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始皇家养小皇后 > 20、夜里总醒来
    第20章 夜里总醒来 “表兄今晚能留下陪我么?……


    秦驹忙伸手要来剥橘子。


    “是吗,”嬴政轻飘飘看了表妹一眼,摆手示意自己剥,“那要多谢表妹了。”


    “不客气~”般般双手托着小脸,兴致勃勃的瞅着他。


    嬴政复又瞧她,带着一丝笑意。


    他偶尔会被表妹怪异却又合乎情景的话逗乐,觉得她稚言稚语,实在可爱。


    秦驹将鹿肉片好放置于炉架上翻烤,不一会儿滋滋滋的肉香便四散开来了。


    般般有点馋,但还惦记着柑橘。


    偏偏表兄剥的漫不经心,不急不缓,随着动作愈发指骨分明,边缘泛着如玉般的透明。


    尽管他的手指长而矜贵,但掌心有茧子。


    牵手的时候她经常摩挲他的茧子,觉得韧韧的摸着很好玩。


    视线重新聚焦起来,她发现他没挑白丝,而是直接掰了一小瓣儿放进了嘴里。


    般般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试探性的盯着表兄看个不停。


    他进食一贯优雅有仪态,咀嚼的幅度不大,不急不慢地,旋即缓慢吞咽,第二瓣儿已然送到了唇边。


    大约是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他问,“看着我做什么?”


    “啊?”般般被问得迟疑,“啊…好吃吗?”


    “尚可。”嬴政没说太多,吃第二瓣橘子的速度适中,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般般了解他,他吃到好吃的就是这幅德行,因为不好吃的食物他不会吃第二口,而且极吝啬夸赞,无论好吃与否,都是‘尚可’。


    莫非她自己倒霉,吃到了酸的,其他的都很甜?


    不对啊,那阳曼公主为何说宫里人不大吃柑橘,不正是说它很酸吗?


    难道他运气好,吃到了唯一的甜橘?


    “……”


    “……”


    “……”


    一时之间,屋里唯有翻烤鹿肉的滋滋滋声。


    他神色如常,不似作伪。


    般般不信邪,开口问道,“真的很甜吗?”


    “你不是吃过了?”嬴政自然而然的扬眉疑惑,端起杯盏饮了口野梨汁,“甜的。”


    般般说:“表兄,我也要吃。”


    嬴政调侃她,“不是说这是给我留的么?”说着,他将橘子掰开一半,自己留一半,另一半给她。


    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这下般般是真的信了,心里懊悔自己怎么不提前尝一尝,这可是唯一的一颗甜橘子,居然只能吃一半了。


    冒着小小的怨念,她迫不及待的连着塞了两瓣进嘴里。


    她没注意嬴政停下了动作,轻轻地抿着杯盏的野梨汁,一错不错的瞧着她。


    橘子被咀嚼的第一瞬间,他轻笑出了声音。


    下一秒,她‘哇’的口水横流,牙齿酸倒、舌头吐的飞起,五官扭曲眼角抽搐,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简直酸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嬴政单手支额,笑得不可自抑。


    般般大吃一惊,扶牵银坐好,指着他的手指轻轻颤抖,“你……你你你你——”


    “是甜的,我没说是柑橘。”他手里正端着野梨汁。


    “你捉弄我!”


    “不是你想要捉弄我么?”


    “我……”


    她撅起嘴巴,理不直气也壮,憋得满脸通红,也许是被酸的。


    嬴政亲自替她斟满果汁,“甜甜嘴吧。”


    她一时气愤,一连饮了两杯野梨汁。


    “你不觉得很酸吗?!”难不成表兄味觉有问题?不过这想法一冒出立即就被否定了。


    “很酸,特别酸。”他认真道。


    “…那你如何忍下来的???”居然还吃了两瓣,一点看不出他说的‘特别酸’!


    “小不忍则乱大谋。”


    “……”


    合着是为了骗她的呗?


    什么大谋小谋,都不是好谋。


    她追着他要打,他绕食桌而躲,屋里人纷纷努力忍笑。


    “我打人不疼的!”


    “打孤?放肆。”


    他压根不生气,这话说的轻飘飘,还带着一丝捉弄她的趣味。


    绕了四五圈打不到人,般般诡异的想起知名的‘秦王绕柱’。


    提前演练一下,秦王绕桌吗哈哈……也不好玩。


    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无语到,她停了下来。


    嬴政问:“表情如此古怪,又想到什么小花招了?”


    “没有…”般般若无其事的坐下,娇声说她不与他计较。


    看她的小表情不像是没有,嬴政刚坐下,就见她不住的往他身上瞄,“表兄,你这把秦王剑会不会有些过于长了。”


    “长么?”嬴政取下来端详,秦剑的确要比他国的佩剑稍长,这是为了杀敌方便,占据有利的位置,就连秦戈也更长更锋利一些,不过,“这是成年男子的佩剑,于我而言的确有些长,长大了用刚好。”


    这是他刚回秦国,秦孝文王嬴柱赠给他的,按理说这柄剑要交到现秦王子楚手里,可他越过了自己的儿子,反而给了孙子。


    “是哦。”般般也凑近看。


    秦王剑的剑鞘乃是玄色与朱红色交织,顶端镀一层金,嵌两颗透彻的翡翠,剑柄漆黑无比,剑身无比修长,整剑长约四尺多。


    可比划一下,也不是长到拔不出来的地步,为何后世的故事是那样的呢?是乱传的么?奇怪。


    也想不通,“大王没收到这柄剑,反而给了表兄,大王会不会觉得没面子呢。”


    “不会。”秦王纵然性子软弱,但他品行温和仁善,是个好脾气的人。


    这秦王剑上一个所斩的有名之人正是战神白起。


    在嬴柱崩世前,嬴政知晓了自己与秦在位最久的秦昭襄王嬴稷长相有几分相似,这位嬴稷,正是下诏令白起用这柄剑自裁的君王。


    嬴柱纵然做了一辈子的太子,最后才当了几天秦王,但他对嬴稷这个雄才伟略的父亲极尽崇拜,畏惧又爱戴,从未有过怨言。


    嬴稷在位五十六年,长平之战灭了赵国主力,命白起坑杀赵人四十万降军,并削弱六国,是嬴政心里,他是历代秦王之最。


    虽因此被冠上暴秦的名号,却也真的做到了令秦成为六国最强。


    嬴柱崩世前说,他亦有统一六国的雄心,奈何身子骨不行,看到嬴政时惊为天人,夜夜梦到自己的父王,因此在弥留之际令子楚立他为太子,期望他能完成前辈们所有的期许和壮志。


    想到这里,嬴政轻轻抚摸了一下秦王剑。


    表兄说不会,那自然是不会,他不确定的事不会说的这样笃定,般般开始用膳。


    席间两人又说起了来自楚地的柑橘。


    “还有一味稀有的枇杷能入药,但味道也是酸的,你若爱吃,我派人弄来。”嬴政把剩下的一半橘子放到她跟前。


    般般来气,扭过头说她不吃,“枇杷我也不吃。”


    不过,“表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书看得多,你也知晓。”嬴政一本正经,“我说的并非画本。”


    他曾如饥似渴的吸收知识,不拘正经书本,杂谈怪志也看一些。


    这话说的……


    般般嘟囔一句哎呀,夹起烤鹿肉放进嘴巴里,瞬间被惊艳到,“好好吃,好香!”


    “不知道姑妹有没有吃过。”


    “这鹿很大,我一早分了,给华阳太后、夏太后、父王、母后以及相邦都送了些,这些是特意留了给你的。”嬴政一向周到。


    般般咬了一下筷子,犹记得表兄在邯郸时也颇为憎恨吕不韦,回到咸阳之后似乎就变了,不过能助秦王登得王位,想必不是一般人。


    她并不懂前朝之事,悠悠然哦了一句。


    酸酸甜甜的野梨汁配上新鲜烤鹿肉,吃的满口生香,她叫膳坊送来些鲜嫩的豆叶,鹿肉蘸酱,配着腌菜卷起来吃,口感丰富,十分下饭。


    用了晚膳,两人一同在踏雪轩外散步。


    嬴政问她今日都学了什么,她一一作答。


    她反着也问他,他也答了,但她听不太懂,赶紧叫他别说了。


    旋即,他问起她写信的事情,“不是说要写信寄回邯郸,怎地今天还没动静?不想你阿父阿母了?”


    般般偷偷看了一眼牵银,凑近表兄耳边小声说,“表兄。”


    “嗯?”嬴政侧身配合。


    “人家有许多字不会写。”


    嬴政:“……”


    牵银觉得她有学识,她才不想在她跟前丢脸,所以装做明日再写。


    这煞有其事的……


    她小小声说话气音很重,他耳廓被弄的发痒。


    嬴政轻敲她的额头,“表兄帮你写,走。”


    回到踏雪轩,般般将自己写了一点点的简牍取出来给他看。


    嬴政读了两句,顿住,抬手支起脸庞。


    般般疑心他是笑话她,探头检查他的表情。


    他抚摸着简牍,感知到简牍的凹凸不平,觉得表妹简直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都可以当木工去刨木头了。


    “你先写,有何处不妥,我替你润色。”


    这话说的委婉,不过般般听懂了,她赶紧坐过去,“好诶。”


    岁月倏然静谧下来,棂窗外的竹林迎风摇摆,凉风簌簌,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稚□□声的磕磕绊绊,读到忘记怎么写的,她便歪头请示表兄。


    他会接过毛笔在相应位置写下那个字。


    牵银想的不错,般般的确是个话多的人,写完的信能卷成粗粗的一卷,缠绕固定,装进套中系好。


    “可惜当日走得太急,我的日日春还留在邯郸,连花种都没带。不晓得它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按时浇水……我也想从云了。”


    还有——


    嬴政接话,“算一算日子,舅母的肚子也有八个月了,快要临产。”


    般般说不出的郁闷,她仍旧很介意阿母又要生别的小孩,不说是因为事实如此改变不了了,况且阿父阿母仍然爱她,并非移情了。


    俗称,没招了,只好接受。


    嬴政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般般稍惊,下意识为了维持平衡搂住他的脖颈,“表兄?”


    近两年以来,两人都没有再这样亲昵过,再怎么腻歪至多是抱一抱,互相依偎。


    他小时候抱她多些,现如今都大了。


    虽然他还未满十岁,般般也不到九岁。


    但按宫里的算法,两人并不是稚童。


    “没有多余的座位了。”嬴政言简意赅,目光垂落在桌案上,旋即狐疑,“你是不是重了?”


    “你才重了,”般般当即拔高嗓门,“你说我胖了吗?”


    “是稍胖了些。”嬴政点头,可见近来养得好,她过得不错。


    “表兄怎能这样说我?”般般翘起腿看了看,“真的胖吗?”


    秦的裤子没有缝上,她稍微翘起来立刻露出了两条白嫩的腿,赶紧放下,花罗裙垂下,重新遮住了她的皮肤。


    她侧坐在表兄的大腿上,才会如此,弄得她有些尴尬。


    嬴政将她的裙摆扯好要她别乱动弹,“胖瘦只是视觉上的不同,与美丑无关,你生什么气呢?丰腴些身子康健,是好事。”


    “哦。”般般见他不是嫌弃,也不想了,转而笑嘻嘻道,“表兄好久没有亲人家了。”


    上一次他亲吻她的面颊还是在邯郸的姬家,她记得真真儿的。


    他捧起她的小脸,凑近在她的额上落下一个清浅的触碰。


    “怎么不亲脸呢?”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触觉是软软的,若即若离。


    “亲脸与亲额头是不同的,以后你就晓得了。”


    “那我亲你!”


    她凑近‘吧唧’一下狠狠亲他脸庞。


    “湿湿的,别不是把口水留在我脸上了吧?”嬴政擦了一下。


    “没有啊!你污蔑我。”般般说,“我又不是会流口水的稚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很快到了入睡的时候,就此分离。


    次日清晨起来,般般的天塌了。


    她的嘴角竟长了一个燎泡,红肿不已,疼的她摸一下都‘嘶嘶’难忍,这无异于毁容,她伤心的坐在铜镜前哭了好一会儿,惨兮兮的。


    踏雪轩被哭的手忙脚乱的,请了侍医。


    “小娘,您忍会儿,侍医马上便到。”牵银也急的忙慌,为她泡了败火的茶。


    “我好疼。”般般话都说不得,因为她嘴巴里也长疮了,扯开下唇,内里有两颗呢,红红的、白白的,别提多吓人了。


    侍医没到,秦驹倒是先到了。


    “太子殿下不好走开,令仆前来瞧瞧小娘。”


    般般气馁,“都怪昨日的烤鹿肉!”虽埋怨,她心里明白不怪它,“是我昨日贪吃了,明明表兄都劝我少吃点呜呜呜…”


    她疼的眼泪汪汪的。


    秦驹瞧仔细了,宽慰她说,“这不是什么病,邪火热毒罢了,侍医开些药煎了喝,几日便能好全啦。”


    般般弱弱的捧着嘴角,“那你走吧,让表兄不要担心我。”


    秦驹含笑:“诺。”


    牵银小心翼翼地放心不下,“热毒是中毒么?”中毒怎么可能吃几日药便好全?而且,毒在何处呢?小娘日日吃食都经由她的手,若她因此中毒,她万死。


    “不是呀。”般般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倒是知晓自己嘴里是口腔溃疡了,但是这时候仿佛没有这个说法,“就是上火了呢。”


    牵银忧心忡忡挨着床榻边坐下,捞着小娘的手,“小娘不知,奴婢小时候在家中,邻家有位哥哥邪火入体,昏睡几次醒不来,喂了药也不管用,阿伯就做主请了巫术士来驱邪。”


    般般听的一愣一愣的,想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崇邪的,不该如此愚昧,可她自己都穿越了,怎么解释没有这些东西呢?


    ……不会真的有鬼吧?


    她浑身一哆嗦,顿觉凉飕飕的。


    “那他,后来好了么?”


    牵银摇了摇头,“没有,他浑身滚烫,然后变成傻子了,”说罢她压低嗓音,“巫术师说他们请他请的晚了,那位哥哥被勾走了一魄,已无力回天。”


    主仆两人俱吓得缩在一起,熬到侍医过来,众人急忙将他迎了进来。


    侍医是一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被一众小寺人小宫女蜂窝一般拥上来,一头雾水,连声‘哎哎哎,勿急,勿急’,迎面便瞧见了泪泣连连的小娘。


    她容貌生的不俗,星眸微转,眼神灵动,顾盼生姿。


    细端详一眼,见她鼻腻鹅脂,悬胆端正,鼻尖精致。


    笼统扫去,更是香腮胜雪,上有杏眼,下有梨涡。


    总而言之,这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独独嘴角生了一颗豆大的燎泡。


    “侍医,快帮我瞧瞧吧。”般般苦巴巴的,哀求着露了一丝撒娇腔。


    侍医想起家中的女儿,也是如此娇憨,惯爱撒娇卖痴的,想来是难受的紧了,于是赶紧凑近去探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这,肝火未免太旺盛了些,昨日小娘都吃了些什么?”


    牵银忙作答,“早膳用的是米粥,渍,辅之以小菜;午膳乃是蒸饭,爽口时蔬拌菜几碟,炙羊排,哦还有清蒸鱼,晚膳用的则是炙鹿肉,不曾夜补。”


    侍医恍然,点了点头,“鹿肉乃是大补之物,看来因在此物了。”


    般般叹气,“太子殿下亦是如此说的。”


    当着外人的面,她一直称呼嬴政为太子,表兄是私下或者于熟人跟前才会叫的。


    “太子殿下慧眼。”侍医待太子敬重,朝东宫方向作揖,旋即打开药箱要配药,“下臣药箱恰好有苦参,小娘含服一片。”


    般般依言照做。


    苦参片刚一入口,无法言说的苦味直冲天灵感。


    “别吐,吐出来就没药效了。”侍医制止。


    般般苦的连翻眼看天。


    侍医又说,“也别咽下去,小娘含着即可。”


    般般:“……”


    要她怎样!要她怎样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开了个单子,牵银随他去侍医局拿了药。


    药煎药一日三服,苦参一日含服两次。


    鲁氏午后到踏雪轩教课,看见般般嘴角的燎泡也很惊讶,听到缘由忍不住教导,“任何好东西,贪多就成了坏东西。”


    先生教诲,怎能不听呢。


    “知晓啦。”


    不知道是否是药里有什么药材助眠,般般喝了药昏昏沉沉,鲁氏无奈让她去歇息了。


    嬴政过来时,她刚睡醒。


    他端着她的小脸仔仔细细的检查,她不大想给他看,躲闪着捂脸。


    “躲什么?”嬴政复又捏住她乱动的下巴,“别动,我看看。”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缘由,睫毛乱颤,捏紧了身下的床铺,“我、我已经无事啦,喝了药,不难受了。”


    “当真?”嬴政说她是骗子,因为他刚摸了一下那燎泡,她便痛的乱踢脚。


    “你别摸呀,弄破了会留疤的。”般般欲哭无泪。


    “留个疤你也有教训了,”嬴政不轻不重的哼道,“我说话,你不会听。”让她少吃点,她张口便是吃不饱,说他把她留在秦国虐待。


    这话出口,她委委屈屈的坐在床榻边,垂着头沮丧。


    他觉得她可怜,心软但仍板着脸,“过来。”


    她踟踟蹰蹰地,顿疑片刻,到底张开手臂投入进表兄的怀中。


    “表兄…”


    “嗯?”


    “我想你。”


    “……”


    “讨好我?”


    竟使上了这一招。


    “没有呀,”般般端着一张认真的小脸,“今日一天没见,我心里非常想念表兄。”


    嬴政冷着的脸渐渐消融,“好了,我没有生你的气。”


    见他表情恢复往日的温和,般般悄悄松了口气,大言不惭道,“我就知道表兄没有生气,这话是我自愿说的,我就是想表兄了。”


    信你才有鬼。


    嬴政撇唇,“药苦不苦?”


    般般果断,“不苦。”


    笑话,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苦也得说不苦。


    她继续撒娇,“表兄今晚能留下陪人家睡觉吗。”


    嬴政稍怔,神态有少许松动,却在最后重新凝滞下来,“不可,这里是咸阳宫,宫规森严,被旁人知晓你的名声就坏了。”


    “那我想你怎么办?”般般不依不饶。


    “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等你入睡我再走,可好?”许是因着生病,她格外黏人一些,说话腔调总是可怜兮兮的。


    嬴政放柔和了嗓音与她商量。


    她同意了,躺进被窝里还不忘记拉着表兄的手。


    她要听表兄说小时候的事情,他依言捡几件印象最深刻的说,说到好玩的地方,她咯咯地笑。


    她要问他初见她是什么印象。


    嬴政略作思考,倒也不隐瞒,“心思浅显的小娘,顽皮懒散,贪食,偏爱故作聪明。”


    ……她何时故作聪明了?


    她那时自持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比表兄年长,就是比他聪明啊!


    被反超了,那是反超了的事情,不算数!


    “见过你的吃品,还以为你在姬家不受宠,舅父虐待你呢。”这话嬴政说的调笑,不是真的。


    这、这这这也有原因!


    前世她在孤儿院待过许多年,的确吃不饱,因此吃食掉个渣她都心疼,分给别人吃更是心如刀绞。


    “那表兄为何喜欢我?”般般闷闷不乐。


    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嬴政认真起来,“因为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与我同仇敌忾,”不问对错,不像长辈那样,她让他觉得他并非孤军无援,“好像就算我是个恶人,你也只会说,表兄打得漂亮。”


    也正是从这时候起,他将表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对她上了心。


    “后来发现,你还有许多可爱之处。”


    “快说快说快说!”般般立时坐起身来,神采奕奕地,迫不及待要听他夸自己。


    嬴政说,“等你生辰再告诉你。”


    “……那还有好久好久呢!”她炸毛了。


    现下是七月,般般的生辰是十一月。


    他却慢条斯理,“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想听旁人夸你?”


    般般希望生辰快些到来,高喊,“我要睡啦。”然后就闭上了嘴巴酝酿睡意。


    嬴政在旁边念书简,念得正是今日她本该学的东西。


    不一会儿,她真的睡着了,嬴政叫她不应,探身去看。


    她模样酣然,嘴巴微微张开,神态完全放松下来,腿脚不老实从被中探出,露出一只圆润的脚丫。


    替她把单被盖好,嬴政起身离开。


    路上忆起表妹的睡颜,他不禁有些羡慕。


    他从未睡的这样放松舒适过。


    表妹说得对,他时常半夜惊醒。


    但她只知晓他做噩梦,却不知晓他做的是什么样子的噩梦。


    小时候在邯郸,他没过过好日子,用苦日子来形容都不足以概括那些岁月。


    他那时候不懂,也怨过曾祖父嬴稷为何要让白起坑杀长平之战的四十万降军,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曾孙在赵国么?


    此事发生,他的父亲子楚逃离赵国,留下他与姬长月孤儿寡母的遭受赵人的仇恨。


    那时候赵国的青壮年男子几乎死绝,导致赵民不聊生,国力骤降,家家户户都有命丧战场的男子,每逢夜色,街道咒骂啼哭不已,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她们恨毒了秦人。


    不论平民百姓,就连赵王室也下令追杀他与姬长月。


    这种情况下,他睡不安稳,时常半夜睡着睡着就要逃命,一睁眼就是锋利的长戈,无数张怨恨扭曲的脸、听不完的咒骂声。


    他第一次伤人,是被一壮妇按头浸入河水中,意图淹死他为自己的父兄报仇,嬴政拼死挣扎之际拿石头砸破了她的头才得以喘息。


    那时的姬长月不停跪下磕头,磕的鲜血淋漓,将他牢牢护在怀里,凄厉的吼着:“我的孩儿是无辜的!他生在赵国何其无辜,又有什么错?!你要杀就杀我吧!”


    许是这话让子与夫皆死的壮妇陷入困顿,她眼泪横流,仰天撕心裂肺喊了句老天无眼,咒秦国不得好死,旋即跳江而亡。


    这些,他无法跟任何人说,就算是表妹。


    他与赵姬姬长月相依为命,纵然赵姬说话不中听,严厉太过,但都是为了他好,也是因此,无论如何阿母都是他不能割舍的人。


    表妹是个笨蛋,没想过这一点,偶尔会埋怨赵姬对他不好,实乃他之幸。


    一转眼几日过去,般般嘴里的口疮消退,嘴角的燎泡也慢慢变小了。


    她几次三番问寺人送去的信何时能到邯郸,不知姬修与朱氏看到信会如何呢?


    此时,七月的邯郸更热一些。


    有小厮下马高举竹简套,高喊,“小娘来信了!小娘来信了!”


    一刻钟后,姬家众皆聚在大堂中看信。


    姬修来读信,读到好笑的地方便忍俊不禁,“见字如晤,阿父阿母阿母,般般这里是晚上,我刚用了晚膳,还去参观了太子殿下的东宫,这里好大呀,不过守卫森严,不是个能随意玩耍的地界,鲁先生说旁人轻易不能到东宫去,不过我不是旁人,表兄带我来的,嘿嘿。”


    朱氏原红了眼眶,被这娇憨的话逗的破涕而笑,“这丫头。”


    “对了,鲁氏是表兄为我请的女太傅,她学识渊博,是个很温柔的女先生,我要到景阴殿进课了,同窗都是大王的公主们……”


    姬修指着竹简上的不同,颇为感慨,“瞧着有些字,是太子写的。”


    “我瞧瞧。”庞氏招手。


    姬修当真递过去,与她一同看。


    庞氏已经老眼昏花,看不大清字,眯着眼睛端详了许久,赞许点头,“是,是,政儿的字好看些,般般念书多久了,怎地写字还是四不像,这可不成啊。”


    朱氏心说还不知道你到底看没看清呢,面上笑着为女儿辩驳,“阿母,般般还小呢。”


    姬修却说,“已经不小了,是要认真起来。”


    转而继续读信:


    “我交了一位朋友,她是阳曼公主,今年十五了,许是这两年便要许婚,不知晓我们还能待在一处多久,倘若她外嫁她国,只怕是这辈子再难相见。”


    听到这里,朱氏略有伤感,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我想阿父、阿母和大母了,最近两日总是梦见你们、梦见邯郸的朱巷,我想吃阿母厨房里的肉羹,咸阳宫的厨子手艺很好,可都没有阿母的味道;我还想骑在阿父的脖子上去巡铺,阿父的肩膀宽伟,从不会让我掉下来;大母会搂住我,偷偷喂我吃好吃的,给我金钗玉簪。”


    “我还想从云,不知晓我不在,你们会不会把从云打发出府,她是个很好的姐姐。”


    从云在一旁听着,呜呜咽咽的哭出声,不断使衣袖擦眼睛,“小娘,从云也想您了。”


    这一哭,众人都有些绷不住,姬修抹了一把眼睛,“好啦,哭什么呢你们?后面还有喜事。”


    从云抽噎着问,“还有什么喜事,难不成小娘说了何时回来?”


    姬修闻言忽的沉重,“回来是不可能回来了。”他摇了摇头念,“还有一件事情,表兄说以后要娶我为妻,等我长大了便是表兄的妻子。”


    庞氏露了笑意,指着竹简,“我说什么来着?”


    朱氏为女儿高兴,但也参杂着几分忧愁,“秦王膝下子嗣不丰,也不过是太子与公子成蛟而已,月姬如今是王后,论嫡论长,太子都是继位的不二人选。”


    “当王后是风光,谁又能知晓背地里的苦楚。”


    姬修不纳妾是他提亲前,便答应了朱氏自己绝不会有二心,他又不是当官的,不纳妾也并不太打眼。


    一国之王怎么可能不纳妃呢。


    般般心性纯然,只怕要吃苦了。


    姬修往后读,惊喜的发现后面有太子的添笔,“政儿也写了两笔。”


    “舅母临蓐在即,本不当促,然事急难缓,不得不早发耳。孤已遣人迁姬昊先生入秦,欲遣使迎舅氏舅母亦至,未审尊意若何?”


    庞氏闻言脸色微凝,“这……”她想的是等朱氏生产过后,办了满月再赴秦。


    姬修神情凝重,轻轻抚摸朱氏高耸的肚皮,“太子所言极是,是要早些出发,再晚些恐生变故。”


    嬴政并没有直接道明缘由,但在场之人皆听得懂。


    秦赵事态紧张,赵王身子愈发不好,但凡出意外,太子赵佑继位,还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与其弟赵偃不分彼此,穿一条裤子长大。


    正当此时,有小厮进门禀报,“家主,姬昊先生登门拜访。”


    ——“快,快迎进来。”


    不多时,姬昊出现在众人跟前,互相见了礼后,他直言不讳,“太子已遣人来接在下,近来几日准备离赵之事繁忙,昨夜与夫人商谈许久,想着不如我们一同离赵呢?”


    “今日便走么?”姬修一愣。


    “三日之内。”姬昊沉吟片刻,“依我愚见,一年之内秦军定会再次发兵攻赵。”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脸色骤变,朱氏彷徨不已。


    “具体时间说不好,秦王子楚初继位,迫不及待要做一番事业,又有相邦吕不韦辅佐出谋划策,这只会快不会慢!”


    “或许下月,或许下下月,甚至更快。”


    说完,姬昊瞥见姬修手里的竹简,竹简背部秦标若隐若现,他紧紧皱着的眉头略略舒展,试探性问,“太子的信?”


    庞氏忙说,“政儿要我们尽早入秦。”


    姬昊慨叹,“既然如此,我推测的只怕是真的了,太子日日出入咸阳宫,秦赵两国的局势他只怕是心知肚明。”


    庞氏与姬修合计了一眼,定下了主意,“那便走吧,姬家事务繁杂,要准备两日。”


    姬昊感到欣慰,“善。”表示愿意等他们两日。


    天气愈发炎热,踏雪轩用了冰,只是不曾全天都用着,般般还未长成,怕伤了身子。


    嬴政跟她一同纳凉。


    膳坊的制了冰碗,据说是按姬小娘的说法做的,十分新鲜,西六宫不少宫妃听说,也要来了吃。


    秦驹打开食盒,将其取出来。


    “我等的太久了。”般般迫不及待,探头探脑的紧。


    “这是什么?”嬴政微皱眉头。


    只见瓷碗中高高堆起一座小山,浓稠的牛奶质地浇其上,杏子、桃子切丁堆叠在小山周遭绕了个圈。


    他拿起勺子轻舀,勺子竟然一下子虚飘飘的扎进小山里,像挖雪一般。舀起一勺细看,浓稠的牛奶滴落,那‘小山’的确虚飘飘,却含着冰碴子。


    “我还没取名字呢。”般般如获珍宝,十分积极的为他解说,“牛奶我让膳夫挤了兑上桃汁搅拌均匀,放在冰中冷却。”


    “下面这些是都是冰块制成的,就像刨木头那样,把它们刨成这样的细沙状,入口即化,清热解暑!”


    嬴政感到好笑,“于吃食上,你总有这样那样的天分。”听说她近来总有许多鬼点子要膳坊的人帮她。


    他尝了一口,说,“不若取名为酥山。”


    酥酥脆脆无重量的小山。


    般般拍手称好,“这个好,就叫酥山了!”


    没两天,酥山便传遍了咸阳宫,甚至连宫外也有它的名头,贵人王族都在吃的东西,很快席卷起一阵热潮。


    不过嬴政不许表妹多吃,担心她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表兄,你上次说的纸做的如何了呀?”睡前,般般不忘记问这个自己最近最关心的问题。


    “打浆晒干塑性的纸清脆,软而虚,毫无韧性,无法做到在其上书写文字。”嬴政摇了摇头。


    般般一听这话急了,“啊?”


    不过还不等她试着说些什么,嬴政又道,“许是用材出了什么问题,有韧性的东西还有很多,布帛、麻、竹子、植物根茎等,再一一试过看看会如何。”


    “但是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嬴政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五颜六色的,如何能写的美观?私下当做写写画画的工具也便罢了。”


    可是她前世用的纸都是雪白雪白的呢。


    般般托腮思考,唉声叹气。


    “你叹什么气?”


    “我要再想想,表兄别打扰我!”


    好好好,他不说了,自己看自己的书。


    过了会儿她不甘心,“衣裳可以染色,纸也可以吧?”


    嬴政问:“你想染什么颜色?”


    “白色啊,”她跑去桌案前将墨条拿出来给他看,“墨条是黑色的,白色的纸写字岂不是黑白分明,易于辨认。”


    嬴政顺着她,“好,听你的。”纸到底能不能用还是两说。


    两人说着话,秦驹忽的踱步进来,附耳在嬴政身侧说了些什么。


    他听完脸色大变,手中的书简当即滚落,“你说什么?!”他‘腾’的一下猛然起身,死死的盯着秦驹。


    般般迷茫,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秦驹跪下以首俯地前,朝般般投去了一眼。


    她登时有股不好的预感,“什么啊?”赶紧跑到嬴政跟前,“表兄?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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