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其他小说 > 反派夫妇改造日常 > 140-150
    第141章


    慕昭然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镇石, 镇石上除却地星诀的铭文,还有一个麒麟的兽头浮雕,就像是四师兄的那一枚石敢当上的虎头一般。


    历经数万年, 麒麟的肉身到底已经死了,师父现在重新为它塑造的这个身躯, 使用的是镇石的石沙所凝成,它自然成了镇石的石兽。


    土麒麟若现世, 必会惹人注目,如今被塑成这般小土狗的形象,倒是毫不起眼。


    小土狗趴在师父干朽的肉身前,嘤嘤哀泣, 听得慕昭然也直想掉泪, 她走过去,试探性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它。


    麒麟立即龇出獠牙, 呜呜低吼, 往后退去,避开了她的触碰。


    显然, 它还没有接受自己的这一个新主人。


    慕昭然也没有勉强它, 蹲坐在旁边跟它聊天, “小黄, 你一个人在这里守了数万年,应该也是感觉到孤独寂寞, 才会抓那么多土修进来吧?”


    土麒麟呜呜了一声, 终于抬眼往她看过去。


    慕昭然唇角一翘, 她就知道她猜对了,从在幽室里,察觉到它对自己吹得那些彩虹屁的回应, 她就知道这头麒麟是个很需要人陪伴的神兽。


    慕昭然诚恳地朝它伸出手,继续道:“师父他老人家也不希望你继续孤独地守在这里,才会将你托付给我,你就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还有一只小猫呢,叫乌团,它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慕昭然说着,往阎罗看去一眼,又道:“对了,我还有一只梅花鹿,叫小花,它有这么高,身形魁梧,角和麒麟角长得很像,能背着你和乌团出去玩,你们肯定能玩得很好。”


    土麒麟的态度明显有了松动,它看一眼伸到眼前的手掌,又转头看一眼主人的尸身,还是往后趴到了旧主身边。


    慕昭然有些挫败地垂下手,沮丧片刻,又重新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会等你的,一直等到你愿意跟我走。”


    慕昭然转过身,对着师父干朽的肉身拜了三拜。


    修士死后,肉身散作灵力,还于天地,李清川最后散尽修为,退回凡人之躯,才得以留下这具凡躯尸身。


    麒麟一直守在他身边不走,慕昭然也没办法安葬这一具尸骨,只能耐心等待。


    一人一狗在那尸骨前感伤良久,慕昭然给土麒麟留了独处的空间,让它能好好同师父告别。


    她起身和阎罗一起沿着裂隙往外走,听他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梅花鹿取名叫小花的?”


    慕昭然回想了片刻,“给梅花鹿角上贴珍珠的时候,我看它很喜欢我这样叫它,就自作主张了,你有给它取别的名字么?”


    阎罗摇头,“我原本没打算养它。”一旦给灵兽取名,便会生出因缘。


    慕昭然一怔,诧异道:“你不想养它?”


    之前看师兄和那只梅花鹿那么亲近,她还以为他早就养着它了。


    阎罗道:“以前没想过,不过,养一养倒也无妨,不过是定时给它采几朵紫灵芝而已。”


    慕昭然听着他自然而然地谈论梅花鹿的语气,眨眼往他看去,心里其实有些疑惑,分身和本体到底是怎么样的相处关系。


    她牵住他的袖子,问道:“我们现在说的话,做的事,师兄也能知道吗?”


    阎罗顿了顿,垂下眼睫,“等出了这里,我与他神识相通,意识融合,记忆也会共享,我们各自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了什么,彼此都会知道。”


    他会知道,他一个人躺在幽室里,不断地接受着从另一具身躯里涌来的快慰时,有多嫉恨自己的本体。


    也会知道,当在这里看到她时,他有多么窃喜。


    更会知道,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滋生积累的,想要取代本体,一个人独占她的阴暗想法。


    他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一座麒麟秘境,先前与麒麟魂争夺小蓝花时,他完完全全动了杀心。


    若不是慕昭然忽然插手进来,他绝对控制不住自己,定会让那一只麒麟魂飞魄散,让这一座麒麟秘境永久封闭。


    让她留在这里,和他一起,再也出不去。


    慕昭然对他的心思浑然不觉,眼巴巴地望着他道:“同思同想,只是暂时断开联系而已,那我还是可以把你们当成同一个人看待的吧?”


    阎罗打量着她的神情,抬手点在她额上,揉开蹙紧的眉心,淡然道:“当然,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慕昭然神情舒展开来,扬起笑脸,心下再无任何妨碍,主动揽住他劲瘦的腰身,往怀里靠去,眯眼将脸颊贴进修长的掌心里。


    阎罗也好,师兄也好,她都想要。


    阎罗摩挲着指腹下细腻的脸颊,看着她可爱的模样,手掌往上移去,盖住那双灵动的眼睛,面具往两边分开。


    慕昭然感觉到了扫来鼻息间的呼吸,心脏噗通跳了两下,睫毛在他掌心里轻轻颤着,无意识地张开了一点红润的唇瓣。


    阎罗盯着她仰面送来的唇,呼吸声更重了些。


    亲吻即将落到唇上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震得整个麒麟心都跟着摇晃,周围簌簌地掉下些落灰。


    外面的争夺还在继续,轰隆隆的声响持续了好半晌,这么大的动静,像是要把整座麒麟墓搞塌。


    慕昭然拉下阎罗的手,睁开眼睛,眸中燃起火热的斗志,皱眉道:“我可不想把小黄的眼睛给他们,想把那些人都赶出去。”


    阎罗道:“好,我跟你一起。”


    因麒麟墓里的兽魂不知为何,一下少了很多,便使得入墓的大部分人都赶到了麒麟头骨内,一群人正为了争夺那一双天陨石,大打出手,就连先前结盟而行的几人,都反目成仇。


    法术的光芒闪烁不休,先前那些轰隆震动,便是麒麟脊骨被劈断后,崩塌的声响。


    一群人打得正是难分难舍,互相的消耗都极大,却又难分胜负。


    这时,忽然见得一抹黑影如同炮弹一样射入战圈之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黑影便已猛地膨胀开,伴随着戾气逼人的煞影,扬起石杵和熔鞭,一视同仁地攻向所有人。


    “地煞石相!那女修还没死!”有人怒吼一声。


    熔鞭挥舞时,溅落的火星像是一场密集的火雨,与此同时,青绿色的药气很快在麒麟头骨周围蔓延开。


    众人仓促躲避之时,却又见先前已被驱赶蛰伏的兽魂,不知受到什么力量驱使,兽瞳血红,竟悍不畏死地重新围拢过来。


    有几个修士在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中,实在躲避不开,只能放弃争夺,捏碎玉牌,逃离此地。


    慕昭然和阎罗根本没有现身,两人躲在暗处,一人控制石相,一人操控着麒麟墓残存的兽魂,时不时地放出一两只蛊暗算,很快便把那些扰人的家伙驱逐了干净。


    最后一个人都险些要抓到麒麟右眼的天陨石了,却差点被麒麟眼眶中突然冒出的冰棱插个对穿。


    他猛地一偏身子,御剑躲开了密集射来的冰棱,又被一杵从剑上砸落,摔进一张蛛网里,被黏得动弹不得。


    眼看就要被兽魂撕扯得四分五裂,那修士终于在最后关头捏碎了玉牌。


    离开之前,仍不忘放出狠话:“只会躲在背后偷袭的臭女人,别让老子在外面碰到你,否则必将你先……”


    咒骂声未完,玉牌传送的灵光忽然被一双尖锐的步足撕开,露出两排恐怖的非人的眼睛。


    巨大的蜘蛛俯在他头上,张开锋利的口器,咔嚓一声,将他脑袋和身子切成了两半。


    鲜血顺着银白色的蜘蛛丝滴滴答答地淌下,染红了一片蛛网。


    脑袋从蛛网上掉下去时,他甚至还能看到自己挂在网上的身子。


    肉身开始消散成灵气,那人的元婴刚逃遁出来,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扼住脖子,完全挣脱不开。


    他看着前方森冷注视着他的银面修士,愕然道:“元、元神之力?”


    那竟然是个化神期的修士,他之前一直都在隐藏修为!


    阎罗没有给他开口求饶的机会,手指用力,隔空捏碎了他的元婴。


    感觉到慕昭然的灵力波动,阎罗急忙回身,高大的体魄挡住她的视线,身后那一只银蛛身形迅速缩小,顺着蜘蛛丝滑进了麒麟骨架的缝隙里。


    慕昭然托着巴掌大的石相飞到近前,偏头看了眼只留下一滩血的蛛网,不解气地哼道:“敢对本公主出言不逊,该死!死得这么快,便宜他了。”


    阎罗从善如流地点头,认真道:“下回我慢点杀。”


    慕昭然扑哧笑一声,又好奇地张望了一眼那张蜘蛛网,随即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飞落到麒麟头骨上,去查看那一对天陨石。


    麒麟骨中残留的麒麟之力大概都收拢到了这一双眼睛里,使得这一双眼睛始终熠熠生辉,不论白天黑夜都宛如一双明亮的小金乌悬在麒麟头骨之上。


    慕昭然丹田一热,刚收纳的镇石从体内飞出来,浮在麒麟双眼中心,吸纳着麒麟眼中残留的麒麟神兽之力。


    镇石上的麒麟兽瞳渐渐亮了起来。


    慕昭然恍然大悟道:“难怪二师姐没能拿到天陨石,原来需得先取镇石,而后才能获得这一双眼中的麒麟之力。”


    随着麒麟眼中的力量转移,这一具庞大的麒麟骨,从遥远的尾端开始,一点点慢慢地湮灭成灰。


    阎罗望着那仿佛云雾一样飘散上半空的烟尘,眸色越发沉郁,回身揽过身旁人来,低声问道:“我在隐雪城时,送你的绢花呢?”


    慕昭然不知他为何忽然有此一问,眨了眨眼,不明就里地取出绢花。


    阎罗伸手在绢花上轻轻一挑,指尖的一缕灵力不知勾动了何处,绢花在慕昭然手里忽然散落开来,变为了一条发带垂下。


    慕昭然看清了发带上细细织就的图案,欣喜道:“这是雪?”


    她以前只看到了绢花上的合欢,没有注意到,这绢花内还织了雪景。


    “嗯,是雪中合欢。”阎罗从她手里取走发带,抬手覆在她眼睛上,绕到脑后,耐心地打结。


    慕昭然蒙在布料下的眼睛睁大,睫毛扫过缎带上细密织就的雪花,冰冰凉凉的,仿佛真有霜雪染上眉眼,遮盖住她的视线,只留下一道朦胧的影。


    身前的朦胧身影,取下面具,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慕昭然张开唇,感受着他从轻到重的亲吻,下唇被轻轻含吮了片刻,灵活的舌尖扫过贝齿,随即探入口中,抵上她的舌。


    她渐渐听不到麒麟骨飘散的沙沙声了,耳畔回荡的全都是他们唇舌交缠的水声,和彼此急促的呼吸。


    环在腰肢上的手臂收紧,按在脑后的手掌也用了力道,将她用力地压向他怀里。


    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慕昭然的脚尖几乎快要离地,手指紧紧攥着他胸前衣襟。


    她眼角渗出泪来,浸湿了锦缎上的雪花,含糊地唤道:“唔,师、师兄……”


    阎罗退出舌,让她喘了两口气,湿热的唇又很快覆上来,一边吻着她的唇瓣,一边低声道:“嗯,他也能感觉到,我是如何亲你的。”


    第142章


    天道宫。


    通往剑道传承秘境的剑令如一座高大的石碑矗立在演武场上, 九柄灵剑插在剑令之上,以行天剑为中心,剑气如虹, 结成一座剑阵,撑开一条通往剑道传承秘境的通道入口。


    透过这条通道, 隐约可见得秘境之中的光景。


    金宫的剑修夫子们坐在旭金台上,观望着众弟子入秘境之后的情况。


    萧夫子欣慰道:“不愧是剑道的传承秘境, 其内剑意对剑修大有裨益,云霄飏的剑境已从藏锋破至入妄,看来化神有望。”


    另一位夫子道:“可惜,与他同修的叶离枝没能及时赶回来, 若两人同入此秘境, 共同试炼,进境必定更大一些。”


    旭金台上, 夫子们时不时交谈评点, 只有游辜雪独自盘坐于亭楼一隅,垂眼阖目, 并不关注秘境之中的情况, 夫子们自也了解他的性子, 没人主动相扰。


    一直安静打坐的人, 霜冷的眉眼轻轻一动,眉心拧出一个结。


    柔软的触感从舌尖蔓延开, 伴随着令人脊骨发麻的细小电流, 迅速窜进他的感官之中, 游辜雪喉结上下滚了滚,心跳激烈地起伏,清浅的呼吸霎时乱了。


    剑令上的行天剑毫无预兆地一颤, 发出轻微鸣响,牵动得周围八柄灵剑也跟着鸣响,秘境通道亦随之生出动荡的波澜。


    众夫子连忙并指掐诀,稳住自己的灵剑,一同回头看向游辜雪所在的位置,疑惑道:“行天君,怎么了?”


    游辜雪压抑住身体里的悸动,神情比平日还要冷若冰霜,淡淡道:“无事。”


    众人观望一阵,见行天剑的动摇只是一刹便又恢复平静,剑光依旧凛冽,稳稳地撑住那一道入口,便也没有将这一个小小波澜放在心上。


    投来他身上的视线重新转移开,游辜雪垂下头,浓长的睫羽掩住眼底幽暗,只抿紧了薄唇,紧绷的下颌隐约显出些咬牙忍耐的味道。


    他们又在一起了。


    唇舌交缠的感觉越来越明晰,鼻息之间,仿佛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馨香,舌尖尝到了她口中甜腻味道。


    只是这种感觉,是通过另一具身躯,反馈至他的感官之中,便仿佛隔着一层阻碍,虽撩动得他心痒难耐,却又无法切实地看到,亲到,触摸到,让他越发口干舌燥。


    游辜雪的喉结又忍不住滑动了一下,他太熟悉她了,是以,仅凭着这看不见触不到的感觉,便能猜到,他吻了她何处,又触碰了她何处。


    他袖中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可他现在抱不到她,他怀里空荡荡的,掌心里也空荡荡的,却能感觉到她。


    游辜雪抖开袖袍,双手交叠,摆出一个结印的手势,宽大的袖袍遮挡在身前,为了不表现出异常,他竭力克制着身体里的悸动,垂眸盯着指尖出神,周身气场越发森冷逼人。


    台上的剑修夫子感觉到了他身上外溢的凛冽剑气,彼此互相看了看,疑惑地嘀咕道:“行天君这气势怪吓人的,难不成奉天君进阶,还是让他产生了些危机感?”


    萧夫子惋惜道:“凝之从刑台下来后,修为跌落到了化神初期,要是云霄飏在秘境中成功化神,他就被师弟赶上了,会有危机感也是应当。”


    众人想到此处,又不免叹息。毕竟游辜雪当初可是最有望突破化神,跨越到下一境界的剑修。


    麒麟墓里,镇石悬在麒麟眼中间,吸纳着它的力量。


    镇石的主人被抱到了麒麟粗壮的角上,那麒麟角像是一株分枝繁茂的大树,树干足要三四人合抱才能圈住。


    她半躺在麒麟角最底下的分叉处,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在胸前,衬得发下肌肤白如新雪,只是雪上新盛放了寒梅,一朵比一朵红艳。


    她拒绝不了他们,一个都拒绝不了。


    分身和本体是同一个人,阎罗和游辜雪也是同一个人,所以没关系的。


    慕昭然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伸手轻轻推了推伏在胸口的脑袋,眼中泪雾蒙蒙,没什么威慑力地嗔怪道:“等会儿穿上衣裳会疼的……”


    虽然很舒服,但不能由着他尽兴,阎罗亲吻她的力道便更加轻柔了些,从她身前仰起头来。


    慕昭然双眼上蒙着发带,视野一片雪花茫茫,只能看到他朦胧的轮廓,依稀能辨别出从他头上垂落在自己襟口上的乌黑发色,以及他唇边,那一抹格外惹眼的红。


    越是朦胧不清,越是让人羞臊。


    即便已经是老夫老妻,不知做过多少回,慕昭然低头见到这幅画面,还是脸颊滚烫,心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


    阎罗那一只隐在罗裙下的手,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体的热情反应,故意屈起指节揉弄,舔了舔唇瓣说道:“你明明很喜欢,从前世你便喜欢。”


    慕昭然呼吸一滞,控制不住地弓腰抱住他的脑袋,喘着气含糊地呢喃道:“等一下,你的手先别唔……”


    阎罗整张脸都埋在她怀里,张嘴重新纳入口中,舌尖挑动,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也能从她愈发急促的呼吸,环抱住自己的力道,和她身体的颤抖中,了解她的情况,当然不可能停下。


    暧昧的声响从裙下传出,好一阵后,抱着他脑袋的力道终于松懈,慕昭然一双手臂软软地挂在他肩上,完全失了神。


    等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阎罗从麒麟角上抱下来,慕昭然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的支撑。


    层叠的裙摆从腰后垂下去,蜿蜒地垂在麒麟角上。


    这一具麒麟骨实在太大了,就算湮灭,要消散到这里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骨骼崩塌的轰隆声响还是持续不断地传来。


    好似整个世界都在崩毁,而他们就在这世界崩毁的最后时刻,全力拥抱。


    “阎罗……呜呜师兄……”慕昭然被撞得意识飘然,听着他不断唤着她的名字,后知后觉地想起阎罗先前说过的话,此时此刻,师兄也能感觉到么?


    旭金台上,游辜雪面色如常,雪白法衣包裹下的身躯肌肉紧绷着,汗水浸湿了内衫。


    他额角上的青筋跳动,需得用尽全力,才能挺直腰身,端正坐姿,不动如山地继续维持住行天剑的稳定,不再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无人知晓,这具冷静的躯壳下,早已经烈火焚身。


    昭昭……


    “师兄……”慕昭然无意识地呢喃,她单单只是那么想了想,便觉得自己的魂又要飞了。


    怀抱着她的人动作突然停下来,咬一口她的耳垂,略带不满道:“昭昭,你喊了太多次师兄了,现在抱你的人是我,至少公平一点。”


    慕昭然意识迷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茫然道:“我又不知道我都喊了谁……”


    况且,喊谁不都是一样的?不还是你么?


    阎罗道:“你喊师兄多了五次。”


    慕昭然:“……”哪有人都这样了,还有功夫数她喊了多少次名字。


    身下人抱着她不动,慕昭然被吊得不上不下,只好无奈地捧住阎罗的脸,指腹摸到了一点他脸上的伤痕,心中一软,顺着他的心意喊道:“阎罗,阎罗,阎罗,阎罗,阎罗,这下公平了吧?”


    幼稚。


    阎罗也觉得自己计较这些实在有些好笑,何况阎罗也只是个代号罢了,并非是名,他不由哑然一笑,“好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罢。”


    方才还斤斤计较的人,这会儿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慕昭然为防止他一会儿又说她喊阎罗的次数多了不公平,故意折腾自己,想了想干脆贴近他耳畔,轻声唤道:“那……夫君?”


    抱着她的人浑身一震,慕昭然蒙在发带下的眼睛睁大,闷哼一声,轻喘了一阵,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故意道:“夫君,你还要数么?”


    回答她的,是他更加凶狠的闷声亲吻。


    金乌西坠,夜色逐渐笼罩大地,剑道秘境中试炼的弟子们也都需要时间整顿休息,入夜后,秘境中的剑气平息,动荡得没有那么厉害,维持秘境通道的剑阵便也不需要太多精力。


    夫子们也能放松一下心神,只留一两人在此看守就行。


    游辜雪起身,朝众位夫子拱手行了一礼,化作一道流光,率先离开了演武场。


    夫子们怔了怔,倒也没说什么,毕竟前面几日,游辜雪都一直留在旭金台上守着剑阵,确实也该让他休息了。


    流光没入覆雪殿,游辜雪大步迈入寝殿,振臂一挥,门窗怦然合拢,他紧绷的身形一松,贴着门扉滑跪到地上,单手撑住地面,另一手胡乱地扯开腰带,没入衣衫之下。


    撑在地上的手指扣紧,手背青筋嶙峋,他终于在黑暗中,沉沉地喘丨息出声。


    不够,还不够,这种隔空瘙痒的感觉实在太难捱了。


    可他又不能完全地放纵自己,行天剑还在那一座剑阵之中,撑着阵眼,他必须得留有一丝清明的理智,防止通道崩塌。


    衣料摩挲的声响在黑暗中起伏,游辜雪闷声低喘着,既痛苦又欢愉,埋头咬住了自己手腕。


    第143章


    麒麟双眼中的力量不断被镇石抽离, 辉光便也逐渐黯淡,入夜后的麒麟墓变得越发昏暗,只能听到远处落雨一般的沙沙声。


    在这沙沙声之下, 还夹杂着一些时断时续的暧昧喘息。


    “昭昭,怎么又哭了?不舒服么?还是太过舒服了?”


    慕昭然被人拥在怀里, 光裸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耳畔是他低喘着的话语声, 脑子被捣成了一片浆糊,根本没有余力回答他。


    阎罗抬手掰转过她的脸颊,借着麒麟眼残余的昏黄光晕,仔细地盯着她的面孔, “我的昭昭, 好漂亮,哭起来都这么漂亮……”


    蒙眼的发带已经被她的眼泪完全濡湿了, 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 发带面上绣纹的雪花也像是融化了一般,变得更加透明, 能看到锦缎下那一双迷离的眼睛。


    白皙的肌肤内透着朝霞似的红, 唇瓣微张, 看上去有些肿了。


    他好像做得确实有些过分。


    但这双手却还是不愿意放开她, 他还想继续拥抱她,亲吻她, 好想就这么做死过去, 同她一起埋葬在这麒麟墓中。


    慕昭然感觉到他的吻落在眼角, 一点点往下移去,再含住她的唇瓣吮吻,她浑浑噩噩地想, 她现在一定糟糕透了,哪里还能漂亮?


    她简直昏了头,才会配合他在这种地方鬼混。


    麒麟兽魂还在这底下呢!


    唇畔的话语声未停,阎罗一边轻柔地吻着她,一边低声呢喃着,“昭昭,真可爱,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好可爱。”


    那么多人一同入天道宫,在道碑前立誓,但他的目光还是第一时间就被她吸引了过去,让他在问心台上那一段孤独而折磨的时间里,短暂地瞧见了一缕纯粹的朝光。


    “站不住了?那转过来我抱着你。”慕昭然迷糊地被他转了个方向,只分来了一刹,又被他拥进臂弯里,轻声哄道,“乖昭昭,张嘴,我还想亲亲你。”


    “怎么不叫我夫君了?这里只有我们,不用忍着,叫出声,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不仅喜欢你的声音,还喜欢你的眼睛,鼻子,嘴唇,喜欢你的全部,昭昭,我好爱你。”他每说一处,便低头亲吻在那处。


    他的话语和外面化骨的沙沙声一样连绵不绝,亲吻也连绵不绝。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一直夸赞着她,夸着她身上的每一处,恨不得将她每一根头发丝都夸赞一遍,好似要将他满肚子的甜言蜜语,都在这一夜里全部说与她听。


    慕昭然仰靠在麒麟头骨上,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其下,不管是身还是心,都被他迷得忘乎所以了。


    “你的嘴……怎么突然变得这、这么甜了……”慕昭然抬手抚摸他的脸。


    阎罗接住她的手,在手心里黏糊糊地亲吻,笑道:“只是把隐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而已,不喜欢听么?”


    至少这一夜,是只属于他的,所以想让她知道他所想的一切,至于出去之后会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


    “喜欢,很喜欢。”他细碎的吻落在掌心里,热乎乎的,像是一团火,慕昭然指尖蜷缩,手心里又热又痒,忍不住捏了他的鼻子一下,说道:“别舔手……”


    阎罗又精神起来,蠢蠢欲动地还想继续,他的吻沿着她的手心往下移,动作忽地停了停,尖锐的痛楚凭空从身体里蔓延出来,一瞬间压过了所有感官,让他控制不住地痛哼出声。


    握住手腕的指节蓦地收紧,随即又刻意地放松,慕昭然撑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阎罗眉心紧蹙,咬着牙关,咽下喉中痛吟,将脸埋进她柔软的手心,闷声道:“没事。”


    身体里的痛意还没有消退,甚至一次比一次尖锐,不是来自于这一具身躯的伤痛,而是本体。


    他在做什么?是真的受了伤,还是想要用这种方式阻碍他?


    覆雪殿内。


    晃动的幽微烛光中,游辜雪衣衫凌乱,撑坐在床头,头冠甩落在一旁,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肩头,发尾蜿蜒地垂在床沿。


    有一滴滴的鲜血从他的下颌淌落,落入发尾,再顺着发丝滴至床边的浊痕中。


    游辜雪面无表情地望着前面那一张屏风,屏风内的蔷薇花生长得极盛,开得也极艳,将一派素雅的屏风也染上浓墨重彩。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那屏风里的花,由着唇角的血滴落,另一只手覆在丹田处,搅动着体内的灵力。


    灵力在经脉内冲撞,撕扯出尖锐的痛楚。


    本体和分身,虽不会同伤,但会同痛。


    麒麟墓内,阎罗沉沉吐出一口气,很快察觉出这痛楚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有人蓄意控制着,自行以灵力搅动经脉而生的痛楚。


    比起那一箭穿心之痛来说,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不管是本体还是分身,他们都很能忍痛。


    本尊想必也不是要用这痛来阻止他,而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不准再做下去。


    经脉里的痛楚还在增强,一层一层地叠加着,如果再继续做下去,他说不定会自爆丹田,本体若死,他这个分身也活不下去。


    阎罗低头靠在慕昭然肩上,低声笑起来,他疯了,他竟然以死来威胁他,但他偏偏能理解本尊此刻不管不顾的疯癫,他们到底同为一体,虽然神识的联系断开了,却还是能明白彼此的心思。


    生死都掌握在本尊手中,所以他这个分身,便只能受本体所控。


    他倒是很愿意死在这里,但他的昭昭肯定不愿意。他知道,他也知道。


    本尊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以此威胁他,还愿意给他那么片刻温存的时间,已算是格外大度了。


    慕昭然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抬手想要扯下遮眼的发带,担忧道:“阎罗,到底怎么了?”


    阎罗抬头,唇贴上去,最后亲吻了她一下,在那条发带落下之时,重新覆上了面具。


    他与她分开,在两人身上都施展了几遍清洁术,灵力淌过身体,洗去那些暧昧黏糊的痕迹,“是我太过放纵了。”


    “你还知道呀。”慕昭然嗔怪道,荒唐了这么大半日,她的确有些累,她手脚发软地被他抱在怀里,光是被清洁术的灵力扫过肌肤,便又敏丨感地发颤。


    阎罗从她的储物锦囊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有条不紊地给她穿好,随后才给自己穿上衣衫,抱着她飞身坐到麒麟角上去,等待天明。


    慕昭然半阖着眼,懒懒地趴在他胸膛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诧异地发现,“怎么没有心跳?”


    阎罗道:“分身没有心脏。”所以,分身得依赖于本体的心脉力量而活,他也才会被本尊那般威胁。


    慕昭然将睡未睡,嘀咕道:“这样啊,那我是不是也能炼制一个分身玩玩?”


    阎罗轻柔地帮她揉着腰肢,劝道:“炼制分身需要割肉放血,切割元神,会很疼的,非常非常疼。”


    慕昭然心疼地蹭了蹭他,含糊道:“那算了……”


    她身心俱疲,很快在他怀里睡过去,等再醒来时,天光微亮,整具麒麟遗骨湮灭得只剩下最后的这一处头骨,飘散的骨沙被挡在了阎罗的结界之外,让四面都雾蒙蒙的。


    慕昭然看了一眼悬空的镇石,结印封住上方地星诀铭文,暂缓吸纳麒麟的力量。


    两人又重新回了底下的麒麟心石,看到了蹲在裂隙口的小土狗。


    许是因她得到了麒麟之力,又许是这只麒麟终于接受旧主已逝的结果,再次见到慕昭然,它站起身,摇了摇尾巴,主动朝她走了过来。


    慕昭然眼睛一亮,高兴地弯腰将它抱起来,揉了揉它的脑袋。


    慕昭然抱着它往麒麟心内部走去,重新拜别了师父,起身在师娘墓碑旁边选了一个地点,打算把这具尸身埋了。


    她召出石杵来比划了一下,想要砸一个坑出来,又担心这一杵砸下去,会把师娘的墓砸坏了,虽然上万年的时间过去,那底下大概率已经什么都不存了。


    慕昭然犹豫片刻,收回石杵,挽起袖子,准备和小土狗一起趴过去刨一个坑。


    阎罗见状,一把将她拉过来,按进怀里。


    慕昭然以为他是想要安慰自己,乖顺地将脸埋在他胸口,吸了吸鼻子道:“我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所以也没有很伤心……”


    从在地卷中初次相遇时,她就知道老头已经死了,所以后面的每一次再遇,都是额外的惊喜。


    阎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另一手按在她后脑上,不让她抬头。


    银魄蜘从头顶的蛛网上垂吊下来,落到地上,身形迅速长大,变得比小土狗还要大,迅速爬到小土狗旁边。


    土麒麟对它依然充满敌意,当即浑身炸毛,龇牙怒吼。


    慕昭然想要抬头,又被盖在后脑上的大掌按回去,阎罗低声道:“再等一下。”


    银魄蛛看也没看它,八条腿抡出了残影,一阵沙土飞扬后,当场刨出来一个大坑。


    土麒麟汪汪叫着,想要扑上去咬它,被银魄蛛当成了一块碍事的土块刨飞了出去,每怒吼一声,就被刨一嘴沙土。


    土麒麟:“……”麟落平阳被蛛欺!


    银魄蛛目中无狗地做完一切,身形重又变回指甲盖大小,顺着无形的蛛丝爬不见了影。


    紧紧怀抱着她的力道松懈开,慕昭然转过头去,便见土堆之上一阵拱动,冒出一颗狗头,一边吐土,一边“嘤嘤嘤”地叫着。


    在那土堆旁,已挖好了一个坑。


    阎罗道:“把你师父请进坑里吧。”


    慕昭然眨眨眼,大概猜到他是用什么挖的坑了,她从锦囊里取了一件斗篷出来,裹住尸身放进坑里,好好埋葬,在师娘的墓碑旁,并排立了一块碑。


    镇石吸纳了麒麟双眼中最后一丝力量,麒麟骨彻底湮灭,麒麟魂被收入镇石之内。


    麒麟墓之外,那一幅从麒麟口垂挂铺开的画轴也开始收卷,众人手里的玉牌相继粉碎,外来者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被送出了这一座麒麟秘境。


    “怎么回事,这秘境是要封闭了?”


    “那一座麒麟像不见了,看来是有人已经拿走了麒麟眼!”


    “天不逢时啊!本少爷才踏进秘境,都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到底是谁抢先夺了本少爷的机缘。”


    楚禹抛了抛手里的青石,遗憾道:“也不知道小七怎么样了,我都还没打够呢。”


    下方玄城之中,望舒和莫银安互相对视一眼,不由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慕昭然和阎罗是最后离开这一座麒麟秘境的,从此以后,这座秘境完全封闭,只剩下两座土坟相依相伴,再不会有外人踏入进来。


    覆雪殿内,游辜雪挥手除去了屋子里遗留的痕迹,不论是血痕还是别的痕迹,全都抹除了干净,他换了一身衣衫,迎着越发明亮的天光,抬步往外走去。


    在踏出覆雪殿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冰封的神情像是朝阳下的露珠,缓慢融化了开来。


    这一刻,分身与本体断开的神识,重新连通上了。


    第144章


    天道宫上的晨雾散开, 朝阳的金光洒落下来,将他一身白衣皆镀上一重朦胧光晕。


    游辜雪便在这温暖的朝光之中微微闭了眼,长睫颤动着, 迟来地看到了在阙门下相遇时,她从楼阁之上, 毫不犹豫地飞身迎向他的画面。


    看到了八卦迷阵崩毁时,她穿过漫天烟尘, 从隐匿的斗篷之下对他的那一个眨眼。


    游辜雪心跳一滞,又怦怦急跳起来,他确实无法责怪分身,即便神识没有断开, 是他站在那里, 他也完全逃不开那一双朝他伸来的手臂。


    游辜雪下意识地抬手,在记忆中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接住了扑来的人。


    本体和分身的神识重新相连, 各自的记忆如潮水般彼此涌入, 意识亦在无声中合二为一,仿佛分开的两泓清泉, 终于再次重汇于一潭, 沉淀入心海深处。


    在神识断开的这段时日里, 他们各自都滋生出了一些嫉恨的私念, 嫉恨到甚至想要除掉对方,这些私念在意识相融的过程中, 全都毫无保留地反馈给了彼此。


    但曾设想过的神识厮杀并没有发生, 他们双方都冷静得异常, 亦平和得异常,如交汇的水流,无比顺利地融合。


    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 若当真因此而割裂,他们任何一方都得不到她全部的爱。


    唯有完整的他,方能独占她。


    这些源于对同一个人的爱欲和占有而生的私念,在记忆相融的那一刻,慢慢地模糊了边界,一点点交融,再难以区分出彼此。


    因对同一个人的爱而分裂,又因对同一个人的爱而融合。


    游辜雪合眸在朝阳中伫立许久,低笑了一声,他神识忽地一动,察觉到什么,倏地睁开眼睛,立即御空,往演武场里飞去。


    麒麟魂在四境地底游荡,随机捕捉土系修士入秘境,修士被吐出秘境时,亦是随机,阎罗和慕昭然并没有在一起。


    分身的那一道神识在南境,但他嵌于系统内部的那一缕神识,却出现在了剑道传承秘境里面。


    游辜雪心念如电,很快便想到,慕昭然能以土修之身进入剑道的传承秘境,只有一种可能,那传承秘境中有她最后的一块金石。


    演武场上,剑令矗立于旭金台前方,九柄灵剑结成的剑阵锋芒耀眼,撑开着剑道秘境的入口。


    夫子们相继也到了这里,坐镇台上,一边望向剑令,一边闲聊着,看上去还尚未发现又有人进入秘境。


    “老萧,昨夜你守剑阵,秘境里可有什么有趣之事发生?”


    萧夫子摇了摇头,叹息道:“这群弟子还是太中规中矩了,没有几个敢大胆冒险的。”


    传承秘境之中,机缘丰厚,便也意味着危险重重,谨慎些自是无可厚非,可太过谨慎,说不定会错失很多机缘,浪费了这一次宝贵的机会。


    游辜雪落在旭金台上,与夫子们见过礼后,一如既往,独自坐到一旁。


    他眯眼看着入口另一端密集的剑山,这剑道传承秘境内的空间极大,由上百座挺峭的剑山组成,分内、中、外三层,越往内层,剑山中所蕴藏的剑意便也越精妙。


    最内一层只耸立着一座剑山,那亦是最巍峨高大的一座剑山,其内蕴藏着化神及化神以上剑修的剑意。


    天道宫中大部分的弟子都还在外域剑山,剩下的小部分弟子则到了中域的数十座剑山群,至今尚无人到达最内域的那一座剑山。


    云霄飏是距离它最近的一个剑修,正试图往内域的那一座剑山而去,寻求化神的机缘。


    游辜雪凭着神识感应,大约能察觉到慕昭然亦在那内域剑山附近,但却无法确定她的具体方位。


    法尊一直不曾对他真正放心过,如今耗尽心思开启这一座剑道传承秘境,想来是欲扶持云霄飏尽快化神,好与他分庭抗礼,争取剑尊之位。


    要是察觉化神机缘被旁人夺走,他说不准会碍事。


    游辜雪闭了闭眼,以神识对分身道:“把法尊引出天道宫去,引不走他,分走他的注意力也好。”


    南境的密林之中,阎罗从麒麟秘境出来,差点直接被埋在地底下,立即翻指结印,土灵飞速裹住周身,带着他从地底遁出,现身在一片幽深的山林里。


    外面正值清晨,像是刚下过了雨,草木油绿,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是他当初被吞入麒麟秘境之时的地方。


    分身和本体的神识联通,阎罗当即领会了意思,他的目光从周围茂密的林木扫过,察觉到异常,修长的指尖从半空划过,凭空按住一根银色琴弦,灵力蓄于指尖弹射向一处,喝道:“出来。”


    一团红狐从躲藏的树丛下滚出来,落地化作人身,祝轻岚眼看他指尖又按下一弦,连忙道:“前辈手下留情,是我是我!”


    阎罗当然知道是他,他指尖力道未松,冷然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祝轻岚眨了眨狐狸眼,反应很快,立即解释道:“当初承蒙前辈相救,在下才能保住一命,那日眼见前辈重伤,从这里消失,我四处寻找不得,便想着守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再见前辈一面。”


    他嘴上说得动听,其实也并未一直守在这里。


    现今九尾狐族和蛊修一样无处容身,宁氏的捉妖师发疯一般地四处寻人,连带着也在捉拿他,祝轻岚这段时日一直敛藏着气息躲藏在深山老林中,只能从走兽嘴里获得一些外界情况。


    自从在宁家伏妖山和叶离枝分别后,他便全然失去了对方的消息,完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这次也是听闻叶离枝回了南荣,才冒险从深山中出来,想要去见一见她。


    途经此处,便在这里逗留了片刻,正准备走时,忽然感觉到了地底的灵力波动,才又重新返回来查看。


    躲藏起来的时日,祝轻岚倒是细细理清了一些情况,灵尊死在宁氏伏妖山,宁家人必定受到牵连,才会如此卖命地抓捕真凶。


    那么,慕昭然那一日想尽办法利用他来阻碍宁绝,就很耐人寻味了。


    祝轻岚暗暗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罩袍,脸上覆盖着银色面具,周身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有灵力阻隔,他几乎完全嗅闻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也看不透他的修为。


    他想起与慕昭然擂台比试之时,她中了狐惑之术,第一个看见的人。


    她说过,那个人也带着面具。


    不管他是不是圣女殿下的第一心上人,祝轻岚都得提醒道:“如今天道宫命令四境修士全力搜捕前辈踪迹,那宁绝等人已经寻到这片地界来,我在五十里外的镇子上见过他们的身影,前辈最好还是再躲藏些时日比较好。”


    阎罗垂眸想了想,说道:“来得正好,你去把他们引过来。”


    祝轻岚下意识点头道了声“好”,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把谁引过来?”


    阎罗没时间跟他废话,手指从袖口中抬起,屈指一弹,一缕幽影倏地没入祝轻岚身上,他浑身一震,四肢便像是忽然被人缠上了无形的傀线,全不由自己控制。


    祝轻岚化作一条红狐,身不由己地朝着他口中的那个镇子狂奔而去,狐狸眼中流下两行热泪。


    ——天杀的,他一定就是阎罗!一个被窝里果然睡不出来两种人,他简直跟慕昭然是一个德性!狐狸的命也是命!凭什么都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法尊给的三个月期限眼看便要到了,宁绝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忽听族人来报,发现了那只狐妖踪影,宁绝当即带着人追着狐妖而去。


    跟着那只狐妖,竟又让他找到了那苦寻良久的蛊修踪迹。


    宁绝看了一眼那座幽深密林,抬手喝住众人,谨慎地没有即刻踏入林中,而是命人沿着山林四面,先去布下封山的法阵。


    他取出一枚符文,恭敬地将这个消息传送了出去。


    天道宫,钧天殿内。


    法尊抬手从虚空捻过,抓出一枚符文,神识扫过符文内的消息,沉声道:“躲藏了这么久,终于肯露面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神台上的天书,抬手从天书中取了一“驭”字悬于眉心之上,法尊闭上眼,神识附着法字之上,那字一分为二,随着他振臂一挥,呼啸而出,没入虚空。


    自万里之外再次显出字迹,倏地没入宁绝眉心。


    宁绝浑身一震,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掌控,脑袋低垂下去,片刻后又重新抬头。


    再睁开眼时,他面上神情骤变,猛地大喝了一声,身上陡然爆发的气势让旁边几位宁氏长老都被震得齐齐后退。


    众人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家主浑身涨红,额上青筋暴突,恍如走火入魔,修为竟直接从停留已久的化神中期,强行冲破瓶颈,一口气攀升到了化神圆满。


    有长老畏惧道:“家、家主?”


    宁绝面上表情有片刻的痛苦挣扎,像是将要爆体而亡,但那痛苦之色很快又退去,转眼平复下来。


    他浑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论眼神还是气质,都透出一股高高在上,指点蝼蚁一般的冷漠,转眸看了眼宁家的几名长老,命令道:“进去,把人找出来。”


    那几名长老摄于家主威压,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得不听从命令行事,互相看了一眼,身化流光,遁入密林。


    这宁家的几位长老倒也不负所望,进山没有多久就发现了阎罗踪迹,打斗的灵力在山中爆发开来,蛊毒瘴气很快弥漫山林。


    宁绝确定了方位,飞身而起,投入山林。


    阎罗甫一与对方照面,便察觉出了那位宁氏家主的异常。


    他曾经见过宁绝,修为虽在化神中期,但陷入瓶颈,滞留此境界已久,突破难望。


    如今修为骤涨,显然是被人强催至此。


    阎罗看着他低头俯视而下时,那仿佛万物皆匐于脚下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具躯壳之内,真正掌控着的人是谁。


    一个化神中境的修士,竟如此轻易地成了他手中傀儡。


    天道宫中。


    游辜雪仰头看了一眼最顶上的钧天岛,驭魂术,法尊最擅长的一项术法,前世他有幸领教过几次,还算有些应对的经验,应该能拖延他久一些。


    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前方剑令。


    剑道传承秘境之中,慕昭然趴在一片乌黑光秃的山石上,茫然地来回打量,“这是什么地方?你给吐到哪里来了?这还是南境么?”


    这鬼地方,金属性的灵气几乎肉眼可见,就连风吹而过,听着都不是呼呼的风声,而是两剑相击似的金石鸣响。


    慕昭然光是站在这里,就有种要被千刀万剐的错觉,她手中掐着法诀不敢放松半点,控制着灵力在自己周身裹了厚厚一层防御屏障。


    麒麟狗蹲坐在她旁边,朝着远处那一座直插云霄的巍峨山峰叫了两声,大步往前迈去。


    刚踏出两步,就被凭空飞来的一道剑光,斩下了狗头。


    慕昭然大惊失色,扑过去惊呼道:“小黄!”


    麒麟掉下的狗头化作石沙重新接回它脖子上,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闷头钻进她手里的镇石当中,在镇石里对她汪汪叫了两声,催促她往里走。


    慕昭然:“……你被斩下脑袋没有事,我被斩下脑袋可是会死的!”


    慕昭然抱怨完,在原地踟蹰片刻,还是认命地抬步往里走,她如今已集齐了四枚星石,就差最后一枚金石。


    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光是看这充盈着金灵气的环境,以及麒麟特意将她送来此地,便知道,她的最后一枚星石,必定就在此地。


    脚下的山石坚硬似铁,踩上去会发出“锵锵”鸣响,宛如每一步都踩在剑锋之上。


    慕昭然才往前走了十来步,便已经遭遇了数次剑光,身上厚重的灵力屏障都被削去大半。


    这天地间的金灵气,皆化作了密如牛毛的剑光,好似知道她是一个毫无剑道天赋的庸才,不配涉足此地,对她简直疾风暴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劈杀,完全不留一丝情面。


    慕昭然上一回遭受这样刀光剑影的打击,还是上辈子在地卷中,去爬那一座铸刃台的时候。


    没想到,这辈子弃了剑道,竟还是躲不开这一遭。


    这鬼地方的剑气比铸刃台的还要狂躁,慕昭然又往前行了百步,只听得耳边“锵”一声呼啸,她反应极快地往右一偏,一道厉光从耳畔擦过,破开她身上灵力防御,削断了一缕飞扬的发丝。


    那凛冽的剑气,让她浑身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慕昭然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咬牙冷哼道:“我果然跟剑道八字不合!”


    剑修虽然美味,但剑道着实磨人。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她手掌一翻,托出石相来,黑色煞气瞬间包裹住她全身,石相手持石杵,和每一道袭来的剑光短兵相接,一路捶散剑气,往里突围。


    她不知道,在另一端,亦有人与她同时踏入这一座剑山的地界内,往山顶进发。


    云霄飏在这一座剑道传承秘境中,的确受益良多,这座秘境就像是天生为他试炼而生的那般,他入了秘境,便如鱼得水。


    他在中域剑山中有幸踏入一位剑修前辈的剑域,与对方论剑数日,虽过程艰难,数次险象环生,但终有所领悟,使得他剑境有所突破,更进一阶。


    如今他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能踏入这座剑山之顶,得到这山中化神剑意的助力,他必定能一举突破,成功化神。


    师兄,应该也在外面看着他吧?


    云霄飏眼前浮现出那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永远都走在他前方,风雪也好,雷霆也罢,从未有过退却,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追在这道身影之后,仿佛师兄就是他唯一的前进方向。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若只一味追逐他人,循他人脚印前行,便永远也到不了自己的目的地。


    云霄飏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前方那一道背影渐渐淡去,最终散去无踪。


    他握紧奉天剑,步伐愈发坚定。


    山中剑鸣呼啸,两道身影从剑山两面,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终是在剑山顶上相遇,两人隔着百尺之距,同时望见对方,都是一怔。


    “云霄飏。”


    “殿下?”


    云霄飏怔愣过后,蹙眉疑惑,慕昭然这个土系单修,怎会出现在剑道的传承秘境里?


    慕昭然视线飞快扫过云霄飏周身,默默将手背到身后,指尖的血痕浸入裙中,比起云霄飏来,她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比她前世登铸刃台还要狼狈。


    以土修之体走到这里,她内外皆伤,几乎已经耗尽了力气,连药石都无法及时治愈她的损伤。


    但云霄飏看上去,尚有余力。


    第145章


    南荣将军府。


    这还是叶离枝第一次被允许进入厅堂, 与将军府的主君和主母同桌用膳,桌上摆满珍馐,身边是成群伺候的仆从。


    年少之时, 她躲在走廊角落里,每每望见父亲带着大哥凯旋, 他们就算在行军途中,都不忘给家里的母亲和妹妹带些首饰礼物回来, 一大家子坐在厅堂,有说有笑。


    这一幅场景曾是她无比艳羡,却只能远远观望的。


    如今,叶离枝终于有资格走入厅堂来, 坐在这里, 内心却没有任何波动。


    她垂眸看了一眼就放在自己近前的那一碟子八珍糕,轻而易举地便想起了很多年前, 跪在雪地里被人掌嘴的情形。


    也不知他们是忘记了, 还是故意要将这一盘糕点放在这里,给她一个下马威。


    叶府主母王氏察觉了她的视线, 当即倾身过来, 挂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意, 亲手帮她夹了一块八珍糕入碗中, 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来, 快尝一尝。”


    叶离枝没有执筷, 只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转眸直视着对方道:“夫人记错了,当年夫人以管教之名,让身边大丫鬟赏了我二十多个巴掌后, 我就再也不敢碰这个糕点了。”


    如今这位大丫鬟,已经是主母身边得力的管事嬷嬷。


    王夫人笑脸一僵,被打的人念念不忘,但打人者早就不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往小事了,经她这么一说,才隐约想起有这么一事。


    她尴尬地看一眼碟子里的八珍糕,心里虽不满叶离枝当众提及旧事,给她难堪,但现下这丫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任打任骂的野种了。


    谁能想到,这丫头的贱婢母亲,会摇身一变成为东海鲛族的公主,她想不到,就连叶戎也想不到。


    王夫人现今都还记得自己的丈夫听闻这个消息时,那双眼中迸发出的狂喜之态,得知叶离枝愿意回府,他就命人将叶凌烟曾经居住的院落腾了出来,重新翻修整顿,就为了迎接她回家。


    王夫人敢怒不敢言,如今也只能跟着赔笑脸。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叶戎的脸色,狠狠瞪向旁边伺候的嬷嬷,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二小姐不爱吃这点心,还不快把这盘撤下去,重新上些别的糕点来。”


    仆从们慌忙将糕点撤下去,很快换了桂花糕和枣泥酥上来。


    那嬷嬷让人换了糕点后,便垂下头,恭顺地退到一旁。


    叶离枝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从未想过,从前那个仗着主母之势,在她面前恨不得鼻孔朝天,为讨大小姐和主母心欢,变着法子折腾她的仆妇,也有这般低三下四伺候她的一天。


    叶戎端坐在主座上,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也看到了她那一个打量的眼神,他虎眸半眯,屈指轻敲桌面,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看来。


    叶戎唤来亲卫,语气轻飘飘地下令道:“把她拖下去,杖四十军棍。”


    那嬷嬷膝盖一软,当即滑跪到地上,连声求饶:“将军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夫人、夫人救救我!”


    四十军棍,就是年轻力壮的士兵都受不住,何况她这一个身居后宅年近四十的妇人,这是要活活打死她啊。


    王夫人坐在位置上,已经傻了眼,她被嬷嬷扯着袖子,身子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她张嘴想要求情,触及到叶戎那警告的眼神,到嘴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低头,拭了下眼角的泪意。


    外面都道叶将军疼爱发妻,府里的大小事务也确实都由她这个主母说了算,可那也只是在叶戎能容许的范围内。


    毕竟是成婚多年的夫妻,只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自己救不下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嬷嬷了,多说无益,只会惹他不快。


    那嬷嬷见夫人掩袖不语,绝望地松开她,又转头跪向叶离枝,一边重重扇自己耳光,一边涕泪横流地忏悔。


    “二小姐,当初是老妇鬼迷心窍,对不住二小姐,求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老妇这一回吧,老妇以后甘愿在二小姐身边当牛做马,赎清罪过,二小姐饶命啊……”


    厅堂里都是她“啪啪”扇耳光的声音,那仆妇死到临头,不敢留劲儿,脸上很快便显出红肿的巴掌印。


    叶离枝坐在座上,叫他们突然上演的这一出戏弄得有些发愣。


    这仆妇以前确实没少磋磨她,但她心里更清楚,奴才只不过是仗了主人的势。


    她年少之时觉得那压在头上的“势”来自于执掌府宅的主母,天真地以为,父亲常年行军在外,主母善于伪装,父亲定是不知道她在府里所受的磋磨。


    每当父亲回府时,她比任何人都高兴,因为叶戎在府上的时候,主母会收敛很多,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惩罚她。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日,她把所有的仇怨都记在了主母身上,把叶戎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现在想来,何其可笑。


    以叶戎那样霸道的性子,和在将军府里的权威,但凡他肯流露出半点善待她的意思,主母也不敢那般行事。


    叶离枝沉默着没有说话,叶戎打量一眼她的神情,冲亲卫挥挥手。


    亲卫再不拖延,立即上前来将那仆妇拖出了厅堂,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杖责的闷响声和惨叫声。


    叶戎道:“以前为父行军在外,对家事疏于过问,才养得刁奴欺主,让你受委屈了,从今往后,这阖府上下再敢有人对你不敬,你尽管告来,为父绝不轻饶他们。”


    王夫人亦道:“是啊,阿枝,我以前都是让这刁奴给蒙蔽了,你别往心里去。”


    叶离枝转眸看着他们二人嘴脸,对着桌上珍馐美食,竟有些想吐。


    外面的惨叫声渐渐弱了,叶离枝皱了皱眉,她坐在那里,没有动筷子,抬头直视叶戎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父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此次回来也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王夫人听到这话,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忙讨好地赞道:“我们阿枝果然还和从前一样,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


    叶离枝讽刺地轻扯一下唇角,继续道:“我回来,是来接燕娘的,夫人不是说,已经派人去唤她了么?怎么到了现在都还没出来?”


    王夫人转眸看向叶戎,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叶戎放下筷子,不悦道:“不就是一个奴婢,值得你从进门开始,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个父亲过得如何了?旧伤有没有复发?”


    叶离枝神情淡漠,一字一顿道:“对你们来说,她只是一个奴婢,但对我来说,她是除了母亲之外,这叶府之中我唯一的亲人。”


    母亲生下她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叶离枝以前其实并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很多有关母亲的事,都是燕娘告诉她的。


    当年琉珠流落青楼之时,那青楼鸨妈见她姿容绝代,嗓子也妙,打算好生培养这一棵摇钱树,派了一个懂事的丫鬟去伺候,燕娘就是那个丫鬟。


    后来,琉珠被叶戎看上,燕娘便也跟着一起脱离了青楼。


    琉珠去世,叶离枝被接回将军府,燕娘也跟着进了将军府。这么些年来,主仆二人在这将军府中,相依为命。


    这阖府上下也就只有一个燕娘会对她好。


    叶离枝如今吸收了灵尊的妖丹之力,体内也结成元婴妖灵,即便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丝人族血脉,拔除不尽,但她也可以凭借妖血压制,不会再受当初叶戎的血誓所制。


    她如今身后有东海鲛族,完全不必再依仗将军府,还愿意听从他的吩咐,回到这一座将军府中来,只是为了来接燕娘。


    叶戎听闻此言,一把掀翻了手边碗碟,吓得厅堂里的仆从扑通跪了一地。


    他站起身来,表情阴沉地指着她,“好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刚刚攀附上鲛族,就想同我这个父亲断绝关系了?”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他是她的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叶离枝再没有了从前的畏缩之态,仍不避不让地直视着他,平静道:“父亲既然明白,就该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怕和叶氏撕破脸,何况,你‘父亲’这个身份,来得也并不体面,要是鲛族追究起来……”


    她话没说完,但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叶戎伫立片刻,坐回座上,他早就看出来她隐藏在谦卑之下的野心,自以为能够掌控住她,却没想到,她飞上枝头,第一个来清算的就是他。


    叶戎压回腹中怒火,命人打扫干净,重新换上碗碟,尽量心平气和道:“你母亲去世之时,你尚且年幼,很多事并不知晓,你刚回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先陪为父用完这一顿家宴。”


    叶离枝从他们的推三阻四中生出些不祥之感,猛地站起身,周身衣袂无风而动,释放出迫人灵压,逼问道:“燕娘呢?她在哪里?”


    王夫人被她身上修士威压慑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承受不住压力,期期艾艾答道:“她、她已经……”


    叶戎喝道:“闭嘴!”


    正当这时,有另一股威压从后厅扫荡过来,挡回了叶离枝放出的灵压,整个厅堂里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叶离枝现今修为已经到了元婴圆满,虽只放了一点灵压出来,但只这么短短接触一刹,她便感觉出来,那后厅中的人,修为绝不低于她。


    但她并未后退,身上灵威更甚,转眸逼视王夫人,问道:“燕娘已经怎么了?”


    空气中,无声的灵力交锋越来越强,屋柱房梁都开始簌簌震响,屋里的凡人都承受不住地抱住脑袋痛苦地趴到地上,有人流出了鼻血。


    王夫人大睁着眼,整个人已经僵了,哆嗦着回道:“死、死死了……”


    叶离枝心神一荡,让后厅修士压过一头,被灵威撞入胸腔,偏头吐出一口血。


    自经历过鬼匪袭击之后,叶戎护身防御的法宝便从不离身,身边也奉养了一些修士,更有容氏的高阶修士在府上坐镇,因此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他见事已至此,也不再隐瞒,坦然道:“我与你母亲当年,乃是一见钟情,两心相悦,从无强迫,那个贱婢仗你年幼无知,乱嚼舌根,该死。”


    被鬼匪袭击那夜,叶戎从叶离枝嘴里听到那么一句怨恨之言,回到府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绞了那贱婢的舌头,乱棍打死。


    叶戎道:“离枝,我是你的父亲,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也永远斩断不尽,我与你之间的血脉联系。”


    叶离枝双眼通红,扶云剑在身体里颤鸣,可最终这剑气也没有流泻出身外,刺向那一个端坐堂上的,所谓父亲。


    天道宫为正道之首,天下表率,是不会容许门下有一个弑父杀亲的弟子,她如今身后虽有鲛族,可叶戎还是南荣的将军,她现在并不能确定,鲛王舅舅会不会为了她,和南荣为敌。


    更何况,后堂还坐着一个修为不亚于她的修士,她就算出手,也不一定杀得了他。


    诸般念头在心中回绕,叶离枝默默咽下心中怨苦,转身大步踏出门去,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叶戎嚯得站起身来,大喊道:“叶离枝!”


    后厅修士走出来,腰间的玉佩晃动,隐约可见刻着浮川容氏的族徽,安慰道:“将军不必如此动怒,叶二小姐与将军虽然有些误会,不过正如将军所说,你们之间血脉相连,这是永远也斩断不尽的。”


    叶离枝从将军府中离开,利用燕娘的旧物施展追踪之术,花费了许多工夫,终于在城外的一片乱葬岗里找到了燕娘的尸骨。


    那尸骨碎断,脊骨之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裂痕,想来同今日那仆妇一样,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燕娘,对不起……”叶离枝滑跪到地上,经年累月的郁怒与怨愤憋在心头,无处宣泄,唯有扶云剑哀鸣不休。


    扶云剑的颤鸣也影响到了奉天剑,叶离枝和云霄飏二人合修乾坤剑法,本命剑之间亦互有感应。


    剑道传承秘境中,慕昭然和云霄飏同时抵达内域剑山的山顶,山顶之上矗立着一方高大的石门,门上雕刻有一副威武的门神相。


    那门神身披铠甲,手持利剑,一双虎目湛湛有神,威严地注视着每一个来到此地之人。


    一旦有人踏足门下,那门上浮雕便会现出金身,朝着来人执剑劈斩,庞大的剑光携着劈山分海之势,呼啸而下,将剑下那一道身影衬得渺小如尘埃。


    慕昭然坐在百步开外的一块山石上,双眼被那门神剑光刺得微微眯起。


    半个时辰前,慕昭然和云霄飏在此处相遇,她才知道麒麟将她吐出来的地方,竟是剑道的传承秘境。


    难怪这山中金灵气如此浓郁,就连风啸都是剑鸣。


    她一个土修在这种环境下,可想而知有多难捱,能走到这里来,全靠对最后一枚星石的执着在支撑意志。


    慕昭然体内灵力耗空,身上伤痕累累,实在没有能力和云霄飏相争,她主动退让到一旁,只说自己不小心误入此地,误打误撞来了这里。


    云霄飏一门心思都在寻求突破之上,也并未深究,在他看来,身为土修的慕昭然,并无可能与他争夺剑道传承。


    他好心奉劝道:“此为剑道传承秘境,殿下身为单系土修,毫无剑道之上的天赋,长留此地对你有损无益,还是早些出去比较好。”


    他给慕昭然指了一下秘境出口的方向,“师兄和剑修夫子们,在秘境东南方向撑开着一个出入通道,秘境内的弟子可以随时离开,殿下只要往那个方向行,就能看见。”


    慕昭然点了点头,好奇道:“多谢云师兄,云师兄是要进那门里面去么?”


    云霄飏颔首,他能感觉到门后剑意,这对任何一个剑修来说,都是无上诱惑。


    慕昭然睁大双眼,眸含星光,故作崇拜之态,甜声道:“既然来了,那我也想见识一番云师兄的英姿,等师兄进门之后,我再走。”


    她说完,乖乖退到一旁的山石上,眼巴巴地盯着他。


    叫她这么一说,云霄飏反倒生出些包袱来,他转身面向那扇石门,背后的注视如芒在背,云霄飏定了定神,才握着奉天剑谨慎地往那石门走去。


    踏入石门十步之内后,门上浮雕一亮,浮出门神金身,一言不发便挥剑劈来。


    云霄飏身形如电,在剑光之下飞身而起,持剑相迎,两道剑光短暂地交锋一刹,云霄飏便飞身退出了石门之外。


    门神剑光收敛,金身也退入门上石雕。


    云霄飏第一次只为试探虚实,他休整片刻,补充好灵力,再一次踏入石门之下,剑光很快再起,凛冽的剑气从交锋的两柄大剑之下扫荡开来。


    云霄飏再从石门前被击退出来时,便显得狼狈了许多,一边吐血,一边往嘴里塞疗愈的丹药,盘坐地上足足休整了一个时辰,才又再次起身,往石门而去。


    慕昭然服了补灵丹,一边回复灵力,疗愈身上的伤,一边观察云霄飏的情况,估计那门神手中剑的威力,心里默默叹气。


    地星诀每次给她找的石头,怎么都这么难取?


    以云霄飏现在元婴圆满的修为,都在那门神将手下讨不到好处,那她才将将过了元婴中期的修为,到那门下,岂不是三两下就被劈成两半?


    这是云霄飏第三次尝试了,云霄飏和门神同时拔剑,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化虚为实,重重碰撞到一起,凛冽的剑气撞出肉眼可见的波动,从山顶扫荡出去。


    慕昭然翻身躲到山石之后,只冒出个脑袋,眯眼看着双方的剑光彼此消磨,一点点地衰弱下去。


    但相较于门神剑,奉天剑的剑光似乎要削弱得快一些。


    云霄飏呛出一口血来,被头顶剑势压得半跪到地上,握剑的手轻轻颤抖着,看起来败局已定。


    就在慕昭然以为,他又会像前一次一般被打飞出来时,奉天剑那衰弱下去的剑光,不知为何忽然爆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长鸣。


    仿佛是压抑了经年的郁怒,只能借着这股剑意宣泄而出。


    就连慕昭然都在那剑鸣声中,心神不由受其所感,憋闷地微微红了眼眶。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疑惑蹙眉,这似乎不是奉天剑的剑意。


    但不管如何,奉天剑最后迸发的那一股悲愤之意,使得它本已衰弱的剑光猛然大炽,在最后一刻反败为胜,击溃了门神剑光。


    门神金身隐没,一道裂痕从石门中线划下,石门轰隆一声,开了。


    慕昭然丹田里的地星诀猛烈闪动起来,她眼珠一动,身化流光想要借此偷偷潜入,刚到那门下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给打了回来。


    她跌落地上,吃痛地捂着脑门,眼泪汪汪地看着云霄飏一步步走入了石门之内。


    石门再次阖上,严丝合缝,门上雕像双目炯炯,威严地注视着她。


    慕昭然:“……”可恶!


    第146章


    既然作不了弊, 就只能硬拼了。


    慕昭然方才调息那么久,体内灵力都已补足,先前受的伤亦基本被药石治愈, 现下倒是状态良好。


    观门神将和云霄飏交锋三回,她也多少摸清了那门神剑的实力, 那一剑虽有化神之威,却终究只是某位剑修的残留剑意, 是以,并未发挥出全部实力。


    慕昭然现在已有四枚星石,地星诀只差最后一片铭文没有点亮,灵基扎实, 体内灵力较寻常修士更为浑厚。


    石相皮糙肉厚, 防御坚不可摧,可以一试。


    云霄飏都能通过, 她当然也能通过!


    慕昭然紧盯着那门神浮雕, 心念一动,身形飘然而起, 直入石门之下。


    门上浮雕骤然亮起, 金光映照, 门神金身破壁而出, 抡起手中巨剑朝她劈斩而来。


    慕昭然双手结印,石相自她丹田腾飞而出, 落地瞬间, 身量拔高数丈, 煞影翻涌,宛若披上了一副天生铸就的重甲。


    慕昭然抬头望向那呼啸而落的剑锋,剑未至, 剑压已震得四野山石崩裂,飞沙走石。


    她闷哼一声,硬生生顶住剑压,一缕神识从眉心飞出,迅速扫过剑锋,查探巨剑内的剑气流动,发现了那剑锋最为薄弱的一隙。


    剑锋压到头顶之时,她双掌一合。


    石相随之抬手,朝着那巨剑上剑气流动最弱的一处,轰然合掌,接住了剑刃。


    门神剑长鸣震天,双方力量对撞,慕昭然脚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霎时碎成蛛网,她整个人亦被压得下沉半寸。


    这一剑,竟比对阵云霄飏时,还要凌厉三分。


    ——这鬼地方果然对土修有偏见!


    自她踏入此境开始,不论是那逼得她快要窒息的金灵气,还是无休无止打来的剑风,全都格外凶戾,俨然都是一副想要将她驱离出此地的架势。


    就连这一个守门的破烂浮雕,都对她更为严苛。


    慕昭然从山下走到此处,挨了无数的刀光剑影,痛得龇牙咧嘴,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她前世便在剑道上吃尽了苦头,最终还是一无所成。


    剑道有什么了不起,你是剑道的传承又如何,她偏要闯进去看看!


    愤怒的热血冲到头顶,慕昭然体内四枚星石齐出,先以石杵重重砸向剑锋。


    “轰——”


    剑身大震,火星迸溅,大剑之威顿时削弱三分。


    药石耗竭的同时,迸溅的火星引动了日精之力,炽烈熔岩从石相掌中奔涌而出,宛如燃烧的枝蔓,顺着剑锋缠绕而上,将门神剑的剑气再度压下三分。


    那门神将的剑光猛地炸裂,凌厉无匹的剑光刹那间分裂成万千锋芒,铺天盖地,密如骤雨,倾盆而下。


    慕昭然只听到噗噗之声连响,石相煞影被层层斩裂,身形顿时委顿许多。


    只这么短短片刻,她体力的灵力亦消耗大半,胸口一窒,气息骤然紊乱。


    灵光闪烁间,慕昭然咬了咬牙,十指翻飞,结下繁复法印。冰蓝色的光芒从寒石中迸发,大片晶莹的冰花以她为中心,飞旋出去。


    冰花之中有兽影图腾闪过,寒意凛然,迎向半空簌簌落下的剑雨。剑雨在寒气之中凝滞,悬停在半空,下一瞬又齐齐炸灭,随风飘散。


    慕昭然一口气还未松懈,却见飘散的冰花之后,竟还残留有一道剑光,撕开寒潮,径直斩到了她眼前。


    慕昭然双瞳之中映照出那一缕逼近的剑光,眯了眯眼,用最后一丝灵力催动了镇石。


    镇石悬浮在眉心,石上麒麟兽头浮出,张嘴一口将那最后的一道剑光吞进了石中,镇石上的铭文闪烁不休,片刻后,麒麟张嘴,对着远处门神金身,将那一口剑光奉还了回去。


    门神金身被自己的剑光击溃,退入石门之上,重化浮雕。


    旭金台上,剑修夫子们终于从秘境内异常涌动的灵力,发现了慕昭然的存在,几位夫子面面相觑,“这不是土宫那位瑶光圣女么?”


    “我记得她是土行单系天赋,怎么会进到剑道的传承秘境里的?何时进去的?”


    有剑修夫子琢磨道:“一个单系土修,都比绝大部分的剑修弟子进度快,能踏入到内域剑山,难不成五行台测错了,她其实有着隐藏的剑道天赋?”


    “这还真说不准,我记得曾在典籍上看到过一种隐灵根的说法,这种天赋难以被测出,唯有得遇机缘才能显化出来。”


    游辜雪盯着秘境之内,片刻后,蹙紧了眉头。


    旁边传来夫子可惜的叹气,“传承之门没有为她打开,看来她确实没有剑道上的天赋。”


    内域剑山山顶。


    一切尘埃落定,慕昭然警惕地观望片刻,确定那门神将没有后招之后,才终于舒了口气。


    她抬手擦去唇角的血痕,从地上爬起来,抖去身上狼狈的土灰,骄傲地昂起下巴,双手叉腰等着那石门打开。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她左等右等,那石门竟岿然不动。


    慕昭然皱了皱眉,疑惑地打量门上石雕片刻,将石相放在肩上,缓步走上前。


    直到走近那石门,门上雕像都没有任何反应,石门亦没有打开。


    慕昭然不信邪地推了推石门,又用力踹了一脚,只踹下一缕石灰。这石门仿若一座天然巨石矗立,中间没有一丝缝隙,要不是她先前曾看过石门开启,恐怕都得怀疑这是不是一扇门。


    “怎么回事?我接下了这一剑,不是该给我开门么?”慕昭然气怒道,“快点开门!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难道就因为我不是剑修?你又没说只能剑修才能进入!”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将那门上雕像全部砸碎,她在石门下捣鼓了一阵,把自己累得够呛,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欺人太甚!


    慕昭然蹲坐在石门下,气得忍不住掉下两行眼泪,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胡乱抹去眼泪,喂自己吃了两粒灵丹,调息片刻,补充灵力。


    随后,再次从地上站起身来,不服气地瞪着那门上石雕,恶狠狠道:“我才不管你这是什么道的传承秘境,既然我都走到这里来了,别以为一道破门就能拦住我,今日你这门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她岂能白白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


    慕昭然一步步退离石门,站到了十步远处,抬手从腰间的储物锦囊上挥过,一柄金色小剑出现在掌中,被她屈指捏碎。


    行天剑炽烈的剑光从小剑中迸发,慕昭然握住这道剑光,掌心煞气翻涌,寂灭之气顺着剑光,游蛇一般盘旋而上,完美地融入剑气之中,使得这一道化神剑气威势暴涨,竟引得秘境之中剑啸齐鸣。


    太过强烈的剑气波动,使得秘境震荡,秘境中的弟子都看到了内域剑山上那一道熟悉的剑光,心中皆生出疑惑。


    “那是行天剑的剑气?”


    “剑道传承秘境,不是化神期以下才能进入么?行天君怎么会在内域剑山?”


    “行天君如果进来了,那谁在外为我们撑开通道?”


    旭金台上,夫子们亦感觉到了秘境内异常波动的剑气,一同转头看向游辜雪。


    萧夫子惊愕道:“那是行天剑的剑气。”


    而且这一道行天剑气,比之行天剑现在的剑气,明显更为强盛几分,显然还是游辜雪修为下跌之前便分出的剑气。


    行天剑受那道剑气引动,兴奋颤鸣,要不是游辜雪结印压制着,它都快要脱离剑阵了。


    游辜雪面不改色,淡然颔首,“嗯,我曾分出过几道剑气送人。”


    夫子们无语片刻,现在的年轻剑修,本命剑气说分就分,说送就送,真是没有半点原则。


    萧夫子道:“她如此拿你的剑气砸门,引得秘境动荡,可能会影响其他弟子,凝之,我看,你还是把行天剑气收回来为好。”


    有夫子附和道:“是极是极,她一个土修,也不知非要闯入剑道传承作甚,真是乱来。”


    游辜雪暗暗欣赏着慕昭然砸门的英姿,面露为难道:“诸位应当也能感觉出来,那剑气是我修为下跌之前分出,就连行天剑都险些受其所引,脱离我的掌控,现下怕是无力收回。”


    看吧,这就是随意分出自己本命剑气的后患!


    在场的几位剑修夫子互相看了看,有人抬头望了一眼钧天岛,此次是法尊主掌开启剑道传承秘境,他没有明言示下,诸人便只好继续观望。


    剑道秘境中,慕昭然已到了浑然忘我之境,眼中只有前方那一座石门,她长发飞舞,衣袂翻飞,气势如虹,高举寂灭剑光,朝着前方石门,凌厉一斩。


    “给我开——”


    石门浮雕剧烈一闪,门神金身被逼得再度显化,那高大威严的身影自石壁中浮出,手中巨剑横空一撩,挥剑格挡。


    两道化神剑气碰撞到一起,天地一静,只余刺眼剑光扫荡开。


    慕昭然双眼被剑光映得透亮,看到了那门神将寸寸崩毁的金身,浮雕碎裂,石门被劈开一隙,她飞身上前,穿过裂开的石门,这一次再没人能将她挡回。


    慕昭然一步踏入石门之后,眼前天地变幻,却并非她想象中那般金光烁烁,剑意凌霄,反倒是一片凄凉之景。


    大地晦暗,寸草不生,唯有残断的剑刃横七竖八地插在土中,碎裂的剑鞘半掩在砂砾里。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处残剑的乱葬岗。


    第147章


    慕昭然擦干净脸上残留的泪痕, 踌躇满志地踏入了这一座剑冢。


    她走近一柄斜插在地,已然锈迹斑斑,锋刃处完全翻卷的大剑, 看了眼剑柄上系着的完全辨认不出颜色的污浊剑穗,试探性地伸手敲击了它一下。


    那大剑看着又宽又厚, 竟在她的一碰之下,嘭地一声炸成了铁屑, 散落满地。


    从那崩毁的铁屑中,浮出了一道身影,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修士,他双手撑在膝盖上, 半弯下腰, 将负在背上那一柄宽剑的剑柄往前送去。


    “还没系好么?我快蹲不住了。”


    在他身前隐约显出另一道身影,看不清面貌, 但从身形来看, 是个姑娘。


    那姑娘手里拎着一条崭新的红色剑穗,一边往剑柄上系, 一边没好气道:“催什么催, 再催我不给你了!”


    那年轻剑修连忙告饶, “我错了我错了, 你好好系,系紧实点。”顿了顿, 他窃笑道, “我知道你是故意拖延时间, 舍不得我。”


    “谁舍不得你了?”姑娘羞赧道,慢吞吞系好剑穗,捋了捋下方垂顺的流苏, 狠狠推了他一掌,“快些滚吧!”


    年轻剑修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剑柄上的赤红剑穗来回晃动,编在剑穗上的小铃铛便撞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听着煞是悦耳。


    剑修回手珍重地摸了摸剑穗,故作难过道:“师妹真没有舍不得?这么狠心,那我真走了?”


    他作势转身就走,迈出几步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着急的低语,“你、你早点回来。”


    声音虽低,他还是听见了,那剑修晃了晃剑柄上的铃铛,一时间笑得见牙不见眼,潇洒地扬手一挥,大声道:“好!师妹等我回来!”


    那一声意气飞扬的话音很快便消散了,人影散去,地上只剩下残留的碎剑铁屑和一条再也摇晃不出铃音的污浊剑穗。


    慕昭然也不知道那剑修最后有没有回去,但他的剑落在了这里,毁成这番模样,想来剑的主人早已不在了。


    这座剑冢里埋葬着无数这样的断剑,每一柄剑背后,都曾有一段如此鲜活的过往。


    慕昭然行走在其中,偶尔会惊动一两柄剑残存的剑意,瞥见一两幅残存的图景,昭显出剑主人残留的最后一丝爱恨情仇。


    就连她这个在剑道之上资质极为愚钝之人,都能感觉到这剑冢之中,或是悲壮,或是决绝,或是不屈的剑意。


    越往剑冢深处行去,残存于此的灵剑境界便愈加高绝,所遗留的剑意亦越发凌厉逼人,锋锐森寒,杀伐之气几乎凝为实质。


    慕昭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自四面八方压来的剑威,一重又一重,一道又一道,她每往前一步,都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去抵御剑威的碾压,稍有不慎就会被剑气贯穿。


    在又一次被剑冢内一柄残剑余威震退之后,慕昭然沉声吐出一口气,抬手拭去唇角溢出的血痕,又往嘴里塞了一枚灵丹,补充灵力。


    她唤出石相,挥舞石杵,轰然砸开前方彷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沉重剑威。


    前面那么多的阻碍,她都熬过来了,此刻更没有退路。她想要的东西,还在更深处。


    绯色衣裙被肆虐的剑气撕扯得猎猎飞舞,发上朱钗碎了两根,散落的发丝飞扬在空中。


    慕昭然额上渗满细密的汗,面色白得如瓷,唇色也褪去了往日的红润,只余惨淡,唯有那一双眼珠依旧黑如点漆,坚定如初,不见半分退怯之意。


    哪怕进三步退两步,她也要走到剑冢最深处,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又艰难地往里走了百来步,周围的残剑反倒稀疏起来,四面合围的剑压也弱了许多。


    慕昭然听得一声尖锐剑鸣,仰头望过去,只见一柄利剑悬在半空,剑身雪亮,剑刃上隐约流转着赤金色的光芒,仿佛有烈火在其上燃烧。


    一股炽烈的剑气从自剑身横扫而出,激荡开来,引得四周无数残剑“锵锵”震颤,与之争鸣。


    是奉天剑!


    慕昭然瞳孔微缩,低声呢喃:“奉天剑的剑火阳炎?”


    慕昭然被这股阳炎之气逼得连连后退,并指于前,灵力迅速结成屏障,堪堪抵挡下扑面而来的烈烈剑火。


    前世之时,云霄飏是用从金莲池的那一根日精金藕淬剑,修炼出的剑火阳炎,但这一世,金藕被她抢走炼成了星石,致使他失去阳炎。


    没想到,最终还是在这里,重新凝炼出了剑火。


    慕昭然听到周围的剑颤之声,转头看去,四面的断剑残刃皆受到奉天剑的剑气所引,残留在其中的剑意纷纷涌出,如烈流奔腾,尽数汇入奉天剑炽烈燃烧的剑火之中。


    随着剑意被抽走,四周的残剑接连崩碎,亦化作漫天铁砂簌簌飘散。


    与之相应的,奉天剑的剑火愈盛,云霄飏便盘膝端坐在奉天剑之下,周身灵力与奉天剑相呼相应,随着奉天剑的剑势,修为寸寸拔高,看上去已临近极限,即将冲破元婴桎梏,踏入化神之境了。


    难怪她越往里走,残剑越是稀疏,原来都被云霄飏吸纳了。


    奉天剑的剑势炽烈无比,逼得慕昭然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她闭上眼,运转地星诀,循着铭文的指引,悄然绕过云霄飏所在的地方,继续往剑冢深处前行。


    又往前行了百来步,前方除却残剑之外,终于多了一样别的东西。


    只见剑冢中心,孤立着一块三丈高的巨石,石色幽沉,整块石身之上遍布着纵横交错的剑痕,充溢着一股凛冽的剑威。


    慕昭然谨慎地靠近巨石,在石身左上角,看到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试剑石?”


    这块石上汇聚历代剑修烙印,剑痕深浅不一,剑意深透入石,与石心气早已密不可分。


    慕昭然体内的地星诀铭文闪烁,她已契合木水火土四枚属性的星石,灵基之上只剩最后一片区域的灰暗铭文没有被点亮,眼下那一片灰暗的铭文已然跃跃欲试,想要契约这块大石。


    这应当就是她缺失的最后一块金属性星石了。


    慕昭然在试剑石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召出石相在旁护法,结印释放出地星诀的铭文,尝试契约她最后一枚星石。


    地星诀铭文从她的丹田而出,随着她的灵力飞渡过去,尚未触及试剑石,那石上的一道剑痕骤然亮起,一道剑光从石上劈斩而出,将铭文瞬间斩碎。


    慕昭然丹田剧痛,闷哼出声。


    这试剑石,竟然比别的星石都不听话!


    慕昭然也不气馁,再次翻指结印,重新凝聚地星诀,一枚枚铭文字符仿若飞旋的锁链,朝那剑石缠绕而去,试图将铭文烙印进石身。


    试剑石上纵痕交错的剑痕同时大亮,无数剑光迸射,和铭文锁链短兵相接,金石之音锵锵连响,有些铭文被击溃了,但有几枚铭文却咬住了剑光。


    慕昭然心神一动,恍然明白了该如何做,她将灵力灌入那几枚铭文中,重重往前一推。


    那几枚铭文力量大涨,咬住剑光,轰得一声将其压回了石身剑痕内,铭文字符压在剑痕上,同时烙刻进了石身。


    “原来如此。”慕昭然寻得其法,再次唤出地星诀铭文,这一次不求多而求精,将灵力集中在那么两三枚铭文字符上,一个一个地咬住试剑石上的剑痕,与其内剑意结合,烙刻到石上。


    这样虽然耗时耗力,但的确卓有成效。


    慕昭然每烙刻下一枚铭文,心中就生出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就算部分剑痕中残留的剑意实在太强,让她吃了些苦头,她也浑不在意。


    眼见着已经大半铭文刻上石身,慕昭然体内灵力渐空,正要稍作调息,却见试剑石上几道深刻的剑痕忽地一闪,其内剑意竟被人生生抽离,就连剑痕都从石上消失不见。


    慕昭然视线追着那剑意化作的流光望去,看到了远处悬在半空的奉天剑,那流逝的剑意没入奉天剑中,使得它的剑势又壮大几分。


    奉天剑炽烈霸道的阳炎之气扫来此处,灼得空气都滋滋作响。


    云霄飏好大的胃口,竟然打开了奉天剑的剑域,想要将整座剑冢都吞入他的剑域之中。


    慕昭然眼见着试剑石上又有几道剑痕消失,石中力量大损,石身一角也随之崩碎,若都叫他抽走,那她的最后一块金属性的星石,还不得被他毁了?


    真是可恶!


    慕昭然岂能让他得逞,抬手祭出镇石,镇石落地,小黄从石中奔出,张口吞入蔓延至此的阳炎剑火。


    一张卷轴从镇石上的麒麟兽头吐出,硬生生破开奉天剑扩张到此的剑域,将试剑石周围五里之地,纳入了麒麟场域之中。


    慕昭然刚得镇石不久,全然比不了四师兄那座石敢当所开辟的场域,这五里之域,已经是她目前能开辟的极限,虽然狭小,但到底抵御住了奉天剑的侵占。


    另一边,云霄飏也察觉到了有人正与他争夺这剑冢中的剑意传承,他不知道除了慕昭然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剑修弟子也踏入了这座内域剑山之中。


    但不论是谁,都不能阻碍他。


    他需要这冢中剑意淬炼奉天剑,突破化神,更想借此更进一步,达到人剑合一之境,绝不可能有半分退让。


    慕昭然听得身后奉天剑鸣,阳炎之气越发炽烈地扑压过来,在头顶凝成一道灼红的剑刃,往下斩来。


    小黄跳上镇石,仰头朝着那压顶之剑狂啸,慕昭然看一眼试剑石上被震颤的剑痕,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催动地星诀,将一道道剑痕咬入铭文之中,烙刻进石上,绝不给他再此夺走的机会。


    奉天剑携带着阳炎剑火的剑锋终于和麒麟场域碰撞到一起,小黄的犬身化作石沙沉入镇石,麒麟真魂飞跃而出,头顶威武的双角抵住了奉天剑的剑锋。


    轰隆巨响,双方僵持。


    慕昭然顾不得回望,十指翻飞,片刻不停,一枚枚地星诀铭文飞出去,咬住剑痕不断刻入石身。


    只余最后两枚铭文字符,但试剑石上却再找不出多余的剑痕来,她顿了顿,试图直接将铭文烙刻入石上。


    铭文没有剑意相合,似无根之萍,即便烙刻入石上,亦是一派灰暗之色,没有被点亮,地星诀铭文不全,最后一枚星石还是无法被她收入掌中。


    慕昭然握着仅剩的两枚灰暗的铭文想了想,从锦囊里取出游辜雪送给她的最后一枚小剑。


    “只能试试看。”她嘀咕道,甩出小剑,行天剑气迸裂而出,电弧游龙。


    慕昭然掌中铭文飞出,行天剑凌厉的剑气尚未横扫出去,便在铭文之下蓦地收敛,闪烁的电弧与铭文字符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一同没入试剑石中。


    行天剑气在石上劈斩下一道深刻的剑痕,与她的铭文一起,留在了石上。


    铭文点亮。


    能行!


    慕昭然振奋起来,握着手里最后一枚铭文,仰头看向上方炽烈的奉天剑气。


    既然送上门来,那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小黄,回来吧。”慕昭然唤道。


    第148章


    慕昭然撤回麒麟场域, 放任云霄飏的剑域扩张过来,头顶的那一剑轰然斩落。


    她从试剑石下被逼退出去,狼狈躲闪开, 眼睁睁看着试剑石上的剑意受奉天剑所引,剑痕闪烁, 似要从石上脱离,却又因为剑痕上烙刻的地星诀铭文桎梏而无法离去。


    慕昭然抿了抿被血染红的唇, 唇角微翘,并指轻轻一挥,试剑石上的几道剑痕脱出,连带地星诀的铭文一起, 被吸纳入奉天剑的剑火之内。


    地星诀铭文环环相扣, 有一部分仍留在石剑石上,这无异于一条铭文锁链, 反将奉天剑那一道剑气拘束在了此处。


    慕昭然觑到时机, 抬手推出了最后一枚地星诀铭文。


    铭文字符宛如幽影,咬上奉天剑气, 但奉天剑的阳炎剑火, 可不像行天剑的电弧那般乖顺, 会让她轻易封进试剑石内。


    奉天剑炽烈的剑火在铭文之中左冲右突, 试图挣脱铭文的桎梏。


    慕昭然一手结印控制着铭文,另一手祭出日精石和寒石, 以寒石冰霜消磨奉天剑火, 又以日精力量, 与铭文交织,见缝插针地融入那剑火之中。


    这一刻,双方直接交锋, 云霄飏也发现了那与他争夺之人是谁。


    ——慕昭然。


    云霄飏诧异了一瞬,旋即便洞察出了她的意图。


    千钧一发之际,云霄飏并未多做犹豫,立即往那一剑中灌入更多剑气,奉天剑炽烈之极,剑域以神佛不挡之势席卷过来。


    此刻,胜负只在一线。


    要么,石上剑意皆被奉天剑吞噬,成为云霄飏踏入化神的阶梯。


    要么,奉天剑的那一剑反被擒获,化为石上一痕,成为慕昭然收服星石的助力。


    他们两人都没有退路可言。


    奉天剑的剑势之强,就连身处在剑道传承秘境之外的人都能感觉到,那一圈圈炽烈的剑气扫荡出来,一次更比一次强盛。


    很快,内域剑山山顶上便铺开了一座肉眼可见的剑域,宛如一朵盛放的火莲,一共九瓣,每一瓣花瓣,都是一道凝炼的阳炎剑火。


    越是靠内的剑火,越是精纯无比,火莲中心处泛出耀白的金光。


    那花蕊之处,便是剑域主人所在之地,那里已然有化神剑意凝结。


    “奉天君这是要化神了!”旭金台上的剑修夫子们俱都振奋起来,紧紧盯着那剑山上盛放的火莲,早已把另一位误闯剑道秘境的土修抛之脑后。


    唯有游辜雪,在奉天剑强势的剑意之下,感觉到了自己的剑气。


    他曾分出三道剑气与慕昭然,她在冰原之上抵挡师尊时,耗去一道,方才破门耗去一道,现下这一道是最后一道剑气了。


    这道剑气放出之后,又迅速消隐,像是被封进了某物之内。


    奉天剑眼下风头无两,那一朵阳炎火莲,霸道无比,完全掩盖住了旁人的灵息,让他全然感应不到慕昭然的情况。


    游辜雪眉心紧蹙,袖中的手指收紧,头一回这般坐立难安,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要冲入那剑山之内,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那剑山上的阳炎火莲猛地一滞,九瓣剑火中,内蕊处一瓣精纯的剑火莲瓣不知为何,忽然极快地黯淡了下去,像是被人生生从奉天剑的剑域之中抽离了出去。


    云霄飏废了极大的工夫,才利用剑冢之中残留的剑意,炼出九瓣阳炎,正到了破境的紧要关头,忽然被人抽走一瓣,还是极为精纯的一瓣,这于他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失却一瓣剑火,奉天剑的剑域不稳,那一朵初初绽放的阳炎火莲,又迅速地凋敝下去,宛如昙花一现。


    “怎么回事?奉天剑的剑火怎会凭空消失?”旭金台上的夫子们面面相觑,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游辜雪躁动的心反而安定下来,稳坐回台上。


    剑冢内,慕昭然最后一枚铭文携着奉天剑气,烙刻进了试金石上。


    整片地星诀的铭文大亮,与试金石内融合了剑意的石心气完全融合,石身轰隆震动起来,从地上拔地而起,在环绕的铭文下,一寸寸缩小,化为一块璀璨的星石。


    剑道秘境之内,残剑齐鸣,无数剑意似奔流入海的溪流,往这一枚星石涌来,竟犹如万剑归宗之象。


    秘境里的剑修弟子们的命剑亦随之颤鸣,好似要挣脱他们的掌控,随那剑流而去,众人再顾不上试炼,忙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命剑,逆着奔流的剑意,往秘境出口逃离。


    云霄飏身在内域剑山,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中,他原本并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凝炼的一瓣阳炎剑火,就那么被别人吞了去。


    可眼下剑意如洪,他手中的奉天剑亦持续不断地颤动,继续待在这里,恐怕失去更多剑火。


    云霄飏深深看了一眼那星石之下的身影,终是不甘心地回首,往秘境出口遁去。


    慕昭然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当最后一枚地星诀铭文契入试剑石时,她的神识便被拽入了试剑石内,从那石上遗留的剑痕,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这一座秘境内的剑冢,竟然曾是一座剑修宗门。


    开阔的广场上,站立着十来人,这些人穿着不一,有粗布麻衣者,亦有绸缎锦服者,腰侧或背上都配着一柄灵剑。


    距离慕昭然最近的那一个人,一身月白长袍,衣袂飘飘,气质出尘,面向众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凌霄剑派的试剑石,所有拜入凌霄剑派的弟子,修炼初期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此石上留下一道剑痕。”


    当场便有人举手提问道:“大师兄,这石头看着这么硬,我们才刚入门,哪有那个实力留下剑痕。”


    慕昭然身旁的那位大师兄便笑道:“好好练习挥剑,你们在这石上留下剑痕之日,就是你们筑立剑基之时。”


    众新弟子望着慕昭然——不,望着试剑石的眼神,全都闪闪发光起来。


    他们围着偌大的试剑石转了一圈,七嘴八舌地感叹,“哇,那是出鞘境界的剑痕么?好威风啊。这一道不会是藏锋剑气吧?”


    “大师兄方才不是说,凌霄剑派门内加上我们这些新来的,都一共不到百人,怎么这试剑石上却有这么多剑痕?”


    “大师兄的剑气也在这石头上么?”


    慕昭然神识待在试剑石内,都被这些剑修叽里呱啦的话音吵得直皱眉,但那一位大师兄看上去脾气却很好。


    他一一回答着这些新弟子的提问,“剑境的极致,乃是人剑合一,此石上最高一道剑痕,便是我派师祖登临人剑合一之境时所留。昔年,我派也曾是这神州大陆内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宗,门下弟子逾万人,宗派威名,盛极一时。只可惜时移世易,世事变迁,如今妖兴人微,早已不复往昔盛景,人族修行不易,能有宗门庇佑,留一线剑脉,已是万幸。”


    慕昭然灵光微动,心想,妖兴人微?难道又是千年前九尾狐时期?


    试剑石前的弟子们皆露出些怅然之色。


    那位大师兄笑了笑,并指掐了一个剑诀,说道:“我的剑痕是那一道。”


    试剑石上高处的一道剑痕亮起,入妄剑境,化神剑意,他看上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化神剑修了。


    这般天赋,倒是和游师兄有些相似。


    慕昭然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对方的气质和游辜雪截然不同,若说游师兄是山巅凌冽的雪,此人便像是春日里的暖风,就连他留在试剑石上的剑痕,都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感觉,让人倍感熨帖。


    介绍完之后,那位大师兄便让众人都散去了,他独自站在试剑石前,仰头看了看石身顶上的象征着凌霄剑派曾经辉煌的剑痕。


    这时,有一道身影忽然从远处疾奔过来,人未至,腰间灵剑上的剑穗先摇出一阵清脆的铃声。


    那女修语含哭腔,焦急道:“大师兄,程、程师兄出事了……”


    慕昭然目光落在她腰间剑柄上那条编着铃铛的绯红剑穗,这剑穗她曾见过,和刚入剑冢时,从那宽剑之上看见的剑穗是一对。


    这女修,想必就是那个系剑穗的女子。


    她捧着剑穗,一边掉泪一边急切道:“程师兄出门前,我送了他一条剑穗,那剑穗中编入了传音符,与我的剑穗是一对,方才师兄传讯来,说、说他陷入危险,可能回不来了……”


    “别哭,他可有说他在何处?”大师兄轻声细语地安抚她道。


    那女修吸了吸鼻子,稍微镇定下来,“羊、羊城。”


    两人很快从广场上离去,到了傍晚时分,才又重新回到门派。回来时,大师兄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血糊得已然看不出面容来,女修跟在一旁,怀里抱着那柄宽剑,剑穗里的铃铛被血浸润,已摇不出声响。


    夜色笼罩大地,将沿路落下的血痕吞没入黑暗中。


    翌日一早,凌霄剑派众人不是被晨钟唤醒的,而是被砸入山门的一声巨响惊醒。


    众人急匆匆赶来山门,见到的便是被汹汹燃烧的狐火,山门楼阁冒着滚滚黑烟,半空中悬停着一驾飞辇,周围随从成群,飞辇上斜倚着一名红衣男子。


    他抬袖一挥,狐火从山门蔓延出去,烈烈火焰很快烧上两边山头。


    沉沉的威压笼罩在凌霄剑派之上,一道威严的声音传荡至所有人耳中,冷声道:“昨日是谁伤了我侄儿,滚出来!”


    凌霄剑派内一座山头上白光乍起,一名中年男子匆忙出关,赶来此处,一见来人,忙上前行礼,“在下是这凌霄剑派掌门,不知四使大人驾临,未能远迎,实在罪过。”


    慕昭然听到身旁剑修弟子又惊又惧的小声议论,才知那四使大人是狐王身边的四护法,五大妖城的城主之一,凌霄剑派便在这位四使的管辖地界内。


    来人坐在飞辇之上,垂眸扫过下方众人,丢出三条染血的红狐尾,质问道:“是你做的?”


    凌霄掌门看了眼那被斩断的狐尾,额上一片冷汗,正好开口说话,一道身影瞬影至此,抢先答道:“是我斩的。”


    比起掌门来,凌霄剑派的弟子似乎更信服他们的大师兄,见他来此,个个都是精神一振。


    大师兄仰头望向上方飞辇上的狐王护法,一人做事一人当地说道:“此狐妖在城中肆意杀人食心,罪孽深重,我不忍见百姓受罪,出手阻止,失手斩断了它三条尾巴。”


    “杀人食心,罪孽深重?”四使大笑数声,冷哼道,“本使也不妨告诉你们,那羊城之中所豢养之人,皆是我等妖族的飨食,就跟你们人族豢养的牛羊一样,自然是想杀便杀,想吃便吃,谈何罪孽?”


    下方众人皆露出悲愤之色,可现今的天下,是妖族的天下,人族修士也都在妖族之下仰承鼻息,自是敢怒不敢言。


    那四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轻蔑道:“你擅闯我妖族羊城,还斩我族人三尾,该当何罪?”


    凌霄掌门大致弄清前因后果,神色一敛,上前一步,挡在众弟子之前,拱手告罪道:“我乃本派掌门,弟子有失,是我这个师父教导不周,四使大人若要怪罪,还请责罚我一人。”


    “真是个好师父。”四使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那便以命来偿吧。”


    凌霄剑派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那位大师兄周身剑气流转,欲要往前,又被掌门拦了回去。


    掌门对他摇了摇头,低声劝道:“澈元,现今天下狐族为尊,为师教导过你,以卵击石,是莽夫之举,为师本就寿元无多,若能以我之命,平息此祸,也算死得其所。”


    “祸是我闯的,要还也该是……”


    掌门喝止住他的话,“你是我凌霄剑派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弟子,宗门以后还得倚仗你。”


    掌门用力按了按自己弟子的肩头,指尖灵光流转,在他身上施了一个定身符咒,随后转身走向那狐族四使。


    “若能平息四使之怒,舍我一命又有何妨?望四使看在我派为妖城供奉良多,放过我门下弟子一回。”他说着,祭出本命剑来,断剑自裁。


    慕昭然神识身在石中,都能感觉到凌霄剑派众人的悲愤,那大师兄被师父的定身符咒定在当场,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看到他手背上突突跳动的青筋,身上如沐春风的气质,也早已不复存在。


    四使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掌门,慢条斯理道:“我九尾狐族之尾,一尾便是一命,还差两命才能偿清。”


    地上众人面面相觑,大师兄周身剑气流溢,正在拼命冲破身上的定身符咒。


    掌门泪眼浑浊,尚残存一口气息,哀求道:“求四使大人手下留情啊。”


    话音未落,便被飞落而来的一团狐火焚化殆尽,四使道:“本使耐心有限,若尔等不服,我也不介意踏平你派。”


    这时,有人从后殿踉跄飞出,大声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来偿!”


    来者正是那被救回来的年轻剑修,他一身伤口尚未愈合,伤口崩裂,又染红了身上衣裳,凭着最后一口气,挥舞自己宽剑,自绝于此。


    鲜血泼洒,宽剑重重斜插入地,剑穗上铃音摇响。


    “程师兄!”女修仓促追来,只接住了心悦之人倾倒的身躯。


    四使对下方众人的悲戚无动于衷,甚至还极为欣赏这一出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催促道:“还差一命。”


    女修仰头,眼神恨极,握进灵剑的手颤抖半晌,终究泄了一腔悲愤,横剑自尽。


    三尾三命,那狐族四使也算言而有信,当即收回地上三条狐尾,带着身边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大师兄冲破身上定身符咒,所看到的,便是自己师弟师妹的尸体,以及在狐火之中尸骨无存的师尊。


    他颓然地跪到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凌霄剑派残余弟子的悲伤未能持续太久,当天夜里便有无数发狂的妖兽冲入山门来,这妖兽潮来的时间太过微妙,也太明目张胆,显然那位狐王的四护法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大师兄带着众人来到试剑石前,打开凌霄剑派自来葬剑的剑冢,让诸人躲进去,他一个人守在石前,抵挡妖兽袭击。


    这一夜妖兽潮源源不绝,待朝阳初升时,他身上的衣袍已全然被血染透,凌霄剑派内的宫殿楼阁,尽数毁于一旦,只剩这一墩试剑石矗立在此。


    他重新打开剑冢,看着如今门派内仅剩的二十多人,神情只剩下一片麻木,说道:“掌门已逝,宗门被毁,留在这里也不过任人鱼肉,趁着妖兽潮暂时退去,你们都逃吧,能逃多远是多远。”


    他说完,现场一片寂静,过了片刻,陆续有人御剑离开,最后还是剩了几人留在原地,誓死也要与大师兄共进退。


    没过多久,那些御剑离开之人的配剑,却独自返回来了。


    每一柄剑上皆残留着鲜血和裂痕。


    拜入凌霄剑派的弟子,一旦身死,残剑会自动识途,回归剑冢,这意味着,那些离开的弟子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入夜之后,妖兽再次来袭,凌霄剑派中仅剩的几名弟子也相继战死,这位凌霄剑派的大师兄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本命剑折断,剑基被毁,修为丧尽,终究还是跪倒在了试剑石前。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鲜血不断从他身体里流出,浸润了一大片土地,在妖兽将他吞食之前,地面上忽有金光流淌,汇聚成了一本书卷。


    “天书?”慕昭然已经十分熟悉天书的力量,一眼便认出来那凭空而来的书卷。


    书卷上浮出一行金字,问道:“你想改变这世间的规则么?”


    “想,当然想。”含恨的话语一字一顿,回答了这个问题。


    慕昭然不知道天书又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只见他抬手,用血在天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江澈元。


    一股浩荡的力量从天书中迸发出来,只一刹那,便湮灭了袭来的妖兽群。


    江澈元借助天书之力,将整个凌霄剑派封入秘境之中,把自己折断的命剑也封存进了这剑冢之内,从这里离开。


    慕昭然神识回归身体的第一件事,就是抽了系统一巴掌,问道:“江澈元是什么人?他又是天书第几任主角?”


    系统老实道:“江澈元,是天道宫现任法尊之名。”


    第149章


    南境深林。


    法尊以驭魂术神降, 短暂夺舍宁绝,控制着宁绝之身与阎罗对战,到底略有受限, 无法全然使用天书之威。


    他也并未第一时间便动杀招,要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更想知道这个蛊修是如何夺走天书之力的。


    如此倒与那蛊修周旋了不少时间。


    原本郁郁苍苍的山林,此刻早已面目全非, 在法力的对撞下,山中草木几乎化为飞灰,遍地可见法器砸落的大坑,紫黑色的毒瘴翻涌弥漫, 虫行之声窸窸窣窣, 听得人后背发麻。


    那蛊修极擅潜匿,往往躲在阴暗之地, 只以各种各样的毒蛊和傀儡应战, 让人烦不胜烦。


    法尊以天书之力,将宁绝的修为强行提升至化神巅峰, 竟然还是无法将那蛊修完全压制。


    他转动手臂看了看被蛊毒腐坏的经脉, 心中预估着这具身躯还能再使用几时。


    随即, 面容冷峻地抬手抛出一口宁氏的镇妖金钟, 屈指一抓,将那钟上的法阵铭文抓出, 伸手迅速改动法阵, 再重新打入钟内。


    这一口镇妖的金钟便在他手下摇身一变, 金钟内部生成一道漩涡,强大的吸力形成旋风,将林中的毒瘴吸入钟内。


    毒瘴入钟, 迅速渗透入金钟之内,最终轰然爆炸开来。林中毒瘴一朝消尽,那一口金钟亦随之彻底损毁,碎片散落至林中。


    “本尊倒要看看,你还能苟藏到几时。”法尊冷声道,回手划破身躯,毫不在意地抽取宁绝心头精血来设阵,想逼迫阎罗现身。


    宁家跟随而来的几位长老在旁助阵,维护着锁山之阵,眼见这一幕,皆生出些不祥的预感,家主之身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消耗下去,怕是很难活得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


    长老们心中惶怒,无法言说。


    法尊以血所布的法阵很快铺开至整个山林之中,将山林内所有生灵之气尽数捕入阵中,哪怕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豸,都逃不出法尊之眼。


    阎罗被那四面八方袭来的阵线追索着,终于藏无可藏,从地底现身。


    就在他思索还要如何才能继续拖延时,神识里传来话音,“可以了。”


    两人相通的神识,让他很快了解了另一端的情况,冰冷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往上一翘,不由分神了一刹,心想,昭昭将要化神,应当给她准备一样什么礼物庆贺才好。


    好在,在他分神的这一刹,法尊也同时察觉到了剑道传承秘境之中发生的异状,他动作停顿下来,眼神透出几分恍惚,低喃道:“试剑石?”


    凌霄剑派的试剑石,于他而言,实在太过久远,仿佛已经是前生之事。


    当年那个手握利剑,却无能护佑门内师弟师妹的大师兄,如今已是能随意掌人生死的存在,可不论他再如何呼风唤雨,斯人已逝,过去之事终究已成定局。


    法尊不知是谁动了凌霄剑派的试剑石,如若有人能继承凌霄遗志,他自然欣喜。


    不论是法尊还是阎罗,都不欲再继续周旋下去,两人隔空对峙,出手时再无保留。


    法尊并指凌空画下一道符箓,那符箓飞散向四方,重重凿入地下,随着他挥手往上一抬,喝道:“收!”


    霎那间,山摇地动,一双法力凝结的大掌从地面浮出,指缝间山石成灰,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被困在中心的阎罗,合掌握去。


    在四面助阵的宁家长老都受到这一双掌威力的波及,一个个吐出血来,从半空摔落下去。


    阎罗悬身站在那大掌的中心,两侧合围而来的手掌彷如五指大山,威压震得他耳中隆隆作响,他在这手掌之中,竟然无处遁逃。


    大掌轰然合拢,将他的身影紧握于掌中。


    法尊立在半空,宁绝的这具身躯到底承受不住太过强势的天书力量,法身已经开始崩坏,七窍皆流出鲜血,天书“驭”字即将从他眉心脱离而出。


    他凝神感受片刻,却未从那双大掌中感知到半分灵息,身躯的崩毁让他没有多少时间迟疑,法尊抬袖挥去,合拢的双掌缓慢分开一隙。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手掌心中射出,隐约可见一只玄鼎的轮廓,紧接着乌云似的蛊虫从那鼎中扑出,只眨眼间,便将那一双法力凝结的大掌啃噬出了斑斑孔洞。


    法尊眼见着扑面而来的虫云,这具身躯再无躲避之力,“驭”字从宁绝眉心脱出,遁入虚空,消隐无踪。


    宁绝被压制的意识苏醒过来,先是被一股剧痛袭入感官,随即才发现自己正在崩毁的法身,他体内灵力耗空,丹田受损,经脉更是被腐化得一塌糊涂。


    扑面而来的虫云笼罩住他,宁绝手腕脉门被一只青色甲虫啃破,但身体里的疼痛却在消退。


    那青甲虫吸走了他经脉里的蛊毒。


    可即便如此,宁绝的生命力还是从身体里飞快流逝着,只一呼一吸间,他须发全白,皮肉皱缩,身形完全佝偻下去——强行突破瓶颈,将修为提升至化神巅峰,所消耗的代价是他的寿元。


    回天无力,虫云终是散开,宁绝从半空砸落到地上,整个人像是一截枯萎的朽木,连呼吸都困难。


    “家主!”有宁氏的长老托着受伤之躯赶来,抬手想要往他身体里注入灵力,都于事无补。


    宁绝大张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出口之时,只剩下“嚯嚯”的粗喘,凸出眼窝的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很快,他的最后一口气息断绝,身魂齐陨,溃散成了光点。


    裴家主宅,宁衰正坐在一座灵石堆砌的法阵之中,他以魂入了裴家小公子的身,因这位小公子以前失魂痴傻,从未修炼过,他如今也只能从头开始。


    修炼的第一步,便是开通灵窍。


    宁衰在这具身躯里两月余,魂魄终于适应了肉身,是以现在才开始为他通灵窍。


    通灵窍需要以大量灵力灌体,疏通淤堵的经脉穴道,现如今没有化神级别的高阶修士相助,便只能以这种大量耗费灵石的法阵来施行。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法阵中不断灌入宁衰体内,宁衰紧闭着眼睛,盘膝坐在阵中,身上冷汗淋淋,他原本正努力引导着体内灵力冲破穴位,不知为何心绪忽然浮动起来,从入定中惊醒。


    裴随之在阵外护法,感觉到他心神波动,忙道:“应之,不可分心。”


    宁衰深吸口气,努力收敛心神,却忽然听得“咔嚓”一声轻响,腰间一枚佩玉无缘无故地碎了。


    他垂眸看向那玉,怔愣了一下,面色骤变,猛地抓起玉来,心神再无无法宁静,“是我爹,这是我爹的玉,他出事了!”


    宁衰说着,从阵中豁然起身,朝外冲去。


    裴随之闪身拦在门边,身上灵压泄出,阻止道:“你冷静点,你现在已经不是宁家的公子,就算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不要枉费了你父母的心血。”


    沉沉威压罩来身上,宁衰被压得跪到地上,用力挣扎,怒吼道:“你让开!我要回去!”


    裴随之岿然不动地挡在前方,“我答应过宁家主,便不会任你胡来。”


    冲击灵窍半途而止,大量灵力在筋脉里横冲直撞,宁衰痛得匍匐在地上,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用……”


    要不是他主动将祝轻岚带入宁家,就不会招来后续那么大的祸事,一切都是因为他!


    宁衰紧紧握着手中碎玉,碎玉的棱角刺进掌心里,鲜血从指缝里滴落,因为这剧烈起伏的心绪,竟让他在最后一刻冲破了经脉阻碍,灵窍疏通。


    裴随之立即上前,扣住他手腕脉门,引导着灵力往他丹田归去。


    天道宫,钧天殿。


    “驭”字穿破虚空,落回天书之中,法尊倏然睁眼,身形从原地消失,下一瞬,出现在旭金台上空。


    法尊身形悬于云端,若隐若现,夫子们望见其影,慌忙起身行礼,“法尊。”


    游辜雪站在众人之后,默默抬眸看了眼法尊身影。


    法尊没有理会他们,只扬目望向前方那一座剑令,剑令之上通道洞开,此时在剑道传承秘境中试炼的弟子们俱都在往外奔逃,剑啸之声铮铮。


    从秘境而出的弟子相继落到演武场内,法尊见到最后一个出来之人,眉心轻轻一蹙,大部分弟子入秘境一趟,皆有所获,亦有一部分人在秘境中突破进阶。


    但云霄飏,进去一趟,长进甚微,竟还未突破至化神,看上去在秘境中得机缘化神者,另有其人。


    法尊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云霄飏暗中咬了咬牙,拱手回道:“禀尊上,是南荣瑶光圣女。”


    演武场内一片哗然,都在议论,那瑶光圣女不是土行单系天赋么,怎么能进剑道的传承秘境?


    土宫的夫子们也已收到消息赶来这里,闻言向法尊回道:“昭然修炼一门地星诀的功法,需得集齐五枚本命星石,想来这剑道秘境之中,是有她的星石在。”


    法尊轻声呢喃,“南荣圣女。”凌霄剑派门下弟子残存的剑意,竟让一个土修收入囊中,实在令人难以预料。


    秘境之中,慕昭然将最后一枚金属星石收入丹田,丹田之内五行星石齐聚,整个灵基之上的地星诀铭文尽数点亮。


    结婴之时,她的神识似飞越出了天外,现今,她的神识却仿佛沉入了地心。


    慕昭然望向前方那一颗炽烈的地核,竟比天上烈日还要耀眼,地核之外有浓郁的灵气流动,是五行灵脉。


    五行灵脉仿佛是地核之外的五道星环,环地核运转。


    慕昭然盯着灵脉星环不由出了神,她盘膝而坐,开始尝试着抽出体内五行星石的力量,模仿那五道星环运转的规律,渐渐的,她开始掌握这种规律,五行星石之力循环相生,仿佛自成一个天地。


    五行星石之力,最终在她的丹田内,亦形成了一粒小小的地核。


    她丹田内的这一粒小小的地核,与前方那一颗宛如炽阳一般的地核相比,渺小得彷如尘埃,但仅是这么小小一粒,已蕴含了磅礴的灵力。


    是地源之力。


    慕昭然只觉得一股充盈的灵力在经脉里奔流,她的修为层层往上攀升,心海之内,元婴下腹之处丹田开拓,力量从那丹田涌出,汇入元婴眉心,凝聚而成化神之印,成元神之力。


    整座剑道传承秘境内的灵气几乎被她一个人吸尽了,秘境内轰隆声响不断,是其内剑山崩塌的声响,诸位夫子撑住秘境出入口的剑阵也开始摇摇欲坠。


    “秘境快要塌了,剑阵怕是撑不住了!”一名夫子叫道,话音刚落,一柄灵剑便从那剑阵之中崩出,斜插入台上。


    撑开的通道倏地一震,通道口立即缩小了一圈。


    岑夫子着急道:“昭然还没出来呢!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剑修夫子们盘膝坐在旭金台上,不断往灵剑中注入灵力,勉强支撑了片刻,还是有灵剑承受不住秘境崩塌的压力,相继从剑阵中脱离。


    到最后,只有行天剑还勉强悬在原处,维持着一线裂隙。


    游辜雪面色雪白,额上全是冷汗,秘境崩塌的冲击从行天剑上撞入他的胸腔之内,他唇角渗出血来,行天剑嗡嗡颤鸣,笔直的剑身竟被压得弯折。


    台上剑修夫子皆被剑阵反噬,无力再行入剑阵,萧夫子捂着重创的胸口,一边喘气一边劝说道:“这样下去,行天剑会断的!行天君,不要勉强,该退就退吧。”


    岑林两位夫子急得在游辜雪身后转圈,想说点什么反驳,又张不开口,毕竟本命剑断可是要命的,他们确实也没有资格要求游辜雪拿命去等自己弟子出来。


    奈何他们的土行灵力也帮不上什么忙。


    法尊坐于云端之上,垂眸看了一眼台上竭尽全力支撑的游辜雪,他抬手并指,一点灵光汇于指尖,只是不知是想毁了那一处通道,还是想要帮忙拓开通道。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剑气渡入剑阵之中,虽然微不足道。


    是演武场的一名剑修弟子。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的剑气从演武场的各处汇入剑阵,聚少成多,积水成渊,行天剑光芒大盛,那一处狭小的通道再次被撑开了一些。


    法尊目光扫过演武场的弟子,迟疑片刻,敛回指尖灵力,垂手缩回袖中。


    秘境内崩塌的剑山之后,终于有人影闪过,耀眼的光芒迅速往通道逼近,从那即将合拢的裂口猛地冲出。


    一股蓬勃的力量扫荡而出,狂风掠过整座演武场。


    支撑通道的剑阵彻底崩碎,慕昭然从剑令中一步踏出,周身衣袂翻飞,袍袖盈盈,舞动的碎发下,露出眉心赤金色的化神之印。


    她化神了,一个土修在剑道秘境之中化神了。


    秘境封闭,剑令拔地而起,重新缩小回巴掌大小,飞上云端,落入法尊手中,行天剑从半空掉落下。


    慕昭然伸手,接住了行天剑。


    第150章


    云霄飏仰头望向那一道万众瞩目的身影, 又转眸看向演武场内无数聚焦于她身上的惊艳赞叹的目光,心中滋味一时难言。


    若非在最后关头,被她抽走剑域内芯一瓣精纯的阳炎剑火, 化神之人本该是他,此刻受万众瞩目之人, 也应当是他。


    从最初的金莲池,到后来的冰原, 再到此时此刻,慕昭然从始至终都在阻碍他。


    他太愚钝了,早该在金莲池中被她抢先夺得日精之藕时,就应有所察觉才是, 偏他那时候, 竟还被她的眼神所迷惑,以为她对自己存有爱慕之心。


    云霄飏身为剑尊亲传弟子, 又性子随和, 平易近人,从小到大其实不缺爱慕他的人, 不论是天道宫内, 还是天道宫外, 出任务时, 总会收获那么一两颗芳心。


    他虽无法回应所有人的芳心,但对于爱慕自己之人, 难免会有些额外偏待, 权当是无法回应芳心爱慕的补偿, 面对慕昭然,亦是如此。


    是以,她从前向他提出的那些要求, 他都乐于满足她,即便后来,她眼神中的爱慕情愫淡去无痕,他也从未将她摆在对手的位置上。


    正是这种感情用事蒙蔽住了双眼,让他未能看清对方,最终成为了她的踏脚之石。


    若是换做别人,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男修弟子,即便不是剑修,在内域剑山初遇时,他都会有所防备,会先行断绝对方一切妨碍他的可能。


    说到底,他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己手上。


    慕昭然从秘境踏出,一眼望见演武场内乌泱泱的人群,她怔了一怔,随即抚了抚鬓边碎发,落落大方地扬起明媚笑意,坦然地接受了每一道打量的目光。


    郑重道:“多谢师兄、师姐们相护,我才能逃出秘境,这一份情义,师妹定然铭记于心。”


    能够抵挡住秘境崩溃的威力,救回同门,大家也觉得颇有成就。


    有人笑道:“同门之间互帮互助,本是应该,举手之劳而已,师妹不必挂怀。”


    “我们就是出了点小力,还是行天君能撑住阵眼,剑阵才能拖延些时间撑开通道。”


    也有人趁机问道:“圣女殿下一个土修是怎么进入剑道秘境的?还能在秘境里化神?”


    “是啊,我还以为能得化神机缘的人,会是云师兄呢。”


    演武场上弟子众多,你一言我一语,显得纷纷杂杂,热闹至极。


    云霄飏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慕昭然眨眼扫过演武场上的众人,最终定格在游辜雪身上,见他唇角血痕,握着行天剑的手指收紧,也顾不得其他人,立即便要往他而去。


    在她飞身落往旭金台时,一股力量忽然凭空袭来,托住她的身躯,不由分说地引着她扶摇直上。


    演武场上霎时一静,俱都仰头往上望去。


    慕昭然蹙眉,想要挣扎,已然结印的手指,在穿过缥缈云雾,看到高坐云端的法尊时,才迟疑收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弟子礼,“拜见法尊。”


    法尊还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南荣的圣女,年纪轻轻便能修炼至化神者,屈指可数,从前他的注意力都在游辜雪身上,倒忽视掉了天道宫中竟来了这样一位旷世奇才。


    “你得了凌霄剑派的试剑石?”法尊仔细打量着她,语气和缓,温声问道。


    慕昭然颔首应道:“是。”


    她从旧日之景中所见的凌霄剑派大师兄,和如今的天道宫法尊,实在相差甚远。


    虽然只短短几面,但慕昭然从那位大师兄身上,能感觉到他对门内师弟、师妹的爱护之情,对凌霄剑派的归属之心,即便战至最后,命剑折毁亦不屈服的身影,都让她记忆深刻。


    正因为那一段景象太过浓墨重彩,让她乍然见到现在的法尊,才更觉割裂。


    眼前的法尊好似早已洗净了过往血泪,也全然淡去了七情六欲,就和他的法身一样洁白无垢,纤尘不染,再无半分从前的影子。


    昔日,他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如今,他是掌管世间法则的神尊,确实就如凡间所供奉的神像一般,高高在上,视人如蝼蚁。


    即便法尊的语气温润平和,慕昭然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行天剑,显出几分拘束不安。


    法尊将她的细微反应皆收入眼中,慢条斯理道:“本尊听岑夫子说,你修炼一门地星诀,此功法倒是精妙,能让你凭土行单系天赋,纳剑道之石为本命石,却不为石中万千剑意所伤。”


    慕昭然也心知自己修为进境太快,与前世相比,她修为长进快得离奇,恐怕被人怀疑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捷径,忙解释道:“此功法是弟子初入天道宫之时,在地卷中因缘巧合所得,土宫夫子们也道此功法精妙,让我好生修习。”


    地卷是天道宫至宝之一,又有土宫夫子作证,想来总找不到错处?


    法尊沉默片刻,说道:“本尊竟不知,地卷中还有这样精妙绝伦之功法,你可否示于本尊一观?”


    慕昭然心中当然不愿,可即便不愿,她现下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释出新纳入丹田的剑石,奉于法尊身前。


    法尊目光细细扫过剑石,在自己曾经留存的剑痕之上停留良久,那些久远得早已被埋入岁月尘埃里的记忆,那些早已被他遗忘的人,又短暂地涌上了心头。


    眼前的少女,眼神明亮,意气风发,很像是曾经剑派里,朝气蓬勃的师妹们,她们原本也应当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的。


    慕昭然看到了法尊微微动容的表情,像是静水之上荡开的涟漪,但只是一刹,涟漪平息。


    法尊没有为难她,只抬手轻弹,将剑石重新送回她手里,目光透过她,不知道看向了何方,喟叹道:“凌霄剑派已覆入尘埃,只余这一块试剑石还留存着昔日诸多弟子剑意,你能收复它,可见他们也喜欢你。”


    他说着顿了顿,挥袖道:“去吧。”


    语毕,慕昭然身子一沉,从云端坠下,法尊的身影也消散在云雾中。


    游辜雪看着那道飘然落下的身影,紧绷的心神终于稍微放松了些,目光复杂地仰头望了一眼最高处的钧天悬岛。


    演武场内的弟子们都以为,南荣圣女以土修之身闯入剑道秘境,还在秘境之中化神,致使秘境崩塌,定会受到法尊惩罚,就连岑夫子等人都惴惴不安。


    却没想到,法尊似乎并未动怒,只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放她回来了。


    随着法尊离去,演武场的弟子也有人陆续离开,想要回去稳固境界,也有很多弟子留在原地,想要继续看看热闹。


    毕竟,这位南荣圣女修炼至化神的进度,连当年的行天君都赶不上。


    除了演武场内看热闹的弟子,还有旭金台上同样对她充满好奇的夫子们。


    剑修夫子们疑惑她一个土修是如何收服秘境中的剑意,岑夫子等人挤上前来,护犊子似的挡在她前面,将剑修夫子们往外赶,生怕土宫的宝贝疙瘩被人拐走。


    “做什么做什么,这是我土宫的弟子,你们这些舞刀弄剑的人围上来干什么?”


    “她都能进入剑道传承秘境,指不定有剑道上的隐藏天赋,说不准更适合修习我剑道一途。”


    岑夫子怒道:“胡说八道!当日在五行台,你又不是没看见,她只有土行天赋,跟你们剑道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那你说说,她怎么是在剑道秘境里化神的?”


    岑夫子道:“她就是进去找石头,剑道秘境里面又不是只有剑,还有石头呢。”


    慕昭然被一大堆人围在中间,简直寸步难行,挤都挤不出去,四面吵吵嚷嚷,岑夫子挡在她前面舌战群儒。


    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越过纷杂的人群往外望,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游辜雪站在旭金台一隅,含笑看着她。


    慕昭然与他视线对上,眼眸霎时一弯,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随即趁着岑夫子等人不注意,结了个手印,紧抱着行天剑钻进地底土遁逃走了。


    游辜雪的身影也随之从旭金台上消失。


    夕阳余晖粲然如火,烧红了半边天幕,慕昭然站在这绝山偏僻的亭子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即回头,明知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游辜雪目光示意她怀中,缓步往她走近,“我的剑质还在你手里。”


    等到他站定在自己面前,慕昭然才狡黠地眨了眨眼,仰面问道:“那师兄要用什么赎回它才好?”


    游辜雪浓密的眼睫低垂,视线滑到她红润的唇上,喉结动了动,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够么?”


    这一回,游师兄倒是很上道。


    慕昭然将行天剑收进自己的储物锦囊里,抬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更低地往自己拉来,“不够。”


    夕阳的辉光笼罩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他们亲密相吻的剪影,天边最后一线刺眼的天光渐渐消隐在两道逐渐重合的身影里。


    天色越来越暗,红霞将绝山的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重暧昧的昏红浓影。


    慕昭然微微抬眸,近距离看着他染了一层红霞的面容,像喝醉了酒一样令人迷醉。


    红霞散去之时,两道紧拥的身影终于又分开了一隙,游辜雪抽身退离,抬手抹了一下唇角,表情一言难尽,“好苦。”


    “良药苦口,你方才都吐血了,肯定受了伤。”慕昭然追着他后退的脚步上前,抬手捧住他的脸,不准他躲避,撅着嘴还要去亲他。


    游辜雪退不开,只好仰起头,让她苦涩的吻都落在了他的下巴上,皱眉道:“小伤而已,你渡来的一口药气已经足够了。”


    “真的?还是再多来两口巩固一下药效。”慕昭然将信将疑,不死心地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继续追着他亲。


    嘴都噘麻了,还是够不到他的嘴。


    可恶,长这么高做什么?!


    慕昭然泄气地在他下巴上啃一口,盯着他的喉结,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他有些可爱,疑惑道:“原来师兄这么怕苦的?”


    游辜雪腰背挺得笔直,不答反问道:“你现在不嫌苦了?”


    慕昭然得意道:“我早就习惯了。”


    与药石相伴这么久,她已经对苦涩药气有了些抵抗力。


    见他昂着下巴,誓死不从,慕昭然终于放开他,低头从锦囊里取出一粒糖来,塞进自己嘴里,眼眸弯弯道,“师兄,现在我是甜的了。”


    游辜雪闻到了她口中清甜的气息,随着呵气拂来鼻息间,喉结滑动,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视线流连在她红润的唇上,“你见到我的分身了。”


    慕昭然愣了愣,不知怎么倒有些心虚,小声道:“他说,你能感觉到。”


    “能。”游辜雪低头,含住了她带着甜味的唇瓣,亲昵舔吻,“现在,他也能感觉到,我是如何亲你的。”


    慕昭然睁大眼睛,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不是,你是有什么怪癖么?


    比起苦来,游辜雪确实更能忍痛,分身所受的伤要比他现在严重许多。


    南境的一座深谷之中,一条红狐影穿越峡谷,钻进一座山洞,尾巴尖上的狐火照亮了洞窟。


    确认洞中安全后,祝轻岚将负在背上的人放下来,试探性地伸出狐狸爪子,刨了刨他的手臂,问道:“你还好么?”


    阎罗倚靠在洞壁上,闭着眼睛,舌尖是温软而甜腻的气息,暂时没有工夫理会他。


    祝轻岚围着他转了几圈,急切道:“你可别死啊,你要是死了的话,有人该伤心了。”


    阎罗倏地睁开眼睛,森冷的目光逼视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祝轻岚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跳开一丈远,狐狸眼睛来回转了转,试探性地问道:“前辈是不是名唤阎罗?”


    阎罗凝视他片刻,缓慢地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我?”


    这一世,他还未用“阎罗”的名号在外行事,唯一知晓这个名字的,只有自己和慕昭然。


    他不信,慕昭然跟这只狐狸的关系已经好到了,可以告知他这些的程度。


    强悍的灵压罩来身上,祝轻岚浑身的毛发都炸起来,脸颊上蓦地一痛,他忍不住轻嘶一声,随即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一根被他鲜血染红的银丝。


    不止是眼前,整个山洞中皆横着这样的银丝,无比锋利,只是轻轻一碰,便能割破皮肉。


    祝轻岚没想到,他都伤得这么重了,竟还有余力布下蛛网,顿时浑身僵直着不敢动弹。


    他原本还想着可以利用一下圣女殿下,和对方拉进一点关系,却没想到仅仅只是问了一下名字,就触到了对方的逆鳞。


    阎罗指尖勾动着一根蛛丝,平静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


    祝青岚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将曾经擂台之上发生的事说了,嘴皮子翻动的弧度大了,都害怕被被那银丝割去舌头。


    阎罗听完,压在蛛丝上的指尖半天都没有动静,“你是说,她中狐惑术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祝轻岚下意识点了一下头,差点被锋利银丝削掉胡子,忙梗住脖子道:“是、是,是你,我听到她喊你的名字,还说你带着面具,听得真真切切。”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