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若能一辈子在尚书苑,该……


    那是流萤早已看不懂的庄语安。


    流萤抬眸看她, 这个曾经的“学生”,只觉她与裴璎一样,越发叫人看不懂。


    也或许是自己向来看人就不准, 容易上当。


    看不懂, 便也懒得再看, 反正不知何时起, 庄语安也不再唤自己“老师”。大概是自己与裴璎争吵愈多后, 连带跟在她身边的庄语安, 也对自己这位曾经的“老师”憎恶疏远。


    流萤无谓她的憎恶疏远, 只偶尔见她面露凶恶, 不免有些怀念从前尚书苑那个热忱纯真的庄语安。


    殿内只有三人, 内侍都候在殿外,庄语安进来后,裴璎像是累极, 转身懒懒坐进圈椅,一手抵在额上,轻轻揉了几下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往常,流萤见裴璎如此,定会走到她身边, 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柔摩挲安抚着, 为她宽心。


    可这一次, 流萤只是看着地上凌乱的账簿,一动不动。厌烦突如其来,痛苦亦如山呼海啸。流萤站在原地,看着庄语安走过去, 从地上捡起被裴璎踩过的账簿,出声请求道:“殿下可否将账簿还我?”


    裴璎闻言瞪她:“你还想救她!”


    流萤摇头,开口时却觉喉舌艰涩,恍惚有种即将失声的无力。定了心神,再看裴璎,流萤也不知哪来的反骨,再开口时少有地带了情绪,淡淡道:“此物乃元大人性命所托,即便不救,也该好好保管才是。”


    裴璎眼睛微眯,审视的目光在流萤脸上扫过,眼神在她与庄语安之间来回,唇角挂了抹难以言说的笑,看向庄语安。


    不必言语,庄语安也能明白殿下之意,颔首应下,拿着账簿走到流萤面前,两手递出账簿。


    流萤伸手去接账簿,可那账簿被庄语安捏的很紧,抽不出来。流萤手指攥着账簿往前几分,指尖不巧触到庄语安的指尖的瞬间,察觉那指尖猛地一颤,流萤皱眉看她,却见庄语安罕见地别过眼神,长睫微颤,察觉自己在看,又投过来一抹带着憎恶厌恨的眼神。


    流萤只当看不见,示意她松手:“多谢庄大人。”


    庄语安闻言猛地用力,一把将账簿从流萤手里扯出来,捏着账簿一角亮给她看,面上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得意:“既然此物重要,自然交给殿下保管更妥当,许大人觉得呢?”


    流萤越过庄语安看向裴璎,质问的话就在胸口,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不是害怕开口,只是觉得累了,倦了,厌了。长久的忍耐,顺从,压抑自己心内真正所想,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低眉顺眼,低声安抚,时日久长,她就快想不起自己与裴璎的当初。


    若能一辈子在尚书苑,该有多好


    从某个时候起,她与裴璎之间,越来越像君臣,而非爱人。只是过往美好太过深刻,流萤垂眸,她总是舍不得,总觉还有转机,所以一次次退步。


    流萤何尝不知,如今自己与裴璎的关系大不如前,依靠妥协迁就维持的情意,如悬丝易断。


    在裴璎脸上得不到答案,流萤收了眼神看向庄语安,只道:“殿下保管自是更为稳妥。”


    启祥宫外春光明媚,流萤走出殿门时抬眼望天,只觉双眼被灼热春光刺痛,皱眉低了头往外走,刚刚走出一小段,就被人叫住。


    流萤转身,看到庄语安朝自己走来。


    春日阳光照在庄语安脸上,一片煞白晃眼。流萤看不太清她的脸,却能听清楚她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满足的嘲讽和奚落,笑道:“许大人与殿下多日未见,怎地一来又吵起来了。”


    流萤皱眉,厌烦她日复一日的挑衅,懒得接话。庄语安却不放弃,又道:“许大人月余没来启祥宫,好不容易来了,却是为了元淼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求情,不是平白惹殿下动怒吗?”


    流萤本不想与她说话,但听她提及元淼,口气冷冷道:“庄语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庄语安近前,“我是想说,许大人这般聪明的人物,难道看不出殿下心中所想?”


    “学生好奇,这世上千万人,许大人为何这般执着殿下一人?哪怕到了如今地步,宁愿委曲求全也要跟在殿下身边?”


    言语里的细微笑声,随着尖酸的字句落进流萤耳里,她听到庄语安问自己,“四年了,学生实在想问一句,如今大人心中当真还觉得,与殿下的决裂不过做戏吗?”


    防备让她警惕,流萤带了怒气回问她:“庄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哈哈!哈哈!我想说什么?”


    似是听到极好笑的言辞,庄语安闻言忽然大笑,笑到捂住嘴,有泪滴从眼角飞出,“许大人,你猜我想说什么?”


    庄语安总是这样,说话像在打哑谜。流萤不耐,看她大笑过后离自己更近一步,怪异低语:“我说的话,大人当真听进去过吗?”


    流萤早习惯她不唤自己老师,也习惯她冷嘲热讽,心里不屑,甚至一句话都懒得回她,转身离开。庄语安却在后面气急败坏,大喊一声:“许流萤!”


    流萤停步转身,看到她近前,压低了声音道:“许大人,许知事,许流萤,你在殿下面前委曲求全,当真是卑微到了极点。”


    距离很近,近到流萤能将她眼里愤怒与憎恨看的清清楚楚。她却不太懂,不懂庄语安为何这么恨自己。


    庄语安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许流萤,你可曾睁开眼看看,如今的你是何等模样?”


    “你与殿下之间,当真还如从前一样吗?还是说你心知肚明,却不肯放手。”


    流萤后退半步,庄语安执拗地跟上来,退一步,她跟一步,那双满是憎恶的眼睛越来越近,近到许流萤能在她眼中清晰看到自己。


    渐渐地,那眼里迷蒙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没来由的潮湿水气。流萤听见,庄语安放缓了声音,久违地唤了一声“老师。”


    “老师,殿下真的爱过您吗?”


    话问出口,梦境轰然坍塌,裴璎的脸,还有庄语安的脸,连同高高宫墙,亭台楼阁,都一齐陷落,周遭升起无穷的浓雾尘埃。


    流萤沉沉闭眼,终于深睡过去。


    醒来时天光晃眼,日光裹着雪色亮光冲进屋里,流萤半醒未醒,察觉已经天亮,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沉铁般压着,艰难睁眼的片刻,她又想起梦里,庄语安那句问话。


    “老师,殿下真的爱过您吗?”


    怎会没爱过呢?她想。


    好些事情,虽已过去多年,却还是清楚印刻脑海中。譬如尚书苑中冬雪彻骨,裴璎解了披氅为自己穿上,又或是春夜寂寥,赴约时久等无人,却在失落时被裴璎从身后抱住


    她的手很柔软,圈住自己时也不用力,似是确信自己不会躲,只轻轻从身后抱着,下巴抵在脖颈间,轻嗅,轻吻,如春雨润物,细致无声。


    年少的裴璎撒娇,“阿萤,我费了好大劲才出来见你的。”


    月儿弯弯啊,星河闪闪,流萤低头吻在她额上,心里畅快满足,幸福的就要飞起来。


    那时候,日月都好,风雨皆美。


    流萤闭眼,又想起很多很多第一次,如凉夜繁星,次第在心中亮起来。


    第一次,收到裴璎缝制的香囊,上面歪歪扭扭绣了两株淡紫的鸢尾。裴璎笑嘻嘻,牵着自己的手去摸那歪斜花蕊,“阿萤你看,这朵是你,这朵是我。”


    第一次,裴璎装病出宫,只为陪自己过中秋,还带了好多好多御膳房的点心,一个个摆出来,傻呵呵笑,“阿萤你尝尝,若是喜欢吃,下回我多让她们做一些。”


    第一次,裴璎为救自己杀到宪台大牢,吓得狱卒丢了佩剑磕头请罪。流萤怨她大动干戈,不过是走走过场,几日就放出来了。裴璎却冷了脸,拽着自己往外走,“我不许!谁出的狗屁苦肉计!我就是不许!”


    第一次,裴璎带自己去华严寺上香祈福。佛像前,她牵着自己一起跪下,执手燃香,合掌叩拜,一连三次。


    “殿下方才对神佛许了什么愿?”


    华严寺外,裴璎牵着流萤上轿,看过来的眼睛亮晶晶:“阿萤,我求神佛庇佑你我,此生,来生,都不要分开。”


    流萤羞涩,别了眼神:“什么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还有好多好多第一次,第一次共看旭日初升,第一次执手作画,甚至第一次共赴巫山,那么多那么多,梦一般的美。


    昏昏沉沉中想起许多前尘往事,想起许多裴璎的好。等稍微清醒些,又想起那都是前尘旧事,早已物是人非。流萤睁开眼睛,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艰难地眯着眼睛往外看,模糊看到个身影,“元主簿?”


    “许少尹醒了,觉得如何,可还有何处不适?”


    元淼端着托盘进来,听见许流萤开口,忙把托盘放到桌上,到床边看她,“我拿了些早点来,药也煎好了,少尹起来吃点东西再用药吧。”


    流萤看着她,断断续续想起昨晚的事,很是不好意思:“真是麻烦元主簿了。”


    撑着身子下床,看见元淼眼下青黑,又看到桌上烛灯燃尽,更是愧疚的抬不起头,“元主簿这是守了一夜?”


    “没有没有。”


    元淼忙不迭解释:“只是等到少尹夜里高热稍退,我便回去睡了,今晨煎了药才过来的。”


    流萤低低谢过两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昨夜半醒半睡间想起往事,只觉惭愧的很,不敢正眼看元淼。等到洗漱过后用了早点,接过元淼递过来的药盏,流萤捧着药盏,又想起梦中前世,抬眸看元淼,愧疚过后,又生出无限的庆幸。


    埋头喝了半碗药,流萤忽然问她:“元主簿入京前,曾在朗州为官?”


    元淼点头,“做过朗州司马。”


    流萤放下药盏看她,真心道:“若一直做个朗州司马,天高地远岂不自在?”——


    作者有话说:今天争取再更一章,估计会比较晚了


    第22章 阿萤,我是不是也该叫一……


    “是啊, 朗州是个好地方。”


    只是离开太久,都有些记不得朗州模样了。元淼自嘲一笑,又问流萤怎么忽然提起此事。流萤喝完剩下半碗药, 清苦药味满喉, 忍不住肩头一缩, 笑道:“随便聊聊。”


    天明雪大, 流萤忧心冰嬉诸事安排, 喝完药就想出门, 还是元淼按住她, 说早起就将事项安排了下去, 也都派人盯着了, 叫她安心休养一天。


    要是还未大好就出去受冻受累,病的再重些,那才是当真误事。


    流萤的确还未好全, 头重脚轻有些站不起来,听元淼如此说,才终于安心,乖乖坐了下来。外间落雪未停,翻飞雪花从透气的窗扇缝隙里吹进来,有几瓣落到桌上, 流萤伸手触了触雪花,又和元淼闲聊起来, “朗州距上京千里, 朗州官员也少有升迁入京的,元主簿这般年轻能被调入礼部任主簿,定是在朗州大有建树吧。”


    流萤这话,既是好奇, 也是试探。


    元淼却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眉心,囫囵应付过去:“倒也不是,只是运气好一些,才能入上京为官。”


    “运气?我看不是。”


    流萤笑了笑,“我倒是觉得,当初举荐元主簿入京的人,才是极有眼光。只是不知道,是何人这般有眼光,能在千里外找到元主簿这匹千里马。”


    元淼别过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搪塞两句后,反问道:“许少尹的家乡在何处?”


    知道元淼不愿提及与大殿下的关系,许是不信自己,也或是不愿告与人知。流萤不再追问,听她问自己,微弯的唇角落下来,轻声道:“我的家乡,云州。”


    “云州?暖冬无雪之地。”


    “嗯,是吧,不大记得了。”


    她已多年不曾回去过,云州什么模样,流萤已经不大记得了。


    “待行宫事毕,少尹也可告假回去看看。”


    流萤闻言一愣,点头,随即又摇头,“算了,多年不曾回去,便是回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她没说谎,如今再回云州,的确没什么意思了。


    如今云州家中空无一人,祖母祖父,阿娘阿父,都已经不在了。回去眼看旧日庭院冷落,徒增伤心,不如不看。


    前世,在尚书苑的第六年,冬雪未至时,流萤收到了阿娘的死讯。此事除了裴璎,她从未告诉任何人,不但卫泠不知,就连府上家仆都不知晓。人人都道许流萤寡情薄爱,性格冷僻,不但人情如此,对亲情亦是如此,甚至离家数年不曾归家,好像入宫富贵后,便将偏远云州的家忘了个精光。


    人言所谓,实在不足入心,流萤并不为此烦扰。


    只是阿娘经年久病,虽早知终有此日,但只要有丝毫可能,星点盼望,流萤都不肯放弃。她拼命读书,历经擢选入宫,终于成为公主伴读,所得俸禄全数寄回云州供阿娘医治。


    祖母祖父早已过世,阿娘不过云州小吏,俸禄微薄,自病后,俸禄连病中汤药都维持不起,更不提一家人吃喝生计。家中困难,就连往日只知打理内事的阿父也得出门赚钱,去码头做苦力,浆洗缝补,什么活都肯干。


    只恨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阿父在码头意外身死时,流萤不过七八岁。家中情形艰难,幸而流萤争气,历经擢选成功入宫做了公主伴读,才让家中困境稍解。再后来与裴璎亲近,阿娘医病所需钱财,几乎都被裴璎一手包办。


    初时流萤觉得羞愧,怎么也不肯让她出这份钱。可裴璎拥着她,一时哄着一时动怒,倒也把她心中自卑疏解开,承了殿下的情。


    后来阿娘病逝,是裴璎陪自己一同回了云州老家。唯恐吓到家乡亲人,裴璎特意换了她最朴素的衣裳,金银首饰也都去掉,隐藏了公主身份,只当个随行朋友,与流萤一起回到云州,一起操持后事,里里外外,无一不用心。


    流萤还记得,阿娘出殡前夜,两人一起在灵堂守夜,裴璎身着素衣,忽然道,“阿萤,我是不是也该叫一声阿娘?”


    流萤不知如何回答,她可是公主啊!裴璎却低了头,声音里带着些哽咽,“总想来,一直没来。到底还是迟了些,没能让阿娘见我一面。”


    而后好几年,每逢阿娘忌日,清明,新岁,裴璎都会遣人前去祭拜。流萤本是不知道的,还是有一回云瑶说漏嘴,她才知晓。


    知晓那日,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震动,夜里启祥宫里红烛摇晃时,流萤攀着裴璎的脖颈,伸手在她颈后摩挲,像是逗猫,逗的裴璎都破功笑出声,翻身仰面躺在床上笑个不停,“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时候也不正经啊?”


    流萤侧身托脸看她,“难道殿下觉得,这是很正经的时候吗?”


    裴璎此人不但很坏,脸皮也是极厚的,正儿八经点头道:“没有比这再正经的事了。”


    嘴上正色说着,身体却靠流萤更近,一手按在她脆弱处,揶揄她:“让你这里开心,就是我的正经事。”


    流萤吓得一抖,嬉笑着躲她的手,躲不开,干脆绷紧了腿用力挟制住,困住她的手,让她一动不能动。裴璎在床榻上很有分寸,爱逗她,却也知道欢喜和生气的边界,笑着松了手,又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怎么还同我说什么你我?总归我比你闲散些,有钱些,代你祭拜阿娘也是应该的。”


    裴璎这话又气人又感人,流萤抵在她怀里,嘟囔着:“其实也不用如此的,殿下的心意,我都知道。”


    裴璎眉眼皱皱巴巴团成一团,“你以为我是为让你感激,才去做的?”


    流萤抱住裴璎,整张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终究没忍住,呜咽哭出声:“不是,只是知道你遣人去祭拜,我阿璎,我只是、只是觉得好难过,阿娘还未真正见过你她还不知道,你待我有多好”


    裴璎笑出声,出言分明是安抚,听着却很讨打,“无妨,你可以将我待你的好,一一记下来装订成册。待下回我们一起回云州,你对着阿娘牌位,一一念给她听,如何?”


    二公主总是这样,带着一股让人咬牙又无奈的邪气。往昔美好总是那般真切,在前世痛苦煎熬时,让人无法割舍,也难以再前进。


    最后一年,她与裴璎之间,似乎走到了死局,谁也没有破局的能力,亦没有破局的勇气。于是一步错,步步错,相互怨着,恨着,又爱着,想着,痛苦纠缠着。直到最后,雪夜长箭做了了断。


    这些话,这些事,都只在脑海盘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给元淼听。两人不咸不淡聊过几句,等到黄程来叩门,都如释重负收了声,开门让黄程进来。


    黄程记着流萤病情,刚交了值夜的班就赶来,见流萤好了不少也算放心,又嘱咐几句用药事情就要走,元淼见状也跟着作别,“许少尹好生歇息,我也就不打扰了。”


    流萤笑着送她们出去,谢过黄程,又转头谢元淼,“冰嬉一事,劳烦元主簿替我费心一日了。”


    元淼点点头,只道无妨。


    行宫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流萤歇过一日后便马不停蹄操持冰嬉事宜,好在前世舒荣的流程安排都记在心上,虽匆忙,但也是诸般事项都落了地,没出什么岔子。


    冰嬉一事完满结束,又过十余日,陛下在行宫休养后凰体也有所好转。


    冬雪停后,陛下从行宫起驾回宫。


    车队停在宣和门,随行官员只到宫门外,皆跪地俯首送陛下凰辇入宫门。碾起尘埃群舞又落下,等到凰辇轰声终于远去,宣和门外一众官员才纷纷起身。


    元淼站在流萤身侧,本想同她说句话,但见不远处有个人笑嘻嘻走过来,流萤也噙着笑意看那人。


    心底悄然凝结的一层浮冰,忽地现出几道蜿蜒细痕,然后咔嚓咔嚓一道道裂开。也不是痛,只是好像失去了什么,莫名觉出几分惶惑失落。


    或许行宫短暂共事,短暂相交,也该这般点到即止了。


    元淼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自家轿子。


    宣和门外,流萤笑着看卫泠朝自己走来,“难为卫少博亲自来接我。”


    卫泠邪笑着看她,“说这种话?往后可该我高攀你许大人了。”


    流萤莫名,不知怎么回事。卫泠侧身拿手肘捅了捅她,附耳轻声道:“冰嬉一事圣心大悦,消息早就传回宫里了。明日你去天官院,只怕你们那知事脸色不会太好看。”


    “不过也无妨,”卫泠嘿嘿笑了声,又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气声,“反正不久那位子,就是你的了。”


    话虽没错,只是还未尘埃落定之事,最好少说为妙。流萤提醒卫泠慎言,又瞧她一副好像是她自己升官的开心模样,又暖心又好笑,也忍不住和她笑作一团。


    正说笑着,却有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钻进来,流萤警惕看着她,想起前世情形,开口也没带什么好气,“庄大人有事?”


    庄语安小心翼翼往前一步,看了眼卫泠,又看着流萤,大眼睛眨巴眨巴,瞧着又是开心又是害怕,犹犹豫豫道:“老师回来了,学生有、有几句话想和老师说,可否”


    庄语安看向卫泠,卫泠自是无所谓,摆了摆手,往旁边让出几步,“你们师徒要说什么,尽管说。”


    流萤却抓着卫泠不让她让开,对庄语安也没什么耐心,“我并非庄大人老师,也并无才华能教导尚书苑编撰。庄大人若是有话要说,尽管说便是。”


    卫泠在旁吓一跳,掩嘴气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与你这学生不是向来关系不错吗?”


    说来话长,流萤也不知如何解释,又见庄语安殷切看着自己,只好与她走到一旁说话,“庄大人好歹是尚书苑的人,怎的记性如此差?上次我与大人说的很清楚,你我之间从来就不是什么师徒,如今你有登天梯,我有阳关道,更是不相干的很。”


    “什么老师学生的,往后莫要再提了。”


    庄语安被流萤几句话噎住,眼睛一湿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觉得委屈,又隐隐觉得老师无错,都是自己的错,“老师”


    刚喊出口,察觉流萤目光灼热如刀,又咬着唇改了称呼,“许、许大人,上回学生去府上”


    流萤出声打断她:“若是为此事,那就不必说了。一瓯春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你我错过也属平常。”


    言罢想走,又见庄语安抿唇低头,一如从前在尚书苑时,还无半分往后尖酸刻薄样。心头恨怒,又像挥出去落在绵软处的拳头,明明厌恶憎恨,可看她眼睛湿漉漉看着自己时,又有那么丝毫的不忍。


    叹了口气,流萤终究心软,又问了一句:“可还有话要说?”


    庄语安抿唇,忍着眼底潮热,轻声道:“殿下出事了,许大人可要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天赐我码字魂吧!!!赐我一小时狂写3000的能力吧!!!(来自打工牛马+码字女工的疾呼)


    PS.其实元淼和庄语安视角也很带感,到时候等我番外嘿嘿嘿


    关于剧情的简单说明:本文阅读指南有写,全文重点都在感情纠葛上,事业线部分只做辅助,大部分我都会简单带过,有些对故事走向比较重要的才会着重笔墨去描述


    所以大家看的时候,如果觉得事业线部分太跳跃,可以自行稍微脑补下(顶锅逃开)


    第23章 裴璎的秘密,从来没对任……


    流萤几乎脱口而出:“殿下怎么了?”


    话说出口又觉失态, 皱眉道:“殿下在宫中,能出什么事?”


    庄语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保无人靠近, 又小心翼翼离流萤近些, 踮脚气声道:“不是在宫里出的事。”


    不在宫里?刹那间, 流萤想起行宫那夜, 想起那夜疯狂过后, 裴璎穿好衣裳, 走前俯身在自己额上落下一吻, “阿萤, 我要走了。宫中只有阿姐在, 我要赶在午时前回去。”


    即便抗拒,心头还是忍不住凝起一股不安。果然,她听到庄语安说, 裴璎是从行宫回去时出的事。


    “殿下去行宫一事隐秘,来去都走的北门。去时无事,却不想回来时,被大殿下带人在北门截住了。”


    卫泠在旁等了一会儿,见两人说话时面色严肃,转头看了眼等在一旁的许府轿子, 抬手示意轿夫过来,嘱咐道:“我就先走了, 若你家家主问起来, 就说我看她有事,先回去了。”


    不远处,流萤和庄语安还在说话。庄语安越说声音越小,“此事学生本来也不知, 只因奉殿下之命,学生每日都要去启祥宫。那日学生照常前去,却没见到殿下,云瑶姑姑叫我稍等一等,可等了许久,等到午时过后,还没见到殿下,这才从云瑶姑姑口中得知,原来陛下离宫期间,大殿下和二殿下是不许离京的。”


    流萤打断她:“你是说,殿下是偷跑出宫的?连陛下都不知道?”


    那夜在行宫,自己明明问过裴璎,来行宫是否因为陛下病情,是否已见过陛下,当时裴璎并未反驳。可怎么这会儿,听庄语安这话,裴璎是违背君命,偷跑出来的。


    庄语安点头:“此乃天家规矩,知晓者并不多。学生也是等不到殿下,见云瑶姑姑急狠了,才问出来的。”


    “也是实在太巧,那日大殿下亲自带监门卫守在北门外,殿下回宫时,刚好被”


    流萤的脸色沉下来,看不出是担心,还是生气,庄语安小心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下去:“那日午后云瑶姑姑带人出去寻殿下,入夜才终于带着殿下回来。”


    “云瑶姑姑说,殿下在北门被大殿下带走,受、受了罚才”


    想到那夜情景,想起二公主回来时灰败的脸色,还有、还有还有那带血的衣袂,庄语安还是后怕,不敢再说,怯怯道:“老师不若还是”


    察觉流萤眼里带刀,又慌忙改口:“许大人可要去看看殿下?”


    后面的话,庄语安不敢再说,沉默中见流萤面上没什么神色变化,听她淡淡道:“殿下在宫中,自有太医尽心医治,纵然我去,也无济于事。”


    庄语安愣住,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为流萤待殿下的变化欢喜,还是为流萤眼底那星点隐匿的不安难过。


    她分明看得出,老师是担忧殿下的,可那担忧转瞬即逝,很快就被面上无谓取代。


    这一日,流萤到底没随庄语安进宫去见裴璎。不止这一日,后面的好几日,流萤照常进宫上朝,照常在天官院理事,好似已将裴璎一事忘在脑后。


    这几日,庄语安没再来找她,裴璎那边也没派人来,甚至大殿下也没再派舒荣纠缠自己。安分中,唯一让流萤心烦的,是天官院知事胡惜文。


    或是得了风声,气恼自己将要取代她的位置,处处挑刺找麻烦不说,还整日阴阳怪气长吁短叹,搞得天官院众人都缩头缩尾,哪头都不敢站,哪头都怕,气氛怪异极了。


    流萤虽不胜其烦,却也能理解。胡惜文是个没什么大抱负的人,苦读多年,又在官场辛苦混了这么许多年,才终于得了天官院知事这个又体面又清闲的差事,好日子没过上几年,就被自己给顶替了,若是陛下调令当真下来,虽不知将她调去何处,但总归没有天官院这样舒适的日子了。


    心中理解,便对胡惜文的阴阳怪气不那么恼火。这日下朝进到天官院,流萤右脚刚踏进厅里,就见一卷文书劈啪扔到自己脚下,力道过大,落地还滚了两圈,一半横在自己鞋面上。


    流萤俯身捡起来,起身看到胡惜文走到自己面前,挑眉冷冷道:“哎哟,没看着是许少尹。若看见是许少尹来了,借本知事十个胆子,那也是不敢扔的。”


    流萤总这般淡然,既看不出升职在即的窃喜,也瞧不出对自己这位上司的半分惭愧,胡惜文来气,偏她做事又挑不出什么错,寻不到正经理由收拾她,便只能有事没事阴阳怪气两句。这会儿见流萤又是不吭声,只把文书理好递给自己,一如既然淡淡的,“知事大人言重了,下官是知事下属,何言敢不敢。”


    胡惜文十足瞧不惯她这副摸样,心道她如今又没了二公主这个靠山,不过是凭着去了行宫随侍,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把冰嬉一事揽过来,讨了陛下欢心。一想到许流萤与二公主那些事,胡惜文脸上更是带了几分不屑,腹诽她说不准又靠着这副皮囊,攀附上了哪一位。


    心中如此想,讥讽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二公主的人进到天官院院里,胡惜文立马换了脸色,拿过流萤手里文书,转身进了内厅。


    流萤摇摇头笑,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身见是云瑶。


    云瑶态度不如往日恭顺,见了流萤只是虚虚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许大人若不忙,请随奴婢去一趟启祥宫吧。”


    流萤知她因何而来,也知总归要去,既没打算此时与裴璎撕破脸,便也不能做的太过分。更何况,何况


    流萤心里安慰自己,总归裴璎此番出事,多少和自己有关系,便去看一看吧。


    再度走进启祥宫,流萤的心不似上回恍惚,这一次,她无比清醒地走了进去。


    云瑶引她进内殿,即便心内有怨,还是小心提醒着:“殿下这几日心情不大好,许大人进去后,还请劝几句。”


    “奴婢们怎么劝都不行,庄大人更是不成,想来今日许大人能来,殿下见了定会开心些。”


    流萤没应声,沉默走着。云瑶停在内殿门前,推门前犹豫了下,还是轻声开口:“许大人一贯纵着殿下,今日若见殿下发脾气,还请多多劝和,莫要让殿下再动怒了。”


    是啊,她一贯纵容裴璎的脾气,或许是太纵容太忍让,才让她越发跋扈,渐成不可理喻。


    流萤走进去,始终没有回答云瑶的话,一个点头也没有。


    内殿门扇打开又合上,喑哑声响过后,殿内安安静静,流萤走进去,远远看见裴璎坐在床榻上,低头似乎在看什么。


    流萤走进去,停在屋中,离床榻搁着几步。


    裴璎手里握着东西,听见流萤进来,头也没抬:“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流萤并不为自己解释,老老实实道:“是云瑶叫臣来的。”


    床榻上,裴璎轻笑一声,含笑的眼睛转过来,这才落到流萤身上,“怎么?阿萤这话,是很不愿来?”


    流萤沉默,但见裴璎除了面色较平日苍白点,倒也没什么大碍,心里踏实下来,面上就更是冷淡,“殿下多心了,不过是回宫这几日天官院事多,一时抽不开身。”


    裴璎收了手上东西,流萤远远看见,有一抹花蕊虚影。心口猛地一股酸涩涌起,被她咬牙咽回去。


    床榻上,裴璎却很沉默,听了流萤蹩脚的解释,竟也没动怒,只噙着一抹笑在脸上。


    裴璎今日看着格外有气,虽不像往常生气时暴躁,可她越是平静笑着,流萤越清楚,二公主的心里压着火气,很大的火气。


    或许是自己回宫后,明知她有事却不来看,惹恼了殿下吧。


    只是奇怪的是,裴璎最是藏不住火气的人,可今日气成这样,面上却只是冷冷笑着,开口竟也丝毫没质问自己为何不来看她,反而是莫名其妙问道:“阿萤,又快到阿娘忌日了,你想回云州看看吗?”


    “殿下慎言,陛下才是殿下的生身母亲。”


    裴璎像是没听见,又道:“阿萤,我们一起回云州看看吧。”


    流萤别开了眼,没作声。裴璎没等到她的回答,面上竟然笑比哭难看,笑道:“看来阿萤不愿我去啊。”


    流萤不愿再站着,更不想听她提及阿娘,岔开了话头:“云瑶说殿下身子不适,现下可觉得好些?”


    裴璎闻言面色一暗,低下头去。内殿中一时静可听风,流萤只觉奇怪,奇怪于裴璎今日反常。


    来时,她已做好了被质问被指责的准备,却没想当真来了,却是这般场景。


    裴璎沉默,流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半晌都无人开口。


    床榻上,裴璎望着流萤,望见她的沉默,大大的眼睛初时闪着光,而后那里面的光渐渐暗下去,湮成一团水色,却没眼泪掉下来。手心捏着皱皱巴巴的香囊,指尖摩挲上面歪斜的鸢尾,裴璎自嘲笑了一声,“你走吧,阿萤。”


    流萤没听清,裴璎捏着手心鸢尾香囊,抬眼看她,前所未有的平静,“你走吧阿萤,我想自己静一静。”


    本就安静的内殿,在流萤走后更是死寂。裴璎缓缓躺下去,冬被蒙住头,将手心鸢尾香囊,紧紧贴在胸口。


    她始终还是不敢说出口,那个秘密,她始终没勇气告诉流萤。


    裴璎的秘密,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包括流萤。


    其实相隔多年,她也几乎忘却这个不堪的秘密,尤其是与流萤相识后,这份不堪带来的痛苦与煎熬,逐渐在她心中淡化了。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裴璎都以为,那不过是幼时一段梦魇,如今自己与阿姐各走一边,以命相搏,早已不需害怕她。可那日在北门被阿姐截下时,裴璎才知道,那份痛苦,从未真正消散过。


    不过是流萤带来的光热太暖,情意太真,才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当真已被救赎。可在监门卫偏厅中,当所有人退下,只剩阿姐与自己独处时,那份恐惧和憎恨,又让裴璎清楚明白,她从来不曾挣脱过。


    裴璎闭眼,藤条落在身上的痛感清晰,却永比不过阿姐言语更让她痛苦。


    阿姐手里的藤条落下来,悠然道:“阿璎长大了,连母皇的话都不听了。明知有禁令,怎么还敢私自出宫?”


    第二道藤条落下来,阿姐说,“母皇不在,只好由我代为惩罚了。”


    第三道藤条落下来,裴璎侧身躲开,却被阿姐揪住头发,贴耳道:“怎么?阿璎也不想被母皇知道吧?”


    噩梦一样的言语,裴璎只想破口大骂,可只要对上阿姐的眼睛,幼时惊惧就如山呼海啸般袭来,淹没了喉舌。


    记忆深处那双邪恶的眼,如厉鬼。裴璎又看到,那双手落到自己稚嫩的身体上,一寸寸轻柔抚摸过去,尖利的指尖从薄嫩的肌肤上划过,红痕扎眼。自己越害怕,越是哭喊着要逃,那手上力度就越大。猛烈挣扎中,那双手按住自己,一记耳光扇过来,“怎么?阿璎不乖?”


    年幼的裴璎哭喊,一口咬在阿姐手上,像头发狂的幼兽,怎么挨打都不松口,直到咬出血腥味,看到阿姐跳起来要跑,才满足地松口。


    从那以后,阿姐的确没再这样过,只是每每看到自己,眼里都是无尽的憎恨。她比阿姐小六岁,年少时打不过吵不过,总被她暗地里欺负。偏偏裴璎不肯低头,一次次被欺负,又一次次炸开了毛反击,被打倒,又站起来,周而复始。


    直到流萤进了尚书苑,她与阿姐的明争,才终于变成暗斗。


    裴璎跋扈,不允许任何人欺自己半步,每每见人,恨不能眼睛长在头顶上,决不能叫人轻看半分。


    人人都怕她,可那日尚书苑初见,只有流萤傻傻看着自己,哪怕被自己骂了,也是呆呆傻傻的,没头没脑道,“殿下眼睛很好看,莫要再哭了。”


    可自己为什么会哭呢?


    流萤不知道,只因她从未告诉过她——


    作者有话说:(这章主要是讲了点裴璎的故事,下章还是会按照流萤视角)


    又来撒泼打滚求收藏了,真的没人收藏专栏那本养女预收吗(大哭)


    求求收藏下吧~~不搞真疯子,后悔一辈子


    心机病娇年下X温柔知性大姐姐,纯血小狗求爱记,一如既往酸甜口(偶尔沙雕)


    疯批小狗大战“崆峒”高岭花


    爱而不得,作天作地要生要死


    (不收是吧,好的我隔两天再来求,抹泪走开~~)


    第24章 流萤只恨自己心软,这人……


    外间风凉天寒, 冷风打眉心一过,就叫人只记得瞬间萧瑟,忘却心头所思。流萤虽觉裴璎今日奇怪, 但殿下既已开口让自己走, 她也没什么道理留下。


    走出内殿, 外间有风从窗扇缝隙钻进来, 游蛇般爬了流萤满身。门扇合上时, 流萤驻足停了一瞬, 听见身后内殿安静的很, 心里分明有点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眨眼, 她又将那股怪异压了下去,深吸口气往外走。


    刚走出正殿大门,就看见捧着托盘的云瑶自阶下上来, 等到走近些,流萤看见那托盘里盛了一碗汤药,不必问,也知是给裴璎的。


    云瑶走上前,面露惊讶:“少尹这就走了?”


    流萤点头,心里知道不该多管闲事, 可眼看云瑶与自己擦肩,还是没忍住, 伸手将她拦了下来, 眼神没看云瑶,只看着托盘里乌黑汤药,问道:“殿下到底怎么了?”


    那日在宣和门外,庄语安只说殿下被大殿下带走, 并未说带走之后究竟发生何事。流萤本以为,无外乎是些言语讥讽或争执,两位殿下明争暗斗,却都得顾着天家脸面,总不能真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情来。


    流萤本是这样想的,可今日见裴璎怪异,又看云瑶端着汤药来,心头蒙了一层泛凉的雾气。


    正殿门外,只有流萤和云瑶两人,宫人在高高阶梯下来往,无人能听到阶上两人对话。


    云瑶端着托盘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铺垫一句:“殿下本不让说,可、可奴婢想,许大人也不算启祥宫的外人。”


    流萤看了一眼身后殿门,“到底怎么了?”


    云瑶声音很轻,流萤堪堪能听见,“殿下私自出宫,回宫时被大殿下在北门截下,带到监门卫受了罚。”


    “少尹也知道,我家殿下与大殿下自小不睦,又相争多年,这一回被大殿下抓住把柄,定不会轻饶。”


    “不会轻饶?这是何意?”


    流萤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缓缓问道,“大殿下做了什么?”


    云瑶垂了眼,“陛下曾立过规矩,国君离京期间,皇女不得离宫离京,若有违抗必受严惩,此为皇家禁令,外人鲜有知晓……”


    流萤没耐心听这些禁令细则,皱眉打断云瑶:“大殿下到底做了什么?”


    “大殿下……大殿下……”


    能让云瑶这样伶牙俐齿的人唇齿打架,流萤心里没来由生起一股邪火,却不知这火气究竟冲谁而来。


    云瑶磕磕绊绊道:“陛下不在宫中,殿下违反禁令,大殿下有权下令处罚,只是……只是监门卫没人敢动手,便由大殿下亲自动手……”


    想到殿下身上伤痕,云瑶也忍不住红了眼睛,“皇女私自离京,处藤条鞭笞,一个时辰鞭笞一下,殿下离京七个时辰,就生生受了七道鞭笞……奴婢在监门卫接到殿下时,殿下身上都是、都是血痕……”


    云瑶说不下去,端着托盘的手颤抖,药盏中乌色汤药洒出来,在托盘里留下个难看的水渍。


    流萤猛地闭眼:“难道殿下不知道躲,就乖乖由着大殿下打吗?”


    裴璎不是这种人,她怎么会是乖乖受罚的人?哪怕违反禁令,哪怕被大殿下抓到,就是那行刑的藤条竖在她眼前,依着裴璎的性子,定是咬紧牙不服软,大殿下敢朝她挥鞭,她定会跳起来夺了藤条打回去。


    裴璎这样的人,怎么会乖乖由着大殿下动手?


    流萤不信,她不是没见裴璎和大殿下剑拔弩张的样子,“殿下从不是忍气吞声之人,这次哪怕被大殿下抓到把柄,依着殿下的性子,定是宁愿捅到陛下面前去分辨一回,也不会任由大殿下动手的。”


    云瑶深深看着许流萤,方才含泪的眼,又带了一抹微弱的怨气,“许大人所言极是,可殿下生生受了七道藤条,为的就是能将此事忍下来,不让陛下知道。”


    “许大人,”云瑶两手递出托盘,“若是闹到陛下面前去,殿下去过行宫一事就瞒不住。此事瞒不住,追查下去,一定会查到许大人头上。”


    流萤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挥散开。


    怎么可能?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裴璎……裴璎怎么可能为着自己,甘愿承受大殿下的惩罚?


    不会的,不是的。二公主不敢将此事闹大,不过是怕行宫夜会一事败露,她在自己身上加诸的谋划就全部崩塌,连同、连同自己这颗培育多年的棋子,一并都毁了……


    裴璎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一定是这样。


    “许大人?”


    云瑶见她愣愣发呆,又把托盘递过去了点,“殿下身上有伤,又不肯好好用药,今日大人好不容易来了,还请帮帮忙吧。”


    云瑶言辞恳切,流萤也不好驳了她的请求,犹豫了下,还是点头接过托盘,转身又进到殿里。


    正殿空空荡荡,拐到内殿门前时汤药又洒了几滴,怕那一小碗药没送到裴璎面前就洒光了,流萤两手捧着托盘,侧身抵开门扇,刚踏进去一只脚,就听内殿里传来裴璎怒不可遏的声音,“我不喝!拿出去,我不喝!”


    流萤停下脚步,远远看见床榻上冬被鼓了一团,暴躁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裴璎这人,当真是喜怒无常,你稍稍对她有那么一分怜惜,她转头又张牙舞爪凶相毕露,让你知道方才那丁点怜惜之情,是多么可笑。


    流萤没作声,放慢了动作进到殿内,轻手轻脚将托盘放到桌上,没等出声叫她,被子里的裴璎又瓮瓮吼了一声:“拿出去!我不喝!”


    "本王没病!喝什么药!出去!"


    二公主动了怒,就是云瑶进来,也要结结实实挨上一顿骂才能出去。流萤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伸手去揭被子,手刚碰到被面,才稍稍用力拉了一下,就被裴璎更用力地扯了回去,“云瑶!你好大的胆子!本王的话也敢不听!”


    “殿下,是我。”


    被面底下拽着被子的力气一松,流萤轻轻将被子揭开,裴璎绯红的一张脸露出来,额上发丝打湿了,一缕一缕贴在肌肤上,不知是捂出的汗,还是什么,本来好看的一张脸,乱七八糟的。


    像在洞穴藏身的雪狐被猎人发现,裴璎忙把手里鸢尾香囊藏到帛枕下,又胡乱理了理额上乱发,撑着身子坐起来,“不是叫你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流萤沉默看她,一时不知该骂她活该还是傻。


    裴璎却忽然觉得很委屈,“你这个人,在行宫那么久不给我回信,好不容易回宫也不来见我,世上哪有你这么狠心的人。说什么事务繁忙,往日就是再忙,你与我在启祥宫熬到天明再去上朝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裴璎越说越觉得委屈,“叫你来你不来,叫你走,你又偏偏要回来。阿萤,你如今是长出息了,眼看着要升职,倒是觉着我无用了。”


    二公主越说越没边际,哭哭啼啼没有半分皇女样子。流萤也不想辩解什么,只是看到裴璎这副模样,又想起云瑶的话,心里警醒自己不要可怜她,可看她湿漉漉一双眼睛望着自己,想着那七道藤条落到这样娇贵的身子上,一记下去,定是皮开肉绽的疼。


    心里分明觉得此人可恶至极,恶毒至极,就是被藤条打上几下也算为自己解气,可看她又是哭又是埋怨,却只觉得无奈。流萤没吭声,起身端了药盏过来,舀了一勺吹凉递过去,裴璎皱眉看她,“我没病,阿萤,我真的没病。你怎么也和她们一样,都不信我?”


    流萤不是前世的流萤,更不是候在殿外的云瑶,并不惯着她,握着调羹就往她嘴里塞,“若是没病,这会儿殿下就该起来撵我出去了。”


    裴璎自是没那个力气,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可刚一张开口,想起的又全是幼时那双恶毒的眼,还有黏腻恶心的手,喉舌干涩间,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敢同她说。


    她只怕说出口,自己在阿萤心中,便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裴璎。


    委屈害怕,又不愿叫流萤看出来,裴璎舌头抵着调羹,汤药从四周泄露,滴滴答答湿了衣裳,等嘴里调羹撤出去,裴璎立马梗着脖子侧头,以示决绝:“我没病!”


    流萤静静看着她,只道:“是吗?既然殿下不肯用药,那臣也该走了。”


    “诶!”


    裴璎立马抓住流萤衣袖,毛茸茸的眉毛皱成一团,心里有万分不忿,可看着流萤不像吓唬自己,又想到她这人狠心,这么多日都不来看自己,二公主也没了脾气,撇嘴道:“只说没病,又没说不用药。”


    流萤沉默着喂药,最后一勺药喂下去,苦的裴璎一张脸皱成包子,强忍着咽下去,拽着流萤不撒手,“阿萤,我喝完了”


    受伤的雪狐也是狐,雪白的尾巴一翘,流萤就能看见那双狐狸眼里蕴着的不安分,眉头一皱,放了药盏就想走。


    裴璎抓着不撒手,方才还带泪的眼睛,瞬间又浮起坏坏的笑,“阿萤自上次在行宫后,好多日都不曾见你了。”


    流萤只恨自己多余心软,明知不该来可怜她,明知这人不值得可怜,天大的事儿落到她头上,她都不忘那事的。


    “殿下,今日不可。”


    亏得是这会儿裴璎力气不大,流萤用力抽出衣袖起身,“今日臣来启祥宫,说不定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只怕耽搁时间久一些,坏了大事。”


    裴璎抱着胳膊转过身,赌气道:“走吧走吧!你走吧!”


    殿下如此说,流萤也不同她客气,规规矩矩行礼告退,转身就要走,还没走出两步,又听裴璎在身后气的大喊,“你再走一步试试!”


    听清楚她喊了什么,流萤脚下不停,故意与她作对,又大步往前走了两步,气的裴璎病中惊起,恨不得扑过去抓人,“许流萤!”


    流萤这才停下来,转身看她,瞧见她眉眼里的怒气,柔声道:“殿下最近唤我的名字,比从前许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许流萤三个字,在裴璎口中,不是爱.欲之巅的喘息,就是怒火攻心时的口不择言。


    很显然,现下并非前者。


    第25章 “嘴硬心软”四个字是自……


    裴璎没想到流萤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愣了下,又立马仰起脸,摆出一副公主架势:“怎么?我不能叫你名字吗?阿萤, 我就叫, 你惹我不开心, 我就叫, 偏叫!”


    二公主惯会撒泼, 对着旁人姑且还能论论道理, 可在流萤面前, 她甚至不知道理二字怎么写。从前, 流萤习惯她如此骄纵, 甚至觉得可爱,十足就是炸毛的小狐狸,嘴硬心软。


    如今再看, 流萤才可笑的发觉,“嘴硬心软”四个字是自己对裴璎最大的误会。殿下的心,其实比谁都要狠,欢喜时将人捧上天,极尽温柔缠绵,可等到厌了, 无用了,便如脚下碎雪般随意踢开, 一个眼神都不再施舍。


    你以为她孩子心性, 将喜怒哀乐都真真切切捧给你看,却不知殿下眼中看你不过看玩物,逗你哄你与恨你杀你,都无甚区别, 都不过殿下心念一动,弹指而已。


    流萤心内自嘲,想笑,又觉那笑实在发苦,只憋出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难看模样,“殿下一时高兴一时生气,臣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处惹恼了殿下。”


    床榻上,裴璎抿唇看她,狐狸尾巴又放下来,好似方才发脾气的人不是她,朝着流萤勾了勾手,“阿萤你过来。”


    流萤离她几步远,不为所动。


    裴璎眼珠子一转,垂手按在腰侧,眉眼耷拉下来,又喊她:“阿萤,你过来。”


    有些招数虽烂,但胜在好用,管用,从不失手。流萤站在几步远,皱眉仔细看裴璎的动作,心里半信半疑,可看她拿手按在腰侧,脑中又不受控地想起云瑶所言,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去想象那七道藤条落在裴璎身上的场景,想象那坚硬藤条重重落下来,白皙肌肤顿起一道猩红鞭痕,痛感如在己身。


    怎么说,此事多少与自己有点关系,流萤终究还是走过去,站在床前看她,“殿下若有不适,还是让云瑶传太医来吧。”


    裴璎仰头看她,大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可怜兮兮唤她:“阿萤,你先坐下来嘛。”


    等到流萤刚一依言坐下来,方才还病猫一样的人,蹭地一下贴过来,两手圈着流萤嘿嘿直笑:“哈哈,还是被我抓住了吧。”


    一边笑,一边拿头在她胸口蹭,“阿萤,你玩不过我的。”


    流萤闭眼,只觉自己是活该,尽力平静道:“还请殿下松手。”


    “不要”


    裴璎紧紧圈着流萤,脸贴在她胸口处,闻着流萤身上清淡的香味,宁愿耍无赖也不肯撒手。


    她习惯如此,有时候流萤对云雨之事也会稍有抗拒,每每这时,裴璎都会耍无赖,磨磨蹭蹭半撒娇半用强,哄着流萤与自己躺下。


    就是不做什么,只是抱在一起碰碰嘴巴,撞撞鼻尖,都是极快乐的事。


    裴璎一如既往故技重施,却没想到多年好招,竟在今日碰了壁。正满心欢喜抱着流萤蹭,怀里猛地一空,裴璎猝不及防往前一倒,还好反应够快,一手撑在床榻上稳住身子,却牵扯的背上鞭痕一痛,低低嘶了一声。


    流萤起身站在窗边,不再上当。裴璎撑着身子坐起来,这回面上是半分玩笑颜色都没了,皱眉道:“阿萤,你到底怎么了?”


    “那晚在行宫,你分明说过不怕我的!”


    流萤垂眸,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今日臣在启祥宫待的太久了,该走了。若是再不走,只怕被有心人盯住,就该”


    “该什么!”


    裴璎气恼地在被面上锤了两下,动作过大又牵扯身上伤处发疼,龇牙咧嘴口不择言:“谁敢说什么!我立刻便去拔了她的舌头!不,是杀了她!”


    一个“杀”字,让流萤的身体骤然冷下来。内殿暖炭融融,流萤的心却只能抓住那个“杀”字,心口背后剧痛一如暴雪夜,流萤缓缓抬眸看她,许久没这么恳切问过裴璎:“在殿下看来,杀人就是这般简单的事情吗?”


    “什么?”


    “对殿下来说,碍事的人,挡路的人,讨厌的,无用的,是不是通通都可概以杀之?”


    “人命这种东西,就这般轻贱吗?”


    流萤立在床边,俯视裴璎,看着她故作不解的眼,轻笑一声:“是臣僭越了,其实在殿下心中,杀一个人,无论杀的是谁,或许都无甚好在意吧。”


    裴璎被她几句话问住,不解她为何来了这么一串连环问,杀人这种事,裴璎自觉有好有坏,全看用在谁身上。只是方才说什么拔掉舌头和杀人,全然只是气话,也不知怎么就惹的流萤动气。


    她不喜欢生气的流萤,看起来格外疏离,抓不住,让她惶恐。


    裴璎也不喜欢这种惶恐的无力感,她更喜欢抓着流萤,一次次确认她的爱与宽容,分外安心。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眼看流萤面色很不好,裴璎还是想开口解释下,没等开口,就听内殿门外传来云瑶惊恐的声音,“大殿下!大殿下!我家殿下当真在休养,才刚睡下!”


    裴璎眸色一冷,忙强撑着坐起身拽住流萤的衣袂,催促道:“快、快,阿萤,你躲到暗室去!”


    启祥宫内殿有间小小暗室,流萤很清楚那地方,少时还在尚书苑作公主伴读时,两个小孩每每课业结束,就躲到那暗室去,叫云瑶在外面一顿好找。


    等到再大些,两个人挤进那暗室就显得拥挤,关上门后便只能全身紧贴,容不下一丝缝隙。流萤觉得难受,裴璎却更是喜欢,时常拉着她躲进去,听着外间宫人窸窣声音,笑嘻嘻贴着流萤,趁她无处躲,又不敢发出声音,逗弄般将她的每一寸亲过。


    后来,裴璎出阁参政,两人都已十七,暗室之中实在闭塞,再也容不下两个人。


    很多年,流萤都不曾进过那暗室,几乎就快忘却暗室里的模样。


    外间云瑶焦急的声音越来越近,流萤也无他法,只能躲进暗室。


    暗室沉重木门打开,门后似乎刻有什么奇怪的印记,流萤来不及看,侧身躲进去,用力关上门扇。


    暗室门扇刚一关上,就听内殿门扇砰的一声被推开。暗室之中,厚重木门阻隔后,流萤听不太清楚外间声音,贴耳在门上听了半晌,无果,便只好作罢,静静等下去。


    内殿中,裴璎缩在被子里,下意识往靠墙那边缩了缩,等到看见阿姐走进来,又极力绷着身子冷冷看她,“阿姐来做什么?”


    大殿下裴璇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看着裴璎,并未回答裴璎所问,只是淡淡笑着。


    裴璇一身朱红衣衫,外披一件雪白披氅,长发束在发冠里,清丽的面庞四周没有一丝乱发。大殿下的眼里常含笑意,无论看向谁,哪怕只是一介平民,一位耄耋老者,她的眼里也都是仁善温和的笑意。


    人人都赞扬大殿下仁善爱民,跋扈乖张的二殿下简直不可与她相比。她伪装的很好,好到这么多年没有漏出丝毫破绽,好到很久很久以前,裴璎也被她骗到。


    那时候,母皇忙于朝政战事,身为奉宸的阿父又失了宠,诺大个宫城,没有一个人与裴璎亲近。年幼的孩童害怕孤独,雷电雨夜总是夜半吓醒,哭着熬到天明,才能浅浅睡去。


    孤独与恐惧相伴,唯有阿姐裴璇,总是温和笑着,拉着自己去她殿里吃糕点。那时候,阿姐是很好的阿姐,温柔,体贴,细致,一如所有人眼中的她,即便有时候,阿姐的手会落在自己身体上,让裴璎觉得有些莫名的不自在,想躲,可抬眼看到阿姐温柔和煦的笑,又觉得阿姐这样好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年幼的时候不懂,等到再长了几岁,她才终于看清阿姐的面目。恐惧与厌恶排山倒海,等到阿姐再一次伸手过来时,裴璎汗毛倒竖,挣扎着要跑。反抗的瞬间,阿姐面上温和笑意崩塌,随着耳光一同过来的,还有厉鬼般的辱骂。


    少时噩梦不曾消散,眼看着阿姐俯下身,坐在床沿看着自己,含笑的视线在自己身体上打量,裴璎出自本能地缩紧身子,用厚重冬被做盾牌,抵挡她的视线,防备地驱赶:“该罚的都已罚过,阿姐还来做什么!”


    又记着流萤还在暗室中,虽知她听不清,却还是害怕被她听到,压低了声音道:“阿姐若有事,等我好了,过几日再说吧。”


    裴璇伸手过去,却被裴璎飞快躲开,落了空,也不气恼,柔声道:“我来看看阿璎伤势如何。只是看起来,阿璎似乎很怕我?”


    裴璎咬牙,不想与她说话,只怕多说一句就要暴怒吼出声,吓到暗室里的流萤。


    裴璇低笑一声,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小药瓶递过去,“用了此药,就不会留疤。”


    裴璎气的面上通红,猛地伸出手,一巴掌将那药瓶打翻在地。


    白瓷药瓶砰的一声摔到地上,瓷片碎裂飞溅,洁白的药粉撒了一地,狼狈不堪。


    裴璇面上笑意更深,“阿璎,你总是学不会听话。”——


    作者有话说:大家等我到时候写大殿下的番外,不是洗白请放心(欠债+1)


    只能说每个都不白来,都有故事哈


    另外我又来求预收了,我哭了,我又哭了


    接档文《摘不下的高岭之花》,点击专栏查看完整文案


    *张扬热烈年下孤儿X温柔禁欲高岭之花,年龄差十岁,互攻/HE


    *纯血小狗X冷静自持女将军


    *双重生换位追妻·狗血虐恋酸涩拉扯·偶尔沙雕


    感兴趣的话点个收藏吧(小狗拜年.GIF)(疯狂拜拜疯狂拜拜)


    第26章 阿萤,你不了解我吗?我……


    裴璇的声音像蛇信, 每吐出一个字,那种黏腻恶心的感觉就在裴璎全身滚过,让她暴躁, 愤怒, 无法遏制。厌恶至极, 恨不得手里有刀, 一刀插进她心口。眼看裴璇又想伸手过来, 裴璎几乎不假思索, 猛地一脚踢开那只手, 力道太大, 又突如其来, 裴璇没有防备,整个人差点被踢下床。


    等到坐稳了,又转头看裴璎, 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杀意,瞬间又被虚假笑意遮盖住,“阿璎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不是要与我争吗?丁点小事都忍不了,如何能成大器?”


    裴璎咬牙怒视她:“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裴璇不无鄙夷:“教你做事?阿璎,你怎么配?”


    “你向来只顾自己爽快,只顾自己体面, 连在人前做出些仁善模样都不会。难道你以为,笼络一些大臣, 在各处安插些眼线, 再时不时与我找些麻烦,对我的人暗中使坏,就是党争了吗?”


    裴璎咬牙,尽力不让自己的思绪落进她的言语漩涡。裴璇这个人能说会道, 城府极深,伪装十数年不露破绽,玩的一手春秋笔法,惯会用言语将别人带入她自成一派的歪理邪说中。


    裴璎因此吃过不少亏,绝不要再上当。


    裴璇的声音还在继续,如阴沟里邪魅钻出的蛇,吐出蛇信,在裴璎身旁绕圈。


    “阿璎,你可知你我相争到最后,争的到底是什么?”


    裴璎怒视她,听她缓缓吐出“人心”两个字,终于怒不可遏,掀了被子,不顾身上伤痛,也顾不上流萤还在暗室中,厉声反驳道:“你也配谈人心!裴璇,这世上千万恶念汇聚一起,都不如你的心肮脏丑陋!如你这般恶毒伪善之人,大言不惭跟我谈什么人心,仁善!世人被你蒙蔽一时,岂会被你蒙蔽一世!总有一日,我会将你这张伪善面具撕下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看见,你这个人,何其恶心!”


    裴璇笑出声,挑眉看她:“看,你就是这么容易动怒。阿璎,说话是要讲究证物的,亏得我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若换了旁人,定要告到母皇面前去,将你关进宪台好好思过了。”


    裴璎恼怒她的威胁,脱口而出吼道:“有本事,你就告到母皇面前去!”


    “哦?是吗?”


    裴璇笑意更深,身子往床沿里侧挪了些,离裴璎更近,气声道:“若是让母皇知道,你私自去过行宫,去找了那个小少尹,你猜母皇会如何待你?哦不,是如何待她?”


    “裴璇!”


    裴璎怒喊一声,记起流萤还在暗室中,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胡说!我去行宫只是想偷偷看看母皇,与她无关!那日你已施过刑罚,还想怎样!”


    裴璇不置可否:“这些话,不如你去同母皇说?”


    被最最厌恶之人捏住软肋,那种绝望愤恨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气的裴璎手脚发麻,咬牙半天反驳不了一个字。裴璇看见她如此动怒,似是心情大好,又隐去眼底邪恶,一副无害温和的样子,“今日我来,不是同你吵架的。”


    裴璎警惕看着她,不知道她又要说些什么,却听她莫名其妙道:“我是来同你道谢的。”


    “谢我做什么?谢我没早些拔刀杀了你?”


    裴璇又笑,似是看见小孩童言无忌般无奈摇头,“你不知道?也是,你与那个小少尹最近关系不太好,有些事情瞒着你,也是再平常不过。”


    听她提及流萤,裴璎全身戒备,看不见的绒毛炸开,狐狸耳朵竖起来,随时都准备咬人。


    裴璇又道:“不管怎么说,那个许流萤总归是做你伴读出身,能有今日也算你提携有功。”


    话说一半顿住,裴璇视线在内殿中扫视一圈,“许流萤行宫筹办冰嬉一事有功,尤其在冰嬉中途增设感激母皇贤德上天降恩的祝词,恰逢瑞雪,母皇圣心大悦,估摸过几日,升她做天官院知事的敕书就要下来了。”


    此事人尽皆知,裴璎不知她想说什么,警惕看着她。


    “阿璎或许还不知道,其实许流萤这番升任,不单是因为冰嬉一事。”


    纠缠心头数日的惶惑不安,被裴璇这句话全部勾出来。裴璎喉舌艰涩,高高扬起的狐狸尾巴垂下来,屏息听她继续说下去,“母皇在行宫病重,多亏许流萤冒死献药,此乃大功一件。今日我来谢你,便是因此事,许流萤这个人倒是大方,这样大的功劳,也肯分给元淼一半。”


    殿中无人,裴璇丝毫不避讳她与元淼之间关系,“此人有些本事,既然你不想要了,那我拿来用一用,阿璎该不会介意吧。”


    手比脑子快,裴璎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到裴璇脸上,扇的她坐身不稳,猛地侧过脸去。裴璎恨恨看着她,克制道:“我要不要干你何事?你凭什么对她拿来用去的!”


    少时不敢挥出去的巴掌,相隔多年,还是狠狠落在裴璇脸上。


    裴璇修养极好,耐力也比常人高出数倍,被裴璎结结实实打了一耳光,打的整张脸都侧过去,好一会儿没动。等到面上痛感稍缓,她才转头看着裴璎,也没暴怒回击,只是看见裴璎崩溃生气的样子,笑而不语,半晌心满意足地起身往外走,踢开脚下白瓷碎片,转头看了裴璎一眼,笑意骤收,冷脸走出内殿。


    暗室中,流萤等了许久,听不清楚外面两人说了什么。隔着厚重门扇,只断续听见一些不明声响,时轻时重。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耳目闭塞,让人昏昏欲睡。


    等着等着,眼看就要睡过去,流萤眯眼看见暗室门扇被人从外打开,光亮照进暗室中,刺的她双眸一痛,侧头闪避了下。


    裴璎站在暗室外,伸手过来牵她,“阿萤,出来吧。”


    流萤低头,没有握住裴璎伸过来的手,慢慢从暗室走出来,闭眼稍微缓了下,才适应从黑暗到光明的变化。


    走到床榻前,看到白瓷碎片溅的到处都是,流萤转身看裴璎,皱了眉:“大殿下又做了什么?”


    裴璎扶着腰,缓缓跟在流萤身后,走到床榻边疼的有些忍不住,俯身扶着床沿,缓缓坐了下来,不答反道:“阿萤,天官院知事的任命很快就会下来了。”


    流萤眼神移开,“殿下放心,不管流萤官职为何,都会一如既往为殿下做事。”


    “阿萤”


    裴璎抬头看她,企图听到她对自己坦诚,“今日你来,除了看我,可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流萤无话可说,只是摇头。裴璎垂了眼睛,“你再想想,可还有什么话忘记讲了?”


    殿内沉默,只有流萤清浅呼吸声。裴璎垂眸看着指尖,声音低喃如自言自语,“行宫之中可有发生什么事?你与那个元淼好像很合得来,是不是想与她结交,让她为我们做事?”


    裴璎此话既是问流萤,也是自问自答,只是声音太小,落在流萤耳里就不甚清楚,只模糊听到什么行宫,什么元淼,眉心微蹙,“殿下究竟想听臣说什么?”


    裴璎摇头,只道无事。两人之间一时沉默极了,铜盆暖炭烧裂开,迸出一丝火星噼啪声,流萤行礼,低声告退。


    裴璎嗯了一声,也没再挽留。


    流萤看她一眼,还是转身往外走。刚推开内殿门扇走出去,紧张候在外面的云瑶就想进去看看,只探了个头,就被二公主冷然眼神喝退。


    红木门扇合上,无声寂静中,裴璎坐在茶椅上,静静看着流萤方才坐过的位置。心里千头万绪,一直被她刻意忍下的不安,渐渐在心头凝聚。


    究竟是阿姐故意离间,还是她与阿萤之间,当真隔了些什么


    自冬至夜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裴璎心里不安,可不管怎么问,示过弱,用过强,流萤都是那般坦然自若,只说什么都没有,全然是自己多心。


    当真是多心吗?


    起初,裴璎也以为是自己让她做戏决裂,害她在朝中受了诸多非议冷待,才让流萤心中有怨。可这几日在殿中养伤,在流萤不来看望的时候,裴璎细细想过每一处,想过流萤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甚至是轻微的一声叹息


    想了很多,一遍遍否定,又一遍遍确认,终于,在听了阿姐不知真假的言语后,在看见流萤的抗拒和遮掩后,裴璎心里那个恐惧的猜疑,逐渐成形。


    其实冬至那日,流萤自踏进启祥宫,就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静静坐了许久,裴璎走到床前,俯身从帛枕下取出皱巴巴的香囊,香囊上绣了两株淡紫色的鸢尾,歪歪扭扭,丑陋的很。宫里司针房什么精巧的香囊做不出来,可裴璎最喜欢的,还是这个自己亲手缝制的,粗糙简陋的香囊。


    两手紧紧捏着香囊,看着上面歪斜鸢尾,好像又看见流萤的眼睛,闪着迷乱人心的光,却又盈着澄澈无辜的水色。


    那是十七岁出阁参政前夕,裴璎熬了好几个晚上,笨拙地做了人生第一个香囊,欢天喜地送给流萤,牵她的手去摸,目光灼灼,“阿萤你看,这朵是你,这朵是我。”


    少女情意珍贵又隆重,在最灿烂的时候相逢,见过那花最娇美的模样,被那细腻柔软的花蕊轻轻吻过,就无法接受花朵枯萎,枝散蕊落。


    裴璎攥紧手里香囊,紧紧贴在胸口处:阿萤,你不了解我吗?我不了解你吗?


    第27章 司南佩意为辟邪护身,是……


    今冬天寒, 二公主裴璎对外只称染了风寒,病中休养数日方才痊愈。这日冬雪寥寥,天际悬着冬日暖阳, 金光投下来, 照得整座宫城肃穆庄严, 启祥宫殿门大开, 金光映雪, 丝缕照进殿中。


    有人低头, 身上蒙着墨色披氅快步进到殿内, 远远便跪下来。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跪地之人双手抵地, 恭敬道:“回禀殿下,属下命人连日蹲守跟查,并未发现许大人同元主簿有何来往。前几日许大人升任天官院知事, 除了尚书苑少博卫泠登门道贺,就只有几人送过祝帖去。”


    三日前,许流萤升任天官院知事的敕书已经下来,原天官院知事胡惜文调任司宾院少尹,虽属平调,但比之天官院闲散安逸, 专理凶仪之事的司宾院就不那么舒服了。


    启祥宫正殿内置了一道金丝楠的八扇屏风,裴璎坐在屏风之后, 寒风薄雪都被屏风阻隔, 脚边铜盆里红箩炭烧的正旺,裴璎摩挲掌心一块司南佩,听了来人所报,幽幽道:“都有谁送了祝帖去?”


    底下人俯首贴地, “礼部主簿元淼,还有天官院太祝舒荣,还有”


    回话的人有些犹豫,磕磕绊绊道:“还有大殿下”


    攥紧了掌心司南佩,裴璎正欲开口,就听铜制门环叩击殿门的声音悠悠传进来,在空旷的正殿中大荡出回音,尾音拐着弯徐徐落进耳中。两三下叩门声响过,云瑶轻轻推开半边门扇,垂手低头走进来,快步走到裴璎身边,俯身贴耳请示:“殿下,庄大人在外求见,可要让她进来?”


    决裂戏码中,庄语安是很重要的一环,因而每日她都要入启祥宫。今日尚早,正殿议事还未结束,庄语安就来了,裴璎眉头一皱,显出几分不悦,云瑶看见了,解释道:“奴婢问过庄大人,庄大人说是有事想先来请示殿下。”


    “何事?”


    云瑶压低声音:“庄大人说,她与许大人师徒一场,往日许大人在尚书苑时对她多有提携,今日想去许大人府上道贺,说是前几日都没抽出空去,如今三日已过,还是想去道声恭贺。”


    屏风挡住裴璎身影,底下跪地的人看不清二公主面色,只听到一声轻笑,如荷上清露,轻轻打了个颤。


    屏风后,裴璎冷笑一声,心道庄语安这个人向来自不量力贼心不死。


    裴璎对她一直无甚好观感,但胜在庄语安此人心有蹊跷反倒好拿捏,便一直用在身边,这会儿听云瑶说她想去流萤府上道贺,心中鄙夷,不假思索便驳了回去。


    云瑶点头领命,要走时又被裴璎叫住,“罢了。”


    云瑶回身看她,不明其意,“殿下?”


    裴璎垂眸看向手心司南佩,是一块用上等独山玉雕刻的司南佩,裴璎着人寻了许久才寻到此玉,又让银作局的人细细雕刻打磨,与从前她送流萤那块司南佩一模一样。


    在尚书苑时,与流萤相识的第一个生辰,裴璎送了她一块独山玉雕刻的司南佩,意为辟邪护身,祈愿能护她一生周全。流萤很喜欢那块玉佩,一戴就是多年。


    可是那日,流萤来启祥宫看望自己时,走前,裴璎看见她腰间空荡荡,少了那块司南佩。


    其实那玉早就不见了,只是裴璎不曾发觉。待流萤走后她细细回想,才终于想起来,冬至那日,是她最后一次在流萤身上看见司南佩,自那以后,其实流萤一直不曾佩戴。


    只是裴璎的心思不在那玉上,习惯成自然,只觉流萤定会戴着,从未想过有一日,流萤会将那块玉佩摘下。


    许是丢了,又或是磕碰有损,流萤从来心细,想是不愿告诉自己,怕自己为一块玉佩伤心,才从腰间解去了吧。


    裴璎如此想,休养这几日命人又寻来一块好玉,银作局的人手脚伶俐,很快又造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司南佩出来。裴璎本想着,待流萤升任天官院知事,等她来启祥宫同自己报喜时,便把这块崭新的司南佩当做贺礼送给她。


    只不想


    只不想,二公主日夜攥着这玉,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三日过去,流萤都不曾来过。


    视线从玉佩上移开,裴璎轻声道:“让庄语安进来吧。”


    殿门打开又再合上,始终跪在殿下的人微微抬眼看向屏风,“殿下,那属下这边是否还要”


    “不必了。”


    裴璎攥着手心司南佩,挥手让人退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必再去盯着了。”


    庄语安垂首进到殿内,跪地磕头后,请求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屏风之后二公主冷冷让自己上前,庄语安小心翼翼抬眸,隔着屏风,只能模糊看见二公主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打鼓,已在思索如何同殿下解释自己只单纯想去道贺,绝无旁的想法,等忐忑地从屏风一侧经过,走到二公主所坐桌案前方,庄语安还没开口解释,就见二公主递了一块玉佩给自己,“去吧,帮本王把这块司南佩带给流萤,就当是贺礼。”


    庄语安双手小心接过司南佩,忙不迭应声,掌心触到玉石柔润,是上好的独山玉,通体碧绿,光泽莹润。


    庄语安忽然想起来,许流萤身上常佩一块司南佩,从前在尚书苑时整日佩戴,可这几回见她好像没有看到老师身上佩戴此玉。


    “见了她,再帮本王带几句话给她。”


    庄语安身子往前了些,侧耳仔细听完二公主所言,一字一句不敢遗漏,“殿下放心,微臣都记下了,定会一字不落说与许大人听。”


    碎雪零落,一路从宫里吹到宫外,金色日光照下来,雪粒还未落到掌心,凌空就已融化。庄语安到访许府时已是酉时六刻,天际浅浅泛起一抹红晕,夕照将时,她抬手扣门,却被拒之门外。


    面上窘迫绯红,庄语安抿唇,“还请再通传下,在下是奉二殿下之命前来的。”


    裴璎的名号压在前头,便是许流萤也不好轻易驳回去,庄语安这才进到里面去。


    中堂之中,流萤与庄语安说话,听她磕磕绊绊对自己道恭贺,不耐之余,又觉出几分奇怪。


    庄语安这个人,向来是伶俐的,前世在尚书苑时自不用说,聪明伶俐一点就通,等后来跟在裴璎身侧,更是学的一副玲珑善变模样。可重生以来,庄语安比之前世,多了几分畏畏缩缩,小心谨慎,流萤觉得奇怪,又怎么都想不出怪在何处,只觉是自己待她态度大变,才让她处处小心。


    流萤无心与她多做言语,听她说完话就想送客,却看她俯下身,从随身小箱里取了一副卷轴给自己,“老师写得一手好字,从前在尚书苑时对学生也多有指点。此次老师升任,学生自知金银财宝于老师而言都是俗物,便写了一幅字送给老师,既是祝词,也是感激老师从前多年教导。”


    流萤并未接过,淡淡抬手拂袖婉拒:“并无什么教导,也不必感激。至于庄大人的字,那就更不必了,庄大人辛苦写作一番,若我留下也只当无用之物丢在一旁,还请自留吧。”


    闻言,庄语安面上腾地飞上一抹羞愧绯红,被流萤不留情面地拒了,心里也只有羞愧,并无半分怨怪,这感觉让庄语安也觉奇怪,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喊,一直在叫,只让她觉得,老师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永远都是自己。


    讪然收回手中卷轴,庄语安又取出二公主的玉佩递给流萤,“学生之作粗鄙,不堪入老师的眼,只是这玉佩,是二殿下亲自交给学生,让学生一定带给老师做贺礼。殿下之情,还望老师收下。”


    流萤的视线落在那块司南佩上,腹中顿时翻江倒海的恶心。


    前世死前,她身上就戴着一模一样的司南佩。重生之后,归家第一件事,便是将那玉佩摘下来,扔的远远的。却不想,裴璎又送来一块一模一样的司南佩。


    强忍着心中厌恶,流萤伸手接过玉佩,看也不看,随手放到身后四方桌上,“东西我收下了,庄大人可还有事?”


    听出她是赶客,庄语安起身要走,走前将二公主的话说给她听,“二殿下让我带话给老师,说三日后肃政台监察使尤青雪会在朝会上参奏朗州知府僭越违制修建府邸一事,到时候必定有一场唇枪舌战,还请老师说几句公道话。”


    肃政台监察使尤青雪,也是裴璎的人。


    流萤听罢,只道一句知道了,并未言说做与不做。庄语安自知留不下去,拱手行礼告辞,将手中卷轴重新收回小箱,抿唇转身,离开了许府。


    三日后,朝堂上果然掀起一场风雨。朔风卷雪时,肃政台监察使尤青雪出列,跪地叩首,高声道:“臣肃政台监察使尤青雪,接朗州监察史童林陈情,参劾朗州知府严青修建府邸僭越违制,府中起九尺殿台,远超规制之五尺!影壁浮雕私藏五爪龙纹,藐视天威!再有今冬朗州暴雪,知府严青上奏请求朝廷拨粮,直言朗州大灾民不聊生,不承想三万石赈灾粮拨下去,却成知府府邸大兴土木之资!”


    第28章 若真有这一日,我定会伸……


    尤青雪此话一出, 满朝哗然。御座之上,本来垂眸静听的圣上也皱了眉,抬眸望下去, 立在一旁的内侍总管徐元领会, 快步下去取了尤青雪手中奏本, 双手呈递圣上。


    殿中默了一瞬, 跪地的尤清音又道:“陛下, 童林陈情书中有言, 朗州暴雪过境, 本就是民心浮躁的艰难时候, 知府严青却大兴土木, 不顾城中饿殍枕藉,若因此人让朗州民心尽失,恐生大变啊陛下!”


    尤清音字字泣血, 高呼之后重重磕头,御座上圣上却没言语。很快,工部侍中站了出来,开口就是反驳尤青雪,“尤大人此话未免言过其实,朗州知府严青建造府邸一事, 去岁就已呈递工部明文批奏,悉照规制营造, 白纸黑字, 朱批印信俱全,何来僭越之说?至于那影壁雕饰更是无稽之谈,什么龙纹,工部至今留有图谱, 图上所绘分明是螭吻,其形虽类龙,然爪为四趾,且无角无鬣,何来五爪天龙!尤大人这番指鹿为马,难道不是居心叵测吗!”


    朝中除几位纯臣,余下之人不是忠于大殿下,就是跟随二殿下。尤青雪奏本一出,立时引发了唇枪舌战。工部侍中刚一反击,储仓院少尹立马站出来,怒道:“侍中何必急于论断!就是严青府邸没有违制,那三万石赈灾粮发下去,朗州为何还是一片民生艰苦!”


    储仓院少尹拍手痛呼:“朱门龙隐寒骨泣!此事涉及民生,怎能凭着一份去岁图谱就当做无事啊!”


    喊声回荡殿里,又是一片默然,太常院舒荣站出来,对圣上拱手行礼后,转头看向储仓院少尹,"少尹痛心疾首,一心记挂朗州百姓,只是再是心急,也不能臆断妄言。若是一件件来理,先说朗州知府违制修建,实为不妥,建造图谱工部曾呈交太常院核查,无一处不是合乎规制,僭越一事显然有心人栽赃,再有"


    朝堂争论,喧闹如闹市街头。一边是大公主的人,一边是二公主的人,两方之人互不认输,中立之臣也不敢妄言对错,便是被圣上点名出列,也纷纷只道此事远在朗州,未明其中仔细不敢妄下论断。


    朝上议事一时陷入僵局。


    流萤垂首站在文官队列中,心中未忘那日庄语安前来所言,心里对裴璎的意思一清二楚,只是越清楚,就越开不了口。


    御座上,圣上疲惫地听了半天唇枪舌战,又见那些平日指天对地忠心耿耿的纯臣们都畏畏缩缩,圣心倦怠,目光从百官身上扫过,缓缓地,落到了许流萤身上,虚虚抬手一指,“许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许流萤本不打算开口,只想默默等到朝会结束,既不会遂了裴璎所愿,也还没想清楚是否要帮大殿下说话。沉默中被陛下点了名,便只能站出来行礼,余光察觉一侧舒荣和尤青雪都投来灼热目光,一瞬思索后恭敬回话:“此事远在朗州,不但事关朗州知府,还牵涉纳税征粮和今冬赈灾粮,的确依方才诸位大人所言,实难只言片语就下论断。”


    耳中听到御座上传来一声不耐的轻哼,流萤又道:“微臣拙见,此事若要彻查明了,可派人前往朗州查办,一桩桩一件件理清楚。圣心清明,定不会冤枉一个好官,也不会任由酷吏为害一方。”


    许是这话说到了陛下心坎上,殿内寂了一瞬,而后流萤听到陛下问自己,“那许卿觉得,此事应当由谁去查。”


    流萤稍稍抬眸,余光瞥了一眼站在左边的元淼,低头回话:“此事涉及工部、肃政台及户部,三方都不便着手查办。微臣以为,此事当由熟悉朗州情形之人,并东都府审查监正一同协查,方能做到不偏不倚,抽丝剥茧,将此事头尾深浅尽数查明,无愧万民,无愧圣上明德。”


    朝上众臣,唯有曾任朗州司马的元淼熟悉朗州情形。圣上金口玉言,当即点了礼部主簿元淼与东都府审查监正出列,命二人三日后前往朗州,“两位爱卿此番前往朗州清查,一是查清严青府邸修建是否违制,一砖一瓦,一尺一寸,都要查清楚。其次,今冬朗州雪灾,百姓所交粮秣,外加朝廷拨粮三万石,无论是用于赈灾的,还是归属营缮、赋税的,都要一粒一粒核对清楚,有罪当罚,若无罪,也要说个清楚明白才是。”


    元淼与东都府审查监正跪地叩头,接过圣谕。


    朝会议事毕,百官叩首,等到陛下走后,内侍总管徐元立在御座前,温声道:“今日朝会结束,各位大人各司其职吧。”


    百官这才徐徐起身,垂首退出宣和殿。流萤混在人流中往外走,余光看到庄语安穿过人群往自己这边来,侧头冷冷看见她的欲言又止。


    群臣鱼贯般,两人又被阻隔开,流萤脚下更快,将她甩在身后,等到走出殿门,刚下丹樨就听身后有人唤自己,停步转身去看,是卫泠和元淼同时走过来。


    卫泠比元淼脚步快些,先一步走到流萤面前,开口刚喊了一个“你”字,就被跟上来的元淼打断。


    “许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泠忍气转头看元淼,只觉最近当真是怪了,怎么谁人都要赶在自己和流萤说话的当口上来借一步,你借一步,她借一步,没完没了。转头看向流萤,眼神示意她不要,却见流萤朝自己歉疚一笑,低低道:“卫泠,你去外面等我会儿,我与元主簿说几句话。”


    卫泠闻言怒视,又听流萤笑着补道:“若无要紧事你就先去忙,待放班我去你府上,给你带风满楼的油糕,裹着沙糖的那种。”


    许流萤这个人,平日不大喜欢哄人,可她只要稍稍一动心思,就能把人哄得甜滋滋的。卫泠一听她说起那裹着沙糖的油糕,顿时气也没了,伸手在她眉心一点,“凉了我可不要。”


    流萤失笑,点头目送卫泠走远,才转头与元淼说话,眼里含笑:“元主簿是来向我道谢的?”


    元淼方才在殿上领了那样大的一桩差事,不但被陛下委以重任,还能借此机会再回朗州看一看,心里对许流萤存着感谢,可听她就这么轻飘飘说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张口想说什么,又见她笑意盈盈望着自己,不自觉也笑起来,“是啊,特来谢过许大人。”


    流萤摆手,“言谢倒是不必,我只是顺承圣意说几句话罢了。”


    元淼却不肯这般轻轻受下,怎么都要谢她,又说要从朗州带些东西给她,又说想请流萤在风满楼吃饭,但见流萤都一一婉拒,元淼越发不好意思,心中念着前次行宫献药,再加今日之事,自己受了许流萤这么大的恩情,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很是窘迫。流萤看出她的纠结,心里叹气元淼这人就是心思太重太细,总给自己平白添了很多枷锁在身上,譬如她感恩大殿下提携便多年听话,譬如如今自己稍稍对她有些恩惠她便竭尽全力想示好。


    真傻,什么都不知道。若她知道前世结局,看穿大殿下的伪善,看见自己的袖手旁观,又会如何呢?


    流萤轻叹一声,笑着在她肩上拍了下,“好了,元主簿执意要谢,我便收下了。不日将要启程去往朗州,此去千里风雪难料,元主簿多加当心。”


    流萤言罢就要走,没等转身,却听元淼低喃道:“为什么,许大人为何如此待我?”


    “什么?”


    元淼抬眸看她,望进流萤清潭般的眼瞳,问她:“我与许大人往日并无交集,可大人几次三番帮我,助我,今日在朝上,许大人所言只怕得罪二殿下,可纵然如此,大人也没有丝毫犹豫。”


    "许、许大人,"元淼很想喊一声许流萤,“流萤”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为何待我这般好?”


    零落雪粒如细沙碎石,渐渐凝在元淼长睫上,雪白一道,更将她目光中的灼热与期待照亮。流萤看见那里面含着期待,猛地,又想起那夜在行宫,元淼与自己饮酒,酒后没头没尾问自己,“这世上有人喜欢女子,有人喜欢男子,也有人女男亦可,不知少尹是哪一类?”


    身体想拉开距离,心中又觉不忍,流萤笑笑,宽慰她:“哪来什么为什么?我与元主簿,怎么也算也算是朋友吧。”


    元淼闻言,眼里莹亮光色暗下去,垂眸时长睫碎雪掉落,“我与许大人,是朋友吗?”


    “是啊,自然是。你我行宫共事,志趣相投,怎么不是?”


    流萤笑看她,前世今生第一次郑重与她说:“元主簿,你可愿结交我这个朋友?”


    元淼抬眸,怔怔看她。


    流萤耸了耸肩,将被寒风吹凉的双手收进宽袖,“只是丑话说在前面哦,如今我虽任天官院知事,但在朝中并无什么靠山,二殿下那边已然得罪,大殿下只怕也会介意我从前身份,大抵是不会重用。元主簿前途坦荡,可愿与我这样的人结交为友?”


    元淼看着她,有那么一瞬愣住,而后也笑起来,心底细碎裂冰声被笑声掩住,“许大人太过自谦了,此乃元某之幸。”


    听了元淼这话,流萤放松一笑,与她作别要走时又被元淼叫住,流萤眨了眨眼睛,“元主簿还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也或许不该说,可元淼看着许流萤,即便心内碎冰扎肉,丝丝缕缕微弱痛感蔓延开,还是忍不住开口,语带担忧:“今日之事,我知许大人本心公正,所言不偏不倚。只是不管怎么说,今日在朝堂上不帮尤青雪说话,等同不帮二殿下说话。大人从前又与二殿下多年亲密,虽如今关系不如从前,只怕”


    元淼犹豫道:“只怕依着二殿下气性,会对大人更加怨恨。惹恼了二殿下,许大人往后官场行走,恐是艰难更甚。”


    你看,人人都是这般看待裴璎的,元淼也不例外。


    流萤却无所谓,既然决定如此做,自然也做好了接受裴璎怒火的准备。其实无妨,死都经历过的人,又怎么害怕这些?


    本想出言安抚元淼说无事,可看她眉头紧锁似很担忧自己往后生活,心里起了一股恶念,故意逗她:“是呢,元主簿此言有理。只是不知若当真有一日,二殿下忍无可忍下了死手,许流萤一朝落魄 ,介时元主簿可愿帮我一把?”


    寒冬朔风如卷刃之刀,钝钝从脸上刮过,缓慢又坚定地将面上人皮撕开,冷风涌进血肉里,吹凉那里面潺潺热血,鲜红的血凝结住,又咬牙冲破,奔流涌出。


    于是时而堕入寒渊,时而又热血沸腾,元淼恍惚有些看不清面前人,全靠品德修养撑着笑道:“许大人说笑。只是若真有这一日,我定会伸手,拉大人起来。”——


    作者有话说:其实六元也能做很好的朋友


    第29章 栽赃陷害,杀人防火,她……


    与元淼作别后, 流萤走出宣和殿的歇山顶大门,转到去往天官院的宫道,走出没几步, 就看见卫泠的身影, 背对自己, 站在日光下, 脚下一道身影拉的老长。


    流萤走过去, 恍惚又想起重生之日, 自己再次看到卫泠时的欣喜、激动和害怕。


    走近了, 流萤拍她的肩, 笑问:“等我?怎么还不走?”


    卫泠转身看她, 又往她身后看了眼,看见没有元淼的身影,才与她并肩往前走, 慢步轻语:“你与那个元淼,何时亲近起来的?”


    “也没到亲近的地步吧,”流萤解释,“只是行宫共事颇为相合,是个不错的人。”


    卫泠摆摆手,“罢了罢了, 我也不是不要你和别人结交,只是你这个人, 你、你、你”


    卫泠一连三个“你”都没说出后面的话, 流萤笑着调侃堂堂卫少博怎能口吃,玩笑话还没说完,就听卫泠道:“你这个人,操心的命, 若是与谁结交,巴不得心肝都递上去。嘴上说着无所谓,可当真见人有点什么,最快冲上去的就是你。”


    “许流萤,”卫泠喊她全名,郑重道:“你心里事情太多,又从来不爱与人说,憋久了,要命的。”


    卫泠的话,像温柔的刃,挑开流萤心头血雾,直指里间伤痕血肉。刀尖之下,流萤笑道:“说的这么严重,好像我命不久矣了。”


    卫泠叹口气,只道“随你”,又摇头看她,叹道:“你心里有事不愿说,我也就不问。只是若哪日你想告诉我,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尽管来找我。”


    一向刀子嘴的卫少博今日罕见温和起来,等到两人快到分别之处时,卫泠叫住流萤,警惕四周无人,才终于开口:“许流萤,你同我说句实话,今日你在朝上帮大殿下的人说话,是不是早就”


    “我何时帮大殿下说话?”


    “还同我装?”


    卫泠伸手在空中指指点点,冲着流萤眉心,恨铁不成钢:“那朗州知府是大殿下的人,肃政台出来弹劾摆明了是要将人拉下来,两方争论你本不该说话,偏你刚刚升任,陛下点你出来说话,你不帮着肃政台说话也就罢了,还谏言让元淼和东都府的人一起去查案。你与元淼相识,心里难道不清楚?那元淼是朗州司马出身,让她回去查自己曾经的上司,你猜她会怎么查?”


    卫泠是个聪明人,一眼看出关窍。流萤同她打哈哈:“此言差矣,我只说最好由熟悉朗州事务之人去查,并未直言元淼啊?”


    卫泠一根手指重重戳进她眉心,压低声音怒道:“满朝文武,也就一个元淼是朗州升上来的!还用明说吗!”


    流萤垂了眼眸,卫泠说的没错,的确是她故意的。


    前世,在从行宫回来后不久,裴璎也安排了尤青雪朝上弹劾朗州知府。那一次,依旧是两方争论不休,流萤受裴璎之命,安排因在行宫献药而受陛下重用,升为太医专奉御诊的黄程,在为陛下施针时大吹耳旁风,谏言严青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方官员横征暴敛夺取天恩,祸害及民,而后染圣。陛下圣体久病,闻言圣心动摇,不久后降旨,朗州知府抄家入狱,抄没家产悉数用以朗州民众,充作赈灾款。


    朗州知府罪责如何不曾明晰,只是那一年冬日过去后,来年开春时,陛下圣体的确好了不少。却不知,这是酷吏伏诛的善报,还是黄程妙手回春的功劳。


    流萤记得,前世朗州知府阖府二十余口人,非死即囚,府上三岁稚儿混乱时离府。流萤知晓此事已是抄家十日后,当即命人再找,却只在城外山野找到稚儿尸身,手脚被蛇虫飞蝇啃食,不辨面目。黄程得知此事,告假三日,魂不守舍。


    流萤早知有此一遭,行宫病后醒来时,她问元淼是否从朗州而来,并非随口一问。她有心推元淼去查,却不能让她将此事恩惠记在大殿下头上。


    至于黄程,流萤不能再害她,绝不能。


    流萤沉默,反让卫泠更气恼,气红了脸:“你啊你!这回怕是将二殿下得罪狠了!”


    流萤无谓,裴璎会如何,她只管受着便是。只是严青一案,不能再同前世一般不明不白,有罪无罪,彻查便知。她信元淼,也只能信元淼!


    卫泠见她不吭声,又心疼地转了口风,劝道:“要不你告假几日,回云州老家避避风头,兴许过上几日二殿下气消了,也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云州老家空无一人,回去又能如何?甚至那地方,也留了裴璎的印记,躲在云州,和留在上京,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说真的,你要不回去避上几日吧。总归你也几年不曾回去过,你母亲当是很想你。”


    卫泠不知流萤家中变故,还以为流萤阿娘在世,耐心劝她:“二殿下虽然手段狠厉,气头上不定做出什么。但你与她总归有多年情谊,避过风头再回来,想也没什么大事了。”


    看吧,人人都觉得裴璎狠厉又小心眼,元淼如此,卫泠也如此。


    从前,都是她看不清,看不透罢了。


    卫泠忧心,流萤心中感动,却不能与她言说更多,只怕说得多,反而又害了她。见她一脸不放心,只能敷衍说自己早有准备,不必担心,又说自己如今刚刚升任知事,二殿下纵然恼怒,也不好做的太过分。


    宫道上,偶有宫人来往,卫泠也不好再与她说,只能叹气点头,劝她一句小心。流萤与卫泠作别,等进到天官院,在众人行礼问安声中进到内厅桌案后坐下,安静下来,才终于得闲将近日之事细细理一遍。


    其实前世,自己稀里糊涂为裴璎做事,好像从未睁眼看过这世间一般。她的眼里只有裴璎,裴璎所说的,所做的,裴璎想要的,渴求的,便是她许流萤所说所做,所要所求。


    她将裴璎的一切置于自己之前,却忘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栽赃陷害,杀人防火,她的手上从来不干净。她亏欠许多人,元淼,卫泠,黄程,或许还有很多,她从前也不知道的人,也因着她受苦受难,何尝能知


    越是细想,就越觉头疼欲裂,前世那些人的脸出现脑海,或是面无人色心神俱灭,或是血泪横流痛不欲生,又或是雨夜中,大牢中,元淼沉默的一双眼。


    流萤闭眼,两手缓缓捂住耳朵,不忍再去想。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忘却死前对裴璎的恨,那恨意凝结又散去,在眼前如雪花纷落,然后那雪花一片片化成刀尖,一刀又一刀,全数落在自己身上。


    每一片刀光中,都有一双眼睛。


    流萤捂住双耳,沉默中想,或许她本就该死,没有裴璎,她也不该再活下去。


    整日风中带雪,缠缠绵绵却没有下大,等到快到午时,流萤起身推了窗扇往外看,看到天地间还是零落碎雪,伸手接过一粒,看那雪粒在掌心融化,微小的水渍在掌心停留一瞬,又很快被冬日暖阳晒干,无影无踪。


    心头那点思绪,那片阴雨,好像也被这日光晒干,照亮。流萤关了窗,回到桌案后坐下,抬手唤了一位小吏过来,吩咐道:“替我去太医院跑一趟吧,看看医士黄程可在。若在,速速回来报与我知。”


    小吏领命,要走时,流萤又叫住她,取了笔墨,铺开纸张,提笔写字时看向面前小吏,“外面等我片刻,待会儿再帮我把这封信,送到礼部主簿元淼手上。”


    小吏明白意思,忙不迭点头转身,走到内厅门外候着,唯恐慢走一步,多看一眼,惹得新任知事不悦。


    天官院的碎雪,乘风一路飘到启祥宫,晃晃悠悠落在书房门外。启祥宫书房门扇被里面炭火熏热,雪粒刚落上去,便成一丝水气,眨眼无踪。


    书房内,裴璎正坐在桌案后,面上无波,沉默看着尤青雪跪在地上,将朝上情形一一回禀,尤其许流萤所言,一字不落。


    等到尤青雪说完最后一个字,裴璎看向桌上一方上好的云纹端砚,指尖摩挲上去,低声道:“本王知道了,出去吧。”


    尤青雪震惊抬眸,还想说什么,却见二殿下身旁云瑶姑姑冲自己使眼色,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说,只喏喏起身告退,低头退了出去。


    书房之中暖炭如火,裴璎伸手捧起端砚,拿在眼下细细观摩,心里也如猛火在烧,想发怒,又觉得困惑,转头看向云瑶:“你说,她是在与本王为难,还是在与本王做戏?”


    云瑶说不出什么,只道许大人说不定有苦衷,或是另有谋划。


    “苦衷?谋划?”


    裴璎口中重复这两个字,心中所思却是流萤的隐瞒和抗拒,那个不愿正视的念头,几乎已在心里盖棺定论。


    无论如何,她的阿萤,已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裴璎捧着端砚,兀自笑了几下。头一次,盛怒之下却没发作,没将手里砚台砸出去。等到将砚台仔仔细细放回原位,裴璎吩咐云瑶:“去备车马吧,入夜时出宫,去许府。”——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明白这章


    想解释下,又怕干扰大家看文


    想了想还是说一句,看不懂的部分可以等完结后回头再看下,会明白的


    第30章 阿萤,你我这场戏,就到……


    二公主的怒气藏在启祥宫, 整日都不曾落到天官院,不曾落到流萤身上。暗处盯查的眼线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却没看到二公主派人来天官院问罪, 也没看到许流萤前去启祥宫, 两边相安无事, 好似无事发生。


    眼线蹲守无果, 正要回去向大殿下复命, 没等起身, 就见天官院大门打开, 有人扶着一身雪白披氅的许流萤走出来, 凝神去看, 只见许流萤步伐虚浮,走上几步便要缓一缓,等到走远些, 眼线看清楚,是往太医院方向去了。


    审视的目光渐渐移开,转身回去复命了。


    另一边天官院外,许流萤示意小吏回去,低声道:“回去吧,我自己去太医院便是。”


    流萤与黄程在太医院再见面, 这是从行宫回来之后,二人第一次在宫中说话。黄程忙忙碌碌赶来, 面上欢喜, 见了流萤忙问她身子如何,流萤坐在诊桌一侧,笑着抬手让她坐下,“打扰医士了。”


    黄程忙摆手, “不打扰不打扰,只是不知许大人来找下官,所为何事?”


    流萤老是喜欢逗她,前世就如此,见她畏畏缩缩的谨慎模样,故意道:“怎么?无事便不能来?我还以为行宫相识后,我与黄医士也算朋友一场呢。”


    黄程有些不好意思:“许大人如今升任知事,仕途大好,下官不过小小医士,怎能与大人攀附称友。”


    流萤笑笑,“行宫高热危急,是黄医士救了我一命,该是我欠医士一句多谢才对。”


    “都是医者本分,许大人这样说真是折煞下官。”


    寒暄客套两句,流萤看向黄程的眼睛,庆幸那里面还未染上泪意,还是一片澄澈,温柔问她:“医士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行宫说话时,我劝医士如何?”


    黄程不假思索:“大人说,宫中为官并不因有才华便可通达,让下官坚守本心,终会等到拨云见日时。”


    黄程是个极听话的人,因没受过旁人半点恩惠与善待,便对闯进生活的一缕光,一抹笑意都格外珍重。前世,是流萤抓住她的善处,引她走上一条不归路。这一次,流萤含笑听她复述自己说过的话,默了一瞬,问道:“若现在就有拨云见日的机会,医士可愿前去?”


    黄程不懂,睁大了眼睛看她。


    “今日朝会,陛下定了礼部主簿元淼并东都府审查监正前去朗州查案。想必医士也有听闻,今冬朗州暴雪百姓受苦。寒冬腊月,若酷吏罪状确凿,那朗州百姓们既无法御寒保暖,染病更是无药可医。黄医士可愿前往朗州,救治百姓?”


    “我?”


    黄程垂了眉眼,“下官学医多年,所求只为救人性命,如朗州百姓果真需要,下官自是愿往。只是只是下官不过小小医士,此等机会自有院中太医们去,如何能轮到”


    太医院那几位?


    流萤唇角一弯,戏谑地轻笑出声:“ 朗州之行并非什么好差事,且不说救治灾民吃力不讨好,此番查案更是说不准会否惹恼哪位殿下。此等风险之事,太医院中诸位只怕避之不及。”


    黄程坐正了身子:“许大人,下官当真能去吗?”


    “若能去,你怕吗?”


    黄程摇头:“若真能帮到朗州百姓,便没什么好怕的。”


    说至此,黄程又笑起来,眼睛发着光:“大人也知道,下官在宫中无甚背景,很有可能终我一生,也只能在太医院打杂,然后熬到年老致仕,归家养老。此次若真能去往朗州,能救百姓于灾病,下官这一身医术,也算不负恩师倾囊所授了。”


    黄程这个人,天生不是杀人的料。前世杀人如杀己,到最后已是半点活人气不见,如今能再见她如此,听她说出这些蓬勃志气话,流萤心里,只觉说不出的庆幸。


    走前,她答应黄程:“只要医士愿往,此事我会来安排。”


    黄程连连感谢,却还是不解:“许大人为何待我这般好?


    流萤笑看她,答案与回答元淼所问一模一样:“我与黄医士,也算朋友吧。”


    从太医院出来时,天际碎雪已比今晨大了一些。流萤快步走回天官院,刚好被派去给元淼送信的小吏也回来了。


    “送到元主簿手上了?”


    小吏点头:“是,元大人看了知事书信,回说定会准时前去。”


    流萤送信件,约元淼风满楼见面。


    元淼向来言出必行,今日,是她第一次失约。


    放班后,流萤先在风满楼买了油糕给卫泠送去,又折返风满楼等元淼,左等右等,等到天色渐暗,夕阳黯淡青黑浮起时,元淼还是没来。


    入夜后的雪比白日更大,扑簌落下来,竟也在枯木上累出薄薄一层雪白。流萤没等到元淼,只能坐轿回府,一路掀开轿帘往外看,看见上京灯火照亮枝头白雪,听见红黄光亮处有人声鼎沸,好一派鲜活烟火气。


    一路看过来,那些前世最为稀松平常的上京夜景,常去光顾的酒肆茶楼,街市小摊,道旁欢呼着举灯跑过的娃娃,携手依偎的眷侣们,檐下戴着雪帽笑看人流的老者,茶烟炭烟一阵赛一阵,袅袅飞向半空,所有最最平常的一切,落在流萤眼里,都成了最最珍贵的当下。


    轿子停在府门外,流萤一双脚刚踩到地上,就看到二公主的轿撵停在府门外。大门处等了许久的玉兰见家主回来,赶忙上来迎,抬手为她掸去肩上碎雪,小声道:“家主快进去吧,二公主是半个时辰前来的,现正在中堂喝茶。”


    流萤点头,心里料到裴璎会来,也做了承受二公主怒火的准备,只是当真看到二公主轿撵停在府门外,听玉兰说她已经等在中堂时,又有些不愿见她。


    或是不愿,或是逃避,很难说得准。


    夜雪渐大,流萤走进垂花门时,肩上发上又已累积薄薄一片雪色,随着她前行而扑簌掉下来。中堂炭火正旺,屏风阻隔外间寒风,远远地,流萤便看见屏风之后,那个隐约但熟悉的身影,是裴璎。


    一脚迈上中堂台阶,玉兰跟在身后为家主解开沾雪的披氅,还想为家主清理头上雪片时,却见家主已经迈步进了中堂,隔着屏风对二公主行礼。


    一众家仆连同玉兰在内,也纷纷俯身行礼,然后默不作声四散开。屏风后,立在二公主身旁的云瑶也得了眼神,低头退到耳房去等。


    众人退下,等到细碎踩雪声渐渐远去听不见,整个中堂就只剩流萤与裴璎,两人隔着屏风相望,屏上山水遥遥,一道长河自山巅落下,横亘二人之间,水面白雾腾起,两岸眉目不清,如堕云中。


    身后寒风打到背上,冷的流萤肩头一颤,飘忽的视线望向屏风对面,看见裴璎模糊的脸,辨不出喜怒。中堂有片刻抵死沉静,等到又一道风声从耳边喑哑飞过时,流萤听见,二公主出声唤自己过去。


    “阿萤,过来。”


    “过来,来我这里。”


    裴璎的声音很温柔,听不出怒气,甚至带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柔和。流萤循声走过去,脚下如踩薄云,等到绕过屏风,看到裴璎含笑望着自己时,又觉脚下薄云蜕成薄冰,寒凉入骨。


    今日裴璎很该发脾气,很有理由大发脾气,可她却端坐中堂,双手捧着茶盏,眉目带笑看向自己。这感觉,比裴璎横眉竖眼冲过来拎着自己去卧房还可怕。


    两人沉默相对,裴璎望着流萤,望见她眼里的戒备,不解,自顾自笑了下,放下手中茶盏,再抬眸时,视线落在流萤腰间,寻觅无果,心头滚下一块巨石,连带整个身子都似乎猛地一坠。裴璎稳住面上如常,还是撑出笑意问她:“阿萤,司南佩呢?”


    流萤闻言伸手在腰间一摸,解释道:“殿下赠玉珍贵,还未来得及佩戴。”


    裴璎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圆圆的大眼睛隐在一片阴影里。流萤虽站着,却也无法看清她面上神色,只看到她低头,喃语:“不是的。”


    “什么不是?”


    裴璎抬眸看她,狐狸眼睛里映出红黄烛火,摇摆的火舌在眼瞳正中,恍如泪光在闪。她摇头,抬手示意流萤近前,等到流萤走近,再走近,裴璎伸手,两手环抱在流萤腰间,轻轻靠头上去,指尖在腰间飘带上抚过,柔声道:“阿萤,我问的,不是这一块。”


    裴璎问的,是尚书苑赠她那一块。


    “阿萤,你从前很喜欢那块司南佩,几乎不曾摘下。”


    流萤全身僵住,听到裴璎又问自己,“阿萤,司南佩呢?”


    风雪夜,中堂炭火被雪片覆盖,渐渐失了温度。等到一阵大雪呼啸而来,雪过之后,中堂铜盆已经丁点火星不再,本该坐在四方桌旁的人,也已不在。


    流萤卧房中,裴璎静静站在房中,看到流萤从一片杂物中找出自己前些日子送她那块崭新的司南佩,面上已很难再有笑容。流萤擦了擦玉佩表面,勉力解释着:“这几日太忙了”


    裴璎点头,朝她一笑,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流萤跟在身后,却并未一同坐下,裴璎伸手示意她过来,“阿萤,陪我坐会儿吧。”


    言罢看见流萤面上犹豫,压着怒气又道:“你放心,今日我来,不是来冲你发脾气的。”


    裴璎如此反常,反让流萤心里没底,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又觉裴璎温和背后不知藏着什么狂风暴雨,想了想,还是先开口道:“殿下今日前来,是为着朗州知府严青一事?”


    裴璎的怒气在眼底,一闪而逝。


    “殿下是气流萤没有在朝上帮尤青雪说话吗?”


    解释推脱的话已经想好,只是没等流萤说完,就见裴璎伸手,冰凉的手掌覆在自己手背上,冷的人顿起战栗,“殿下”


    裴璎侧目看她,“阿萤,你我这场戏,就到此为止吧。”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