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汲汲 (正文完)
很多朋友以为, 程圻的人生在十八岁以前是妥妥的简单模式,富裕的家庭、能干的哥哥,他手拿闲散少爷的人生剧本, 就连学都比同龄人晚上两年。
无所谓啊,反正少爷不用卷成绩,毕业了直接给他送国外, 还需要跟这些普通学生一样拼命学习吗?
但事实却不尽然如此。
程圻九岁时, 王德发正处在生意扩张的黄金时期, 一场没得到及时治疗的支气管炎发展为肺炎,程圻休学了一级,后面又因为搬家换了所小学, 他不得不留级重读一年。
他抽条得很早, 坐在初中教室一群尚未发育的小朋友之后, 高得格外出挑。在那十几出头的年纪, 长得高不是什么好事,不够平庸而显得格格不入才需要反思。
一同坐在教室后排的几位顺势结伴,网吧成了他们常去的地方,五六人的餐费网费基本上都是程圻付的。几人和他结交是否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程圻并不在意。
他有钱,没人管, 也没被期待什么,无所谓。
中考程圻考得一塌糊涂,家里出钱给他买了市一中寄读名额。和市一中领导的饭局结束, 王德发用失望却平静的目光看着程圻, 反讽地说:“比别人大两岁还考成这样,你还真没让老爸失望啊。”
烈烈的海风灌进肥大袖口,十七岁的程圻抽条太快, 骨头外只裹了一层不厚的皮肉,风一哆嗦,刮得骨头都兴奋。
程圻踢了踢路边石子,头也没抬,无所谓的姿态。
名校果然不一样,高分门槛筛掉了一波不学无术的混子,程圻这种家里有钱的除外。
虽然被分到了最差的一班,但除了学习跟不上外,跟同学相处倒挺愉快。只是这一阶段家里也开始出现分崩离析的端倪,程圻父母的不睦早有表现,只是这时的争执开始愈演愈烈,隔着一扇房门,“外面有人”“你对不起我”这样的争吵时常传入耳朵。
程圻戴上耳机隔绝一切,一连看完了整场球赛,摘下耳机时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都是念高一,你看看你把程圻教成什么样……当初去求着市一中领导的时候我都害臊!要不是有他给我争口气,我脸都要丢光了!”
后面的那个“他”,指的显然不是程圻。
紧跟着的是程红霞的声音。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害他休学一年养病,他至于——”
程红霞的声音起先很高亢,顿了顿,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他听见,“……他会学成这样吗?!”
程圻背对着房门拉上外套帽子,眼球微微动了下,又戴上了耳机。
他越来越不爱回家,放学便在学校打篮球消磨时间。
砰砰砰,篮球包裹着沉闷的空气撞击在地面上,像大地的心跳,震得耳朵嗡嗡响。
从散学时的人潮涌动,到日暮时分空荡荡的校园只剩篮球拍响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声音里加了道呜咽的哭声。
某些校园恐怖传说闪入脑海,程圻手一滑,篮球打飞了。
后来才知道在哭的不是女鬼,是边慈。
之所以说是边慈,是因为这名字早在别人口中听过——漂亮的尖子生。
只是因为成绩下滑,就哭得这么惨?
程圻觉得自己比她惨多了,自己都没哭呢,她哭什么?
但苦难是不能比较的,她那泪汪汪的眼睛往程圻脸上一看,他也不好意思说点什么,讷讷安慰着,有种窥探了人家秘密的心虚。
关于程圻父母婚变的小道消息很快不是秘密,他时常也能听到别人的议论。程圻依然我行我素,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唯独觉得每回碰见边慈时,她那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神色让人挺不舒服的。
她不也有脆弱难过的时候吗,来同情自己做什么?
接着,就是接连碰见她在空教室练舞。边慈又哭鼻子了,呜呜咽咽的,吵得人做噩梦。
程圻起先是烦的,只觉得她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总掉眼泪,未免太脆弱。
可隔着玻璃瞧着瞧着,她慢慢就不哭了,柔软的舞蹈动作被她单薄的身形演绎出来,多了几分坚韧,那红鼻子也恢复了白皙。
程圻慢慢地瞧着,心里无端多了点别的躁动。
随着家的分崩离析,他的高一结束了,暑气弥散的夏天,他又转学了,程圻早就习惯频繁转校,只是这回心底却漫出些失落。
时光像涨潮河流,推着人不知何时便快了脚步,倏然间,为了某个目标展现努力姿态似乎不再那么令程圻抗拒,即使失败也不是那么不堪。
从负基础奋起直追当然辛苦,可每当他进步一点点,获取到的成就感和认同也可贵得如同吗啡。
成长教会程圻的,是付出与回报的一致性。他要获得什么,就要有相应的付出,如认同、肯定甚至更多的爱,就需要他用世俗化的成绩来交易。
越珍贵的事物越需要汲汲争取,世上没有所谓眷顾,所谓好运。
如果说眷顾存在,即发生在程圻总部任高管时,一场由旧日老师牵线搭桥的饭局,偶然碰上市一中往日同班同学。
在那老同学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叙旧中,程圻鬼使神差地对他那句“咱们毕业册照片我还珍藏着,时不时拿出来翻翻呢,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带来给程总看看”搭腔。
“好啊,什么时候?”
中等厚度的毕业相册印齐了每个班的毕业照。
那老同学兴冲冲想翻到他和程圻从前所在的班级,纸页却被程圻的指节压住。
他在看的毕业照是当时成绩最好的班级。
那人一顿,反应过来程圻或许是出于结交优秀校友的考量,也乐于帮他牵线搭桥,便一个个介绍起了相册上的旧同学。
“这个王旭,现在在x大当老师,听说今年在评副教授了……这个李冒听说还在读博,去年刚拿了国奖………”
一通杰出人士介绍完,程圻仍不咸不淡,目光仍停留在这一页……的某张面孔上。
“哦,还有这个……边慈,说来跟您也是缘分,听说她现在也在乾元,不过是兆海的分公司……”
听到这句,程圻终于抬眼,目中闪过难以着墨的光点。
“怎么连这都翻到了?”程圻面上讶异一闪而过,不见痕迹,他笑着走上来,在边慈身后蹲下,接过名片和照片,平静解释:“名片是发现你是我同校同学时留下的,照片是前段时间刚放进去的,遇到一个老同学,刚好给我看了你们当时的毕业照片……”
看似顺理成章,但边慈没相信他这周全的解释。
虫虫好像要反驳什么:“不是啊小叔叔,这个照片之前……”
没说完,被程圻从背后提着胳肢窝一拎,“作业写完了吗?你妈妈刚说要检查你功课,快下去吧,听说你上学期期末考退步了?”
虫虫顿时苦了脸,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只有数学退步了一点点……我语文考了98分,科学课100分呢!”
程圻敷衍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回头帮你跟你妈说点好话,去吧。”
等送走这拆台的小孩,对上边慈饶有兴致的探究目光,程圻轻咳一声,把名片和照片一同夹回了书里,像刚才拎虫虫起来一样,从背后把边慈提了起来,“地上多凉啊,不怕冷?”
他把手里的书随手塞进一旁书柜,就听身后边慈清楚的声音,“其实,就算你承认早就认识我,早就……对我有企图,也没什么的,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她爱的不仅是程圻的皮囊,他呈现的每一面都是构成他的独一无二的元素,她在不断认识、熟悉和接纳。
程圻背部僵了下,转过身的动作慢了半拍,再朝她笑了笑。
“是啊,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记得你,高一时对你很有印象。不过后面发生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一切都发于自然而然,说穿了都是缘分,只不过其中添加了多少人为因素,不得而知。
边慈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好啦,别胡思乱想了,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程圻搂过边慈,在她头上揉了下,“走吧,去楼下跟她们告个别,我们今晚回市区。”
边慈顿住脚,“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今晚回去?”
程圻目视前方,避而不答,“晚上降温了,等会给你找件外套,别着凉了。”-
春天,万物苏醒,气温冷冷热热,边慈感冒了两回,那位不被人看好的陈总被调派别处了,理由未知,不过来的新领导很好,是位雷厉风行的女上司,工作要求高,但好沟通、不摆架子,也没有那些强人所难的作派。
三月,边慈当上某个核心项目组组长,顿时从普通员工,变成手里小握管理权力的……普通员工。
尽管官小——小到丢到公司里能淹没在无数个组长中,但边慈还是很满足,并以此激励自己,当承担好组长的责任,做好全组的表率。
第一步体现在着装风格的更改。
她要成为都市职业女性,不该再穿那些花花绿绿的小裙子了,她这么想着,换上了一件黑金色呢子西装外套,在镜子前左右端详。
身后,另一位常年西装的男人走过,又缓缓走了回来。
察觉到身后视线长久的注视,边慈挑眉,环着胳膊:“怎么样?很有气质吧?是不是一看就很专业?”
程圻点了点头:“不错。”
顿了下,“如果我是你的客户,一定愿意信任你,多买几份保险。”
“………”
边慈在镜子里横他一眼。
程圻犯完贱,才笑着走上来道:“其实你不用刻意穿得这么……商务,穿你喜欢的衣服才舒服。”
“你自己不就天天穿西装。”
边慈撇嘴。
“我那是懒。”
程圻自己承认,伸手去勾她腰,被边慈推开。
“而且老婆都已经追到手了,我还打扮什么?”
“别乱叫啊,还早着呢。”
虽然程圻的戒指送来得飞快,但领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她现在可还没这打算。
边慈又端详自己两眼,觉得身上空落落的,缺了点个性,等会下班还要去安筱彤的咖啡店呢,这么穿似乎格格不入。
于是从旁边首饰盒里翻出了两枚复古风格的戒指,一枚戴左手食指,一枚戴右手食指。
“这样好像不那么正式了……”
程圻看了眼,从后面捏着她掌心欣赏,“嗯,中指上这枚粉钻比较好看。”
边慈好笑,“那你怎么不戴有粉钻的?”
“镶钻的怕伤到你。”
程圻和她相扣的那只手上戴的是与她配套的素圈戒指,没有太繁杂的设计,只外围雕刻一圈花字英文。
Amor Fati
命运之爱。
他愿意将自己和边慈的感情界定为命运之爱,自然而然,发于天意。尽管其间有人力推波助澜的成分,但仍旧是,无可辩驳的命运。
边慈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抽出手打他,巴掌没落下,又被攥着亲了口。
“上班去了,老板,晚上再回来服务您。”程圻冲她狡黠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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