知与死亡的恐惧,让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立刻破碎。
“走开!滚、滚!”
“怪物,怪物又要吃人了!大家小心!”
慌乱之中,有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喊:“保护老人和小孩,让他们去后面!”
“椅子、拿椅子挡住!”
立场骤然分明。
面对异类,人类迅速团结起来,产生群体意识。
“别慌、别慌,拿椅子砸!”
哐——!
椅脚砸在贵宾头部,它发出短促尖利的哀嚎。
红色羽绒服女人气红了眼:“有病吧你们,干嘛打我的狗!它没咬人!”
“啊啊!救命!”另一侧传来女人的喊叫,一位妈妈死死搂着自己的孩子往后推去,却被后面的人堵住。
赵飞鹏冲在孩子前面,它低着头,看见了妈妈高跟鞋后面的球。张着嘴亢奋地流出涎水。
“滚开!滚开!”妈妈抬脚踹上贴着孩子小腿的狗头,赵飞鹏霎时惨叫出声,受压迫的大脑剧痛欲死。
“草!”站在妈妈后面的男人一把扯过小孩,把女人和哭泣的孩子带去身后,搬起椅子往赵飞鹏独自上砸,目露凶光,“吃人?什么玩意儿!老子先吃了你!”
孟教授皱着眉往前顾盼,被高个子的青壮年们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她们被人群推搡至后,拉不到椅子垫脚,张望了一会儿无果,孟非芩收回视线,倏地瞥见棕色地毯上有一粒明黄。
那颗球不再滚动了,停在人群脚下微微晃动,渐渐停息。
卢琦也看见了,“教授!”
孟教授高喊,“冷静,大家冷静!”
没人听她的话,即便孟教授声音清亮,可在这乱哄哄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在意苍白的叫停。
卢琦护着三名教授去向角落,免得被人挤到。
身边有人靠近,她扭头,看见露露分开人群,侧身朝她移来。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卢琦急忙询问。
露露沉着脸,“贵宾又扑人了,姓赵的也咬了一个小孩的腿。”
“怎么会这样?”孟教授拧眉,“它们真的在攻击人吗?”
露露搂住卢琦,俯身贴上她的脸颊,“别担心,快控制住了。”
“振毅和妙莹呢?”
“黄振毅还算稳定,我看见田妙莹拉着他。”露露道,“不过他毕竟成了怪物,妙莹拉不住多久。”
卢琦连忙拍露露,“快,把我举起来!”
露露一顿,卢琦连声催促:“快啊!”
露露只好掐着她的腰,把她托举起来。
越过人群,卢琦果然看见黄振毅摇着尾巴前扑,田妙莹抓着脖子上的血管,重心向后,死死拽着它。
她被兴奋的黄振毅拖得左右摇晃,别说是黄振毅这一百五六十斤的重量,就是五六十斤的大狗,一旦爆冲,成年人都很难拉住。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而红色羽绒服女人更是毫无制止之意,她气得跺脚,咒骂着,直接命令贵宾攻击人类。
老人则完全扯不住赵飞鹏,在赵飞鹏扑跃的时候就被带着摔倒地上,哎呦呦地捂着腰椎。
几个男人拿着椅子共同抗击贵宾;
赵飞鹏倒在地上,被壮实的中年人用椅子和脚轮番击打。
卢琦只见,贵宾羊毛似的棕色卷发里流下了几柱深色的血,它的眼睛被血糊住,吃痛之后愈发狂暴地扑咬攻击它的椅子。
确如露露所说,人类控制了局面,她们不必担心。
所有人都团结一气,没有人把老弱扯到身前挡枪,没有人想着推开别人自己逃跑,他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地对抗突然而来的危险。
可看着惨叫翻滚的查理王犬、鲜血淋漓的贵宾,以及艰难扯着黄振毅的田妙莹,卢琦无端生出了一丝悲哀。
她明白,她是代入了那年冬夜的露露和她自己。
可它们不是露露,它们是怪物,是咬死过人的怪物。
“妙莹!”她越过人群竭力大喊,用出全副力气,“踢一脚振毅的屁股,带它回房!”
向后拉扯狗绳,只会强化狗当下的行为。
和大型犬拔河没有任何好处。
田妙莹正扯着血管和爆冲的黄振毅对抗,她急得满头是汗,乍听见卢琦的声音,猛地抬头,和被露露托举起来的卢琦四目相对。
“快!”卢琦朝她喊,“踢一脚,快走!”
田妙莹六神无主,跟着卢琦的指示,一脚踹上黄振毅的屁股。
轻微的疼痛让黄振毅从亢奋中回神,它扭头往后吼了两声,发现触碰他的不是敌人,茫然不解田妙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它转了身,田妙莹立刻扯着它往外跑。
见他们跑远,卢琦狠狠松了口气。
她收回目光,瞥见侧面的赵飞鹏。
它不再打滚、嚎叫。
痴肥臃肿的男人连着查理王犬的头颅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应激的中年男人对它拳打脚踢,都再也不动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疯犬酒店
这个晚上, 所有人的心情都比昨晚更加沉重。
进入怪谈仅过去一夜一天,就让人无比疲惫。
应接不暇的事件耗费了太多心力体力,卢琦倚着窗帘坐着, 和昨晚同一个位置, 方便透过落地窗观察底下的情况。
十点半,诡异的门禁警报准时响起。
宛如心跳监护仪报警声在寂静的酒店里回响。
万籁俱寂,这声音混合着寒冷的浓夜, 形成一股灭顶的寂寥,令卢琦被沉闷低落以及窒息般的孤独吞没。
希望今晚不会有巨犬出现, 不会有人丧命。
她手里拿着笔记本,潦草地画了几个格子, 每格顶部写着不同的标签:“power”“wit”“coward”……不同的标签格子里填写了些零散的人名。
露露端了杯温水给她,坐去卢琦身后, 一手试探着圈上她的腰,一手拿过她手里的本子。
他看了几遍, 最后一行停留在“张舒…”上,“是张舒乐?”
“你记住了?”卢琦微讶地看向他。
74个人, 只短短见了两个小时,大家不曾自我介绍,卢琦对照着名字表,也只模糊地对上了十几个人名。
“一半吧。”露露说。
他喜欢人类, 对自己领地里的人类更是上心。
“记性真好。”卢琦感叹,末了有些奇怪, “为什么我在K大从没有见过你的名字?”
她看不见露露的人,是因为她疏于社交;可她也不曾在奖学金和学术竞赛的获奖名单上看见露露。
尽管卢琦也不常看榜,但露露的名字这么特别,只要上榜, 她应该会注意到。
露露顿了下,忽而笑道,“我小你四届。你研一的时候,我刚入学,校区不同了。”
卢琦霍然扭头:“四届?你怎么就研究生毕业了?”
“学校里没有你,我不想待着,就提前毕业了。”露露说。
卢琦错愕不已,一时不知道该震惊露露是什么天才,能在K大跳掉三年;还是该震惊他那么早就爱上了自己;又或者是该震惊自己居然和年龄这么小的男生谈上了。
她一直以为露露只比自己小一两岁,最多三岁——四岁,太小了……
露露的存在,和这个怪谈一样,缥缈虚幻、不切实际。
在两人没有交集的情况下,一个温柔帅气的学弟痴恋着自己,为她跳级三年;
她不想要孩子,他正好是个医学疯子,切除了睾.丸……这一连串听起来,比规则怪谈更加离奇。
露露提起笔记本,不着痕迹地将话题移开,“怎么不写完?”
“脑子有点乱。”卢琦向后倚进露露怀里,疲倦叹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她说着,抬眸看向身后的露露:“小露,你当时在前面,贵宾和赵飞鹏真的咬人了吗?”
露露敛眸,继而摇头,“我没有看清。但它们的确扑向了人群。”
“我和孟教授在地上发现了一颗球。”卢琦猜测,“它们是不是只是在追球?”
露露没有回答,卢琦蹙眉,“为什么会有一颗球呢?还是那么亮的明黄色。”
“应该是哪个小朋友带来的玩具。”露露说。
卢琦点头,复又迟疑道,“也有点像是狗玩具。”
今天来的没有学龄前儿童,四五岁以上的小朋友,现在很少会随身携带这么朴实简陋的玩具了。
“明天得问问大家,看看到底是谁带来的,”她说,“得让家长注意了。”
露露微微眯眸,“如果一颗普通的球就会引发出这样的骚乱,那其他的东西也会。问题的关键不是玩具。”
“我明白……”
卢琦看向水杯中自己的倒影,“赵飞鹏和贵宾死了。它们死后,它们的主人也死了……加上餐厅里被咬死的男人,已经是五条人命了。”
她语气低落,露露问:“你是在为田妙莹担忧吗?”
“当然也为她和振毅着急,但看见其他人、即便是赵飞鹏死了,也很不好受。”
“为什么?”露露偏头,“他欺负了你,而且他已经是个怪物,不是人了。”
他教训了伤害她的人,她该开心才对。
“可能是因为狗的外形……”卢琦抱住自己的膝盖,半晌的沉默后,轻声开口,“我养的狗,就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她的情绪彻底消沉,露露慌张起来,“它们不是你的狗!”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它们毕竟是人,不管是坏人好人,总是物伤其类的。”卢琦回眸,冲他苍白地笑了下,“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嗯。”露露蹙眉,低声附和。
他静静陪着她,像是从前陪着衣柜里的她,等待她的情绪慢慢回升。
吕施安把人聚在一起,让他一个晚上收集了大量负面情绪。
体内的黑雾已经能严严实实地封死一扇窗户了,等明天天亮,人们看见一楼的情形,一定会再提供不少能量。
不管那[世界的爪牙]是什么来头,露露都誓死守护他的领地。
这是他和卢琦的家,他能在这里保护好卢琦,让她平安健康地生活下去。
至于她现在的不安——
露露低头,鼻梁在卢琦发间磨蹭。
“别害怕宝贝。”他一遍遍地缓声安抚,“房间里很安全,这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有灯可以照明,还有空调和床被。”
他理解她的不安,所有动物到了新的环境都会有一段适应期,相较于雄性,母兽的警惕性更高、对环境的变换更加敏感。
这是暂时的,短则一周,长则一年,她最终会放松下来,安心快乐地在这里生活。
听了他的安慰,卢琦苦中作乐道,“是啊,好歹不是在荒山墓穴里。被困在物资齐全的地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对了,”她想了起来,扭头看向露露,“你下午在餐厅和我说,回来要告诉我件事情?”
露露停顿了一下,微笑道,“不,没事了。”
“嗯?”卢琦疑惑,“什么?”
“真的没事了。”
他已经知道,卢琦打算和其他人一样,通过击杀领主离开这里。
人类果然智慧,仅仅一天就推测出了离开的方法。
他们的思路没有错,杀死他,这个怪谈就会崩溃。
“真的没事了?”卢琦迟疑,他当时的表情非常郑重,可不像是随口一提的普通小事。
露露吻上她的脸颊,“真的没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爱你、永远爱你。”
“你的心态真好。”卢琦无奈地笑了,刚刚死了四个人,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想这些。
转念一想,这大抵是露露在安抚她的不安,转移她的注意力。
卢琦回吻他的唇角,感谢他的体贴:“谢谢你小露,谢谢你陪在我身边,我也…很喜欢你。”
露露弯眸,绽开甜蜜的笑意。
……
赵飞鹏从医院醒来,医生告诉他,他倒在路边,被人发现送来急救。
身体没什么大碍,可精神疲惫得很。
他仿佛做了场漫长的噩梦,梦里的具体内容一概不知,只记得撕裂头颅般的剧痛。
他浑浑噩噩回到家里,一开门,看见笼子里的几只查理王犬。
圆润的狗头、湿润的黑眸以及狗特有的气味出现在赵飞鹏眼前,他霍然惨叫出声:“啊!”
无端的恐惧令身体颤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瞪着眼悚怛看着笼子里狗,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喉咙如有自我意识般发出呻吟。
痛、痛痛痛痛痛痛!好痛!
“啊、啊啊啊啊!走开!走开!好痛!”臃肿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一周,他连滚带爬逃进房间,将门紧紧反锁。
良久,大脑里的痛感缓缓削弱,赵飞鹏喘着粗气,捂着心脏。
他这是怎么了……
大过年的,他怎么会倒在路边?
发生了什么?他的头刚刚怎么会那么痛……
“汪!汪汪!”
门外传来狗吠,见到主人回家的查理王犬们激动地叫了起来。
声音穿过门板,钢针般插.进赵飞鹏的耳蜗,才消失的剧痛顿时巨浪般反扑脑内。
赵飞鹏哀嚎着,抱头蹲下,圆球似的脑袋涨成红紫色,他哆嗦着嘶吼:“别叫了、别叫了!闭嘴!死畜生闭嘴啊!”
制止毫无用处,最角落的老年查理王犬突然发出短促的惨叫。
赵飞鹏很熟悉这种叫声,那条狗老了,品相不好,又经常犯病,每天躺在笼子里时不时蹬自己的脑袋。
这狗脱不了手,配种都困难,赵飞鹏只能把它当做血狗使,偶尔去医院给人家的狗献血,赚个小几百,拿个献血英雄奖章,也算是废物利用。
可现在,狗的惨叫萦绕赵飞鹏耳畔,线一般缠在他大脑上,随着狗叫的频率阵阵收紧。
柔软的大脑像是被线切割的奶酪,痛得赵飞鹏死去活来。
痛、痛!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痛苦,就连呼吸都是痛不欲生的罪孽。
恍惚之间,他喉咙里发出和狗一样的叫声:短促、凄厉。
人声和狗叫混合一起,渐渐无法区分。
“啊、啊、啊——!”赵飞鹏抱着耳朵,猛地冲出门外,见了鬼似地逃离自己的房子。
甫一跑出住宅,脑内的剧痛骤然消失。
他愣了下,停在马路上,被往来的行人投以另类的目光。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他的头不痛了,是因为狗…
“额啊——”赵飞鹏猝然蹲下,仅仅只是想到家里的那些狗,他的头又开始犯痛。
医生、他得去医院,他得看医生!
赵飞鹏回到了医院,可无论医生如何检查,都查不出问题。
“是压力太大了么?”他被介绍去神经科,“和我说说看,最近发生了什么?”
对着医生平和的目光,赵飞鹏张了张嘴。
强烈的倾诉欲望顶在喉咙里,然而一张嘴,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最近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什么狗的学术培训,还没决定要不要去,一眨眼自己就从医院里醒来了。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他惶恐地嗫嚅,“我好像,做了个噩梦,梦里有很多可怕的狗……”
“您是从事宠物行业的?”医生看了他的履历,“可能是工作压力过大,我给你开点药,建议你尽量远离压力源。”
“那怎么行!”赵飞鹏不假思索地反驳,“我是靠狗吃饭的,离了它们,我…”
他话未说完,只是脑子里闪过了查理王犬们的模样,大脑便又是一阵剧痛。
“啊!”他痛呼出声,医生连忙起身扶他,“没事吧?”
“没、没事!”赵飞鹏甩开他的手,喘着气,“给我、给我开药!”
他不能没有那些狗,等吃了药,他就会好!
摇摇晃晃地走出医院,阳光强盛得睁不开眼,他不留神撞上了什么东西。
赵飞鹏低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小孩从自己身边走过。
对方个子不高,将将一米五,卫衣的兜帽遮住了头。
“喂!”他正因着古怪的头痛恼火着,有倒霉蛋送上门来,当即不客气地骂道,“不长眼呢你!”
小孩停下,回身看了他一眼。
兜帽下,是张白皙的娃娃脸。
赵飞鹏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小孩,是个少女。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过来,被她盯着,赵飞鹏忽然起了鸡皮疙瘩。
这眼神邪门的很,他恶声恶气地骂了句:“晦气。”提着药匆匆离开。
少女转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一缕浅淡的黑雾从她身上飘去赵飞鹏体内。
这是她刚刚从赵飞鹏身上撞出来的东西。
他不需要她的帮助,那她就还给他。
少女小巧的鼻尖耸了耸,记住了赵飞鹏和这缕黑雾的味道,顺着气味,往城市的郊区走去。
城市的更新换代太快,洒水车、清洁工遍地,这里有太多人、太多车子,她花了点时间才追踪到了海边。
少女仰头,看着面前被黑雾笼罩的酒店园区。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尖贴在黑雾的外围。
[是谁!]
粗粝的鸟叫自天空响起,少女抬头,看见一只黑背白腹的巨燕从黑雾中浮现。
它扇动的翅膀,目光不善地盯着她,张嘴怪叫:
[你是什么东西!]
少女盯着它,燕子被看得浑身不适:[说你呢!你干什么的…呱!]
话音未落,一柄宽背短柄砍刀兀地射来,燕子疾转翻身,左翼还是被削掉了三寸羽。
刀风刚劲,它吓出呱叫,不等稳住身形,地上的少女骤趵空中,和燕子平视。
左手提拳,她径直对燕子面门砸去。
燕子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狠辣的生物,它慌了下,化作雾气散开,少□□下徒留一根断尾保命的黑羽。
这一拳没有打中燕子,拳风落至空中,半息之后,拳下二十米开外的黑雾霍然震荡,宛如湖中投入巨石,颤出层层涟漪。
逃到少女后方的燕子傻了眼。
这是什么生物?隔空一拳差点把结界震碎!
[你……]它惊魂不定地望着少女,[你是…[世界的爪牙]!]
飞出去的宽背砍刀回到了少女手中。
她个子堪称娇小,短柄的砍刀快有她半身长。
少女回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燕子,言简意赅:“开门。”
[我不!]燕子怒吼,[有本事你暴力破解啊!砸了结界,强行中止怪谈,里面的人全都得变白痴!]
少女没有废话,提刀朝燕子冲去。
她直勾勾锁定了燕子,那双眼睛比她身后的砍刀还要凶猛。
主人妈呀!燕子扑腾着翅膀,拼了命往外飞。
它打不过!
它的第一个怪谈,才死了五个人就被[世界的爪牙]找过来了!
可恨的[世界]!这帮该死的爪牙和蝗虫有什么区别!
它逃得飞快,少女追了一会儿,驻足放弃。
回到地面,她望着面前黑雾缭绕的园区,蹙眉散发出忧虑。
来晚了。
[世界]通知她时,她还在上一个任务里。
如果是姐姐们在这儿,就能立刻进入怪谈,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她不行。
她不聪明,她分不出哪些是[世界的善意],哪些是怪谈领主伪造的[规则]。
而且,她也不擅长和人类打交道。
人类总是把她当成怪谈的领主,群起攻之。
已经开启的[怪谈]不能暴力破坏,强行中断,会冲击精神,让陷入其中的人变成傻子。
姐姐们都在别的怪谈里,这里只有她。
少女为难地望了一会儿黑雾,最终认命地收起砍刀,从口袋摸出一把折叠水果刀来。
她趴在园区外面,用小刀一点点摩擦结界,尽可能不伤害到里面的人类,不被领主察觉。
从天亮磨到天黑,少女扒在雾外,拿着小刀一丝不苟、小心翼翼地研磨缝隙。
这活儿耗时颇多,好在她很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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