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秦霄华手一顿,听着耳边紊乱的呼吸,像是确定了是谁,猛然坐了起来,反握住那只瘦瘦的小手,轻声轻语的,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惊喜:“晓冬?”


    方晓冬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一下子就砸下来了,他狠狠一吸鼻子,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秦霄华看不到了,更是心如刀割。


    于承力过去说:“秦哥,您醒了?您放心,方晓冬好好的呢,没少一根头发,倒是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说了,您这眼睛毒素入侵太厉害,恐怕……”


    秦霄华长长地深呼吸了一下,紧紧握着属于方晓冬的那只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秦霄华被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分辨周遭动静,他听见方晓冬一直在隐忍的抽噎声,还有他握着的那只手,在他掌心里颤巍巍,大约是哭得很厉害。


    “晓冬,你没事就好。”秦霄华心疼地把他搂在了怀里,大手扣在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抚摸,“你真把我吓坏了,都怪我,没多派人护着家,是我不好,没料到会有人在荆江……”


    他没说完,就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哭得更起劲儿了。


    方晓冬心说,你都成这样了,你才把我吓坏了呢。


    于承力在一旁唉声叹气,提醒道:“秦哥,他担心您的眼睛呢,所以……”


    秦霄华揉揉方晓冬的脑袋,好声好气地哄:“别哭了,我没事的,医生又没说完全没希望了,说不定还有其他法子呢,你这样哭下去,要是你的眼睛也哭瞎了可如何是好?”


    他说着说着就自顾笑了,修长的手指摸着瞎在方晓冬脸上摸来摸去,摸到满手的湿润,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到时候我们可就是一对活瞎子了。”


    他这么开朗,方晓冬心里更如针扎般难受,也不觉得此刻他俩搂在一起是多么奇怪,只红着眼,任由秦霄华在他脸上抹来抹去,抹干净他的泪。


    于承力这个心眼儿直的,只认为他秦哥是在安抚这哭成泪人的方晓冬,还笑话他:“方晓冬,秦哥还活得好好的,就瞎一双眼而已,又不是没命了。”


    他这没心没肺的话惹来方晓冬一记眼刀,可他哭得惨,一瞪眼,更像是撒娇,柔得出水儿。


    于承力看他这娇羞样,再看看他秦哥这么环抱方晓冬的姿势,就快咂摸出什么味儿来了,被林远忽然的出声给打断了思路。


    林远说快晌午了,让家里做点吃的过来。


    秦霄华说直接回家休养就好,许多事在医院住着不方便。


    回到秦家,方晓冬换下那身脏了的睡衣,开始忙前忙后,又是给秦霄华铺床又是抻被子,小小的身影在房间里哪里都是,林远趁方晓冬去倒热水时,低头悄悄问靠在床头的秦霄华:“秦哥,你的眼睛真的失明了?”


    秦霄华唇角抿了一下,扬起轻微的弧度,他没有回答,因为听到一双踏踏的脚步声过来了:“你去收尾吧,钱惠那边无处可去的部下试试招揽,我们的几个工厂很缺人手。”


    林远离开时,方晓冬拦住了他,把他提前写的话给林远看:“我是被水爷掳走的,在梨花园,他说请我看戏,但应该是骗我的。后来他的手下跟他汇报了什么,就把我放回来了。”


    林远看后大惊,忙又进去把这事告诉秦霄华。


    “是他?他竟也在荆江?”秦霄华问方晓冬,“他有没有伤害你?”


    水爷行事狠厉,性情无常,到他手里的人,没几个能全身而退的,秦霄华担心水爷有什么阴谋使在方晓冬身上。


    方晓冬写给林远看:“没有。”


    林远再重复给秦霄华。


    秦霄华皱眉思索:“是他故意设计引我们去城郊,埋伏了人手,想要我的命。”


    但他又放了晓冬,秦霄华摸不准水爷的用心,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


    林远说:“我去好好调查一下水爷最近的行踪。”


    林远离开后,方晓冬倒了半杯水,坐到床边,抓起秦霄华的手,把水送到他手心,他怕洒了,不敢倒太满。


    秦霄华喝了一口说:“谢谢,看来我这眼睛好之前,是要麻烦你一段日子了,还有,水爷不是善类,近期不要出门,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方晓冬自然也想照顾秦霄华,可是他不能说话,秦霄华看不到他的手语,实在无法交流。


    秦霄华得不到他的回应,也不急,悠悠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说话声,他摸索着,指尖触到方晓冬的下巴,温温的,捧住了那半张脸:“我眼睛看不见了,你会嫌弃我吗?”


    方晓冬喉头一哽,拿住秦霄华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不会。”


    他怎么会嫌弃秦霄华?是秦霄华不嫌弃他,把他带回了秦公馆,给他吃住,他不懂大道理,但也知晓做人得知恩图报。


    想着想着,秦霄华这么好的人,却遭受如此劫难,他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秦霄华手心痒痒的,笑道:“那可真好,我还怕你见我这么一副落魄样,不要我了呢。”


    方晓冬握紧那只手,用了许多力。


    他不会不要他的。


    掌心里的小手瘦瘦的,秦霄华心思一动,直起了身,方晓冬以为他要做点什么,就往前倾了倾想帮衬他,结果秦霄华却是把他抱在了怀里,猝不及防的,脸就贴在了秦霄华胸口,隔着衬衫,雄厚的胸膛下,是一颗强力跳动的心脏,几乎震得他脸颊发麻。


    他失了神,听见秦霄华在他头顶说:“真好。”


    方晓冬的脸慢慢热了起来,刚动了一下,秦霄华就搂紧了他的肩膀,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腰,把他往床上拖了拖,他上半身一下子就伏在了秦霄华身上。


    秦霄华搂着他,特别开心地说:“晓冬,我怎么这么幸运,得了你这么个宝贝呢?”


    方晓冬听他话,脸臊得不行,呼哧呼哧的,说不出话,羞得索性埋在他胸前,呼吸间是秦霄华身上冷冽的味道,像冬日间,太阳下,白雪消融时的寒香。


    秦霄华似乎心情很好,一直抱着方晓冬,说东说西,外面的人从窗户瞥见屋子里情形,都很识趣地不靠近,直把太阳说下了山,外面小厮禀报该吃饭了。方晓冬从没觉得这人怎么这样话痨,可他的心,又活泼泼的,像吃了蜜一样甜。


    晚上,秦霄华拉着方晓冬的手不让他走,请求他:“你晚上留在这里睡吧,我眼睛瞧不见,万一起个夜什么的,也没人帮我。”


    方晓冬也这样担心,秦霄华也从不让下人值夜班,到时有个什么事,是来不及。


    秦霄华的手抓得很紧,生怕方晓冬不答应:“你要是同意,就点点我的手。”


    方晓冬正准备听他的,外面传来于承力的嗓门:“秦哥,他又不能说话,怎么照顾看不见的您呢?交流实在费大劲,还是我陪您吧!”


    于承力直接进来,打了个哈欠,他忙了一整天,身疲力竭的:“我会睡外屋这小床,您有什么事就喊我。”


    方晓冬认为于承力有嘴,比他照顾更妥帖,正想答应,秦霄华就把他撵了出去。


    秦霄华说:“他打呼噜,又说梦话,我会睡不着。”


    方晓冬只好留下陪他。


    方晓冬想去小榻上睡,刚把秦霄华送上床,秦霄华就掀开了被子,让了下身说:“上来吧。”


    方晓冬瞪大眼睛。


    秦霄华听见没动静,又拍了两下床铺:“天很晚了,再不睡,明天起床脸色一定很差,晓冬?”


    方晓冬想着,有一就有二,既然已经一起睡过一回了,那就接着睡吧。


    方晓冬在秦霄华手上写,他去洗澡,很快回来。


    洗完澡后,方晓冬从浴室出来,秦霄华靠在床头,蒙着眼,夜里的寂静透出几分凄清,看起来挺让人不忍的。


    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却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失了明,实在唏嘘不已。


    秦霄华听见他出来了,叫了他一声,方晓冬心情复杂,苦巴巴着一张脸,走过去,秦霄华就摸索着给他掀开被子,把他拉进来,一起躺下,捂好。


    秦霄华靠得太近,方晓冬往外挪了挪,又被搂了回去。


    秦霄华说:“小心别掉下去。”


    他这么体贴入微,让方晓冬心里暖暖的,也不再扭捏,顺着他的姿势就闭上了眼。


    秦霄华等他呼吸平缓,又往他身边凑了凑,两具身体几乎毫无缝隙地相贴,方晓冬的身子,软软乎乎地靠在他怀里,他心里异常满足,情不自禁地,就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


    方晓冬还没睡熟,脸上一痒,还以为哪的蚊子,半梦半醒地在想,是不是窗户没关严?要不要起来去看看呢?可是太困了,他实在不想动弹。


    秦霄华凭着感觉,在一片黑暗中抚摸方晓冬的五官,一会儿摸摸他的眉毛,一会儿又揉揉他的小耳垂,摸不够似的。


    直到方晓冬被扰醒,秦霄华才找了借口说:“醒了?我想小解,劳您大驾,扶我去浴室好不好?”


    方晓冬脑子浑浑噩噩的,只一味地点头,下了床,起来扶着秦霄华往浴室走。


    秦霄华被扶到马桶前,手落在睡裤的腰上,扭头问:“你要在这儿待着吗?”


    方晓冬愣着神,三魂被瞌睡虫吸走七魄,听见秦霄华的话才找回些意识,揉揉惺忪睡眼,有点尴尬地转过身回避。


    秦霄华解决完后,说他好了,朝方晓冬走的时候故意摔了一下,扑到了方晓冬身上,八爪鱼般缠着他。


    这一变故瞬间把方晓冬吓醒了,浑身冷汗。


    秦霄华黏在他身上,满嘴抱歉,期间趁着接触,嘴唇好几次都碰到了方晓冬的脸上,他闻到方晓冬身上沐浴后的清香下,隐隐透出一抹暖洋洋的味道,像一块刚出蒸笼的白嫩嫩的软糕,洒着糖霜,可口诱人。


    方晓冬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把人好容易弄到床上,自己也跟着倒了下去,气喘吁吁,心想这人可真沉,差点把他压垮!


    秦霄华把他往被窝里一塞,蹭过去,紧紧抱着他:“睡吧。”说罢又亲了一下方晓冬。


    只不过他瞎,本想亲脸,竟碰到了两片柔软的唇。


    方晓冬浑身一僵,瞳孔放大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敢呼吸,脑子懵懵。


    秦霄华似乎也愣了一下,但他得寸进尺,又往前挨了挨,加重了两唇的相碰。


    他听到明显变急的呼吸声,于是抚上方晓冬的脸,贴着那双唇低低说:“晓冬,让我亲亲好吗?”


    方晓冬睁大了眼,满心诧异,秦霄华的话超出了他的认知。


    如果刚才的一切都是不小心,或者戏弄,那现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方晓冬心跳如雷,猛地推开了秦霄华,坐了起来,盯着他看。


    “晓冬?”秦霄华摸着床坐起。


    方晓冬在他手上写:“为什么?”


    秦霄华说:“因为喜欢你,晓冬,你还记得吗?你说过,要一辈子不离开我的。”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如春风吹拂,掠过方晓冬的心,荡起一圈圈涟漪,留下的那份触动,令方晓冬痴痴地望着他。


    他的脑子乱七八糟的,想起沈嘉煜的一些玩笑话,有些不敢确定地想,秦霄华说的在一起,难道是要结婚的意思?


    可是男人和男人怎么结婚呢?


    他又想到秦子弘,秦子弘好像就娶了好多个男妾。


    那他也能和秦霄华……结婚吗?


    一想到这个,方晓冬的心就好像飞到了天上,飘飘摇摇的,眼里溢出激动和欣喜。


    他是愿意的!


    方晓冬懒得写字,就忍着雀跃,快速地在秦霄华脸上挨了一瞬,仿佛蜻蜓点水,表示他可以亲他。


    秦霄华得此回应,浑身血液都被那一个轻得像羽毛的吻激得沸腾了起来,声调也显得激动:“你同意了?”


    他一把抱过来晓冬,在怀里揉着:“我真高兴,晓冬,你答应了。”


    能敞开心扉地拥抱方晓冬,实在是天大幸事。


    他真恨不得此刻自己是能看见方晓冬脸上神情的,是欢喜,还是羞怯,抑或是皆有,想到这张年轻的脸庞,充满对他的爱意,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笑。


    方晓冬觉得被他抱得太紧了,有点难受,可见秦霄华如此高兴,他也跟着高兴,好像两个人的心,连在了一起那样亲密。


    秦霄华给他俩盖上被子,他压到方晓冬身上,摸索着方晓冬的脸,拇指寻到那温软的唇瓣后,就低头吻住,仔细地,又强势地,占有。


    方晓冬被他吻得七荤八素,脸蛋绯红,满足又不好意思地靠在他怀里。


    秦霄华在方晓冬耳旁一直说小话,时不时就吻一下,也不知吻的哪儿,总之就是要在方晓冬身上每一处留下他的痕迹,大有整夜不睡的劲头。


    深更半夜,蝉鸣渐弱,方晓冬熬不住,先睡着了,秦霄华这才依依不舍,抱着人入睡。


    翌日,医生提着医药箱来检查秦霄华的眼睛,方晓冬就在一旁揪心地看。


    秦霄华虽然看不见,但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安慰着他:“没事的,医生说毒性不大,多内服几次药就好了。”


    好不好的,也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方晓冬悄悄握上了他的手。


    秦霄华一顿,立刻反握回去,还捏了捏,示意他安心。


    医生用镊子小心揭着覆在秦霄华眼皮上的浸药纱布,观察了下说:“可千万不能碰水,混了水,这药就失效了,等这药汁彻底被眼睛吸收,才能清洗。”


    医生反复嘱咐各项注意才走,方晓冬端来温水让秦霄华吃药,秦霄华吃完后,把人拉进怀里:“我这也不能出去,实在闷得慌,不如我们做一些事打发时间?”


    方晓冬坐在他腿上,忸怩地动了动,他不习惯这样光天化日地就黏在一起,可秦霄华搂他得紧,凑过来用唇寻到他的耳朵,轻轻呵了口气:“你知道……”


    他耳朵一痒,咧开嘴就笑,这时外头有人通传黄小姐到访,吓得他忙推开秦霄华站到一旁。


    秦霄华怀里一空,有点恼外面的人,叹息道:“先放过你,等见过客人,我再好好教你。”


    他目不能视,接见客人需要方晓冬搀扶,到了花厅,方晓冬见着一位身穿紫色连衣裙的貌美女子,她手里捏着个珍珠白的手包,打扮很时髦新潮,见到他们出来后,婉约一笑:“秦会长,身体好些了吗?”


    秦霄华扶着方晓冬的手坐在椅子里,拉着方晓冬也坐下,才慢慢开口:“多谢黄小姐亲自登门探望,我其实没受一点皮外伤,身体好着呢,就是眼睛暂时看不见罢了。”


    他又朝方晓冬的方向转过去脸说:“这位是黄月眉小姐,玄武商会的,是位悬壶济世的中医呢,日后要是有个什么大病小灾的,咱们还得请人家帮忙,可得好好供着。”


    方晓冬眼里露出钦佩的目光,冲人家笑了一下。


    黄月眉坐下来笑说:“你少油嘴滑舌的,而且哪有这样咒自己的?我这次来……”她望了眼方晓冬,纤纤细指摸了下手包,脸上几分有话不能言的谨慎。


    秦霄华听她截住了话,想了想,拍拍方晓冬的手:“晓冬,你叫人去厨房瞧瞧,绿豆汤熬好了没,让他们少放些糖,别腻死个人。”


    方晓冬想说可我喜欢喝甜滋滋的,但秦霄华这样说了,他得顾着点病患的想法,就不太开心地走了。


    黄月眉见他走了后,就抿唇笑说:“那位小弟弟的脸拉了下来呢。”


    秦霄华说:“吃太多甜的,对身体不好,不能太惯着他。”


    这话让偷拐回来的方晓冬听见了,心里立马对秦霄华多了几分怨气,气冲冲地去厨房后,又想,他这是为我好,我干嘛生他气呢?实在不应该。


    方晓冬端着一瓮绿豆汤再回来后,黄月眉已经离开了,秦霄华还坐在那里,林远正跟他汇报白虎的后续。


    方晓冬给他们都盛了碗,听了会儿,倒也叫他听明白了,白虎没有被彻底解散,竟苟延残喘地支撑着,虽群龙无首,但有风声称,琼海沈氏一族将接管白虎。


    沈氏商号在国内已经积累了不少威望,又与国外多有贸易,接管白虎,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秦霄华想吞并白虎,扩展势力,稳固地位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其中阻挠,就有沈嘉煜。


    方晓冬觉得绿豆汤味道有些淡,给自己单独加了勺白糖喝着,反正秦霄华也看不见。


    片刻后,于承力也回来了,说他路上碰上了黄小姐,问秦霄华,黄小姐怎么亲自来了?


    他话还没秃噜完,秦霄华就打断了他,问他事儿办得如何。


    于承力自信满满地说:“都办妥了,派出去的两个人特别机灵,跟人跟得很紧,扬子回报说,他见着孙崇密会了张卫,俩人在茶馆独间待了好半天才一前一后出来。”


    孙崇这名字方晓冬当初在秦公馆听过,好像是青龙的叛徒来着,原来当初是把他给放了,放长线,钓大鱼吗?


    方晓冬脑子不太灵光地转着,等他们谈完,于承力把剩下的绿豆汤都给喝了,又各自办自己的事去了。


    秦霄华叫了方晓冬一声,两人就回了房用午餐。


    吃饭时,好几天不见的沈嘉煜忽然现身,他一进门就直叹:“这几日公务实在太多,都没空回来了呢,还有这外面怎么突然多了护卫……呀!秦老板,你这眼睛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他盯着秦霄华眼睛看,很是关心,秦霄华倒是坦然:“前些日子被人暗算,瞎了眼,实在是运气不好。至于护卫……”


    秦霄华故意停顿了一下,语气隐晦不明:“是有强盗公然入室劫持,这才不得不多加人手。”


    沈嘉煜诧异地提高声调:“竟有这回事?报警了吗?劫持了谁?有事吗?”


    秦霄华勾起唇,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已经报了警,还在调查,此歹徒用心险恶,并非一般的小毛小贼,狡猾得棘手。”


    沈嘉煜犹疑地在他脸上看了一圈:“我倒是听说了点风声,白虎钱惠与你有点过节,在宴席上意欲加害……你这眼睛还能治得好吗?”


    秦霄华重重叹息:“听天由命吧。”


    方晓冬的心一下子就疼了起来,放下筷子,吃不下去了。


    沈嘉煜皱眉:“秦老板也别沮丧,等我得空问问我那些朋友,看看他们有没有认识专治眼科的医生,中医西医都看看,这眼睛定给你治好,否则……这青龙商会你坐不稳呐。”


    他话落,目光移到方晓冬脸上,拍拍他手,顺便揩了两下油:“瞧你急的,眼圈都红了,别担心。”


    方晓冬眼睛更红了,气的,毫不留情地抽手。


    秦霄华眼瞎,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从动静听,不是什么好气氛,拉着方晓冬就起身:“沈大少,我和晓冬已经吃饱了,你慢用,有什么想吃的,再吩咐厨房就行,我就先回屋歇着了。”


    “好,秦老板多休息,养养身子,等会我就去找找朋友。”


    “那就多谢你了。”


    回房后,关上门,秦霄华问方晓冬:“他是不是趁我看不见欺负你了?”


    方晓冬哪里好意思说,就抓着秦霄华的手摇了摇,表示没有。


    秦霄华知他在说谎,思索了下,吩咐人把沈嘉煜住的那间房的窗户给弄坏。


    大半夜的,窗纱合不上,沈嘉煜被蚊子叮了满手包,心生烦躁,就跑去找方晓冬,想跟他挤一晚。


    这样想着,心情陡然大好。


    结果到了后,屋子里却没人,沈嘉煜转了一圈后,想到什么,目光一冷,抬脚往隔壁的秦霄华房里去。


    夏季天热,窗户只关着轻纱,房间里传出低低碎语。


    沈嘉煜立在窗下听,一张脸在夜色中,分辨不清情绪。


    方晓冬没声音,只有秦霄华一个人含笑的话语,带着暧昧,偶尔传来唇齿相碰的水渍声。


    “怎么了?推我做什么?不舒服吗?”


    “你看你,是不是又生气了?我也是头一次,做得不好自然得多练练不是?”


    “你钻什么?被子里是有好吃的还是什么,非要把脑袋往里闷,闷着我就亲不到了吗?”


    一阵窸窸窣窣的被褥声,夹杂着低低的喘。


    沈嘉煜脸色阴鸷,瞥见墙角的一盆小松树,抬脚就踹了过去,花盆哗哗啦啦破碎的声音惊扰了屋子里正亲热的两人。


    “谁?!”秦霄华的冷喝声传出。


    沈嘉煜在门外扬声:“抱歉,起夜迷了路,不小心撞倒个花盆,惊着秦老板了吗?”


    “不碍事,沈大少快回去休息吧,夜深露重,小心着凉。”他话音浓浓笑意。


    方晓冬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在被子里,头埋在秦霄华胸前,很害怕被人撞见他现在的状态,真是羞死人了。


    秦霄华拍拍他的背,哄道:“好了,没事,他不会进来的,不闹你了,睡吧。”


    方晓冬听了下,确认外头只剩聒噪虫鸣,才安心,然后抬头瞪着秦霄华,用鼻子出气,重重哼了一声。


    秦霄华故意取笑他:“感冒了?鼻子不通气?我给你揉揉。”


    方晓冬羞怒地用拳头砸他,被秦霄华抓住了手,瞎着就精准地含住了方晓冬微噘的小嘴,好一番□□安抚。


    方晓冬在一阵阵懵懂的意乱中,散了火气,被哄睡着了。


    翌日,沈嘉煜一双黏冷的眼往方晓冬身上盯,方晓冬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如有刀子刺在他身,躲着就回了屋。


    秦霄华在书房忙活,忙完后被林远送回去,摸着了方晓冬就把脸埋在他脖颈,一口一口地亲。


    方晓冬起初还害羞,由着他,多了就嫌腻歪,推拒他,让他不要乱来。


    他起身在门口张望,招手喊来个小厮,叫进房里。


    秦霄华听着多出的步子声:“有什么事吗?”


    方晓冬在本子上写:“问他医生什么时候再来。”


    小厮看后,给秦霄华重复。


    秦霄华说:“估计再要个两日,等眼上的药吸收了,让医生确认后,就可以清洗了。”


    秦霄华让小厮下去,对着方晓冬的方向说:“还担心我的眼睛吗?别想那么多了,拆了纱布后,再多吃些药,会好的。”


    方晓冬看他坐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的模样,心就堵得慌,磨磨蹭蹭过去坐下,低着头,闷闷不乐。


    秦霄华感受到面前有人坐下,就伸手朝前摸,摸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两日后,秦霄华眼上的纱布拆了,洗掉残留的药物颜色后,重新抹了缓解眼部蛰疼的药膏,又围了两层轻薄的纱布。


    他眼睛不便,很多时候都要靠林远给他读信,林远看他坐在那里一副运筹帷幄的泰然姿态,不禁小声问:“秦哥,你眼睛不是真瞎吧?”


    书房里只有秦霄华,林远,于承力三人,门关着,窗也紧闭,于承力听了后,呵呵一笑:“当然是真的,不过秦哥早就吃了黄小姐送的解药,前两天就好了呢。”


    林远终于放了心:“那就好。”


    秦霄华想喝口茶,在桌上摸了半天,没摸着,林远给他递了过去说:“秦哥,你演得真好。”


    秦霄华笑了下:“你蒙着眼,也演得好。”


    林远一想,确实如此。


    秦霄华喝了口茶说:“沈嘉煜这人,心术不正,与青龙合作也不过意谋吞并,现在他亲眼瞧见我瞎了眼,不多久,就会有动作,你们多盯着点。”


    门外传来敲门声,于承力问是谁,门开了个小缝,方晓冬的身子露了出来,一双眼睛黑漆漆地看着他们,举着小本:“该吃饭了。”


    “晓冬?”没人说话,秦霄华就知道是方晓冬,放下茶杯时,没放到桌面,洒了一身。


    林远忙过来掏出帕子擦,方晓冬也跑了进来。


    秦霄华摆手:“没事,我回房换件衣服就是了,晓冬,你陪我回去。”


    方晓冬就送他回去。


    秦霄华的衬衫和裤子都湿了一片,方晓冬在衣柜里拿了一套新的,扭过头一看,秦霄华已经解开了扣子,露出大片的精壮胸膛。


    他看着斯斯文文,身量却是厚实,块垒分明的腹肌呼吸间小弧度起伏。


    方晓冬走过去,把衣服塞进他手里。


    秦霄华摸了下,找到衣服的袖子慢慢往身上套着说:“我是不是说过,想看我的,就得给我看你的?”


    他促狭地笑着,不用看都能在脑子里勾勒出方晓冬此时脸红的模样。


    方晓冬没好气地瞪他,又实在拿这人没办法,看秦霄华穿衣服不方便,过去帮他理着。


    “多谢。”秦霄华很客气地说,又趁着方晓冬绕到他面前后,把人抱进了怀里,“你这样好,都叫我感动得要落泪了。”


    他说得很夸张,方晓冬被他逗笑,两人又黏黏糊糊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说,吴局长来了。


    秦霄华头疼地叹息:“这些人真是的,总是要来打搅你我的好时光,又要麻烦你随我出去了。”


    方晓冬正招架不来秦霄华有些过火的动作呢,听到有人来,他自是高兴的,欢天喜地地就拉人往外走。


    吴局长是负责这里警察局的,清查白虎一事就是他的工作,又和秦霄华合作,将那群因生意落败而寻仇报复的钱惠等人通通抓捕归案,是大功一件,他提着千年老参,特来探望秦霄华。


    秦霄华谦虚推辞,说他只是帮忙而已,事成还是在英明神武的局长和那些为民办事的警察身上,他不敢邀功。


    这话听得吴局长心花怒放,和秦霄华聊了好一番功夫,最后还再三保证,一定要把那个绑架方晓冬的人抓出来。


    方晓冬一听就愣了,他不是已经告诉他们,抓他的人是水爷了吗?怎么吴局长这样说呢?


    等吴局长走后,方晓冬就不理解地问秦霄华,秦霄华脸色也透出罕见的冷戾:“水爷是朱雀幕后之人,行踪难定,谁都难以见到他,我也是因为你,才见了他一面。”


    方晓冬有些气愤,还以为能早些抓到那个可恶的混蛋,结果人家根本没影儿。


    晚上,林远送来几封电报,都是来自琼海的,那边的管事说,严卫似乎针对他们,经常带人对他们店铺大肆搜捕,搞得他们开店都不安生,客人都不敢光顾呢,实在耽误。


    自从秦霄华那次把朱雀的人从牢里捞出来,就被严卫盯上了。


    朱雀走私武器,顺利结案的话,那本该是大功一件,可以升官加职,却半路被秦霄华搅浑,严卫不在乎能否升职,但却无法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权术,因此,十分痛恨秦霄华。


    秦霄华听完信的内容后,喝了口茶:“是个好官,可惜,被那贪婪的纪元盛压了一头。”


    林远请示道:“那我们何时回去?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秦霄华问:“承力那边呢?”


    林远说:“他这段日子忙得脚打后脑勺,抓叛徒抓红了眼,估计很快就有结果了。”


    “好,等这边的事差不多了,就回去,不然,老家都要被人掀了。”


    林远轻笑了下:“哪会那么容易?咱干的可是正经营生。”


    翌日下午,快三点钟的时候,方晓冬午休起来,想继续看那天的山野怪志,就去书房找书。


    秦霄华一醒,在床上没摸到人,叫了两声,屋子里静悄悄的,方晓冬显然出去了。


    秦霄华口渴,想起来喝点水,摸索着空气下床,实在麻烦,就将纱布掀了个细细的小缝,给自己倒了杯水,结果视线实在有限,不小心打翻水杯,泼了一手。


    他“啧”了一声,暗道这两天跟水犯冲,索性多露出些眼睛,去浴室清洗。


    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着水,秦霄华低头将手腕上的茶水清洗干净,不知何种原因,他忽然抬起了头,跟出现在镜子里的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那一刹那,秦霄华感到了平生第一次慌乱。


    浴室里有水声在响,他完全没注意到方晓冬什么时候进来了,就站在浴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书,盯着他看。


    “晓冬,我……”秦霄华转过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还没说完,方晓冬就一脸怒火地跑了出去。


    “晓冬!”秦霄华着急,扯了纱布丢到一旁就去追,将快要跑出门的人拽了回来,“晓冬,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心骗你的。”


    方晓冬气到了极点,他本来见到秦霄华眼睛好了,是由衷地为他高兴的,可是再一想,自己竟被这人耍得团团转,还为他整天担心,这样的自己实在太愚蠢了。


    秦霄华把他拉到屋里头说:“我的眼睛一开始确实是中了毒,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所以会有解药,这都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方晓冬问他:“那你为什么骗我?不告诉我?”


    秦霄华看着他沉默,方晓冬满心委屈地红了眼:“你不信任我。”


    秦霄华为了万无一失,不告诉他是情有可原,但这种被隐瞒的滋味,叫他很不好受。


    秦霄华却摇头:“不是的,我只是不想你牵扯进来,让你烦忧。”


    他前期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后来为了能跟方晓冬多些亲密,就一直隐瞒了,因此当黄月眉来送药的时候,他故意支开了晓冬,没成想,惹来这样的祸。


    方晓冬也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委屈过一阵,被秦霄华一解释,也就释然了些,只是,他还是觉得秦霄华有些可恶,一双泪眼瞪他:“既然你眼睛好了,那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们晚上,各自回各自的房间睡。”


    秦霄华哪能答应他,好不容易把人哄到了一张床上,这么多天也就摸摸脸,亲亲小嘴,什么都还没做呢,当然不可能同意,就有点赖皮地抱紧了人:“不行的,我已经习惯你睡在我身边了,你不能抛下我的,还有你舍得我吗?”


    方晓冬故意板着脸扭过去身,表示他舍得。


    秦霄华亲了亲方晓冬气出红晕的脸:“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哪有让丈夫独自空守新房的道理?你太无情了。”


    他竟然还赖起了方晓冬,方晓冬气得说不出话,他本来也没嘴,更是憋屈得不行,在他怀里扭着挣扎。


    秦霄华死死抱着他,往床上一躺,滚了两圈:“晓冬,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你是天底下最好心肠的人了,就原谅我吧?”


    他又哄又亲的,把方晓冬弄得没半点脾气,闹着闹着,衣襟都不知道怎么就散开了,他有点害怕。


    窗户没关,敞开着,一扇花鸟图屏风阻隔着内室情景,林远过来要说事,一听里头声音,立马停住了脚跟,仔细听了会儿。


    弄清里头在做什么后,他有点发窘地替人关上窗。


    真是的,大白天做那事也不知道关窗。


    正准备走,于承力又风风火火来了,抬手就要敲门。


    林远赶紧拦住他,于承力不满地瞪他:“你做什么?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向秦哥禀报。”


    林远瞅他一眼:“多急的事也没有里面的事急,你等等吧。”


    于承力眨了眨眼,脑子一转,瞪眼道:“秦哥在拉屎?”


    林远眼瞪得比他还大:“你在放屁!”


    第22章


    于承力和林远在院里偏厅待了大半天,又是喝茶,又是嗑瓜子,于承力时不时地低头看看手表,发觉都快一个小时了,秦霄华还没忙完出来。


    他站起来,把瓜子皮往桌上一扔,焦急踱步:“怎么这么慢?到底是在房间里做啥?你有什么可瞒我的?”


    林远比他淡定沉稳,捧着一本人物小传看,目不斜视:“是你脑子不够灵光,许多事你都看不出来。”


    于承力最讨厌别人说他笨,瞪眼:“你才柔柔弱弱跟那林黛玉似的。”


    林远不理他,翻了一页书。


    又等了约摸十分钟,有小厮跑来说:“于先生,林先生,会长请你们过去。”


    于承力早就等得没耐心了,嘴皮子都给瓜子嗑得干皮,茶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起来就走。


    到了秦霄华房间,秦霄华已经在外室坐着了,只是他身上竟穿着黑色浴袍,头发沾了湿润,顺了下来,明显是刚洗过澡的状态,他坐在椅子里端着一杯凉沁沁的清茶,见人来了,就问:“底下人说你们一直在等我,孙崇那事是有什么结果了吗?”


    于承力“咦”了一声:“秦哥,您眼睛不装了?”


    林远也疑惑地看着他。


    秦霄华摇头苦笑:“再装下去,人就要跑了。”


    于承力没听明白这话,林远倒是懂了,不由低头抿唇,偷笑了一下。


    于承力也不钻牛角尖,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这里的事也告一段落,用不着再用受伤一计迷惑敌人,不过他还是探究地问:“秦哥,您刚才在房里忙活啥呢?等您老半天了都不出来。”


    秦霄华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放下茶杯,心情看起来很好:“一点小事而已。”


    于承力古怪地心想,什么小事值得您忙这么大半天,太阳都要下山了。


    林远轻咳了一下,走上前,拉回正事上,把于承力刚才在偏厅跟他讲的事重复了一遍。


    秦霄华仔仔细细听着,若有所思地捻磨着指腹,好久,起来踱步,望着窗外的落暮之色:“人心难防,从前再深重的情谊,也会有淡薄的一天。”


    林远叹息道:“孙崇实在不应该,为了利益,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来。”


    于承力这个冲动易怒的人,此刻也觉得无言,孙崇从秦霄华当年离开荆江,大部分产业迁移至琼海一带时,就已经给自己筹谋策划,与朱雀暗中勾结,张卫也是一个跟了秦霄华的老人了,到头来也是被利欲熏心,铤而走险,背弃秦霄华。


    室内一时陷入灰扑扑的沉默之中,一丝感伤萦绕几人心头,林远打破道:“沈嘉煜最近挺老实的,竟没有落井下石,是一心要立一个两袖清风的形象了,还有,他昨天晚上就回琼海了。”


    于承力哼道:“人不会装一辈子的,再如何戴着面具,总有一天也会露出真面目来。”


    秦霄华认同他的话,点头道:“沈嘉煜有常人没有的耐力,琼海那边来信,他已经开始对我们合作的赌场使用手段了。”


    几个人皱着眉头,正思考计策,忽然内室的门开了,几个人扭头看去,是方晓冬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色睡衣,正准备走出来。


    但估计是没料到外头会有这么几个人,黑眼珠滞了一瞬,往外伸的脚,又怯怯地缩了回去,门缝也关了一半,露出半张害羞的小脸。


    于承力看愣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方晓冬抿了下嘴,含着下巴,缩回门里去了,像个见着了什么猎人的小兔子,慌里慌张就要把自己藏到洞里去。


    于承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秦霄华估摸着方晓冬是有什么事要说,就起来道:“这事儿算是收尾了,给成文打个电话,今晚我过去一趟,和他吃顿饭,明日……”


    他顿了下,考虑方晓冬的身体状况,改口道:“后天吧,订后天下午的车票,回琼海。”


    “我这就去。”林远领了命,抬脚就走,见于承力还神色犹疑地盯着卧室门,把他一起拉走了。


    于承力出门还喊:“秦哥,晚上我跟您一起去!”


    喝酒怎么能少得了他呢?这些天都快把他忙死了,没空喝不说,兜里也没几个钱,根本不舍得喝,这次可得大蹭一顿。


    终于打发走那两人,秦霄华回到屋里去,关上门,床上的被子隆起一条弧度,方晓冬缩在被子里,只露一颗脑袋,眼里是难以启齿的焦急。


    秦霄华坐到床边,眼神不自觉地落到那张异常红润的嘴唇,问他:“怎么了?是有什么事?”


    方晓冬从被子里摸摸索索,举出小本,皱着眉,快要哭出来:“我那里好像又流血了。”他还摸了摸,但什么都没摸到,真是太奇怪了。


    秦霄华看了后,立马掀开他被子,担心地说:“快让我看看,疼不疼?”


    哪里会不疼啊!简直要疼死了!


    方晓冬缩了缩腿,不想给人看那里,扁着嘴,怨气冲天地睁大眼睛。


    “别乱动……”


    秦霄华可不依他,要是伤口严重,是得看医生的,嘴上哄着人,手上却强势地把他掰过来,剥开查看。


    他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把人抱了起来说:“没流血,好着呢,你真把人吓死了。”


    方晓冬依偎在他怀里,扭了扭小腿,十分不自在,比划着:“可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不是血吗?”


    “不是的,什么都没有。”秦霄华说着,看见方晓冬仰着脸,白净的脸庞如瓷清透,他喜欢他那颗小小的唇珠,又低头含弄了几下,模糊不清地说,“大概是你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出来,产生的错觉。”


    方晓冬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紧,晕晕乎乎地软在了人怀里。


    秦霄华看了眼远处摆的落地钟,距离晚饭点还有一个小时多,就又把人搂在了身下,烈火燎原般扫荡着方晓冬的口腔。


    方晓冬半眯着眼,像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沉沉浮浮,抓住浮木般,十指弯曲地紧紧抠进秦霄华皮肉里。这种感觉陌生得难以形容,就如同和秦霄华一同去了一个,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一切生灵,唯独只剩他们两个的虚缈世界。


    秦霄华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唇一路游下去,他把脸埋进去,方晓冬便哗啦啦地抖起来了。


    夏季天长,临近七点,外面还亮堂着,秦霄华却仿佛跌入一个蓝到浓稠的梦境,湿湿咸咸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每一个感官。


    不多久,他的脸湿了,睫毛上挂着雪花般的晶水儿,眼一眨,便滴落了下来。


    他从海里钻出来,像一条雄壮勇猛的鲨鱼,扑食般,一口吞掉他美味的小鱼儿。


    秦霄华把方晓冬的眼眸撞碎了,琉璃般的眼瞳裂出一颗颗剔透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里,又装着不同角度的画面。


    有翻转倾斜的立柜花瓶,天花板上悬吊的西洋水晶顶,皱成蛛网般的暗金床褥,窗外郁郁葱葱的蒲叶,还有秦霄华驰骋的英姿。


    水珠从方晓冬眼眶里滚出来的,那些画面,也自然是他眼中看到的。


    皓月当空时,秦霄华终于从床上离开,唤来小厮,准备可口的饭菜。


    方晓冬累得精疲力尽,手都抬不起来,秦霄华就喂他吃。


    方晓冬要面子,多大人了还让人喂饭,不肯让他喂,身残志坚地握着勺子给自己灌汤。


    秦霄华看了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吃得差不多了,抱方晓冬去床上歇着,又好好交待了许多小话,秦霄华才带着于承力出门见徐成文。


    于承力在车上时还小声埋怨秦霄华耽搁太久,饭点都过了。


    秦霄华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要是觉得我的安排不满意,这个会长你来当如何?”


    于承力吞了口唾沫:“不不不,秦哥,我错了,我嘴贱,别跟我一般见识。”


    于承力本以为能大醉一场,反正明天也没事了,结果秦霄华象征性地吃了几口饭,跟徐成文嘱托了几句,竟起身匆匆告辞了,像是有什么急事似地往家赶。


    于承力酒杯都还没捂热乎,不甘心,直接抱起桌上那坛陈年好酒顺走了。


    秦霄华一回到家,就往房里走,看着床上乖乖闭眼躺着休息的人,就觉得胸腔里溢满言语难表达的快乐,过去坐在床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一直看人家,想摸一摸,又怕扰了方晓冬休息,就生生忍住了,去浴室洗漱后,回来一起睡了。


    回琼海那日,方晓冬挺激动,他都快半个月没见着他爹了,想得厉害,在火车上就已经开始盘算在哪儿给他爹租个房子。


    到秦公馆时,已是晚上,一行人各自回房休息,方晓冬洗完澡后,秦霄华拿着药就要帮他抹,方晓冬羞得恨不得说话,想要自己抹。


    秦霄华看起来对方晓冬百依百顺,实际上掌控欲严重得很,把人一搂,三两下就给剥了个皮:“你自己不好弄,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们都做过那样的事了。”


    方晓冬的脸红得像熟透的小虾,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秦霄华洗了手,关了灯,回到床上抱着方晓冬,似乎老老实实地睡了。


    他原是想让方晓冬缓一缓的,只是一想这么活泼俏丽的人就窝在自己怀里,他的心如何也不能够静下来,忍了好大一会儿后,在熟睡的方晓冬耳边腻乎着问:“晓冬?睡着了吗?”


    方晓冬没反应,恬静睡着,一抹霜银的月光透过白色的遮光窗纱落满方晓冬的脸庞上,秦霄华悄悄抚摸着他的脸,流连不舍,叹口气,睡了。


    次日,方晓冬按点起床,和秦霄华一起吃过饭后,就要着急去找方老黑。


    秦霄华刚回来,许多事都要他亲自出面定夺,想让方晓冬等他忙完了,一起去看方老黑。


    方晓冬就等着他,直到下午三点钟,秦霄华才从外头回来:“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换身衣服,这就和你一起回去。”


    然后又吩咐管家,把库房的千年老参拿出来。


    秦霄华是本着见老丈人的心思,方晓冬却是想等他给方老黑寻个好住处再一起见一面,就不让他换衣服了,怪麻烦的。


    秦霄华笑话他,说你可真是亲你父亲,这么几分钟时间都不愿等。


    然后依着方晓冬,带人去见方老黑。


    方晓冬还是不让秦霄华下车去,自己抱着一个大箱子进巷子里去了。


    秦霄华坐在车里,交代林远:“在南平街寻个小楼,要这两天就能过下来户的,钱不是问题。”


    南平街比较清净,是一些富贵之人扎堆的居所,西式洋房较多。


    林远问:“是给方晓冬父亲准备的吗?”


    秦霄华“嗯”了声:“晓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会看房子,我这个爱人,自然得为他做主。”


    他这话是一点也不遮掩了,直接把自己和方晓冬的关系放在了明面上,幸亏林远早就看了出来,否则这会儿下巴一定得掉地上。


    第23章


    方晓冬一见方老黑,把手里东西放下,扑到方老黑怀里蹭了几下,思念之情还没涌出来,就被方老黑一把拎到一旁,嫌弃地说:“小不小了?还跟娃蛋子一样?”


    方晓冬这会儿高兴,他爹说什么他都不会计较,打开他带来的箱子,里头是崭新的衣裳和鞋子,他还拿出两百块钱塞给方老黑。


    方老黑看见这些巨款,冷冷笑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含义,像是讽刺,又像是可笑。


    他早在方晓冬第一次送钱来的时候,就去查了一下。


    秦公馆里住着青龙商会的大老板,为人谦逊,业精于勤,在琼海是首屈一指的有钱人,但从没听说过他有扶危济困的行为。


    这样一个如日中天,赫赫有名的男人,忽然对一个家徒四壁的小乞丐如此体贴上心,很难说没有什么阴谋。


    总不至于是为了什么虚无的爱情。


    他可不是方晓冬这样不谙世事,傻得一根筋的笨蛋,根本不信秦霄华这类人整日活在尔虞我诈里的真心。


    方老黑默默无言地看着低头整理那些衣裳的儿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复杂。


    权门高族玩弄漂亮男孩这种事,总是屡见不鲜,他早有所悟。


    方老黑开了口,声音冷得如同寒冰说:“他已经把你玩了吗?”


    方晓冬一顿,抬起头,有点怔愣地看着方老黑。


    方老黑沉沉的眼眸盯着他,最后毫不在意地撩起自己衣摆,靠在了床上,翻起书:“吃吃苦头是好的,才能体验到人心肮脏。”


    方晓冬不明白这些话,糊里糊涂地收拾了下家里,就走了。


    方晓冬没回家,又去了趟小五家里。


    天气越来越热,小五不愿意出去乞讨,就整日在家里待着,稀罕的是,不爱吃野菜的他,竟然吃光了方晓冬上次送来的野菜。


    小五抱怨道:“你给得太多了,我两天吃不完,菜就蔫吧了。”


    方晓冬表示他下次来,会少带点野菜。


    又一想,他现在有钱了,可以给小五更好的。


    方晓冬给了小五一百块钱,小五震惊地抓着他问他钱哪来的,秦公馆工钱这么高的吗?


    方晓冬说这是别人打麻将赢来的钱,给他的分红。


    小五把钱揣口袋里,又跟方晓冬絮叨了好久,方晓冬怕秦霄华等得太久,就告别离开。


    外面日头虽落了些,但天色还很明艳,秦霄华就带着人去逛街。


    这边在闲情逸致地约会,秦府那边却是闹成一片。


    秦子弘派去盯着秦公馆的人来报,秦霄华带着方晓冬回来了,他正躺在床上,扒拉着方晓冬的小本子看,试图从那些字迹里,感受方晓冬那纯真无暇的美好,一听真人回来了,立马坐了起来,瞪大眼睛:“什么时候?快说!”


    男人说:“好像是昨天晚上回来的,我一得到消息,就赶紧回来给您说了。”


    旁边挨着秦子弘躺的二姨太陈湘莲睡得正香,被他的动作惊醒,扶着烫成小卷的发髻起来,不满地嘟囔:“吵什么呀?正做美梦呢。”


    秦子弘此刻满心都是方晓冬,哪里管得了她,穿上皮鞋下了床:“备车,去秦公馆。”


    陈湘莲拉着他不让他走:“我说你这么多天,还没对那哑巴死心?那哑巴有秦霄华护着,你连一根头发都碰不着,你哪里有能耐抢得过他?”


    她一脸怒容,很怨丈夫整日念着别人,是院里的其他姨太太也就罢了,好歹是家里有名有份的,竟还想着再往家里弄新的。


    她这几日真是受够了,秦子弘天天拿着那破本翻来覆去地看,跟当什么名贵藏品似的,还不让别人碰,夜里都要压在枕头下睡。


    秦子弘听不得秦霄华比他厉害这类话,推了一把缠着自己的陈湘莲,凶狠道:“你少长他人志气,你他妈是谁女人?我告诉你,方晓冬我势在必得!哪里凉快歇着去!”


    陈香莲不说是个多富贵之人,但也是读过书的,骨子里就有几分清高傲气。


    可从嫁进秦家来,也就头两个月秦子弘对她贴心些,后面便越来越冷厌,心情好了对她笑脸相迎,心情不好是一句话也懒得说,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这会儿更是为了新人骂她,她就难过得掉泪。


    秦子弘见她挤泪,更是烦不胜烦,抬脚就走,没成想,另一个麻烦又来了。


    小杨柳款款袅袅地走进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为了生计,常混迹风尘之地,在容貌上总是精心装扮,如今进了富贵秦家,不缺吃喝,更是金装玉裹。


    她过来揽着秦子弘的胳膊,笑得娇俏:“子弘,你要出门吗?带我一起吧,前天在余老板那里定的一套首饰说是今天到货了,我想去取过来。”


    秦子弘本不欲答应,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对她一笑,拍拍她的玉手:“也好,你先随我去个地方,晚些我陪你一起去取。”


    小杨柳一喜,笑得更为开心,这么多天,秦子弘都没碰过她,举止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让她觉得这人更是稳重可靠,芳心暗许。


    秦子弘看她低头娇笑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瞬厌恶,丘恩德那老头碰过的女人,他可不屑再要,若不是为了得到方晓冬,他不会把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弄到府里。


    陈湘莲见他俩挽着胳膊幸福地要走,委屈地夺门而出,回到屋子里哭去了。


    出门时,两人碰上也要用车出门的李诗慧,家里其他两辆车又被其他姨太太用去了,只剩这么一辆,秦子弘就说:“你要去哪?我要用车出门,要是顺路,就一起坐吧。”


    李诗慧看着眼前好似夫妻的两人,冷冷淡淡道:“我回娘家一趟。”


    秦子弘皱眉:“又是为了你那不成器的二弟?说了多少次,少往你娘家贴,你已经是我秦家的姨太太,你李家于你来说已经是外家。”


    李诗慧自嫁进秦家没多久,娘家就生意失败了,欠着一屁股债,偏那二弟又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都碰,最近竟还抽起了大烟,把家里抽得墙皮都发亮,一点油水都刮不出来了。


    李诗慧心口哽着一股气:“我贴的不是你们秦家的钱,都是我的嫁妆。”


    秦子弘还要再说,小杨柳拽了拽他,小声嘀咕:“快走吧,再晚店都要关门了。”说罢还趾高气昂地斜了李诗慧一眼。


    李诗慧看着他们两人就烦,不想和他们同坐,就直接转身:“我自己叫辆黄包车去,你们走吧。”


    秦子弘看着她冷漠背影:“倔娘们。”


    半个小时后,秦子弘到了秦公馆大门口,门房一见是秦家二公子,忙低头哈腰:“二公子,来秦公馆有什么事吗?”


    秦子弘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听说我大哥从荆江回来了,我这个当弟弟的,就来看望看望他。”


    门房心里讶然,这秦家两兄弟表面虽客客气气的,但暗地里似乎关系并不怎么和谐,来往就更别提了,今日这二公子竟打着探望旗号上门来,真是令人起疑。


    “二公子,您来得不巧,会长出门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秦子弘听后反而更高兴了,眼中精光乍现:“那方晓冬在不在?”


    门房堆着满脸笑:“也不在,他们一起出的门。”


    秦子弘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小杨柳倒是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既然不在,那我们改日再来也行,子弘,你还是快点陪我去……”


    秦子弘狠狠一瞪她,甩开她的手:“去什么去?你整天就知道穿金戴银的,也不看看你……”


    见小杨柳被他说得脸色大遽,他立马止住话,暗道冲动了,他还要靠小杨柳钓那方晓冬呢,立马又缓和了语气,皱着眉说:“我大哥不在家,我就不能进去等了吗?人不在我就走,倒显得我多没诚意。”


    秦子弘又转头对门房说:“你说是吗?”


    门房哪里敢反驳这位二公子的话:“是是是,二公子里面请,等会长回来了,我就立马告诉您。”


    秦子弘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他,笑得特别和善:“多谢。”


    门房收了赏钱,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一路领着秦子弘往前厅走。


    小杨柳闷着脸色,坐在沙发里,心里还在意秦子弘教训她的那些话。


    她在想,秦子弘已经接她进秦家那么久了,为何还不娶她进门呢?难道是嫌她出身寒微,不够资格吗?可又为何待她这样好呢?


    茶水吃了好几盏,人都还没回来,秦子弘等得心焦,在沙发上坐不住似的,来回换腿,最后索性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小杨柳不愿动弹,没跟他一起,歪在沙发里,懒洋洋地摆弄自己脖子上挂的几串宝石项链。


    秦子弘在公馆里转悠,路上遇上几个佣人,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地低头,路过一座小桥,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白白粉粉的,飘在绿叶之中,美不胜收。


    秦子弘站在小桥上,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方晓冬,方晓冬穿青色衣服的时候,白皙的脸庞晕出水粉来,就好比这池里的荷花一样甜美动人。


    想着想着,他心头就燃起了一把火,问路过的一个佣人:“方晓冬的房间在哪知道吗?”


    这佣人知道眼前的人是会长弟弟,身份重要,就给他指了路。


    秦子弘脚步生风地就去。


    方晓冬的客房有半个月没住了,回来也是睡的秦霄华主卧,这间客房就暂时闲置着,但一些东西还留着。


    方晓冬物件少,几件皱巴巴的衣裳,一些零碎玩意儿,这么一小团就是他的全部了。


    秦子弘翻着那些小玩意儿,从里头翻出一张纯白的丝帕,看质地是上等雪缎,绝非是方晓冬能用得起的。


    一琢磨,秦子弘就知道谁给的了。


    他冷呵一声,把帕子揣进了自己兜里,走了。


    正巧,他刚回客厅,秦霄华就和方晓冬回来了。


    第24章


    秦霄华刚进大门时,门房就赶紧跟他禀报,秦二公子到访,说是来探望。


    秦霄华眼眸倏然冷戾:“好,我知道了。”转头一看,方晓冬更是惊慌地瞅他,想必是以前那些事,给他带来很大的阴影。


    “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秦霄华牵着他手,一起进去,过了前院,往左侧小径里去,绕到了他的房门口让方晓冬回屋歇着。


    不用见秦子弘,方晓冬自是轻松,点点头,就回屋去。


    秦霄华叫来君君,让厨房备点清凉果汤,外面天热,晓冬刚回来,给他解解暑。


    君君点头,等秦霄华转身走了,她暗暗笑着,跑去厨房跟张婶闲聊,外面谣言风传了好久,说他们秦会长为了个不会说话的小情人儿,千金一掷,博取佳人芳心,本来他们还只是怀疑,直到昨晚会长回来,和方晓冬共住一室,这才确定。


    张婶是个谨言慎行之人,听了这些话后,让君君不要在外乱说,议论主人家的私事不可取。


    君君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啦,我不会乱说的,也就跟您说说。”


    秦霄华到了前厅,见秦子弘和小杨柳在那坐着,就挂上微笑过去:“子弘,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下人递给他一杯清茶。


    秦子弘往秦霄华身后左右一望,没见着方晓冬影子,一想肯定是秦霄华这厮故意藏着人,心眼子可真多,不由烦躁,但脸上还得维持基本体面,客套两句:“哦,大哥你在荆州待了半个月,那边工作忙得如何了?”


    秦霄华笑叹一声:“工作嘛,不就是那些事?永远都忙不完的,子弘你也是操持着这么多生意的,应该明白那些琐碎,真叫人头疼。”


    他又略带讶异地看向小杨柳:“不过小杨柳姑娘怎么会和子弘一起?”


    小杨柳矜持一笑,正要开口,被秦子弘接上了话:“是我见小杨柳一介女子,孤苦无依,心中一时不忍,就将她从丘恩德那里赎出来了。”


    他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真可怜。”


    秦霄华忍不住在心中鄙夷他。


    小杨柳听了后,心中触动,眼角溢出湿润,拿手绢抹了,抬头对秦霄华说:“秦老板,多谢您曾经的好意,如今,我也有了其他倚靠了,您的大恩大德,小杨柳没齿难忘。”


    她竟然站起,微微欠身,这样郑重感激,垂首掉泪,叫秦霄华连忙说:“姑娘可别这样,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既然你已经跟了我弟弟,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


    她应了一声坐下。


    秦子弘却是心生不耐,七拐八拐的,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不见方晓冬呢?”


    秦霄华心道,你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我那样宝贝的人,凭什么叫你瞧见?


    他端着茶杯,身子往沙发上一倚:“晓冬身体不适,回屋歇着了。”


    秦子弘一听,焦急道:“什么?怎么好好的不舒服了?我去瞧瞧他。”


    他直接站了起来,小杨柳不解地看着他,秦霄华也不为所动地坐着,一口一口地小啜茶水。


    秦子弘摸了摸鼻子,又缓缓坐下去,知道自己刚刚反应有些不正常:“大哥别怪我心急,晓冬是个好人,小杨柳跟我说过,是他要救小杨柳的,因此我很是感激他,他身体不适,还请我探望一二。”


    小杨柳倒没想到秦子弘这样心胸宽广,便也附和了一句。


    秦霄华看着秦子弘装腔作势假情假意,仿佛忘了当初两人为了方晓冬闹出过的不愉快,他放下茶杯,笑了一下:“两位如此记挂晓冬,我代他向两位道个谢,好意心领了。至于探望就不必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秦子弘没料到秦霄华态度如此冷绝,竟丝毫不给余地,这里是秦公馆,他又不能硬闯,只好悻悻然地携小杨柳离去。


    那两人前脚刚走,秦霄华脸色就蓦地冷了下来,叫来管家说:“以后二公子再上门来,无论我在不在家,没我的命令,不准他踏进秦公馆一步。”


    管家见他脸色阴寒,心道两位公子关系看来是越发不合了,领了命后,对门房虎着脸仔细叮嘱了一遍。


    秦霄华回到房间,看见方晓冬坐在桌子旁,一手端着小碗,一手捏着勺子,舀着枇杷雪梨汤喝,那张唇被甜汤浸得红润润,方才见秦子弘的火气居然通通融散了,他情难自控地走到方晓冬身后,把人抱在怀里,问好喝吗?


    方晓冬放下碗,难堪地推了推他,这样亲昵的姿势叫外面的人看见了,臊得慌。


    秦霄华不松手,好脾气地说:“喂我喝两口好不好?”


    方晓冬比划道:“你自己不会喝吗?”


    秦霄华亲了亲他的嘴巴,厚脸皮地说:“你喂的才更甜。”


    他泼皮起来,跟孩子没两样,方晓冬拗不过他,只好端起碗,一勺一勺喂着秦霄华,秦霄华喝得不亦乐乎,等碗空了,就捏着方晓冬下巴,贴了个湿绵绵的果味儿吻。


    方晓冬由着秦霄华白日里肆意妄为,等好容易得了口空气,忙比划说正事:“我想出去,看看房子,给我爹租。”


    秦霄华用手指抹去方晓冬唇角的水渍说:“我已经派林远在找了,房子的事让我来办,到时办下来后,带你去看看,然后接你父亲直接过去住。”


    方晓冬愣愣地听着,听完狠狠摇头,急着比划:“我爹的事,怎么能麻烦你呢?我自己买就好。”


    秦霄华说:“你爹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还分什么你我?”


    见方晓冬还是皱着眉不同意的样子,他就循循道:“要是我父亲有事需要你帮忙,那你会不会帮我呢?”


    方晓冬点头。他自然是会的,这么一想,他只好答应了,他辩不过秦霄华这张利嘴的。


    秦霄华紧紧搂着他,笑得灿烂,眼里说不出的温柔:“这就对了。”


    隔日,林远就送来了消息,说在南平街中路寻到了一处清净的,二楼,带个小院。


    林远办事可靠,秦霄华直接就请人来秦公馆签了手续,然后托人将房屋地契和钥匙一并送到方老黑手里。


    方老黑拿着手里的檀木盒子,里头是整齐摆放的房屋地契与一柄旧大门钥匙,他扣上盒子,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手丢到桌上,问来人:“谁送来的?”


    来人是公馆管家,亲自来的,眼前的人是方晓冬父亲,秦霄华着重嘱咐要好生对待的对象,他丝毫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说:“是我们秦公馆,秦会长给您置办的房子,会长知道您生活有些困难,所以……”


    方老黑漫不经心地呵了一声,里头的冷刺叫管家住了嘴,不明所以地瞅他。


    方老黑用他那双乌沉的眼睛注视着管家:“秦霄华?他与我有何关系,要给我买房子?”


    管家干笑了下:“这……”虽说秦霄华与方晓冬关系公馆里人尽皆知,但主人不明说,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多嘴说什么,保持心知肚明的态度就是了。


    方老黑这么一问,倒把他问到了。


    方老黑见他不好回答,起身拿着那盒子就往外走。


    管家在后头跟上:“方先生,您要去哪?这房子……”


    方老黑去了秦公馆。


    小厮给秦霄华禀报时,秦霄华正在书房与林远商量关于赌场何时抛售的计划,听到方老黑来,倒也没多大意外。


    要是不来,他才觉着意外。


    管家问他:“要喊方晓冬一起过去吗?”


    方晓冬有午睡的小习惯,这会儿睡得正香。


    秦霄华沉吟片刻,说:“我先过去看看再说。”


    秦霄华举步往前厅,见着方老黑背着手,立在一座西洋落地钟前欣赏。


    秦霄华露出笑来,热情地上前去:“伯父,您来了,我还想着,有空要去拜访您呢,奈何公务缠身,实在挤不出时间,没想到倒是让您先来了,是我的不该。”


    他朝沙发作了个请的手势:“伯父,来坐。”


    茶水在方才就已经呈上,方老黑悠哉地走了过来说:“我什么人,要劳你拜访我呢?不过秦会长,你这公馆可真气派,家里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吧。”


    秦霄华谦虚道:“小本生意罢了,不知伯父来此,是有何事吗?”


    方老黑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瞥了眼浅褐色茶水上飘的两片小芽儿,嘴角扯出一抹笑:“阳羡雪芽,这可是好茶,怪不得我那儿子要在这里当佣人。在秦公馆,住的,吃的,喝的,都是顶好的。不如,我也在你秦公馆,谋个什么差事?”


    他这话阴腔怪调的,秦霄华也听出对方此行不善了,但对方是方晓冬父亲,他得敬着,便客气笑说:“这我哪里敢雇佣伯父做事呢?实不相瞒,我与您的儿子晓冬,一见如故,志趣相投,我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家兄弟。”


    方老黑的眼睛忽然犀利起来,盯着他:“只是兄弟吗?”


    秦霄华笑容一顿,知道方老黑已经清楚了他和晓冬的关系,便不再遮掩,坦然道:“我心仪他。”


    他想着,早些摊开也好,省得日后再添麻烦,就是担心晓冬知道后,会不会被吓一跳,毕竟这是两人的终身大事,没个商量就摊了牌,对晓冬来说确实有些仓促。


    秦霄华承认得太过利落,叫方老黑一时沉默,客厅里的气氛压抑着,如滚滚黑云,压在人的心头。


    良久,方老黑嗤笑了下:“这就是你给我房子的理由吗?”


    他把一直揣在怀里的盒子,抛向茶几,盒子在上头滚了两遭,如一件没要人的玩意儿。


    秦霄华看了他一眼,脸色也严肃了几分:“伯父是不满意那里的房子吗?如果不满意,我再让人寻其他地方的,或者,您一并住进公馆里来,更好照应。”


    方老黑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霄华说:“我喜欢晓冬,认定他是我的人,那么我给他的父亲,伯父您,买座舒敞房子住着,有何不对吗?难道要我看您继续住那四处漏风的木板屋吗?那才是我的不厚道。”


    他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又真情实意,方老黑在他脸上看着,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丝虚伪的破绽来。


    秦霄华常在生意场混,巧嘴利舌,脸皮更是厚如城墙,不怕任何人盯着看,他语重心长地叹息:“伯父,就别推辞小辈的一番心意了。”


    方老黑忽然大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摇着头,站起来,然后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秦霄华,嘴角扯出一抹冷冷的讥笑。


    秦霄华被这笑容刺得很不舒服,仿佛看不起他的一片诚意,又仿佛笃定,他和晓冬之间注定没有好结果。


    他忍着心中不爽,脸上带着笑,把礼数做足了,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方老黑走时对他说:“等你的新鲜劲儿过了,记得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我可不想伺候他。”说罢,走了。


    第25章


    秦霄华在方老黑这里攒了一肚子火气,喝了两杯凉茶降火,缓了许久,才去找方晓冬。


    见到方晓冬时,他正蹲在凉爽的藤蔓架下,面前摆着一张小圆凳,凳子上支着一面方形长镜,是梨木花边的,看起来像女子之物。


    方晓冬右手拿着一柄金手把剪子,左手两指夹着额前的湿润黑发,一点一点剪着,碎发便簌簌坠下。


    他还给自己领口塞了一张洁白的小布巾,以防碎发掉进衣服里,细致得很。


    君君就在旁边靠着柱子,手指绕着小辫儿,一脸笑容:“我说你真是的,这么节俭做什么?理发店两毛钱就能洗洗剪剪,再不济,街上的老师傅剪头也只要两分,亏你还是跟了那样多金多势的会长呢!都不晓得会花钱!”


    君君伶牙俐齿,方晓冬有嘴都说不过她,更别提没嘴了,索性装聋作哑,一心只做手上动作。


    君君还要再说,远远瞧见秦霄华往这边来,就住了嘴,等人到了跟前,收敛着叫了声人,然后一溜烟跑了。


    秦霄华走到方晓冬身旁,面露惊喜地赞叹:“晓冬,我居然不知道你这么全能,还会给自己剪头发。”


    方晓冬一听是他来了,晃晃脑袋,站起来,但蹲得太久,一时腿麻,没站稳,秦霄华眼疾手快地扶着他:“小心些,别摔了,摔着个大花脸,可要把我给心疼死。”


    方晓冬笑了下,他的头发还没剪完,长短不齐,看起来傻不愣登的,秦霄华用长指捋了捋他的湿发说:“来,我帮你剪吧,让你也瞧瞧你夫君我的精妙手艺。”


    方晓冬被他这句“夫君”弄了个大红脸,瞪了他一眼,然后乖乖点头,把剪子递给他。


    秦霄华进屋里搬了张稍微高些的凳子,让方晓冬坐上去,自己站在方晓冬身后,给他重新围了一张大毛巾,掖在衣领后,然后用木梳子梳理着方晓冬的头发。


    方晓冬斜着眼睛,去摸旁边放的小本,写了句:“你会剪头发吗?”


    秦霄华见了,得意洋洋地挑眉,吹嘘自己:“我虽然不会,但这世上没有能难得倒我的事,你放心,我定给你理出一个英俊潇洒的模样出来,好叫世上所有女子见了你都能喜欢上你,你说好不好?”


    方晓冬本来听他说不会,脖子僵了好大一会儿,都不敢动了,生怕头发被剪坏,又听他夸大其词地戏弄人,不禁羞恼地用鼻子哼气。


    秦霄华用剪子修理方晓冬后脑勺的一些头发,自顾自地又说:“你要说好,我还不答应呢,你可是我的。”


    方晓冬实在无地自容,真想扭过身去打他,可脑袋上悬了一把锋利剪刀,他不敢有所打闹。


    秦霄华把方晓冬的后发稍微剪短,露出一截儿洁白的细颈,他俯下身,轻轻吹了口气,吹掉一根细发茬儿,又走到左边,剪剪弄弄,专心到像在给一只精雕玉琢的瓷娃娃打扮,不允许有丝毫差错毁了这只娃娃。


    秦霄华还记得初次见方晓冬,他的头发很短,像开壳的熟栗子,露出一双小山眉,和一对炯炯发亮的乌黑眸子。


    那双手的指甲也是,剪得光秃露肉。


    方晓冬虽是个乞丐,却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帖,就算衣服缝着补丁,也被洗得洁新散香,跟其他花猫小乞丐,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会儿秦霄华就觉得,这是个特别爱臭美的小乞丐。


    秦霄华转过前面来,垂眸看着方晓冬,方晓冬一抬眼,黑宝石般的眼睛便弯了起来,里面装着他微弯腰的身影。


    两人相视而笑。


    远处有下人好八卦,躲在房后悄悄偷窥,直嘀嘀咕咕,惊呼不得了:“秦会长真的喜欢方晓冬,你们看秦会长笑的,简直像微风一样温柔!”


    管家站到他们身后,故意重重一咳,就吓得他们魂飞魄散,各自飞走。


    秦霄华收了尾后,让人把外面东西收拾下,领着方晓冬回屋,用立身大镜让他欣赏自己的手艺:“如何?还算看得过去吧?”


    何止看得过去,秦霄华足足摆弄了一个钟头,简直要比方晓冬那东一剪子西一剪子的发型好看多了,方晓冬摸摸自己头发,露出个很满意又敬佩的神情。


    秦霄华眉眼带笑,从背后拥抱着他,贴近他耳旁说:“那奖励我一下吧?”


    方晓冬看着镜子里的人,微微疑惑地歪头,慢慢比划:“你想要什么奖励?”


    秦霄华勾起唇角,眼里是顽劣又期待的笑意:“亲我一下。”


    方晓冬一羞,顿时不敢看镜子里的人,埋着头,推开他,带点怒气地比划:“不正经。”


    秦霄华抓着想跑的人搂在怀里,手上放肆地抚摸方晓冬的细腰,反驳他:“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我做了值得表扬的事,跟你讨个赏怎么还骂我呢?你就是想赖账,看我好好教训你。”


    秦霄华在方晓冬脸上左右亲了好几口,方晓冬躲不过,又气又羞,最后也不知怎么就闹到了床上,一直到傍晚,窗外的芭蕉叶染上一层绚烂的暮色。


    方晓冬累得不想动,都快要睡着了,秦霄华怕他现在睡了,晚上会睡不着,就把他抱在怀里喊他:“晓冬?先不要睡,我跟你说件正事。”


    一听正事,方晓冬就把那双迷迷瞪瞪的眼睛睁开了。


    秦霄华看他这样不设防的迷惘眼神,喉咙又是一阵发紧,怕人遭不住这样的折腾,就克制着,用食指在方晓冬瘦削的肩膀上打转:“下午那会儿,你父亲来过一趟。”


    父亲?


    方晓冬一下清醒了,仰头看他。


    秦霄华抚弄他惊愣不已的脸庞,滑嫩温软,嫩豆腐似的:“你父亲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方晓冬心脏猛一跳,躺不住了,直接坐起来,却不慎扯到后头,眉间露出痛苦之色。


    秦霄华急得按住他:“别动别动,听我慢慢说,你小心些。”


    方晓冬眼睛都疼湿了,秦霄华给他拿了个靠枕靠着:“今天你父亲来,是为了我们给他房子那事,你父亲是个气节高尚之人,不愿接受我的心意,我一时没忍住,就告诉了他我们的关系。”


    方晓冬一心震颤地听着,他还没做好准备,将他和秦霄华的事告诉他爹,而且他喜欢的还是个男人,恐怕更不会令他爹所接受。


    他有点紧张地瞅着秦霄华,小心翼翼地比手指:“我爹……他的反应是怎样的?他是不是很生气?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一想到他父亲不会同意,方晓冬心下就难过,低下头,半边脸颊贴在了秦霄华胸膛上,压出一个小脸包。


    秦霄华看他垂首皱眉的伤心样,体内不合时宜地又奔腾起强烈的热浪,掐了一把指尖逼自己冷静,拍拍晓冬的手安慰道:“先别担心,你父亲虽没有举双手双脚赞成,最起码没有反对,你看,他没有把你带走藏起来不让我再见呢。”


    他吻了下方晓冬额心:“所以别难过,你父亲只是担心我会辜负了你,态度才稍微冷淡些,他总会答应的,因为我不会对你放手的。”


    他这番话虽只是暂时先用来安抚晓冬的托辞,但也大概能猜到方老黑对他的敌意缘故,所以也算不上扯谎。


    方晓冬听后,荒芜的心逐渐踏实下来,心底一阵感动,又问了他一遍:“你真的,不会辜负我吗?”


    秦霄华抓着他动来动去的手指亲了一口,眼里柔情万千:“不会,我发誓,若是我哪天辜负了,就叫我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


    方晓冬等他话音刚落,就挺了挺身,凑过去吻了一下秦霄华的双唇,又快速移开,不好意思地看向被子上的花纹,一张脸的温度迅速攀升。


    罕见的主动叫秦霄华双眸一亮:“我可事先告诉你,你不许不要我了,你要是敢有这个心思……”


    方晓冬抬起眼,一双澄净单纯的眼睛直勾勾地望他,还带点天真的好奇,就像在等他会说出怎样的威胁来。


    面对这样可爱可喜的人,他哪里还能说得出狠话来,连吓唬都不敢,只能哀叹一声,抱着他,一下一下抚他软茸的头发:“我舍不得。”


    方晓冬靠在他结实的胸怀中,这样的姿势不好比手语,就微微坐了起来,轻薄的金线丝被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一片雪白漂亮的背脊:“我想去看一看我爹。”


    秦霄华却不赞同,劝他道:“你想去看看,我是理解的,但我觉得,还是给你父亲一些时间来接受我们的事,现在去了,恐怕只会让你父亲更为排斥,你觉得我说的如何?”


    方晓冬觉得他说得也有理,思索一番,就垂着眸,点头。


    秦霄华说:“至于房子的事,可以先缓一缓,届时由你出面,就说是你买的,你是他儿子,孝敬父亲天经地义,他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方晓冬听了。


    秦霄华凝视着他,想起方老黑临走时的话,那哪里是一个父亲会说的话?方老黑似乎对晓冬根本没有一点父子之情,那事不关己的冷淡语气,若叫晓冬听了,不知该怎样寒心。


    外面天色暗淡了下来,下人敲门,在外面问今晚吃什么,秦霄华问方晓冬,方晓冬表示他什么都可以。


    秦霄华笑着捏他脸:“你这样不挑食,可真好养活。”


    晚餐备好,秦霄华才吃了几口,下人禀报说,有沈家的电话进来,请他去接听。


    “我去看看,你慢慢吃。”秦霄华起身,又叮嘱,“可别贪嘴再多吃了,不然撑得胃难受。”


    方晓冬点头,却没听进去,照样吃了两大碗米饭,等秦霄华回来后,他一副很淡定的模样。


    秦霄华有事要出门,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往身上穿,没仔细注意这些,让方晓冬好好休息,他晚些才能回来。


    方晓冬送他出了卧室,秦霄华让他赶紧回去,身上不舒服就不要走动了。


    方晓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想方才进来的电话是沈家的,那秦霄华去见的人应该是沈嘉煜了。


    他回屋看了会儿书,拿着一本动物世界看得津津有味。


    九点多钟,秦霄华还没回来,方晓冬身疲,没等了,便躺到床上睡去。


    半夜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摸他的脸,紧接着就被搂进一个带着刚沐浴后的香气的清凉怀抱。


    隔日再醒,秦霄华已经没了影,方晓冬起来洗漱,在院子里问君君,秦霄华什么时间走的。


    君君说,会长出门挺早,七点多钟就在大门口跟于承力一起出去了,好像是去赌场。


    方晓冬也想出门,他整日待在公馆里太闷了,以前他可是和小五满城地乱逛,自由自在。


    他待不住,跑去找管家,请求出门找小五。


    管家倒是没像往常一样说,要请示会长,而是笑呵呵答应了,只是会给他配三个护卫陪着。


    能出门就是好事,方晓冬忙回屋换了一身衣服,欢欢喜喜地领着他三个护卫出门找小五。


    第26章


    方晓冬坐的车,三个护卫各个孔武有力,都在最后一排显然有点拥挤,方晓冬纤瘦,他和两个护卫坐在后排,被夹着,像蛋糕店里巧克力里的一抹夹心奶油。


    他先是悄悄回了一趟家,躲在巷子里偷看,方老黑似乎不在家,门关着。


    大概是去酒楼打酒去了。


    方晓冬轻轻叹气,又去找小五。


    小五被太阳晒得蔫蔫的,躺在棚子底下摊着四肢,像一张大饼,另一块地方是和他一起住的那两人,分别叫小夏,小秋,都无精打采地眯着眼。


    小五曾经还跟方晓冬说,你的名字跟他们快能凑一整个四季了。


    方晓冬过去把小五捞起来,兴致勃勃地比划:“我们出去玩吧!”


    他发型理得特别精神,整个人看起来精致极了。


    小五懒洋洋地睨他一眼,说热,不想去。


    方晓冬就诱惑他,比划:“我们去赵记茶馆吃冰茶!”


    赵记茶馆是开了一百多年的老店,代代相承,在各种动荡中□□至今,他们家的冰茶实惠又好喝,方晓冬特别喜欢。


    小五起来了,穿上鞋子:“行。”


    他这一起来,旁边两个小乞丐立马把眼睛睁大了,那里头对冰茶的渴望,真叫人不忍。


    方晓冬兜里有钱,大方得很,挥着手让他们也来。


    两个小乞丐立马窜了起来。


    车子坐不下人,护卫必须跟着方晓冬,方晓冬让他们三个跟司机先去茶馆,他和护卫叫几辆黄包车去。


    小五没坐,和方晓冬挨着坐一辆黄包车,路上嘴里一直不停,碎叨叨的。


    到了茶馆,小夏小秋已经找了桌子坐好,乖乖等着,见他们进门,忙站起招手。


    这茶馆老板人不错,广纳天南海北的客人,并不会为了门面驱赶乞丐。


    方晓冬给他们一人点了一碗冰茶,听见小夏肚子咕噜,又让小五帮忙点几个凉菜,也不让点多,等会儿还要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三个护卫在另一张桌上围着,他们也热了,坐着喝口茶歇脚。


    小夏泪眼汪汪地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好的人,晓冬哥,我以后能跟着你吗?”


    他年纪不大,比方晓冬还小三岁,心性就孩子,见了喜欢的人就想黏着。


    小秋也有样学样地说他也要跟着方晓冬混。


    小五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他的两个同伴都在眼含热泪地望着方晓冬。


    他们都有手有脚,但因从小的生活经历,没有意识去找什么零工养活自己,方晓冬想了下,问给他们介绍个工作要不要。


    两人点头如小鸡啄米。


    几个人正喝着,店门口又进来五个乞丐打扮的男人,方晓冬扭头看了眼,居然是那乞丐霸王刘德全那一伙人,满脸横肉地走到一张桌前,双腿一叉,坐下。


    方晓冬见了他们就本能地害怕,赶紧把脸转过来,弓了背,像要缩小自己存在感。


    再一想,他现在有三个护卫跟着,怕那霸王干什么?


    他又把背挺直了。


    刘德全里有个人眼睛尖,瞧见了小五,拍拍桌子就跟他们老大说:“全哥,那不是小五吗?”


    刘德全就往后面那张桌子瞧。


    那人继续说:“呦,旁边还坐着位光鲜亮丽的公子哥儿呢!这是傍上什么有钱人了吗?”


    小五侧身对着他们,没看见他们,耳聋,也听不到,一心捧碗嘬茶,凉沁沁的,浑身都舒坦。


    小夏小秋骇地缩身子,看情况也是遭受过刘德全一伙人欺辱的。


    方晓冬回头看了眼,和刘德全对上视线。


    刘德全看着那张白净的脸,愣了一下。


    这不是方晓冬那哑巴吗?身上竟然穿着白衬衫西装,整个人都光彩夺目起来了,哪里还是曾经那个浑身毛毛边边的小东西?简直判若两人。


    那群人也看见了,一个个惊诧得像张口的大鹅,伸着脖子,愣头愣脑。


    方晓冬没什么表情地转回来身,在本子上写:“不喝了咱们就走,带你们去吃好吃的。”然后给他们看。


    他们自然同意。


    走的时候,刘德全过去截住他们,一双精铄的眼上下梭巡方晓冬,还有他身后三个凶神恶煞的护卫,语气都不似往常那般嚣张跋扈,收敛着,试探着:“方晓冬,你是飞黄腾达了?”


    他琢磨不清方晓冬如今的身份,自然就不敢再像曾经那样随意对待方晓冬,而外界流传的秦霄华喜欢一个哑巴这件事,也只是在他们圈子里,刘德全这样底层的小混混,实不知。


    小五见是刘德全,立马竖起眉毛:“你有事吗?”他挨过揍,骨子里就对刘德全有畏惧,不敢多放肆说话,不然他肯定会说好狗不挡道。


    刘德全笑说:“熟人见面,打个招呼怎么了?”


    小五看着他说话口型,没分辨出来,看方晓冬。


    方晓冬也不想废话,多写一个字都觉得手酸,直接对刘德全写:“跟你不熟,请让开。”


    刘德全脸色一变,却不敢动手,那三个护卫都一副不好惹的架势瞪他。


    方晓冬他们离开了茶馆。


    小夏后怕地拍胸脯:“吓死我了,还以为刘德全又要找我们麻烦呢。”


    方晓冬在这里大半年,早就看上一家家乡系菜馆,领着他们准备去。


    这家菜馆虽比不上秦霄华带他去的那些豪华奢侈,味道却很地道,他每逢路过,都很馋后厨里飘出来的肉香味儿。


    但小五不想去,他说他想去望江楼。


    望江楼是权贵喜欢去的专属,里头材料皆是上等,环境装饰更是雕梁画栋,名贵珍品。


    方晓冬路过多次,他和秦霄华在那里,也见过一面。


    那时秦霄华的玉币,从二楼掉进他的碗里了。


    方晓冬摸了把口袋里的钱,他带了一百块钱出来,应该是能请他们去望江楼吃一顿的吧。


    到了望江楼,门口专门接待的侍应生见进来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领着三个穷酸气的乞丐进来,旁边还跟着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心里古怪一阵后,立马上前客气道:“先生,请问您是来吃饭的吗?”


    小夏疑惑地歪歪脸:“来酒楼不吃饭还能干什么?”


    侍应生依旧面带微笑提醒道:“我们这里消费很高的。”


    方晓冬心道,能有多高,一百块钱还不够吗?举起本子:“我有钱。”


    侍应生在这种地方工作,见多了富贵之人,他们身上的衣服料子,佩戴的首饰,种种价值,都逃不过他的鉴识。


    方晓冬虽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身上穿的衣服料子顶好,从领口的标识上看,那竟是金镶衣店的,那里衣服都是有钱人的定制,寻常人买不上一件。


    而且身后还跟着护卫,这世道,有钱人家的少爷为了安全,出门都会带上一两个随从护卫。


    护卫见侍应生犹豫不决,显然不想接待他们,秦霄华曾交待过他,方晓冬不能言,很多时候会吃亏,他得照应着,于是气势汹汹地上前道:“我们是秦公馆的人,怎么,是看不上秦公馆吗?”


    侍应生一听秦公馆,大惊后,立马奴颜一笑:“原来是秦公馆的贵人,是我有眼无珠,怠慢各位,这边请。”


    他让另一个侍应生带他们上楼。


    三个护卫本想站门口守着,方晓冬请他们一起吃。


    他们不敢,毕竟方晓冬是他们的主子,这点规矩他们还是有的。


    方晓冬倒不计较什么规矩,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自己吃着,让人守着,他实在不好意思,就拉着他们进来一起坐。


    护卫们面面相视,都无奈一笑,安生坐着了。


    菜单上标有价位,方晓冬一看,两眼一黑,凑过来看的小五更是瞪直了眼,小声问他:“要不咱还是换一家?”


    一道水晶肘子竟然要二十九块,这猪莫不是天上下来历劫的仙猪?不小心被酒楼抓了当盘菜?


    方晓冬不想让小五扫兴而归,摇摇头,表示可以的。


    小五兴奋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拼拼凑凑的,点了七八个菜,小五还想摸点酒水尝尝,听说这里的伏特加味道独特。


    方晓冬看着酒水单上最便宜的一档,要八十九块钱一瓶,他咬咬牙,点了,然后走到一旁,请一个护卫下楼叫司机帮忙回趟公馆,再给他取些钱来。


    身上的一百块是断然不够的了。


    他们在包厢里吃得高兴,小夏出去上厕所,门没关严实。


    小五不胜酒力,喝醉了,抱着方晓冬哇哇哭,说他没良心,丢下他一个人就跑了,十天半个月的,都见不到人。


    方晓冬把他推开,他就又黏上来,说晚上要一起睡觉。


    这时包厢门被猛推开,一阵匆匆的皮鞋硬声靠近。


    方晓冬还以为是上厕所的小夏回来了,结果明显是成年男性的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抓着贴在他身上的小五后领,丢开。


    小五歪七扭八地倒在他的椅子里,醉气熏天。


    方晓冬愕然抬头,看见一张惊喜中又掺杂着点点怒火的熟脸。


    秦子弘像是渴了许久,终于寻到了一泓清泉,眼神充满贪婪地盯着方晓冬说:“方晓冬,你总算……”


    他还没说完,就被护卫搡到了一边,没站稳,差点摔了,恶狠狠地瞪着护卫:“你什么东西,敢推我?”


    护卫认出这是秦子弘后,皱着眉,只好道歉:“对不住,二公子,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以为是什么狂妄之徒伤害方先生,您千万别见怪。”


    秦子弘目光阴冷:“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我狂妄之徒?我看你才是粗……”


    方晓冬举起本子插在他的眼前,阻止他接下来的恶言恶语:“我们在吃饭,你不要生事喧哗,不好。”


    秦子弘猛地哽了一口恶气,看着方晓冬严肃中又带着厌恶的一张脸,生生把气咽了下去,调整情绪,换上君子般的浅笑:“好,我不闹,你们在吃饭,那我们不如一起……”


    这时外面门口又站了个人,是秦子弘带的随从,正探着头往包厢里望,见了自己主子后忙叫了一声:“二公子,原来您在这儿,那边袁老板问您怎么还不回去呢!”


    秦子弘这才想起,他是在饭席上出来洗手,路过这间半掩的包厢,余光发现方晓冬竟也在这里,还和别的男人贴贴抱抱,简直不知廉耻!想也没想地就冲了进来。


    那边不能怠慢了,方晓冬这里他又不舍得放下,毕竟秦霄华护得厉害,实在难遇。他更不想把人带着一起去饭席,因为那里秦霄华也在。


    他正思来索去的,外面又进来一人,语调轻扬,透着意想不到的愉快:“呦!晓冬兄弟!”


    方晓冬一听这声音就耳朵疼,身子都情不自禁地僵挺起来,皱眉看过去,正是那爱毛手毛脚的无礼沈嘉煜。


    沈嘉煜走过来,扫了眼一桌子饭菜,瞧瞧方晓冬,又瞧瞧秦子弘,插在裤兜里的手拿了出来,勾过方晓冬的肩,感情十分要好似得那样熟稔:“你也在这儿吃饭?怎么不早点说呢?早说的话,让秦老板带你不就是了?”


    护卫见他动作那么自然,以为是方晓冬朋友,而且这人是鼎鼎有名的沈家大少,也就没阻拦他靠近方晓冬。


    方晓冬拨开他的爪子,比划道:“他忙。”


    沈嘉煜说学过点手语皮毛还真不是撒谎,他看懂了,眼神一暗,把那只被打落的手放在鼻尖上轻轻一蹭,笑吟吟道:“我说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你的秦老板,就跟我们坐一起呢。”


    “不过,两位认识?”他看向秦子弘,忽然恍然道,“是我问的蠢问题,晓冬是秦老板爱人,怎么会不认识秦二公子呢?”


    他拍拍秦子弘的肩膀:“子弘,晓冬可是你的兄嫂呢!”


    秦子弘和方晓冬都像吃了一嘴苍蝇似的,脸色铁青,恨不得撕烂沈嘉煜那张嘴。


    第27章


    沈嘉煜像看不见他们脸色,拉着方晓冬,对屋子里其他几个人说:“我带他去见你们的秦老板,不用跟着。”


    秦子弘不满地看着沈嘉煜,却没别的好法子。


    方晓冬比划:“你不要拉我,我自己可以走。”


    这会儿沈嘉煜又看不懂了,一双风流眼微露不解,吓唬他:“我要跟秦老板说,你在这里跟别的男人喝酒。”


    他手劲儿大,方晓冬挣不动,一路被钳着手腕,到了另一间包厢门口。


    沈嘉煜推开门,露出里面一桌子各式各样的人,里头有其他商会的会长,和一些其他老板,看场面,是四大商会聚在一起的生意场。


    方晓冬的目光一下子就在众多人里定在了坐在主位的秦霄华身上。


    他先是欣喜,后又有点心虚,像背着大人做了点什么坏事的小孩儿,不敢让发现,这感觉只有在他偷偷把方老黑的酒兑了水会有。


    门开时,众人也不怎么在意,该说说该笑笑,秦霄华正在跟身旁的王经理侃侃而谈,余光见门开了,看过去后,竟有方晓冬。


    他立即站起来,目露惊讶地走过来:“晓冬,你怎么会来?”眼皮一垂,瞥见沈嘉煜的手正松开晓冬。


    他站过去,不着痕迹地隔开他们两个,伸手把方晓冬肩膀环着,又跟秦子弘拉开距离,一起走到自己位置上。


    “秦老板,这位是?”有人问。


    秦霄华笑盈盈地介绍道:“这位是我很重要的人。”


    方晓冬不说话,被半搂着肩,站在秦霄华身前,众人都想起那一直风传的传言后,互相使使眼色,原来不是捕风捉影呢,是确有其事!


    这被确认的事实,简直像一个炸弹丢在了饭桌上。


    沈嘉煜耐人寻味地看了秦霄华一眼,走到自己位置上入座,执起酒盅,作欣赏状。


    秦子弘愤愤不甘地杵在原地,是袁殊叫了他一声,他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多呆愚,干干地回以一笑,坐下。


    方才和秦霄华说话的王经理站了起来,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那请秦老板这位重要之人坐我这个地方,我去其他地方。”


    秦霄华感激地看他一眼:“多谢王经理成人之美。”


    方晓冬实在拘谨,这一屋子人都带着各种目光盯着他,他努力镇定着,不想给秦霄华丢脸,坐下后,挺直背,倒也没出什么笑话。


    但方晓冬这么一进来,话题自然而然便会落在他身上,尤其沈嘉煜这个爱看热闹的,说:“不知秦老板是怎么和晓冬相识的呢?不如给我们大家伙儿说来听听?”


    秦霄华知道方晓冬脸皮薄,不爱在人前袒露隐私,只说了一句街上遇到的,就轻飘飘揭过去了。


    沈嘉煜也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转头和其他人聊去了。


    只秦子弘,一双眼死死钉在方晓冬身上,心里琢磨着什么诡计。


    秦霄华知道方晓冬不自在,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他手,叹息道:“你不知道,在这样沉闷无聊的场合里,见到你是多么眼前一亮,可我等下还要和沈嘉煜详细商讨赌场的合同,实在没办法陪你。”


    方晓冬咧开嘴,浅浅笑了一下,比划:“为什么一定要陪我呢?明明每天都在见面,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当然是公事重要。”


    秦霄华在他耳边轻声说:“说实话,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方晓冬的心怦然一跳,脸微微发烫,拿起桌上的杯子,掩饰般抿了一口。


    秦霄华知道秦子弘一直在看方晓冬,就故意侧了侧身,挡住了人。


    他肩宽,体型高大,一下就能把清瘦的方晓冬遮个严实,秦子弘又偏坐在秦霄华后面,那样可爱生动的方晓冬忽然从他视线里没了,变成一堵厚墙似的后背,不由咬牙切齿,气得灌了两杯酒。


    饭席散后,秦霄华又特别交待护卫守着方晓冬,想去哪里都可以,一定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然后和方晓冬在望江楼大门口告别。


    方晓冬把醉酒的小五送回去,自己也回了家,外头日盛,饱腹后有点瞌睡,就睡下了。


    再一醒来,是下午三点钟,他在公馆里转了一遭,管家不许他再做佣人的活儿,他很清闲。


    厨房后院靠墙种着一颗高挺的海红豆树,约有三人高,现在正值果期,鲜红艳丽的豆子一串串地坠在绿叶间,煞是引人注目。


    张婶正站在梯子上摘着。


    方晓冬就在旁边看。


    张婶瞧见方晓冬来了,就爬了下来,把圆筐里堆满的红豆子给他看:“这些豆子是药材,拿去卖也是公馆的一笔收入呢!”


    方晓冬受教般点头。


    他正想抓一把来玩儿,有人过来喊他,说会长回来了,正找他呢。


    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晓冬转身就走。


    张婶看他欢快的背影,不禁一笑。


    外面太热,秦霄华在自己家里,不用那么规束,解了衬衫两颗扣子,正喝着茶,见方晓冬进屋,就笑着问他刚刚做什么去了。


    方晓冬比划着,说他在后院溜达了一圈,看张婶摘红豆,又问他忙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霄华让他坐下,瞧他鼻尖沁出一层薄汗,给他也倒了杯茶水:“本来也没多少事了,敲一下最后细节就行,忙完我就赶回来了。”


    他看着喝水的方晓冬,又补了句:“当然也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你了。”


    方晓冬差点被呛着,似嗔似羞地瞪他一眼。


    秦霄华笑着,忍不住把方晓冬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下巴搁在他肩上,嗓音慵懒:“赌场我打算抛了,彻底不做了,以后专营古器玉石和酒厂。”


    方晓冬闻言一惊,圆滚滚的眼睛眨了两眨,秦霄华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脸,问他怎么了?


    方晓冬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瞳,忽然粲然一笑:“我知道了,你这是……从良了!”


    于方晓冬而言,赌博是害人不浅的存在,所以说秦霄华从良了。


    而于秦霄华来说,赌场早晚会被彻底封禁,他当初想倚靠沈家来坚持,只不过沈嘉煜动作太快,暗中挤兑,逼他退出。


    如果是以前,他完全可以与沈嘉煜分庭抗礼,但他失去了诸多生意,断去一半财路,势力大减,四大商会之主也要退下了。


    他只能暂时隐让,休生养息,日后再起势。


    秦霄华原本是这样打算,但方晓冬用一双特别高兴的眼睛看他,说他从良了,他竟真有种金盆洗手,与妻子准备颐养天年的安逸感。


    秦霄华抚摸着方晓冬的眼尾,温柔地凝视他:“是,我从良了。”


    方晓冬又对他比着:“我有两个小一点的朋友,十五六岁,你有什么需要雇人的事情吗?我想请他们在你手下做事。”


    秦霄华一笑:“是你的朋友,就算没活儿,也得让他们有活儿给他们干。”


    这话咂摸着不太对,和他想说的意思都错了,秦霄华无奈摇头:“我跟承力说说,安排你这两个朋友去看花田,快该收籽了。”


    方晓冬谢谢他,还说到时候他也想去瞧瞧。


    后天,秦霄华跟沈嘉煜签完了转让合同,连当初谈好的最后的丁末分股都放弃了,这让沈嘉煜大吃一惊。


    于承力虽然不赞同,但也没什么好说的,秦哥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天早起时,方晓冬见秦霄华从桌上的木盒子里拿出那枚玉币准备放进内口袋,他就过去:“这么小的东西,实在太容易弄丢了,有次你就把从酒楼它摔了呢。”


    “你还记得?”秦霄华挑眉,拿出来在指尖看,“可我找不到适合它的装饰,穿根绳子戴脖子上?那实在太丑了,我不要那样俗气。”


    方晓冬猜:“这是谁送你的吗?”一直不离身地带着,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秦霄华唇角一弯:“我母亲留给我的,看上面的雪花,是我母亲的名字,她叫钟雪。”


    方晓冬怔忡着,手指慢慢比道:“那真的是很珍贵之物。”


    秦霄华想了想,拿起方晓冬的手,把玉币放上去:“不如你帮我想个法子,让我不容易丢了它?”


    小小的薄玉在手心里,方晓冬却觉得沉甸甸,他握住后,对秦霄华重重点头,表示答应。


    方晓冬苦思冥想两天,都没研究出什么方法。


    秦霄华也不催他,像忘了这回事,他重新选了一处房子,让方晓冬给方老黑送去钥匙。


    方晓冬挺忐忑的,怕刚进家门,就被方老黑拿着棍子撵出来,骂他变态。


    但结果出乎他预料,方老黑没撵他,也没骂他,甚至没瞧他,坐在椅子里,只咀嚼着卷饼,一声不吭。


    方晓冬摸不清他爹态度,小步蹭到椅子边,用一块布讨好地给他爹擦了下嘴角肉屑。


    方老黑嘴角一僵,勃然大怒,瞪着眼骂他:“那是你爹我的擦脚布!兔崽子滚蛋!”


    方晓冬吓得瞳孔一缩,浑身汗毛倒竖,夹着尾巴滚了。


    反而比方老黑更不能接受这事的另有其人,那就是于承力。


    于承力最近被派去掌管几个工厂的人事管理,出来抽烟时,偶然听见两个看管厂子的马仔在谈论他们的秦哥,说秦哥喜欢方晓冬。


    于承力过去给了他们一人一脚:“再瞎说这些谣言,老子割了你们舌头!”


    马仔委屈地捂着自己屁股:“哥,我们没有瞎说,是真的,秦哥在酒桌上亲口承认的!”


    于承力不信,又各自在他们脑袋上扇了一巴掌。


    当晚,于承力就在公馆看见了秦霄华和方晓冬嘴唇贴着嘴唇。


    贴着也就算了,秦哥还伸舌头!


    于承力跟个石雕一样,站在窗外看了好几分钟,最后,都忘了来的目的,飘走了。


    半夜,于承力睡不着,跑去林远家里,把他揪起来,然后自己坐在椅子里,愁容满面:“你说,两个男的,嘴巴贴一块儿,是接吻吗?”


    好梦中断的林远让他滚。


    林远为了报复于承力毁他好梦,给方晓冬告状,说六月十三号那日晚上,在聚华街的十八巷,他给跪下磕头的爷爷,是于承力。


    方晓冬知道后,一连几天都没给于承力好脸色,见了他就噘嘴瞪眼。


    于承力歉也道了,礼也赔了俩糖葫芦,差点都要跪地上让方晓冬也当他爷爷,最后不服气:“你怎么只跟我生气?秦哥那晚也在,你有本事跟他也这么摆脸色。”


    方晓冬觉着他说得对,晚上就跟秦霄华生起了气。


    秦霄华一头雾水,早上还好好的人,夜里怎么都不肯让他抱了。


    隔天一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他使出浑身力气哄方晓冬,说当初他们那不是还不认识吗?怎么能用相识前的种种来定现在的罪呢?他实在太冤枉了。


    方晓冬也就气过那么一阵,一觉过后早就没事了,秦霄华跟他又是赔笑脸又是低声下气的,他更觉不好意思,表示自己不怪他了。


    秦霄华又问:“这事谁告诉你的?”


    方晓冬本来想说林远,眼珠子骨碌一转,比划着:“你要向那人兴师问罪吗?”


    秦霄华笑着搂他的腰:“怎么会呢?我哪有那样心胸狭窄?你真是把我想得太坏了,又是说我从良,又是说我兴师问罪,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是那样一个坏人?”


    方晓冬摇手:“当然不是,你总是这样,我问你一句,你就反问我一箩筐,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说了。”


    他怄气地从他怀里扭出来,秦霄华按着他不让他乱动,正闹着,管家敲门,站在门口说:“会长,秦家的人送来一封请柬,您要看看吗?”


    方晓冬红着脸从他怀里起来,秦霄华笑着让管家进来,接过请柬看了眼,是秦家老爷子六十大寿,邀他寿日前一晚回家住。


    第28章


    这几年秦叔山过寿都会如此,把大儿子提前召回家里住一晚,寿宴结束了才离开,对外人展现他们一家父子和睦,他这人很要面子。秦霄华为了平日里的生意往来,答应了。


    晚上,秦霄华又接到秦叔山亲自打来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养了个男孩子。


    他语气生冷,掩盖不住的嫌恶,秦霄华不卑不亢地答:“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秦叔山尚还顾忌秦霄华,忍着心中不快说:“是的话,就一起带回来,让家里人都看看。”


    秦叔山并没有把秦霄华当成亲儿子,客气也不过都是利益驱使,秦霄华喜欢男人跟他没有半分关系,哪怕秦霄华喜欢条狗,他也只会冷哼一声,不管不顾。


    秦子弘也喜欢男人,但好歹还知道往家里娶女人,传宗接代,秦叔山这才对二儿子睁只眼闭只眼。


    让方晓冬一起来寿宴,也是秦子弘提醒秦叔山,可以促进父子之间的感情,以便日后谋事。


    秦霄华这次没有明面答应,他甚至都不想提前回去。


    秦家在琼海地位显著,又有秦霄华如此优秀的会长为其长子,寿宴则是名门汇聚。


    秦子弘本打算在秦霄华带着方晓冬回来那晚,设计让小杨柳去爬秦霄华的床榻,到时方晓冬一定与秦霄华关系决裂。


    小杨柳哭着闹着不同意,可秦叔山不待见她,不允许她这样的风尘女子嫁进秦府,秦子弘便给她出主意,让她攀上秦霄华这样地位的人,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小杨柳权衡下,答应了,不然她到头来真是一场空,两个秦家公子,她总得全力抓住一个,她不想再回那满是大烟味儿的臭房子。


    谁料这秦霄华竟不回来,把秦子弘给急得在屋子里砸了好几个花瓶。


    年纪最小的一个少年委屈地噘嘴,拱进秦子弘怀里,问还有其他人比他好看吗?


    这少年是秦子弘出差时,从一家糕点铺里买来的,叫安岁,那会儿他父母店铺倒闭,债主上门讨债,他父母就要把他卖出去,被秦子弘恰巧遇上,见安岁乖灵漂亮,就给买走了。


    安岁嘴甜,会哄人,把秦子弘哄得直接给了他名分,做了小老婆,还把府里其他男妾都给压了下去,最近却见秦子弘整日为一个哑巴暴躁易怒,发觉地位不保,就想着新鲜法子留住秦子弘。


    秦子弘看着安岁软若无骨的身子倚在自己怀里,抚摸他的脸说:“方晓冬要是有你这么乖该多好?”


    安岁脸一僵,却不敢甩脸子,扯出个难看的笑容,他去亲秦子弘,秦子弘却把他的头按下去说:“他不会出声,你也不能出声,要让我听见你丝毫声音,我剥了你的皮!”


    安岁与府里其他姨太太不同,他身份低微,秦子弘对其他姨太太还会因门户而收敛脾性,对他则没有顾忌,打骂皆是常事。


    安岁落着泪,结束后凑在秦子弘耳边,讨好地说:“我帮你把那哑巴送到你床上。”


    秦叔山寿宴当天,秦府门口人流如潮,一辆辆小汽车往大门口停,两尊叼着口球的玉白石狮子脖子上也缠着大红绣花球,举目迎接四面八方而来的宾客。


    院子里布满圆桌,上面精心布置着酒水和糕点,中心还摆放着两枝为一束的帝王菊作装饰,叫人心旷神怡。


    远处搭着一座阔气戏台子,戏班子人员则还在后院休息处,敲敲打打练着嗓。


    秦叔山在大厅里坐着,喜庆洋洋地与各位上前道贺的人攀谈。


    秦府是旧式大家族,房间里的每一样布置都秉承着古色生香,秦叔山也穿着一身墨黑的长衫,外套暗纹马褂,满面春风。


    一名家仆跑进来对秦叔山说:“老爷,大公子来了。”


    一听秦霄华,秦叔山的脸色就微冷了一些,点点头,他对秦霄华昨晚不来有很大不满。


    拥挤的大厅门口,豁然开出一条小道,嘈杂声也低了许多,秦霄华一身笔括黑西装踏步进来,面含微笑,神清气爽。


    林远在后头随着。


    在后面跟几位年轻公子说话的秦子弘见着秦霄华来了,一个箭步,拨开人群,却没看见方晓冬身影,又止住了脚步,踱向秦叔山身旁立着,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秦霄华。


    秦霄华上前,接过林远递来的檀木盒子,含笑奉上:“父亲,这里面是霄华的一片心意,祝您安康。”


    秦叔山满意地点头,让家仆接过去。


    一旁的人说:“秦会长一表人才,人中龙凤,秦老爷有此爱子,实乃福气。”


    “二公子也是个中翘楚,秦家孩子各个年轻有为,叫人艳羡啊!”


    秦霄华准备走到一旁,秦叔山叫住他说:“怎么不见你那位……”他觉得难以出口,男人跟男人实在伤风败俗,抬不到明面上,就改口道:“……朋友呢?”


    秦霄华故意装傻:“不知父亲问的是谁?”他往后望了一眼,回过身礼貌道:“后面还有贵客为父亲献礼,霄华就暂且退下了。”


    秦霄华走到别处后,秦子弘立马就黏了上来:“方晓冬怎么没来?”


    秦霄华闲淡地睨他:“他为何要来?”


    秦子弘一噎,咬着牙根:“今天是父亲大寿,他既然是你的人,不该带来给父亲过目吗?”


    秦霄华寻到一处位置,坐下,捏起桌上的一杯香槟放在鼻尖下嗅了嗅:“不必。”秦叔山没这个资格。


    “你!”秦子弘哪料他油盐不进,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他刚走,便有人过来同秦霄华寒暄客套。


    秦子弘回到后院,安岁从月门处冒出来,跑到秦子弘身边说:“二少,那方晓冬是不是没来?哼,我早就猜到了,秦霄华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把他带来呢?我已经吩咐常留去秦公馆了,你就等好消息吧。”


    秦子弘皱着眉看他,心里一股烦躁:“能成吗?”


    安岁露出一口小白牙,自信地说:“你就期待吧!”


    秦子弘这才对他露出一笑,拿手拍拍他的脸:“好,事成之后,我会好好赏你的。”


    常留是秦府总管家,安岁谎称自己是受二公子吩咐,让他去秦公馆亲自请方晓冬过来赴宴,以秦叔山的名义,方晓冬再如何胆小谨慎,却不敢不给秦叔山脸面,这可是秦霄华的亲生父亲。


    方晓冬在见到常留时,确实是踌躇了几番,秦霄华没有让他跟着去赴宴,他心里是有点失落的,就好比秦霄华陪他回家,却不让秦霄华下车一样。


    将心比心下,原来自己当初的行为会给人带来这样的伤害。


    方晓冬知道秦霄华是防备秦子弘,才不愿意让他在秦家露面,但常留亮出秦叔山的名义,他还是跟着去了。


    有秦霄华在,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去,反而给秦家一家子留下为难秦霄华的理由。


    正值中午,酒席已开,院子里处处欢声笑语,秦霄华在主厅里坐着,和秦叔山他们同桌,在见到方晓冬月白纤瘦的身影进入后,微惊之下,站起来,过去把人拉在手里,目光不善地斜着旁边领人的常留:“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待着吗?就是闷了也可以去找小五他们,或者回家看看。”


    方晓冬见他脸色不好看,有点局促地低了头,小手比比划划:“我怕我不来,会对你有什么不利,毕竟是你父亲邀请。”


    常留堆着笑,他也是很害怕这位大公子的,只不过更听从老爷和二公子的命令,主次他得分清,毕竟是在秦府做事,他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大公子别生气,是老爷要见人,常留不敢不从。”


    秦霄华笑得阴恻恻:“父亲要见我的人,凭什么要瞒着我呢?别是藏着什么猫腻。”


    他这话一点也不客气,看来是真动了怒,常留冷汗直冒,赔笑道:“大公子说的哪里话,老爷是疼爱您,要见见您的心上人呢。”


    秦霄华不再理会他,紧紧握着方晓冬的手要离开大厅,有人喊了他一声,他也装听不见,冷着脸往外走,这时秦子弘从门口进来,拦下他们,一脸笑容:“大哥,宴席才刚上了个开胃,怎么急着要走?等到了晚上,还有戏班子开唱,你就这么走了,是真不给我们父亲留一点颜面啊。”


    方晓冬的手有点疼,却不敢吭声,知道自己惹了人。


    秦霄华低头看了看方晓冬,他咬着唇,一副不知所措模样,常留这时又小跑过来,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公子,老爷叫您呢……”


    秦霄华心道,这里这么多人,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无法无天之事。


    入座后,方晓冬有点恹恹地拉了拉秦霄华袖子:“我给你添麻烦了,你在生气吗?”


    秦霄华看见他的几根手指泛出红印,想是自己方才怒火之中没收力道,连忙抓过他的手在掌心里吹了吹:“刚刚弄疼了你,你怎么不吭声呢?存心要我自责?”


    方晓冬闷着脸,任他揉手。


    秦霄华叹息,小声道:“没生气是假的,你这傻瓜,以后别管什么我那狗屁父亲,只听我的,知道吗?”


    方晓冬愣怔着抬头看他,听他语气,秦叔山在他心里似乎并不重要,甚至说是痛恨,他也似乎从没了解过秦霄华的家庭。


    一桌子人只有自家人,秦叔山望向方晓冬,高高在上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晓冬紧张地坐直身子,从秦霄华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秦霄华代他答道:“他叫方晓冬,破晓的晓,冬季的冬。”


    秦霄华脸上几乎没有笑意,与刚来献礼时大为不同,很少能有什么令他冷脸,秦叔山忍着不悦,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


    方晓冬察觉到秦霄华心情不太好,这里人太多,又不方便问他和秦叔山的关系,只能等回去,就往他碟子里夹了一块雪白的山药块,然后偷偷比划:“吃些东西吧。”


    到了晚上,酒桌都撤了,秦霄华被几个人围着举杯交谈,他正想着提前带方晓冬离开,举目望去,一直在视线里的方晓冬没了影,他叫来在人群中晃悠的林远,问晓冬去哪了,怎么没跟着晓冬。


    林远也是一脸着急,他刚刚就是在找方晓冬:“我一直在他身边守着,有人撞了我一下,把我衣服弄湿了,我就那么一低头,再抬头时,他就跟消失了一样。我以为是戏快开唱了,他出去提前占位,结果我去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秦霄华眉心突突跳,不安滋生,打眼望去,看见秦子弘跟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谈笑,并无异常,心想晓冬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对林远压声道:“去找人!”


    林远说:“我马上去!”


    秦府这么大,又是在这样人声鼎沸敲锣打鼓的宴会上,光凭他带来的两个人找,得找到何时?秦霄华找到副管家王富贵,让他迅速派人找方晓冬。


    第29章


    好戏原已准备开场,常留却在秦叔山耳旁低语几句,秦叔山就脸色骤变:“什么?!”


    他声音不小,惹来陪同的秦子弘注意,问父亲怎么了。


    秦叔山狠狠瞪他一眼:“都是你的好事!”


    秦子弘心下一片迷惑,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了父亲。


    戏班子老板过来请示是否开始,秦叔山不想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闹出什么变故,就摆摆手,让他们开始,自己往后院去。


    正在外面问林远找人怎么样了的秦霄华看见秦叔山怒容满面地离席,去往后院,他心中倍感不妙,连忙跟上。


    一行人到了后院的一处厢房,秦子弘看了眼,心道这不是小杨柳院子吗?


    再一看,安岁就守在门口台阶上,见他们来了,飞快地奔过来,冲到秦子弘面前:“二少!有人色欲熏心,竟然胆大妄为到这后院强霸你的女人啊!”


    “你说什么?!”秦子弘一把揪起安岁的衣领拽到跟前,又压低声音,“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


    秦霄华一言不发,脸色比秦叔山还冷肃,他不等众人,直接大步往屋里去,而有个女人此刻从屋里跑出来,腿脚如被抽了骨头,无力支撑般,跌跌撞撞地与他撞了个满怀。


    秦霄华低头一看,是小杨柳:“是你?”


    小杨柳一怔,目光从秦霄华身上移到院里,发现院里竟已站了许多人,秦叔山,秦家两公子,还有一堆姨太太,两位管家,男男女女,刺瞎了她的眼。


    小杨柳衣衫不整,碧青的丝绒旗袍裹在她身上,敞着大片胸脯,整个脑袋都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钻出来,黑发一绺一绺地粘在脖子上。


    秦子弘大怒:“这是怎么一回事?!”随即又看向安岁,眼神里满是充满怒意的质问。


    安岁惊慌摇头,扑到他面前:“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到下人禀报,有鬼鬼祟祟的男子潜入小杨柳房中,我就来这里,结果……就看见这样的情景……”


    秦子弘已经猜到房里的男子是谁了,用了十足力道,一巴掌把他扇到地上,一字一顿:“安、岁!”


    他真是着了安岁的道了!安岁如此好妒,怎会轻易帮他让方晓冬进秦家!


    如此一遭,是赶走了小杨柳,又让方晓冬名誉尽毁,再不能入秦叔山的眼。


    好一个一箭双雕。


    秦叔山用拐杖狠狠戳着青石地砖,暴喝一声:“简直是荒唐!”


    秦霄华把小杨柳丢开,推开那半掩的门进去,里面的情形令他目眦欲裂,心脏一揪。


    “晓冬!”他三两步跨到床前,把床上的人抱在怀里。


    跟进来的林远见此,急忙回过身避开视线:“秦哥,这……”


    淡淡的烈性酒气弥漫在空气中,方晓冬光着身子,浑身发抖,头发里,身上,满是冰碴碴的水渍,秦霄华触碰到的皮肤苍白无色,起着一层寒栗,如寒冰冻骨。


    床边放着一只空水桶,底部还有残留的几块碎冰。


    “晓冬?晓冬!”秦霄华试图边唤醒他,边扯过床尾散落的衣服,胡乱地裹在方晓冬身上,轻轻拍他的脸叫着,“醒醒,晓冬?快醒醒!”


    方晓冬眼皮一动,颤巍巍地掀开睫毛,那双平日里总是闪闪发亮的瞳孔此刻散了光,像是进入了什么梦魇,无法回过神来。


    秦霄华心疼坏了,才短短片刻不见,人就成了这幅模样,疯狂的怒意在胸腔里游走,他忍着,把人横抱起来,快步出屋门。


    院子里是小杨柳哭哭啼啼的声音:“子弘,你要替我做主啊!我……我……都是那哑巴的错啊!我喝多了两杯,就回屋休息,哪想到会有人钻进人家屋子里行如此可恶之事啊!”


    明明计划说好的是秦霄华,她却不知怎么一睁眼,竟是那哑巴!为保全自身,她也只能顺着安岁的言辞演下去了。


    秦子弘踢开抱着他大腿哭的小杨柳,抬头见秦霄华抱着方晓冬出来,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局面,他也只能另想它法,叫来管家:“常留!拦住方晓冬!不准他离开这里半步!”


    常留心一猛跳,看看秦霄华,那脸冷得如同地狱冥君,多看一眼都毛骨悚然。


    秦子弘握紧拳:“没听见吗?!”


    常留还未有所动作,秦霄华却冷冷呵笑:“子弘这是何意?”


    “大哥明知故问。”秦子弘指指脚下跪伏着的小杨柳,“方晓冬玷污了我的女人,我岂能让他离开这里?”


    秦叔山只觉糟心,好好的寿日,被这群不三不四的人弄成这样一副笑话,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他把那些凑成堆看热闹的姨太太们都撵走。


    李诗慧临走前,回头瞧了一眼秦霄华怀中的人,似乎并未清醒。


    秦霄华傲然道:“你凭什么说晓冬玷污了小杨柳?你亲眼瞧见了?这么明显的一个局,以子弘你的才智,也会相信吗?”


    秦子弘绷紧下颚,怒目而视,他当然不信,但为了扣留方晓冬,他必须这样做:“这里这么多只眼睛都看见了,你还想狡辩?大哥,我知道你很看重方晓冬,但也不能为了自己私欲,而如此是非不分,方晓冬犯下如此恶行,他就必须承担后果。”


    方晓冬似乎清醒了些,可他抖得更厉害了,冰水黏在他皮肤上,又经过外面夜风一吹,寒意渗透骨血,整个人都快要钻进秦霄华怀里取暖,耳朵里嗡嗡嗡,似乎有人吵闹,他难受地皱眉,却不愿睁开沉重的眼皮。


    秦霄华怕晓冬有个什么好歹,心急带人回去,轻蔑一哼,抬脚就走,管家悄悄提前喊来的几名护卫将秦霄华包围,林远立即挡在秦霄华身前:“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要抓人了吗?”


    秦叔山此时开口,冷冷注视着秦霄华:“霄华,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哑巴,要为了他,伤了家人之间的感情吗?”


    秦霄华紧了紧抱着方晓冬的手指,胸口恶气横生,逼得他眸色冷戾:“父亲,晓冬不是无足轻重的人,我明明白白地告诉您,他是我的爱人,他若是有半分委屈和伤痛,我就要害他的人千万倍地偿还!”


    他目光如淬了毒,一一扫过秦子弘和安岁,与秦叔山。


    秦叔山诧异地瞪圆眼睛,秦霄华眼里的恨意如有实质,化作箭雨,射进他的身体。


    安岁的右边脸高高肿起,肿胀挤着眼睛,简直像毁了容,他缩在秦子弘身后,却不敢触碰秦子弘,生怕再像垃圾一样被一脚踹开,他表面如此楚楚可怜,心里却已经将方晓冬剥皮拆骨,恨其入狱。


    秦子弘冷哼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犯了错,就得留下!你把方晓冬交出来,这自然不干大哥任何关系,大哥想走就走。”


    秦霄华朝前迈步,露出凶相,如一只誓死捍卫伴侣的凛凛雄狮:“晓冬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我不会把他交出来。”


    他环视一圈院子里的所有人,寒冽的声音在夜色中犹为分量:“我秦霄华就跟你们摊明白了,就算方晓冬真做了这样的事,我也护着他,谁都动不得他!”


    秦叔山一讶,没料到秦霄华竟把方晓冬看得如此重要,他不想为了此事,跟秦霄华闹得不愉快,就想让秦子弘息事宁人,不过一个风尘女子,没必要闹得天崩地裂,对以后的计划实在不利。


    结果秦子弘暴怒,直接就让护卫上去把人抢出来,简直丢人现眼,大吼一声:“够了!”


    护卫们就等这一声呢,他们哪里敢对秦霄华动手,那不是找死吗?


    秦叔山看谁也不妥协,只好说:“那就报官吧,这样最为公平。”还特地嘱咐管家不要声张,让警察悄悄地来。


    报官显然对方晓冬不利,林远皱着眉,看向秦霄华。


    秦霄华朗声道:“好!”


    他把晓冬往怀里捂了捂,回身到屋里,看样子确实是要等警察来了。


    十分钟后,警察便来了。


    林远从窗户口看了眼,跟秦霄华说:“不好,来的人竟然是严卫。”


    严卫处处针对秦霄华,让他主理此事,绝非好现象。


    秦霄华用热毛巾贴着方晓冬的脸,见方晓冬还不醒,脸颊温度也开始上升,显然是着了凉,开始发烧了,他着急地站起来:“得请医生。”


    林远比他更急:“现在已经不是请不请医生的时候了,严卫来了,他指定要拿此事跟你对到底。”


    “不。”秦霄华看了眼方晓冬难受皱眉的脸庞,“正是因为来的人严卫,我才放心些。”


    林远疑惑,后醍醐灌顶。


    严卫铁面无私,严格坚守制度,绝不会为了私利而接受秦子弘的贿赂,方晓冬是不会落入秦子弘手里的。


    说话间,严卫已经推门进来,他天生冷脸,一身墨黑的制服更显得他毫无温度,无底寒潭般的黑眸落在秦霄华身上:“有人报案,方晓冬奸污女子,我奉命来捉拿方晓冬回局调查。”


    秦霄华把方晓冬抱了起来,方晓冬昏迷着,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他眉心溢出不舍,走到严卫身前:“他发烧了,昏沉着,先给他请个医生。”


    严卫看了方晓冬一眼,白皙的脸颊上晕着两团红扑扑,手指肉眼可见地发抖,他冷嘲热讽:“到警察局再说。”


    几辆车在夜色中呼啸离开。


    秦霄华也去了警察局,路上怎么也不肯把方晓冬放下。


    一个警员为难道:“秦老板,你不能妨碍我们公务啊,医生马上就到,你先把人交给我们?”


    秦霄华充耳不闻,坐在长凳上,抱着方晓冬,如抱着熟睡的婴儿:“等我见到医生来了再给你们。”


    小杨柳作为当事人,也在这里,严卫先录了她的口供,从审查室出来后,见秦霄华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抱着人,时不时摸一摸怀中人的脸。


    “医生怎么还不来?!”秦霄华等急了,发了怒,陪同的警员很是讶异,传闻秦会长温润如玉,谦谦有礼,今日见到的,却焦灼难耐,方寸已乱,心道这方晓冬着实不是常人。


    走廊尽头拐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提着医药箱,行步匆匆,秦霄华忙喊道:“快点!人要死了知道吗?!”


    医生被吼得一抖,忙小跑过来。


    林远让了位,让医生给方晓冬检查。


    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后,给方晓冬打了一针退烧针。


    严卫看这边也弄完了,挥手让人把方晓冬带进临时看管所,等人清醒了就审问。


    秦霄华心里一万个不舍,见警员过来,立马把晓冬护着说:“他病了,牢里环境不好,让我带他回家,等他好点了再说。”


    严卫都听笑了,这秦霄华竟还出尔反尔的:“秦老板,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还能跟你有商有量的?孙尧,把人关起来。”


    孙尧摸摸鼻子,上前做出伸手动作:“秦老板,你也别为难我们了,我们会帮你好好照顾他的。”


    秦霄华察觉胸前的衣服动了动,低头看去,是方晓冬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襟,慢慢睁开眼来,那迷惘脆弱的神态,叫他心头一窒:“晓冬,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发烧了,刚给你打了针。”


    方晓冬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两眼无神地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珠子转了转,呆呆的。


    严卫却已经不耐烦,拨开孙尧,硬生生从秦霄华怀里把人抠出来,转身就朝监狱里走去。


    秦霄华跟了两步,停下了。


    林远轻轻喊他:“秦哥,别担心,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件事查清楚,给晓冬证明清白。”


    第30章


    秦霄华赶回家后,连夜给局长纪元盛打了个电话,要他在牢里好好关照方晓冬。


    他不放心严卫那人,严律过了头,会冷漠到不近人情。


    于承力听说此事后,也着急忙慌赶了过来,秦霄华要他去调查小杨柳一家,让林远派眼线去秦府,盘查今晚在小杨柳院子里发生的事。


    林远问要不要告知一下方老黑。


    秦霄华说不可以,暂时不让方老黑知道。


    他在公馆待不住,担心方晓冬身体,索性开车往警察局。


    此刻已经凌晨,警察局里都下班了,只有值班室两个刚入职的年轻警员在座椅里打哈欠。


    方晓冬被关在一座单人牢房里,环境还算干净,只是没有床,他就那么蜷在地上,四肢都快要缩进身体里,盘成了一只小虾。


    显然纪元盛的关照并不到位。


    严卫在牢门前踱步,盯着里面的人,决定等人醒了后,他必须要严加拷问。


    方晓冬和秦霄华关系密切,绝不是什么好人,做出这等禽兽之行,实不稀奇。


    牢房越往里越昏暗,外面廊下的白炽灯光将牢房斜斜地一分为二,方晓冬的身子就在阴影里,光照不到他的身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严卫打开牢门,进去,蹲在地上,摸了把方晓冬额头,刚刚退下的烧,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他不能耽误办案进度,沉思后,把人捞了起来,抱去他的办公室里。


    警局年前在纪元盛上任后特地翻新过,高层办公室的家具都很崭新,还有个单独休息隔间。


    方晓冬躺到了床上后,像寻着什么火源,把自己往那绵软的被子里钻,裹得紧紧的,头也埋进去。


    严卫怕他闷死,掀开了一点被子,掖在他下巴处,露出一张红润的脸。


    方晓冬睁开了眼。


    毫无预兆。


    严卫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醒了?”


    方晓冬呆呆地看他,眼睛里是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天真和纯粹。


    他眨了眨睫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嘴唇无声张了两下,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匀称,指甲泛着蔷薇粉,拇指内侧有个小小的薄茧。


    方晓冬朝严卫伸出手,严卫看着那只过于苍白的软手,静默了两秒,然后把自己左手伸过去,食指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方晓冬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得到了什么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品,紧紧地把那几根比他长出不少的四根手指握在他的小手心,然后压在脸颊下,闭上眼睛睡了。


    隔间没有窗户,沉闷肃矩,方晓冬躺在这张墨蓝色的床上,他身上的白,为这间小屋子增添了明亮,如一束清淡的月光,轻轻溜进来。


    严卫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像是被方晓冬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蛊惑了心神,竟由他这么做。


    方晓冬的脸上温度比其他地方要烫乎,严卫觉得自己的手指像一只罪恶的豺狼,闯入了一只弱小可怜的小兽巢穴。


    严卫出神地看着方晓冬沉睡的脸。


    这样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实在不像什么淫恶之徒,其中可能有什么冤情,他应该是被卷进了什么阴谋之中?


    小杨柳的供词也语焉不详,颠三倒四,其中必定有蹊跷。


    没过多久,走廊外传来急促的皮鞋脚步声,值班室的小李敲了敲门说:“严副局,秦老板来了。”


    他话音刚落,门就已经被秦霄华迫不及待推开,走进来,看到严卫从隔间里出来。


    “秦老板,你怎么又来了?”严卫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经收回手走出,他大为不快地皱眉,这种急躁的感觉就像自己准备享用一道可口的美食,而忽然有人出手夺走,他想要生气质问,却猛然发现这美食是他从别人手中偷来的。


    他才是那个该道歉的偷盗者。


    “我来看看晓冬,他们说晓冬被你带来了办公室。”秦霄华走过来,想要越过严卫,去往隔间。


    严卫伸手隔着空气阻拦他,漠然道:“方晓冬是被扣押的犯人,没有特殊情况不能探视。”


    秦霄华避开他的手,冷冷睨他:“没有定罪,他就不是犯人,严副局请注意措辞。”


    他推门进屋,看到方晓冬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盖住他瘦弱的身躯。


    他真得太薄了,明明一直在好好吃东西,怎么不见多长些肉呢?


    秦霄华坐到床边,摸了摸方晓冬的脸,温度正常了些,眉心也舒展了起来。


    秦霄华看了眼这小床,虽比不得家里的楠木大床,总比在冷冰冰的牢里地上躺着强。


    严卫虽然冷酷无情,但到底有份人情,该谢的地方秦霄华不会推却,便回头对严卫说:“严副局,多谢。”


    严卫面无表情地靠在门板上,看着被秦霄华握着的那只手,他把自己的左手背到腰后,拇指食指轻轻捻磨着:“方晓冬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听说过点传言,纪元盛也在晚上来电话交代过他,方晓冬是秦霄华的心尖儿,警告他不许没轻没重地折腾人。


    纪元盛越是如此,他便越是铁了心要严办,跟纪元盛一丘之貉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之前是这样想的。


    秦霄华见方晓冬窝着脖子睡不舒服,呼吸声微重,就轻手轻脚地帮他把脖子摆正,揉了揉他的喉管处。


    严卫见他一心忙活自己的事,跟个保姆似地在那摆弄方晓冬,像没听到他的话,不由皱眉,但也没再说什么,坐到一张椅子里,沉默无声地盯着桌上的笔筒看。


    方晓冬舒坦了些后,他就幽幽转醒,一睁眼,就见秦霄华在看他,四目相对,秦霄华开心道:“醒了?头还疼不疼?”


    正在翻看一本厚皮书的严卫也抬眸看了过去。


    方晓冬癔症了一会,动了动眼睛,发觉这里是个陌生的环境,他想坐起来,秦霄华就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被子往上捞了捞,胳膊环住他的身子:“怎么了?”


    方晓冬直楞楞地盯着雪白墙上的圆盘表,时针指向数字三。


    他微微侧头,比划着:“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秦霄华见他的动作有气无力的,顿感心酸,怕他休息不好,就哄他说:“你先睡,等天亮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方晓冬又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秦霄华的话,等反应过来了,才比划道:“我没事的,你告诉我吧,不然我心里不安。”他看见了墙上的警徽小标志。


    秦霄华小声问他:“真的?”


    方晓冬点点头,不怎么浓密的睫毛半垂下去。


    秦霄华深吸一口气:“好。”


    此时严卫也走了过来,准备听听秦霄华怎么讲。


    秦霄华看了严卫一眼,严卫站的地方是方晓冬看不到的角度。


    方晓冬歪了歪头,疑惑着:“有其他人在吗?”


    秦霄华抚摸他的头顶说:“是个不重要的外人,不用管他。”


    随后,秦霄华把晚上发生的事,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说了一遍。


    尽管他想用一种很无关紧要的态度来让方晓冬听完后不那么害怕,但这件事注定惊天动地。


    方晓冬直接坐了起来,胸口急促起伏,然后他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严卫,那个当初在码头缉拿朱雀之人的高级长官。


    这里是警局,他是以嫌疑犯身份被抓了进来。


    方晓冬没有时间思考自己此刻为何不是在牢里,只着急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我根本没有见小杨柳。”


    秦霄华握着晓冬肩膀,让他别急:“我知道的,只是,你没有见到小杨柳?”


    方晓冬摇头。


    严卫走近了些,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本子,他递给方晓冬:“把你昨晚的所有行动都写下来,每一个细节都要详细。”


    严卫不懂手语,等手语专人过来需要等天亮,让方晓冬写下来最为真实。


    方晓冬有点怯懦地看着他,秦霄华帮他接了过来,虽然他不想晓冬刚醒就如此费神,但越早知道详情越可以让晓冬尽早离开这里。


    方晓冬趴在办公桌上写着,秦霄华和严卫就在旁边一直盯着看。


    严卫皱眉。


    因为方晓冬时不时蹦出几个错字。


    再看秦霄华,一副习以为常模样。


    方晓冬在本子上写道:“我和林远一直在一起,宴席快结束时,我站在桌边,吃糕点,有个穿着秦府家仆衣服的男人忽然拉我的胳膊,告诉我秦霄华找我,他的力气很大,我有点怕,就回头看了一眼,人很多,林远不知道在哪里了。那个男人拉着我到了偏厅走廊入口,他转过头时我想问他话,身后有只握着毛巾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和鼻子,我呼吸了两下,身体就没力气了,然后我就昏倒了,醒来就在这里。”


    方晓冬写完后抬头看他们,他写得很工整,生怕他们看错,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秦霄华问他:“还记得那个家仆的样子吗?”


    方晓冬点头。


    秦霄华说:“我让林远查一下此人。”


    严卫忽然问:“你昨晚喝酒了吗?”


    方晓冬摆摆手:“没有,我不喜欢酒。”他爹总是嗜酒,他很讨厌酒的味道。


    秦霄华对严卫说:“我找到晓冬时,他口中有伏特加的味道,既然晓冬没喝,那就是有人趁他昏迷时给他口中灌的,想要制造酒后胡来的假象,秦子弘的一个小老婆,安岁很可疑,他是第一个在现场的。”


    严卫冷呵:“你怎么就知道方晓冬不是在说谎?”


    秦霄华挑眉:“林远一直跟着晓冬,喝没喝酒,林远知道。”


    严卫踱了两步,把那本子放在桌面:“你们一起撒谎也不一定。”


    秦霄华冷笑:“原来正气凛然的严副局,也会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严卫眸光深沉地凝视他:“实在是秦老板有前车之鉴,让人不得不怀疑。”


    方晓冬见他俩气场有变,就拉了下秦霄华手指,对他比比划划:“严副局的怀疑是合理的,我问心无愧,不怕。”


    秦霄华见他还虚弱着一张脸,眼里却装满坚强。


    如果他不了解方晓冬,怕真的要被骗过去了,晓冬心里一定是很恐惧的。


    他弯下腰,爱抚地捧着晓冬的脸:“别怕,你会没事的,相信我。”


    严卫见他俩一副生死不渝的腻歪模样,也不觉得自己多余,盯着他们一直看。


    秦霄华也不走,就留在这里陪着方晓冬,让他休息。


    方晓冬还在病中,精神过一会儿,又躺下睡着了。


    于承力在五点钟时过来了,把他查到的消息悄悄告诉秦霄华。


    林远也在后脚来了,他是作为陪同,协助警方一起调查。


    那两个家仆被押了过来,浑身尘土,像是在逃跑路上被抓到的狼狈模样,严卫要审他们,顺便让孙尧去秦府带安岁过来配合调查。


    秦霄华让林远照顾方晓冬,他也跟着进了审讯室。


    严卫只看了他一眼,倒是没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