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闹那么一出,方晓冬和小五原要去秦公馆的事儿就那么忘了,俩人沿路边乞讨边嘀嘀咕咕,最后各回各家。
临走前,小五还再三叮嘱,绝不可招惹秦子弘那个花花大少,否则是要被抓去当他的十四男妾的,也不要再轻易就被拐到那个什么秦老板家里。
末了,还自己碎碎念,怎么都姓秦?
方晓冬郑重点头,结果转身就跟人去了秦公馆。
当时他正拿着小破碗,捂着兜里两分钱往家赶,快到家门口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拦住他,说秦家公子请他去家里吃茶。
方晓冬一听姓秦,第一反应认为是秦霄华那位大善人,把小五的嘱咐抛之脑后,屁颠屁颠就跟人上车了。
方晓冬觉得,秦公馆那位公子,是个顶好的人,坏人是长不出那张风度翩翩的脸的。
结果路上越走越不对劲,车开的方向不像是去秦公馆的,虽然他有点不记路,但路上标识与昨天走的,也差太多。
方晓冬在车上问跟他坐一起的那个男人:“我们是去见秦公子吗?”
男人慈眉和目地笑:“是的。”
方晓冬心中疑云陡升,等下了车,看见眼前那座红瓦高楼,愣了。
再一看牌匾,“秦府”二字扎入他眼中。
都是“秦”,却不是一家。
“不对,这不是秦公馆。”方晓冬慌忙写道,转头就要走。
男人岂能让他跑了,秦子弘怪罪下来,他可受不住,直接让人把方晓冬抬进去了。
方晓冬被关进了秦子弘房里。
门从外面反锁,窗户也是。
方晓冬正急得团团转,秦子弘进来了。
秦子弘人模人样地走过去,对一脸惊愕不已满眼写着“怎么会是你”的方晓冬说:“小乞丐,我们又见面了。”
方晓冬警惕地后退,摸出本笔写道:“你为什么抓我?”
秦子弘无辜道:“怎么是抓呢?我明明是请你来的。”
他还念着不知道小乞丐名字这事,就问了一下。
方晓冬不想告诉他,秦子弘就抢过来那个小硬皮本,看见封面右上角写了个名字,他呵呵一笑:“方晓冬。”
方晓冬夺回来小本,对他的诡辩不想搭理,直接写道:“让我走。”
秦子弘往前一步,方晓冬就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身子贴到墙上挂的版画,秦子弘才停下,欣赏着一脸惊恐失色的方晓冬:“走哪儿去?咱还没吃茶呢。”
方晓冬瞪他:“我不吃。”
他一双水灵的眼瞪起人来,勾人得很。
秦子弘这个好色之徒,被勾得神魂颠倒,他把外套脱了,扔到窗下的软榻上,松了松领带道:“不吃也成,咱直接聊聊正事。”
方晓冬见他脱衣服,更是大惊,脑子里全是小五警告他的话,他忙抖着写道:“我吃,我想吃。”
他还特地写了两遍。
秦子弘瞧他瑟成一团,眼睛睁得又大又亮,黑漆漆的,让人心痒痒,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白嫩的脸蛋,结果小乞丐防得厉害,一下子就躲到一边去了,蹭着墙边,愤恨又屈辱地望着他,像极了被逼到墙角里的小动物。
秦子弘心想,人都已经到他屋里了,也不急这一时,让他好好当一回绅士,露齿一笑:“行,正好还没吃晚饭,我们一起吃一顿。”
他拉了拉铃,让下人送来晚餐。
方晓冬左右张望,想趁下人送饭时跑出去,被逮个正着。
秦子弘抓着他的后领把他拎了回来,门一关,白牙笑得阴森:“不吃饭吗?”
方晓冬骇得厉害,点头表示他吃。
他吃得很慢,故意拖延时间,外面的天色已经从夕暮变成晚上。
秦子弘也不催他,他不饿,捏着杯小酒啜饮,目光如有实质般扫在方晓冬身上的每一寸。
方晓冬浑身僵硬,平时看见吃的就胡吃海塞的他,此刻是食不下咽,他眼珠子乱飘,额头冒汗,实在想不到任何办法,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秦子弘也等不及了,他问:“吃好了吗?”
方晓冬捧碗的手一顿,慢吞吞地放下后,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秦子弘看着他那一双澄净明亮的眸子,心上一股热火乱窜,他抓住方晓冬的手腕说:“自然是喜欢你了,你听话点,我会对你百般的好。”
秦子弘拿绢巾抹了把方晓冬吃得油乎乎的小嘴,拽着他就要往卧室里走,方晓冬急得锤他踢他,恨自己此刻不能开口,眼看到床边了,他主动抓着秦子弘的手摇了摇他。
秦子弘停了下来,看他:“怎么?”
方晓冬的本子落桌上了,在秦子弘掌心写道:“床底下有老鼠!”
那细细瘦瘦的指尖在秦子弘掌心里挠来挠去,他心思都飘了,哪看清方晓冬写的什么,而且这还是小乞丐主动碰他,不由有点高兴,就把手又往方晓冬面前杵了杵:“我没看清,再写一遍。”
方晓冬又给他写了一遍,这一次很慢。
秦子弘看后,笑了。
房里怎么可能有老鼠,不过是小乞丐的缓兵之计。
但他兴致盎然,乐意陪他玩儿,就朝床边走去:“老鼠?让我找找……”
方晓冬盯着他的后背,摸上旁边柱子上摆的细嘴胖瓷瓶。
秦子弘发觉身后不对劲,一扭头,一个大花瓶就朝他脑袋上抡了过来。
瓷片哗哗嚓嚓地碎落一地,秦子弘的额角瞬间血流如柱,染红他半边脸。
他瞪着方晓冬,脚下一个踉跄,踩上几片沾了血的碎瓷,他目光里全是不可置信,还夹杂着要生吞了方晓冬的怒意。
他摇摇晃晃,朝愣在原地的方晓冬走了两步,伸着手要够他,结果眼前一黑,倒在了床边。
方晓冬不知秦子弘是死是活,他也吓呆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杀人了。
他开门跑了。
方晓冬不认路,黑夜无光,偌大一个秦府,他躲着随时会出现的下人,六神无主,已经想着回去是跟官府自首,还是带着老爹逃跑。
他绕了不知多久,终于摸到一面阻隔外面的外墙。
墙有两人高,方晓冬爬不上去,左右瞧瞧,发现旁边的一座矮房挨着墙沿,矮房前又正好有颗歪脖子树。
方晓冬蹭着树爬上去,攀到房顶,爬到墙沿,往下一探,高度让他两腿发软。
但比起被抓到,还是逃出去更要紧。
方晓冬扒着墙沿往下一点点蹭,胳膊底下的瓦片硌得慌,他差点都要挂不住,两腿在光滑的墙壁上乱蹬,正准备心一横,要往下一跳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方晓冬一僵,呼吸都停了。
夜幕之下,那棵歪脖子树就在对面安静伫立,显出几分诡异可怖来。
此刻方晓冬的心里已经浮现出一张白得瘆人没有五官的鬼脸,又或是满脸腐烂,血肉模糊的鬼脸。
总之都不是人正常的脸。
只要他一扭头,就能看到这张鬼脸。
他又想到了满脸血的秦子弘。
方晓冬的心脏咚咚跳,已经被自己吓得全身发冷,正要回头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还挂得住吗?”
是很熟悉的声音,最起码不像厉鬼的。
方晓冬回头,见着一张模糊在夜里的俊脸,是秦霄华。
方晓冬胳膊一松,落了下去。
秦霄华托住了方晓冬的腰,把他抱在了怀里,掌心下,这具单薄的身子竟还在细微地颤抖。
秦霄华让他站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方晓冬颤悠悠地摸了把兜里,想起本子落在秦子弘房里了,蠕动着苍白的嘴唇,无声道:“我杀人了。”
秦霄华不懂唇语,深沉黑眸望着他。
方晓冬只好拿起秦霄华的手,触碰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下秦霄华,见他没抵触,就在他掌心写道:“我杀人了。”
秦霄华皱眉,看了眼高墙,问:“杀了谁?”
他很镇定,仿佛方晓冬说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方晓冬写道:“秦子弘。”
秦霄华的眼眸里闪过细微光芒,他看了看满脸懊悔恐惧的小哑巴,估计已经吓破了胆,就让人先跟他回去。
方晓冬坐上车后,秦霄华吩咐林远盯着秦府动静。
回到秦公馆,方晓冬才把这件事原原委委地对秦霄华写了一遍,他看着眼前英俊高大的男人,心里产生一种直觉,这个男人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刚这样想完,方晓冬就觉得自己好像太过依赖这个男人了,秦霄华与他无亲无故,不该对人家产生额外期望。
没多久,林远派出的人回来禀报,秦子弘没死,被人送去了医院。
方晓冬闻言,松了一大口气。
人没死就成,不然他就要成为杀人犯了。
于承力倒是颇为遗憾:“这孙子的命真是够硬。”
说完他又看向方晓冬,笑呵呵道:“行啊小哑巴,没看出你这么大本事,敢往秦老二脑袋上砸。”
方晓冬惭愧地低头,满脸通红。
秦霄华冷睨着于承力:“他有名字。”
于承力不解:“啥?”
秦霄华道:“他叫方晓冬。”
于承力嘿嘿一笑,揽着方晓冬瘦弱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方晓冬,秦哥这么护着你,是把你当自己人,这样吧,以后你跟着我,我收你当小弟!”
方晓冬不想当他小弟,扭着肩离开他,走到秦霄华身边,满脸是抗拒。
于承力被嫌弃了,不满地瞪着虎眼。
林远也挺嫌弃他。
秦霄华让他们都出去,对方晓冬道:“别担心,这么久了,外面没人抓你,说明秦家没报案。”
方晓冬眨着大眼睛看他,像看着万能神仙,他在秦霄华掌心写道:“那秦子弘会不会偷偷抓我?”
秦霄华说:“会。”
方晓冬的脸霎时一白。
秦霄华唇角一勾,安抚着这只受惊的小可怜:“放心吧,你暂时先待在我这里,秦家还没胆子敢上我这里要人。”
方晓冬感激涕零,抓着秦霄华的手:“会给你添麻烦吗?你对我太好了。”
秦霄华笑说:“不是什么大事,安心在这里就好。”
方晓冬在秦公馆住下了,秦霄华派人暗中盯着方晓冬的小木屋,那里还有个方老黑,他担心秦子弘狗急跳墙,找不着人就会找方老黑。
秦霄华忙得很,早出晚归的,次日却没出门。
他坐在小院里的石桌前,桌上摆着一壶庐山云雾,手里翻着一张信件。
林远站在一旁说:“那边二当家不服气,非要跟大当家比试,底下的人大都信服大当家,二当家气坏了,带着一堆机密出走,现在还没找着人。”
林远说的是秦霄华留在荆江的生意,大当家是徐成文,踏实稳重,二当家是孙崇,冲动暴躁。徐成文这次来信,说了那边的一些纷争,请他定夺。
秦霄华折上信纸,放在桌上,指腹摩着茶盏,若有所思道:“孙崇争强好胜,性子急,不适合掌大权。”
林远犹疑道:“二当家跟了您七八年,对他太过严苛,恐怕底下的人也会对您有所微词。”
秦霄华顿了会儿,问:“承力还没来吗?”
话音刚落,于承力就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脸激动:“秦哥,找到孙崇了,这龟孙子真他妈是叛徒!他跟朱雀商会的副管事暗中勾结,让咱们的人给当场抓住了!”
秦霄华问:“孙崇人呢?”
没一会儿,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押了上来,他嘴里塞着白布,呜呜嗷嗷地乱吼,于承力踹了他一脚:“王八蛋!秦哥待你多好,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卖主求荣!”
孙崇眼睛气红,秦霄华面无表情,黑瞳冰冷,准备说点什么,余光一亮,看过去后是方晓冬站在藤蔓架下看着他们。
“起得这么早?”方才还一脸寒冷的男人,转眼换上一副温良的神色,他又对林远道,“这事你知道如何处理,把人带下去吧。”
“是。”林远抬手,让手下把孙崇带走。
于承力看看秦霄华和方晓冬,再看看孙崇,最后合计还是刑讯逼供叛徒更好玩,气势哄哄地跟着林远走了,看架势,不把孙崇扒层皮他是不会解气的。
方晓冬见那一群严肃的人都走了,才过去。
秦霄华站了起来,笑道:“正好,一起去吃个早饭。”
方晓冬怔忡地跟过去,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觉得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昨天还在秦子弘那里心惊胆战,险些失身,就这么一夜的功夫,他就在和秦霄华如同家常般吃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