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蛇蛇骗骗
鹤无咎看见师妹面含春情,眉梢染艳地靠在石壁上,依稀可窥白皙脸颊上的印子。
虽然是师妹主动尝伤口,但……他也不应如此冒犯,如此情不自禁的行径与他修炼的无情道相驳。
鹤无咎伸手拢过她散开衣领,低声道:“抱歉,是我孟浪了。”
明月夷似也觉得有几分不自然,轻别过头。
鹤无咎克己复礼地往后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转身将地上洒落的妖液装入葫中。
待到再次回首时,明月夷也已恢复如常。
她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好奇问:“师兄,你收集这些妖液作何?”
鹤无咎目光从从她的唇上掠过,解释道:“看是出自什么地方的,那妖物并非是锁妖塔里的。”
“原是如此。”明月夷若有所思地颔首,“师兄我帮你罢。”
说罢她欲拿出葫芦帮他。
鹤无咎伸手拦住她,深邃的眉眼洇着温和地婉拒:“不必了,师妹,你先回去罢,我等下要去追那逃走的妖。”
她修为‘倒退’若是还跟在身边,会成为拖累。
明月夷听出他话中之意,没坚持留在此地拖累他,眉目柔善点头。
她将手中的玉葫芦递给他:“嗯,好,师兄小心,若遇见了什么传信给我们。”
鹤无咎颔首,望着她转身往外而去的窈窕背影。
直到消失不见,空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
鹤无咎垂目凝看着指上被含过,血已经止住的伤口处。
伤口切合整齐,不是妖物的牙齿,或是凌厉妖气划破的,倒像是……剑伤。
他轻捻指尖,女人温软的唇似乎仍贴在指上。
“师妹,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塔内的暗光笼在长身玉立的青年上,他垂着深邃清正的面容,唇角无端上扬着。
另一侧。
刚出了塔的明月夷脚步陡然止住,侧首抬眸看向身后的高塔,白净的脸颊仰露着金黄的碎光,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刚在塔内她是刻意松手的,在他手拂来肩膀时也并不是被妖物弄伤的,而是她暗自用剑在他手指上划出的伤痕。
后面主动含他指尖暧昧挑逗,她都是故意的,但有一点似乎不对。
鹤无咎身上有血味,很浓,像是伤口崩裂了。
他受伤了吗?
明月夷仔细回想他刚才的脸色,唇红齿白,面容俊美,没有虚弱反而有吻后的薄红。
或许只是错觉。明月夷压下心中所想,离开了锁妖塔。
天色尚早。
明月夷将今日在锁妖塔中遇见妖物的事,告知给师傅。
彼时觉真道君正在熏香,闻言滞了稍息,遂继续抻香问她:“你与无咎去了锁妖塔?”
明月夷颔首。
觉真道君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抻杆道:“此事我会告知宗主,对了,近日可知你师弟在何处?”
觉真道君问起菩越悯:“似乎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明月夷摇头,神情自然:“不知,倒是在闭关。”
“罢了。”觉真道君叹,“你先回去吧。”
“弟子告退。”
明月夷离开正阳殿。
回到洞府时天色已不早了。
已经是午夜了。
外面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窗台上却停着一只小仙鹤。
明月夷从榻上下来倚在窗边,指点在仙鹤的身上,听见了鹤无咎的声音。
——师妹,我已找到妖的踪迹禀明了师傅,现已回了洞府,勿忧。
明月夷对仙鹤道:“师兄平安便可,早些休息。”
仙鹤得了她的灵力,展开翅膀朝窗外飞进夜月中。
月色浸凉。
明月夷没打算去暗室,在房中打坐修炼,打坐中途莫名生晕。
她以为是太急功近利,身体不适过多的灵力,她便放弃炼化昨夜的积累的灵力,合衣躺下。
睡至半夜,她总觉得有什么在腿上攀爬,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腹上,冰凉得像极了某种爬行动物。
一点点将猩红的信子贴在她的肌肤上,痴迷地吻着。
并非是在亲吻,而是在嗅。
明月夷能感觉他的鼻尖往上在脸上蹭,像是家养的犬类从主人身上闻见了不属于他的气息,素日装乖藏起的獠牙都露了出来。
“什么味?”
“不是师姐一贯用的皂角……”
“不是……”
他闻着,语气渐渐变了,不复方才的温柔缠绵,似含的那块冷玉融化,从齿间冒出了寒意。
“师姐,哪来的气味?”
“男人的气味,好浓,浓得恶心。”
明月夷被古怪地嗅闻闹醒,睁眼便看见本应被囚困在暗室的少年,此刻乌发披散,肌骨苍白,脖颈上还拖曳长长的铁链,正阴郁森冷地盯着她。
菩越悯?!
明月夷瞬间清醒,伸手想将他从身上推开,然而他握住她抬起手的手腕压过头顶。
少年翻身伏在她的身上,黑墨的眼珠似阴郁得沉出浓稠的黑水,一向温柔的语气也变得冷淡:“师姐,你身上的气味是何处沾染的,你和谁肌肤相亲了。”
他丝毫没有阶下囚的窘迫,反而不笑时呈现出暴雨前的风平浪静,盯得她头皮发麻。
明月夷蹙眉挣着双腕:“什么味道?快放开我。”
菩越悯对她的挣扎充耳不闻,俯身将高挺的鼻尖顶在她脸颊边的梨涡上,冷冷嗅着渗透肌理的降真香。
很浓,尽管她沐浴过,仍残留着降真香。
他将鼻尖往下,复又顶在她的颈项,压在跳动的脉络上。
“师姐……这里也有呢。”
明月夷的心仿佛一下就停止了。
她确定,菩越悯是真的闻出来了,而不是炸她。
她在回来之后反复用皂角洗过一遍了,他怎么还能闻出来?
可闻见又能如何?
明月夷撩起眼皮,坦荡盯着他阴郁漂亮的眼道:“大师兄今日送我香膏,我试了一下。”
“只是试了一下吗?”菩越悯凝眸审视她。
“自然,不若你以为是怎样?”明月夷美眸洇出恼怒,企图再度将手抽出,“放开,痛。”
菩越悯目光掠过她露出痛色的脸,虽知道力道适中不会疼痛,依然听话地松开了。
双手得了自由,明月夷伸手推开跨坐身上的人,直接问他:“是你把我弄晕,弄进来的?”
菩越悯侧脸靠在枕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锁灵链对他本就无用,只是她想要他在里面,所以他才听话待在里面,可她今夜迟迟没来。
明月夷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能自由出来。
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并不好。
尤其过几日就是宗门大比,她不想这个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她冷乜他:“你若再出去,便不要再回去了。”
闻此言,方才还冷戾的少年眼中露出一丝委屈,细长的苍白手指卷着铁链,语气又恢复成往日的缠绵腔调:“可我好想师姐,好想好想好想啊。”
他缠缠绵绵地用了好几遍‘好想’,想将自己的对她的思念表达出来,让她看清。
明月夷并不为之所动,冷眼看着他像是少年般的姿态与神情。
眼前的妖物看似愿意乖乖被锁在这里,实际根本就不听话。
同样他或许也不会眼看着她与鹤无咎相交甚欢,定会似刚才那般发狂,说不定会提前出去。
不想再重来一次,她已经厌倦了被祭剑的结局,也厌倦了在这个世界。
她要回去。
无论是偷抢,坑蒙拐骗,她都要回去。
明月夷抬起盈光的清眸,看向榻上浑身散发荼蘼至死的少年。
他也在看她,眼角坠着通红的血泪珠,吊诡如死了上千年的艳鬼。
明月夷压下心中对他潜意识的惧怕,红唇翕合吐出了柔软的腔调:“菩越悯。”
因为甚少用过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即使是还在做她师弟时也未曾听过,所以菩越悯怔住了。
明月夷见他一动不动,连急促的呼吸也戛然而止,成了一具丧失生命的美艳尸身,压下这段时日对他纠缠的麻木厌烦,拾步上前。
她立于他的面前,衣襟中的冷香随着缓缓俯身,抬起他苍白下颌变得浓郁。
欲往下的血珠子挂在长睫上,随着他的茫然抬眸而轻颤。
她问:“师弟,你是不是想要与我长久双修,结成道侣?”
结契,道侣,长久。
和师姐结契成道侣,长久在一起,每个字眼都柔成了甜蜜的蜜水。
菩越悯瞳孔不动地盯着她,缓缓启唇:“想。”
明月夷猝然弯眸,甜嗓音中含着纳罕的温柔:“那你先乖乖的在这里待着好不好,过段时间我将外面的事情处理完,就带你出去,我们结契,做道侣,好不好呀。”
因她这句话,他望向他的黑泥色的眼中似聚了万千点星光,“好,我会乖乖在这里等师姐的。”
明月夷眼中露出满意,但仍不放心,重复:“一次都不要出去,知道吗?”
“嗯。”少年乌发雪肤,笑得很乖。
明月夷也不知道这句话对他到底有没有用,只是她刚才忽然想起了第一世的记忆,她似乎也用这样的语气哄过菩越悯。
菩越悯似乎真的听进去了,甚至到之后死,都没有出来。
虽然她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到底还是不是最初的师弟‘菩越悯’,但大概也相差不大。
处理好麻烦明月夷打算出去,手刚放开他的下巴,忽然又被冰凉修长的手握住。
她看去,少年如被驯服的灵宠,温驯的将脸贴靠在她的掌心轻轻蹭着。
他的呼吸冰凉如绸丝,贴在她的肌肤上摩擦:“师姐,我这么乖,你会如何奖励我?”
明月夷指尖凝滞,连着面上神色也僵住。
她并不认为他这样调情的动作,会是想要什么两人躺在一张榻上,盖同被单纯而眠。
“下次,我需得看你是否真的听话。”明月夷维持淡然,抽出手被蹭得发麻的手。
菩越悯顺她指尖往上盯着她,缓缓弯唇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
“好,我会很乖的。”
明月夷点头,不想在此地逗留,转身提起挂在墙壁上的竹笼灯盏,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缺失光线的暗室只剩下中间炉中的火星子在作响。
菩越悯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奇异的笑越发浓,柔顺逶迤在榻上乌黑长发仿佛活了,凌乱朝着四周散去。
榻上很快被柔绸似的黑发占满,他身形维持如一尊石雕。
“师姐哄骗我时……好可爱啊——”
一句很轻的冷笑声消散在啪嗒燃烧的火星子中-
自从上次被菩越悯闻见身上的味道,她便未曾再去过了。
不仅一夜,后面好几日都没有去。
近日她正忙着与鹤无咎一起查妖物。
锁妖塔里出现的妖物应该还隐密在弟子中,而距离宗门大比只剩下半个月了,若是不找出妖物,说不定这次宗门大比会发生大事。
鹤无咎是如此对她说的,眼底全是对天下众生的怜悯。
自从锁妖塔那件事后,近日两人频频互相来信,他也渐渐与往常不同,时常会将心中所忧虑的说于她听。
鹤无咎有大抱负,想要天下无妖魔,要有朝一日能天下太平,人人过得平凡美好。
明月夷从不会出言否认他的话,总是会坚定他的话:“一定可以的。”
鹤无咎见此笑了笑,摸着她的头,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似乎早就已经知道她的回答。
明月夷扭头从他掌心出去:“对了,大师兄,不是说可能找到那逃走的妖物吗?”
锁妖塔里发生的事,除去几位峰主与宗主长老知晓,暂不能与外人道,恐生事端和没必要的惶恐。
宗主便将此事交给两人去查,现在明月夷已经查了好几日。
只因那妖物狡猾,且没看清外形,两人一直不曾有线索。
清晨鹤无咎忽然传来仙鹤,说是有了线索,所以她便赶来琉森洞府。
不知道他是有线索?明月夷忖度青年脸上的神情。
鹤无咎悬滞的手微顿,平淡放下后道:“我从锁妖塔里残留的痕迹,查到了一些线索,或许和师妹有关。”
明月夷诧异:“和我有关?”
“嗯。”鹤无咎目光掠过她因惊讶而微启的红唇,檀口染朱,舌似丁香,令人无端忆起那日在锁妖塔所发生之事。
指尖仿佛还残留女人唇色的湿软。
他移开目光,腔调平缓道:“妖物大抵来自云镇,气息和当时云镇残留的相差不大,我想或许当时云镇的法阵破裂后,里面的妖物或许没死,而是用了什么出逃了。”
明月夷坐在石凳上,单手撑着下巴,扬眉看他:“此话怎么说?”
鹤无咎与她解释:“当时我们初步入云镇,我去调查异常,曾经追踪过一只狐妖,存有她的妖气,然而当时我们遭受记忆篡改,你成为明府的大小姐被迫入棺,我当时赶来救你时斩杀棺中妖,与已死去染上妖气异化的明府郎君打过,后又杀了狐妖,破了阵法,自以为这些妖物已死,但现在遇见熟悉的气息,我忽然想到,他们能篡改记忆,能异化,定是有妖或是人在相助,未必就真的死了。”
明月夷听明白了:“所以大师兄一直都觉得云镇上的妖物没死?”
鹤无咎颔首,眉眼冷静,“是,所以我去浮屠海之前,也去过一次云镇,因为当时并未察觉异常,故而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多想,但这次我在锁妖塔里回去后仔细回想,发现妖气中透着一丝死亡的阴气。”
明月夷略微思索:“大师兄之意为,此妖乃云镇逃出来的妖物所为?”
“是。”他并未否认。
听到此,明月夷虽然对鹤无咎有诸多怨怼,也不得不承认鹤无咎很聪明。
云镇中的妖物的确都没死,狐妖后面逃出来被她除了,就连明翊不久前也出现过。
现在他单靠一缕充满阴冷死亡气息的妖气,便判断出此妖为明翊,就连她也是昨夜想通后,尝试通过之前留明翊身上的一缕追踪符残留的气息,才确认下来。
他只碰上一次,就想通了。
“难怪大家都说,大师兄会是正道魁首,是最有望飞升上界的天之骄子。”她弯着眼,唇边的梨涡又浅浅荡出来。
鹤无咎自幼被夸,已成习惯,但从她口中出来的话却微妙让他唇角上扬:“师妹谬赞,如此不露讶色,不也猜出来了吗?”
明月夷轻讪。
她初临异世便跟在鹤无咎身边,最初功法的一招一式都是他亲手教导,他实在太了解她,她甚少能在他的面前真的藏住事。
明月夷没有被拆穿的窘态,反而眨着眼反问:“那大师兄现在是什么想法?”
“你不是也知道了吗?一只小狐狸。”鹤无咎莞尔,忽然唤出许久没唤出的称呼。
曾经鹤无咎时常如此唤她,似乎很多年未曾听过了。
明月夷唇边梨涡涟漪淡下:“大师兄若是问我,可知我之意,或许并非你所想?”
若是曾经的她,定会说,与他再去一趟云镇,或是联手抓妖物。
鹤无咎亦是如此所想,所以闻她遽尔一问,不免问道:“师妹何意?”
明月夷撑着下颚,明眸微眯笑道:“我之意为,师兄与我结成道侣。”
话音甫一落,青年搭在桌上的修长手指下意识蜷起,清正面容显然呈出稀有迷茫。
与师妹成为…道侣?
明月夷喜欢看他露出这般神色,唇角翘起狡黠弧度,峰回路转道:“我知师兄心中或许另有旁人,我所言的道侣,并非是真的道侣,而是做给明翊看的。”
鹤无咎看她。
她红唇翕合,柔腔软调:“想必大师兄传我来,也是已经想到,明翊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便是将我还当成他心爱的姐姐,所以想以我为诱饵将他抓住,不过,大师兄,我想,或许我们还有更快更好的方法。”
明翊是出现过她身边一次,不过并非是将她当成姐姐,而是害得他与姐姐分离的仇人,鹤无咎却不知道,想要她当诱饵。
如此危险之事她不会去,所以便篡改了他本就犹豫的所想,转用另外的借口好补全剧情。
曾经她之所以会与鹤无咎成为道侣,是因他与夏娘有争执,她无意成了两人之间的踏脚板,方才成为他的道侣。
而现在许是无她在两人中间,都快宗门大比了,也不见他与夏娘有何争执,她便想用此法补全。
明月夷目光清明,又道:“只是假道侣,师兄若担忧,可事成后与人解释。”只是届时旁人信与不信,与她便无干系了。
鹤无咎敛目思忖,长指轻叩于石桌。
明月夷耐心等待,他最终只有答应这一个回应。
莫约少焉,他长眸撩起,道:“好,依师妹所言。”
明月夷眼尾轻压。
晨光恰落在她颜若渥丹的面上,眼珠似沁光的黑玉石。
鹤无咎视线落于她的脸上,下意识抬手欲揽光。
明月夷先一步站起身,“大师兄既然答应了,我便不打扰你了,先回去准备如何与师傅解释。”
“嗯。”鹤无咎面不改色,收回手垂放至膝上,目色平淡看着远去的明月夷。
那束没有触碰的光似在指尖生痒。
直到夏娘妖娆坐在她刚才坐过的石凳上,学做她的姿势,道:“无咎在想什么呢?”
鹤无咎转目,冷淡看着夏娘:“谁许你坐她石凳?”
说罢,一道光划过她的鬓角,她整个人跌落在地上。
还不待夏娘气愤,却见鹤无咎已抱起石凳,放在石桌上用雪白的绢帕仔细擦拭。
夏娘见他如此,眼珠陡然一转,也不气了,掩唇压住讥诮。
这世上没有谁比鹤无咎更道貌岸然了。
想要与明月夷结契,撇开她?
绝不可能-
此前青云宗山下的竹林出现过一条青蛇妖,后来从鹤无咎手中逃走便再也未曾出现过。
众人以为此妖深受重伤,不会再在宗门底下犯事。
可近日蛇妖又出现了,最开始是将修士引诱进竹林,吸食灵气,修士虽灵力告罄,至少还有一条命,而这次蛇妖像是在报复。
那些被引诱进竹林的修士体内的灵气不仅被吸食殆尽,连肉身也被蛇妖吃了,将那些白骨丢弃在竹林外。
如此挑衅行为,自然引得人心惶惶,符修峰掌教派门下修为高强的弟子去除妖。
符修峰大弟子肖彬蹲守在竹林多日,设下法阵,眼看就快要抓住那条蛇妖,临了却教它逃走了。
幸而他所写的追踪符最灵敏,只要沾染上,饶是在千里之外,只要泄了一丝妖气必定会被他察觉。
所以肖彬便循着气息追上去。
可当他越跟上去,却发现那蛇妖的踪迹是在焚净峰消失的。
恰逢他怀疑是否出错,蓦然见一青裳女子步伐窈窕的与人相拥,在做活鸳鸯。
肖彬以为是焚净峰的弟子在双修,虽对这种修行方式极为不耻,但他并未想打扰,正欲转身离去,余光却扫至那女子的裙下隐约显出一条青色蛇尾。
这不正是他在寻找的妖物吗?!
肖彬看见蛇尾瞬间祭出符咒。
符咒打在蛇妖后背,她蓦然回首,一双盈盈美眸充满邪性。
此女子肖彬认识,乃焚净峰首席弟子,鹤无咎从外面带回来的凡间女子,未曾想到她竟会是蛇妖。
夏娘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快就追来,顾不得马上要吃下腹的修士,趁他怔神时收起尖牙瞬间遁入土下。
肖彬见她要逃走,急忙追上去。
夏娘本就身受重伤,需要靠着吸食修士体内的灵力压制,现在被肖彬如此锲而不舍追着,当下也生了恼怒,直接化作原型。
一丈长尾凌厉扫来,肖彬险受伤,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青年用剑扣住后背。
肖彬稳住身形,感激看去,道谢的话尚未出口,喉咙蓦然被剑划破。
青年悬立在树上,白袍不染尘,并未看已经失去气息的肖彬,目光静而缓地望向不远处的夏娘。
“夏娘,你如此不听话,我很苦恼。”
夏娘瑟瑟发抖地收起蛇尾,化作人形,屈膝跪在地上:“无咎道君,我、我实在受不了了,才在山下吃几个修士。”
她嘴上说着求饶的可怜话,心中却不以为然。
她为鹤无咎承担腐肉也有些时日了,一直不曾吃过人,修为也在一步步倒退,她出去吃几个修士又不是什么大事。
但这次鹤无咎却不似往常那般好说话。
他淡淡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修士,轻叹,“他死在此处,可让我如何交代,师妹刚答应要与我结契,事尚未成,夏娘,你为我惹了不小的麻烦。”
话毕,他的目光温柔落在夏娘身上,轻声问:“夏娘是故意的吗?不想让师妹与我结契,想让她发现你是蛇妖?还是让她发现我豢养一只妖,亦或是……别的?”
夏娘虽然是有刻意让明月夷发现的想法,可没想到鹤无咎竟联想至此,尤其是最后一句。
他的语气虽如常般温和,却已经有了淡淡的杀意。
一个连同宗弟子说杀就杀,她一个容器又能活到多久呢。
夏娘发现自己的做法已经触及了他的逆鳞,即便他现在仍需要她。
鹤无咎看出她心中所想,从树上落下,踱步至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夏娘,你是觉得你无可取代吗?”
夏娘心中虽如此想着,身子却伏得更低了:“不、不是。”
所以她并未看见头顶的青年在笑。
他颔首,抬起剑抵在她的头颅上,说:“夏娘,你并非无可取代,只是我找上你,是为了些陈年旧事罢了。”
什么陈年旧事?
她曾经并未见过鹤无咎,是他来浮屠海她才认识的。
夏娘莫名不安,想要抬头,剑尖已顺着划破了她的脸颊,灵力注入在她膨胀的脉络中。
夏娘登时痛不欲生得在地上翻滚。
鹤无咎望着她,等到她体内的妖脉被剑意挑破,缓缓抬头望向远处。
“这个时辰,师妹应该已经修炼完了。”
鹤无咎召出侍灵拖走地上的尸体,以及痛苦挣扎的夏娘。
待地上的血渍被清理干净,鹤无咎也已经将剑上的血渍擦拭干净了,再次成为清风朗月的剑修。
第72章 蛇蛇记忆
山脚下的妖物没再出现,符修峰的首席肖彬或许还在追那吃人蛇妖,几日不曾出现过。
因时间短,虽然有人发现,但却很快被另一则消息掩盖。
焚净峰的首席弟子,鹤无咎要与同门师妹结契。
此事一出,整个青云宗皆露讶然,而焚净峰的弟子却好似早应如此。
大师兄与三师姐天作之合,若不是都修无情道,恐怕早就已经结成道侣了,而不会拖至现在,不过大师兄洞府中还住着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不知后续如何处置。
黎长名来找鹤无咎时正巧碰上明月夷在。
“明师妹。”
一见明月夷,他拉着她的手往一旁去,悄声问:“怎么回事?”
明月夷疑惑:“什么?”
黎长名围着她转了两圈,遂立在她面前问道:“你怎么要和大师兄结契?”
见他原是要问此事,明月夷敛眉抚手腕上的蕴骨珠,温吞道:“我还以为师兄会觉得我和大师兄早该在一起呢。”
“话是这么说。”黎长名重重叹息,“若是大师兄没带女人回来,我倒是很乐意见,毕竟你们是极为般配的,但现在你看像什么话,凡间那套三妻四妾吗?你做大,她做小?”
“真是……太荒唐了。”他最后得出结论,看她的眼神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势。
“般配?”他的话说得不客气,但明月夷并未在意,而是睨着他,好奇问:“师兄为什么会觉得我与大师兄般配?”
黎长名被问得蓦然一怔:“什么?”
明月夷是真的很好奇,追问他的语气柔和:“师兄我说,为何你们都觉得我与大师兄般配?”
为何?自然是所有人都这样觉得,认为她迟早会和鹤无咎结契,哪怕两人都修的无情道。
黎长名看着师妹望向自己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欲脱口而出的话压在喉咙,形成某种奇异的疑惑音:“嗯?”
“师兄也答不出来吗?”明月夷唇角往上扬起,尚未描眉勾眼的清丽眉眼煞是惑人。
黎长名是她今天问的第二个人,第一个乃出门前在路上遇见的一名焚净峰弟子。
他得知两人结契,前来恭喜,道早觉两人天作之合,迟早会在一起。
可两人都修无情道呢。
谁都没有发觉,甚至被问后回答不出来,仍旧一脸理所应当。
就如眼前的黎长名,他怔愣少焉,语气不定道:“难道不是吗?”
明月夷笑眼盈盈,轻声问他:“没有理由吗?”
黎长名迟疑,摇了摇头。
明月夷没再问,旋身坐在石凳上为他倒了一杯清茶,眉目柔顺招他过来:“师兄过来喝茶,大师兄被师傅叫去了,可能要晚点才归来。”
黎长名站在原地苦思冥想,听见女人柔善的嗓音,上前坐在她的面前,似还未为他刚才没有答出来而纠结:“或许是因为你和大师兄很多时候都形影不离,无论是从气度,还是生活习性上来看,都很般配,不止是我,整个焚净峰都是如此想的。”
明月夷挑眉,有意逗他:“师兄何时见我和大师兄形影不离了?好似我和大师兄相处,还没你和小师妹多呢,生活习性就更不必说了,大师兄喜欢酿酒,我又不喜欢,还有……你看。”
她屈指撩起一点裙摆,露出被遮住的一小截竹笋,笑道:“我也不喜欢竹笋,哪儿像了?”
一番话下来,黎长名哑口无言,忽然懂了为何她对鹤无咎的洞府中住着一名女子,却丝毫不在意,但他又似没懂。
此类莫名的感觉在心中盘旋,他异常郁闷,也没了想在此等鹤无咎的心思。
黎长名仰头喝下明月夷递来的茶,品出一丝涩味,道:“大师兄既然不在,我便不打扰……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他本是想说不打扰她与大师兄,但又觉得此话说出来好生奇怪,便咽下了。
明月夷单手撑着白皙下颌,指尖端着茶杯,望着他缓缓点头:“好。”
黎长名起身欲走,忽而忆起为何而来。
他是得知大师兄要与师妹结契,特地来送礼,顺问大师兄如何安置那名女子,现在他虽无心等鹤无咎回来,但提前准备的礼却要送。
黎长名迟疑止步,旋身道:“师妹,你与大师兄结契,我无物可送,晚些时将洞府的千年红玉珊瑚树,种在你院中,刚好能滋润你骨血。”
明月夷婉拒:“师兄不必了,太过珍贵,种我院中暴殄了天物。”
谁知黎长名往后退一步,“此物本就是赠与你的。”
从很早之前他就有预感大师兄会和师妹结契,所以一直种着红玉珊瑚树,为师妹添嫁妆,尽管他今日心中有想不通的异常,仍觉应先将东西送出去。
他坚持要送,明月夷静默片刻没再拒绝,梨涡温柔显出:“多谢二师兄。”
见她收下,黎长名莫名松口气,没了此前的不适:“无碍,师妹于我为亲妹,一颗珊瑚树无甚贵重。”
黎长名道:“那我便让人将红玉珊瑚放进你洞府。”
明月夷颔首:“好。”
黎长名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瞥了她几眼。
师妹仍是以前的师妹,没什么不同。
他苦想着,扶额离去。
明月夷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轻转着指尖的茶杯,映出天上的朗朗明日,又一叶雀舌晃出涟漪。
红玉珊瑚树。
第一世,她和鹤无咎欲结道侣,黎长名所赠之物便是红玉珊瑚树。
剧情果然还是会自动修复,即便事发突然,毫无缘由,在他们眼中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方才她是故意问黎长名,想试试旁敲侧击的方法,能否让他产生自我想法,现在看来显然是不行。
影响如此之深,那还关在暗室里的菩越悯呢?
应该也会很乖的一直在里面。
如此正好,省得她许多麻烦。
明月夷放下茶杯,望着上空的卷舒云,想起还在芥子袋中沉睡的裳儿。
也不知它何时才会醒来。
剧情现在已进展至差不多只剩最后的宗门大比了。
她不知道鹤无咎修炼至什么境界,总之得尽快修炼-
另一边刚出洞府的黎长名原是来找鹤无咎,是为了恭喜的两人守的云开见月明,顺便提点他尽早将洞府内那名女子送走,莫要让两人来之不易的姻缘生疮。
但现在和明月夷聊了几句,正浑身不得劲儿着,路上忽遇上前不久刚入山门的弟子。
黎长名对这名弟子的记忆很深,叫岳明,恰好走同一方向便结伴而行。
岳明很喜欢讲话,不知不觉又感叹提及明月夷与鹤无咎之事,他一句不曾搭过,沉默听着。
直到忽然听见岳明感慨,“大师兄和明师姐终于在要结契了。”
“终于?”黎长名发现自己似乎成了刚才的明月夷,发出同样的疑惑。
“为何你会觉得‘终于’?”
岳明刚入山门不久,为何会露出这种等待许久的神情?
岳明显然也被他问怔了,摸着头道:“大师兄不是早就应该和明师姐在一起吗?”
黎长名平静问:“小师妹也喜欢大师兄,总是追在大师兄的身后,喜爱从未隐藏,大师兄亦待她宠溺,为何你会觉得从未向大师兄直白说过喜欢的三师妹和大师兄是天作之合?”
岳明一噎,讲不出话。
好在黎长名只是问罢,没要他回答,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一出口便如往常那般笑着转移话题,“对了,岳师弟,能否帮我一忙?”
“师兄请说。”岳明缓吁一口气,望着二师兄洒脱自然的面容,对方才那瞬间的压迫感,只当做是错觉。
黎长名道:“师妹与大师兄结契,我赠她红玉珊瑚树,不知岳师弟可得空帮我搬去师妹的院中?”
岳明自是有空,他随黎长名一道去-
而另一边的明月夷也没在琉森洞府待多久,坐了一会便等到鹤无咎归来了。
白衣青年从剑上落下,白疾自他周身旋过几圈,遂再融入他掌心的骨血中。
人剑合一,他再次恢复素日清正,侧首见明月夷正直勾勾盯着,像是从未见过般眼都不曾眨过。
鹤无咎不免莞尔,“师妹怎么来了?”
“无事不能找大师兄吗?”明月夷弯眸,唇边梨涡荡出甜意。
“自然可以。”鹤无咎上前坐在她的面前的石凳上,目光忽掠过桌上被人用过的茶杯,而她的面前另有一只,便知方才有人来过。
“二师弟来过了?”
明月夷点头:“刚才走没多久,不知是找你作甚。”
鹤无咎提起桌上的茶壶,重新斟茶,敛目道:“许是来问你我二人之事。”
明月夷眨眼,忽然问:“大师兄,你洞府里的那个姑娘呢?”
她在琉森洞府已经一两个时辰了,似乎并未看见夏娘出现。
按理说,夏娘得知后不会如此平静,至少第一世时她并不平静。
鹤无咎品茶,因涩而蹙眉,随后舒展答道:“因要捉妖,我先送她去了别处。”
“哦,我知道了。”明月夷双手托腮,揶揄道:“怕被她知道。”
“嗯?”鹤无咎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眉骨微抬,泛着玉般光泽的指腹还捻着茶杯,淡淡茶雾萦绕在他清正的眉眼间。
明月夷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做法很对,既能保护她的安全,又能避免误会。”
她今日来就是想和夏娘解释,避免夏娘出手害她,倒也不是因为害怕夏娘,而是她不想本应修炼的时辰,都用来和夏娘争一个男人。
鹤无咎对她的话淡然一笑,“师妹今日来就是为了说此话吗?”
明月夷摇头:“自然不是。”
鹤无咎挑眉。
明月夷拿出一张符,道:“师兄怀疑明翊杀人,我刚想起,之前在云镇上我那套衣物沾染过明翊的气息,所以找出来用在追踪符上。”
鹤无咎拿起符咒,“师妹还留着那套嫁衣?”
自是没有,这符咒是她之前在焚净峰顶用过的。
明月夷面不改色,庆幸道:“还好留着,不然不知道怎么找他。”
鹤无咎收下符。
将追踪符给了他,明月夷打算回去。
她刚一起身,手腕忽然被拉住。
“师妹。”
明月夷垂眸和他对视。
鹤无咎指腹轻蹭着她的腕骨,“又没戴蕴骨珠?”
明月夷一怔,好像是忘记了。
“不是说在我面前会戴的吗?”鹤无咎握着她的手腕,温柔撩起遮挡的广袖,望着空空如也的白皙细腕,无奈轻叹,“师妹可是在骗我?”
像是抓住了不听话的妹妹,语气低落却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明月夷没想到他不仅观察仔细,甚至还记得她之前哄他那些话。
顿了几息,她从芥子袋中找出蕴骨珠戴上,朱唇仰笑:“戴上了。”
当着他的面戴上,鹤无咎也不能出言指责,轻笑摇头:“总是这样,你的身体如何好转?”
话虽如此说,他却松开手,指腹按在蕴骨珠上很轻摩擦着。
明月夷抿唇轻笑,抽出手拂过鬓边明艳绢花,道:“反正有大师兄在,总不能让我受伤吧。”
“自是不能。”鹤无咎余光略过她拂鬓时广袖随之而露出的净白手腕,赤红色蕴骨珠在细腕上宛如一串朱砂。
明月夷垂下刻意给他看的手:“符咒已经送到,师兄,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他坐在石凳上,凝看她的目色柔和,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才淡淡收回,抬手按在腰间。
小竹从地上冒出头,关切问:“主人伤口又腐坏了吗?”
鹤无咎摆手未答,反而问它:“方才师妹与师弟聊了什么?”
小竹想了想将不久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说出来,说完后悄然抬眸窥见青年神情冷淡,搭在腰间的手隐约从白裳中浸出一丝腐烂的黑。
良久,鹤无咎笑了,轻声呢喃的嗓音不明:“原来师妹存了如此疑惑。”
世人皆觉理所应当之事,她却生了疑惑,会让他很苦恼接下来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动-
夜里修炼,白日明月夷与鹤无咎一起去查明翊的下落,再加之一些杂事落在身上,她当真又如第一世那般忘记了暗室中还有人在等着。
许是方法有用,明翊终究还是忍不住冒出了头。
明月夷察觉到他泄出的妖气,与鹤无咎寻来,正巧看见穿着红裳婚服的少年正在在吃人,满口鲜血,白齿间还嚼着心脏,看见两人出现在这里。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顾不得尚未吃饱,丢弃尸体,转身便想遁土逃走。
然而鹤无咎更快,一剑插入地面,拦住了他要逃走的路,将其震出土外。
少年被强行震出来,本就虚弱的身躯狠狠撞在树上,甩出了一颗眼珠子。
“眼珠,我的眼珠……”明真伸手去捞。
而那颗眼珠恰好骨碌滚在明月夷的脚边。
“明翊。”她看着少年的模样,很难想,他会是云镇明府上被人夸赞的小公子,癫狂得如同疯子。
明真听见这个称呼下意识抬起头,因为缺了一颗眼珠,被血糊满的脸上只剩下独眼,呆滞地凝着她。
鹤无咎落在明月夷身边,让她退后,欲将痨病鬼收入锁妖囊中。
然而明真却忽然像疯了,忽朝着明月夷伸出血淋漓的手,嘴角扬着微笑。
“原来是你,我要锁囚你的魂魄。”
明月夷虽早有准备,他能从几人手中逃走数次,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但却没有想到他的手,竟然会直接穿透鹤无咎的结界,直接抓住了她的脚踝。
冰凉的触觉如同蛇性子被舔舐着,她莫名想到了还关在地牢里,许久未见过的菩越悯。
无言的寒气从脚底冒起,她莫名寒颤,浑身僵硬地睁着眼看见自己站在原地,被一只血淋漓的痨病鬼抓住,而鹤无咎一剑砍断了抓住她的那只手腕。
痨病鬼瞬间逃窜消失,鹤无咎无暇顾及逃跑的明真,一手揽住明月夷。
“师妹、师妹?”
而明月夷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了,她隐约好像看见了什么。
云镇。
她看见,原来她最初穿书落在被妖物占据的地方竟然是云镇,她还在那些受苦后活下来的云镇百姓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当她想要进一步确认时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星河斗转,眼前的场景逐渐形成云镇明府。
来往的仆奴,安静的院子,明老爷催促着下人去请大夫,口中念着‘吾儿’。
明月夷似乎被抓进了‘明翊’……不,或者说是明真的记忆中。
明真,一个她从未听过,完全陌生的名字,乃真正明翊身边的书童。
也或许不是书童,而是木偶做的傀儡。
在当年云镇被妖物摧残后被身为正道修士的青云宗挽救,灾后重建出和曾经如出一辙的云镇,唯一不同的便是,云镇中的人记忆永远只会停留在这一年。
也正是这一年,云镇无端多了一座明府,府上多了位良善的小公子明翊,谁也不觉古怪,而是理所应当如此。
某一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寒雨。
少年身形纤秀颀地坐在下着竹雨的窗前,乌发长垂,如清晨林中的湿雾,朦胧模糊得看不清面容,而细长的指尖点着刚做好的木偶傀儡。
他似乎心不在焉,抓了一只坐在竹叶上刚生的灵,正在淋雨的灵物装进了手中傀儡中。
傀儡拥有了身子,欢快地趴在桌案上的糕点上疯狂吃着。
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很快便百无聊赖道:“以后你就是明翊,有心爱的姐姐,要为她生,为她死,知道了吗?”
木偶傀儡因为他一句话身子不断变大,最后形成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模样。
“明翊你要去哪里?”
明月夷意识清晰时正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看向竹林窗下的少年。
听觉灵敏,视线不清。
她依稀瞧见那看不清的少年长指点在唇边,冷冷淡淡乜斜他:“不要叫我明翊,你才是。”
木偶傀儡被唬住了,怔了片刻,“我是明翊,那你是谁?”
他是谁?
少年似乎被问住了,世间之人皆有身份,有名,他舍弃这个身份,应该叫什么?
明月夷,明月……
他苦思冥想后最终为自己重新起了新的名字,弯着柔善的眼,淡玫色薄唇缓缓勾起,只笑不语。
木偶傀儡又问:“那姐姐是谁?明府没有姐姐。”
“有。”少年笃定,唇角似往上翘着,“我就要去找她了,很快,我就能看见她了。”
说这句话时,少年显得格外天真,像是即将要见到心爱的姐姐,而愉悦转眼看窗外的竹叶。
恰好目光所处的位置,正是明月夷意识残留所在。
他的目光诡异,仿佛刚好透过记忆,落在她无形的意识上,和她遥遥对视上。
第73章 蛇蛇香香
那双眼妖冶得摄魂。
明月夷心跳陡然加快,手腕遽尔生痛,还没有反应过来,意识便被人用力一拽。
眼前乍然出强烈光亮,她猛睁开眼又迅速闭上,身子隐约还在发抖。
那看不清的眼……好熟悉。
明月夷仿佛被那双眼缠上了,四肢流淌在尚未散尽的阴雨寒季中,直到鹤无咎的声音传来。
“师妹,可还觉不适?”鹤无咎眉头紧锁地抱着她,察觉她在颤抖,抬手搭在她的脚腕上。
已经没有阴冷寒气了,为何她还在颤抖?
正当他欲传灵力护她体温,明月夷面色苍白地醒来,看着他梨涡晃荡勉强:“师兄没事了。”
鹤无咎见她无恙,扶着她坐在一旁。
明月夷压下心中古怪的悸动,偏头问道:“刚才发生何事了?”
“方才那明翊趁你我不注意,欲动用秘法将你抢走。”说罢,他顿了顷刻又道:“刚才你的意识似乎离体,可是看见了什么?”
明翊。如今听见这个名字,她有说不出的寒意。
明月夷唇瓣发抖,面无血色地点头:“嗯,我刚才被拉进了明翊记忆中。”
或者说,她看见的根本就不是真明翊的记忆,而是一个叫明真的木偶傀儡,明正没有所谓的姐姐,是有人下达指令,所以他才会如此执着。
而真正的明翊,早在很久之前似乎就离开了云镇,现在不知在何处。
鹤无咎闻言手一顿,目光落在她轻颤的眼上,“师妹刚才看见什么了?”
明月夷翕合唇瓣,最终道:“就是看见他在明府的日常。”
鹤无咎问:“除了明府的日常,可还有看见别的?”
明月夷摇头:“没了。”
鹤无咎眉峰蹙了一瞬,随后舒展开,没再问此事:“刚才我见你有不对,一心只在师妹身上,不慎让明翊逃走了,近日师妹务必要多加小心,他将你当成姐姐,或许还会来找你。”
说完,他将一颗玉石递挂在她的脖颈上,“里面藏着我最强的一道剑意,若是你再遇上他,可捏碎此物。”
明月夷垂眸凝着胸前垂挂的玉石:“好。”
鹤无咎问:“现在好些了吗?可还能回洞府?”
“嗯。”明月夷看向不远处被啃得零散的尸体,“大师兄,这具师弟的尸体如何处置?”
鹤无咎打量几息,走去仔细攀看伤口,发现除去被挖空的胸膛,身上致命伤是整齐的剑伤。
“不是今日死的?”
明月夷已经恢复体力,正起身时忽然听见他的呢喃:“什么?”
鹤无咎将残缺的尸体翻过来,指尖悬置其上伤口,“伤口有凝结,且明翊并无法器,用的理应是利爪亦或是齿,所以此处伤口应和胸口一样,而不是如此整齐的伤口。”
明月夷上前俯身打量,半晌蹙眉得出结论,“剑伤。”
鹤无咎沉默。
整个青云宗用剑最多的是焚净峰。
明月夷问:“大师兄现在是如何想的?”
鹤无咎道:“先将尸体带回去,由宗主定夺。”
“好。”明月夷并无异议,如此关清云刚好能洗脱嫌疑。
鹤无咎带着尸体要去交由宗主,明月夷因身体不适并未跟随。
待鹤无咎走后,明月夷缓缓摊开掌心。
一枚复古的戒指躺在手心。
这是鹤无咎的金手指之一,看似是一枚平平无奇的戒指,只要滴血认主后戒指才会显露出真面目。
此物乃几千年前飞升大能遗留下界的圣物,里面住着飞升大能留下的魂魄。
里面的魂魄会教鹤无咎许多前所未有的修炼方法,引领他一步步飞升成神。
这刚才她出来时从里面无意间找到的。
原来这枚戒指在这里面,前世的鹤无咎应该在云镇上便获得了此物,只是因为她拿走了裳儿,扰乱了原本他所经历的机缘,引得痨病鬼一直缠着她,所以才没有落在鹤无咎手中。
真好。
明月夷轻笑,蓄灵力,然后捏碎了戒指。
在戒指碎成齑粉刹那,她仿佛听见了剧烈的痛苦尖叫。
这种声音令她无比舒心。
等到最后的声音消失,明月夷立在原地提起裙摆露出脚踝,望了眼被用力抓过的痕迹,想到了逃走的少年。
明真。
既然戒指在这位名叫明真的手中,并不在明翊的手里,那她历经几世为何从未遇见过明真?
还有,她看见的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情,真正的明翊又在何处?
她不禁想到在幻境中最后,和看不清脸的少年对视的场景。
那个少年似乎认识她。
无端的,她想到被关在暗室中菩越悯。
似乎从这次重生和以往都不同,她从一开始就被蛇妖缠着,最开始也并未像第一世那般接近菩越悯,两人的关系是再普通不过的师姐弟关系,他却从一开始就表现很亲昵。
想到菩越悯一开始对她的态度,她心中逐渐形成荒唐又诡异的念头。
如果……重生的不止是她,是不是还有菩越悯?
若他也是重生的,那是前世就是蛇妖,还是今世因别的原因才异化成蛇妖?
而且她发现从云镇剧情虽然能修复,但多了许多曾经不曾出现过的人和事。
若菩越悯真和她一样重生,是哪一世重生的?
明月夷越想越觉头痛,若菩越悯真是第一世重生归来的,她当初将他关在暗室不闻不问,他可能是被囚死的,心中必定对她有怨恨,说不定现在的听话与乖巧都是假的。
蛇妖或许会成为意外。
明月夷又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里诸多书籍,这次她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本书中有记载上古时期有死而复生的妖物,其中有杀死的它的秘法。
此类能死而复生的妖物名为:窫窳,人首蛇尾。
难怪她不曾在蛇妖录中寻到。
终于看见与菩越悯相似的妖物形态,明月夷呼吸微凝。
因为上面对窫窳的记载极为详细,甚至还有杀死此类妖物的秘法。
原来她之前一直都错了,所以他才会在被杀死后一次又一次地复活,缠着她。
除窫窳,必摧其脏器,剜其眼珠煮熟,空躯业火焚烧殆尽,不能留有一丝血迹,不然还会死而复生-
秋日冷清,因为许久不曾有人来过暗室,室内的温度比外面冷得更甚,连炼炉中都结着厚厚的冰,墙上布满冰裂痕迹。
被锁在榻上的少年听见声音,缓缓抬起苍白的脸,直勾勾盯着石阶上提着一盏明灯走下来的明月夷。
“师姐。”
他很久不曾与人讲过话,嗓音沙哑似磨砂,带着急迫,也带着一丝缱绻,修长的手指紧扣在床沿,似下一刻就会因为兴奋而化成原型。
“师姐,你来了,师姐……”
明月夷进来后并未看他,而是将手中的灯挂在墙上。
看着墙上凝结的一层厚冰,她眉心颦蹙,耳边全是铁链摇晃的碰撞声。
叮铃铃,像是催命的符咒。
“师姐。”他还在唤,语气已经从兴奋转为阴郁。
明月夷转过头,第一次对他荡出唇边泛甜的笑靥,神色温柔地朝他走去。
菩越悯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目光落在她唇边的梨涡上,瞳孔扩张后瞬间竖立成黑得褪色成赤红的蛇瞳,又想到她不喜欢妖瞳,所以瞬间转为黑圆人瞳。
明月夷手中提着两壶酒,坐在距离他最近的榻沿,他只要稍伸手就能抱住她,近得他闻见她身上浓郁的,清甜的香膏味。
是他之前赠送给她的。
她第一次用在身上。
“师姐,你抹了,我用血做的香膏。”他脖颈因长期戴着铁链,冷薄的皮肤早就已经磨出一道红痕,双手撑在被褥上跪起身朝她靠近。
明月夷主动将脸靠过去,解释道:“今天沐浴后,刚好在妆台看见,想着好久没来见你,所以就用上了。”
菩越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压住她的后腰贴在胸膛,脸埋在女人香气萦绕的颈窝,“很香。”
很香,香如跗在他身体上,渗进骨髓搅动得心根生痒,舌底生津。
好想化成原型,蛇尾缠住她,将她死死禁锢在怀中。
他压在颈窝中的眼乜成迷离之色,喉结在苍白不见光的薄皮上轻滚着,冰凉的身子隐约隐约过盛的情慾而发热。
正因为温度微弱,所以明月夷并未察觉,反而侧首将整个脆弱的颈子都留给他,像含羞带怯的羞赧少女般不确信地问他:“是不是太香了?”
他张口,冒出的尖锐蛇齿很轻地啮在软肉上,回答得含糊:“不会。”
好香,好香……
他的呼吸微乱,齿间不自觉力道用得太大。
“嘶。”明月夷发出很轻很柔软的痛声,眼尾泛着桃花色的红痕,转美眸嗔他:“咬痛了。”
师姐从未和他如此娇气过。
他脸上的朦胧无端散了些,垂眸往下觑见白鹅颈似的素白脖颈,随着她侧首的动作拉出一道清瘦的线,而雪肌上印着他留下的齿痕。
宛如白雪盛梅。
“抱歉师姐。”菩越悯抱住她,没再张口咬,而是抿着她没戴耳珰的耳垂,“师姐最近都在忙什么,为何这般久没来看我?”
他的气息潮湿冰凉,拂在耳畔引得明月夷后背发寒,解释道:“小师妹被人陷害杀同门,我最近在查此事,想要快些将她身上的罪名洗刷,所以不免顾及不到你。”
也不知这句安抚的话他有没有感受到,明月夷似乎听见他笑了声。
“师姐对她真好。”他说,“只是这样吗?”
“嗯……”明月夷被他抿得有些发软,靠在他的手臂上,仰着泛红的脸,眼珠涣散盯着上面,隔了几息才补上一句:“不然呢?”
菩越悯没说,只将她整个人从床边捞起,往榻内去。
她被横放在茵褥上,头上挽发的素簪亦被拔掉,软如乌缎秀发顷如水泄,铺散开来,白皙小脸萦绕其中,眉眼流转清冷风情。
菩越悯伏在她的面前,阴美的苍白面上噙笑着,骨节冷瘦的食指拂过她含着春情的眼尾。
师姐骗人的时候总是这般无辜,他的唇角却越笑越大。
明月夷不知他在笑什么,目光掠过他绮丽的面容,心中有了一丝警惕。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就算知道,不应该知道得如此快。
她思绪万千,在他俯首欲要吻来之前,道:“等等。”
他抬起脸,瞳心映着茫然。
明月夷轻推开他,侧身取过放在一旁的酒,少年从后面抱住她的腰,盯着她倒酒的动作,问她:“今日是什么日子,需师姐同我庆祝吗?”
明月夷敛着眉,轻声道:“结契。”
他怔住,似从未听过,将两字软在齿间缓缓吐出:“结…契?”
“嗯。”明月夷旋身将倒好的酒放在他的手中,撩看他的清丽眉眼沾着似有似无的浅笑。
“合卺酒。”
“合卺酒。”菩越悯长睫敛下,凝着倒在分成两瓣的木葫芦中的清酒。
明月夷仰着先饮下,见他笑着却迟迟没喝,柔声问道:“怎么了,不愿吗?”
“自是愿意的。”菩越悯掀眸睨她,喝下半边木葫芦中的清酒。
明月夷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喝完。
菩越悯喝完木葫芦中的酒,遽然捧起她的脸,埋头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明月夷下意识倒吸一口气,很快就被他的舌尖顶进了唇齿,如寻甘甜的泉水般吮着。
他的唇是冰凉的和体温一样,她好像含了一块软冰在唇里,度来的气息中还有淡淡的酒味。
明月夷喉咙忍不住发紧,尤其是他脖颈上还戴着铁链。
铁链坚硬硌人,在两人的脖颈上摩擦,她极为不适,伸手想将压在身上的冰凉身躯推开些,却被握住了手腕。
菩越悯睁着摄魂的漆黑眼珠盯着她,吻得更为缠绵,唾液与唾液交织,偶尔分开时回拉出黏腻的霪靡黏丝。
明月夷被他堪称粗暴的吻弄得吞咽不及,唇边溢出些许口涎,喘得不行,讲话断断续续的:“菩越悯,先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菩越悯听话,放开她的唇,给了她缓和的间隙,但握住她细腕的手却不见得听话,指腹如蛇舌沿着手臂舔舐,掌握住她纤细的腰。
“师姐,双修吗?”他轻喘着问,淡玫色的唇瓣亲得殷红,昳丽的面容因这抹红显出情慾。
嘴上虽问着,实际上指腹已经按在她的腰窝,整个掌心贴合她的肌肤,裙摆也在刚才的纠缠中被卷在膝上,他半屈的膝盖恰好抵在裙摆中,力道轻撞。
明月夷有些不受控地颤颤,启唇呼吸好几息才眨着涣散的眼珠,摇头:“今日不双修。”
菩越悯闻言一顿,接着又听见她喃喃:“但可以进。”
第74章 蛇蛇坟包
可以进,但不双修,只有结契后的夫妻情投意合得忘乎所以才会做出的行为,如今她允许他进。
他眼中摒出微光,原就艳丽的霎如染了赤慾,俯下身咬住她领口的布料扯开。
女人玉体雪白,弱骨丰肌,曲线丰腴曼妙,当最后的下裙被褪去后,紧致的平坦小腹好似也泛着柔光的薄粉。
“好小。”他轻声呢喃,掌心贴在她的肚皮上。
恰好一掌盖住。
明月夷被冰得一颤,轻咬着下唇,朦胧间看见他抬起微红的脸,跪在她的面前,扶着掌下的细腰问着她:“师姐好小,会不会痛?”
没有运转灵力的身体和普通人一样敏感,稍有异常就会紧绷全身,呼吸颤得凌乱。
痛倒是不痛,撑。
撑得她像是塞了一团巨大的棉絮,半点声音都溢不出,只能抓着软枕急急忍着。
少年一手挂着她的腿弯,一手贴在她的肚上仔细丈量到了何处。
指腹每蹭过肌肤一次,她便会被冻得一抖。
她的反应令他欢愉。
菩越悯半乜着眼,颈上的血管凸显,随着粗粝铁链的剧烈晃动而摩擦出血迹,不觉得疼痛,反而狡色笑道:“感受到了。”
什么感受到了?
明月夷涣散的眼珠往下瞥,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屈指做出手背隆起的动作,让她从指缝中看见时隐时现,凸起的小腹。
“只能到师姐这里,师姐喜欢这里,它会咬我。”他用力。
明月夷别过头,唇边溢出很轻的一声,整个身子无力地随着时间推移泛起荔枝红。
浪涌翻红褥,两人忘乎所以地依附彼此。
在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界时,明月夷隐约听见他在疯魔的快乐中问她:“师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
他似随口一问,可话落在明月夷的耳中登时如潮水被推平,情绪去得突然,理智也跟着回归。
明月夷并未回答,仰着桃花滚泪的脸与他交吻,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
他却很好奇,吃着她伸出的舌,腔调含糊黏问:“师姐会吗?”
明月夷隐约闻见腐烂的味道,睁眼凝扫他一眼,伸手推开他,“够了。”
正埋头苦干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推开,随着退后的动作弦乍然绷断,他急速抖动,背脊弯成漂亮的弧线。
几滴冰凉的东西飞溅落明月夷的眼角,眉心陡然轻挑。
因为眼前正陷入高潮的少年又转过了头,瞳心迷离地望着她,阴媚的脸上染着她看不懂的执着。
“师姐,会吗?”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再次拖过来,神志不清得不知自己此刻的变化。
明月夷看见他秀隽脖颈在溃烂,姣好白皙的皮肤泛出死亡的乌青色,似没有闻见室内被甜蜜麝香覆盖下的落海草研磨的香粉。
她从头至脚,甚至进来时在炉中点燃的香,都是妖物不能触碰的落海草。
寻常妖物在没有法力护体,沾染了此香,大多会呈现无力状,而他喝了用落海草酿造的酒,还舔遍了她身上的香粉,吃了寻常妖物承受不住的剂量,现在已经开始腐烂了。
他抓着她,像天真烂漫的美丽少年被妖气萦绕,周身强烈的妖气肆意蔓延,苍白的肌肤上呈现出灰白蛇鳞。
明月夷知道只是这样,他不会死,便是腐烂成烂泥,也还是会复活。
少年吻她的脸,抚她的发,问她:“会吗?”
“师姐,你会爱我,怜我,只与我做夫妻吗?”
“师姐……”
“不会。”明月夷打断他时很平静,而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是掌心剑。
她又一剑砍断了少年布满妖鳞的头颅。
杀他,明月夷早就已经形成习惯,知道如何下手更快,切口整齐吻合。
所以他的头从跪在茵褥上的身躯脱落,骨碌滚在她的身边,而一双冷瘦苍白的手指还抓着她的脚踝,力道紧得丝毫没有松懈之意。
好像在对她的回答不满。
明月夷用剑挑开他握住脚腕的手指,一根根斩断,如同砍墙上的红蜡烛。
鲜红的血是蜡烛芯里溢出的蜡泪浸染整张床,连她红痕遍布的赤裸身子也无法避免,坐在血泊中用剑破开少年之前掏出来好几次的心脏。
心脏还在跳动。
她拿着血淋漓的心脏,蹙眉看着它在掌心跳得异常剧烈,似纯情的少年郎看见了心爱的女子,埋在胸膛的心跳似要顶破胸膛,滚落在爱人的脚边求她垂怜。
连一颗心都如此妖异。
明月夷睨了眼,手指用力将其摧毁。
心脏爆裂,溅落在她清冷的脸上。
接下来她按照秘法,抱起余下的尸体丢进炼炉中。
染血的被褥,床铺、床幔,枕头……甚至连地皮她都刮下来了,这些东西她统统丢进了炉中的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面对空无一物,似被洗劫一空的暗室,明月夷披着件单薄的外裳,无力跌倒在地上,双手伏在冰凉的里面喘息。
□*□
她茫然颤睫,撩起衣摆,看着腿上残留的痕迹。
只顾着那些东西,忘记了这里。
这些东西或许也能让他死而复生,也得要清理干净。
明月夷从地上扶着墙起身,双膝颤巍巍地朝台阶上走。
秋夜冰凉,弯月高悬,映在湖水中,似湖面在微笑。
明月夷用干净的布擦将身上残留的痕迹拭干净,顺便也将这些也一道用火烧殆尽。
随着石板上的最后灰烬被风吹散,她赤身浸在水中趴在池壁上双手托腮,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次,真的没有妖会再缠着她,扰乱她的思绪了,接下来她终于能好好走完接下去的剧情。
她会找到回家的方法,不会一直被困在这本书中不断死而重生的-
眼看宗门大比在即,宗门接二连三出事,之前奉命抓蛇妖的符修峰弟子,肖彬死了,尸体被送往冰棺中存放。
这次和齐雪晴的死法相差不大,而被认作凶手的关清云还在丹修峰的地牢中,所以即便是丹修峰不愿放人,也不得不放了。
放人那日是明月夷去接的。
因为师姐之死,两峰之间近日水火不容,丹修峰的弟子将人交给明月夷后直接关上了大门,态度极为恶劣。
“一群蠢货,都说了不是我杀的。”
受了一段时日不见天日囚困的关清云身体甚虚弱,靠在明月夷的怀中,看见他们的态度气得全身发抖。
她想要骂上几句,奈何没多余的力气,最后悻悻作罢。
“师姐,怎么只有你一人来接我,大师兄和二师兄呢?还有小师弟,怎么一个都没来?”关清云委屈撇嘴,拽着她的衣袖小幅度摇晃。
明月夷扶着她往山下走,柔声解释:“大师兄最近忙着抓陷害你的妖,二师兄……或许也在忙着此次的宗门大比。”
其实她也许久未曾见过黎长名了,不知他近日在作甚,竟连关清云出来也不曾赶来。
“那小师弟呢?”关清云问后又小声埋怨:“小师弟怎么也没来,都这般忙吗?”
明月夷摇头:“小师弟不知在何处,或许还在闭关,不知你身上发生的事。”
关清云轻叹,抱着她的手蹭了蹭道:“还好有明月夷会来陪我,他们全都好讨厌,以后我都不会理他们了。”
小姑娘讲话狠狠的,嗓音却是软的。
明月夷失笑,倒也没有将她的狠话听进去,一路上都在宽慰她。
待走出丹修峰的地界,路上遇上了齐飞临。
“明师姐,关师姐。”
他遇上两人似乎很兴奋,连结伴相携的同伴都甩在身后,只朝她们奔去。
明月夷看着跑来的师弟,视线不知为落在他身上穿的衣物上。
红色的常服,高马尾间用同色的发带束着,随着跑来长长的乌发似黑色小蛇。
好……怪。
齐飞临停在两人面前,目光先落在明月夷脸上顿了顿,随后扬起过于灿烂的笑,看着关清云庆幸道:“关师姐,你终于出来了,没事吧?”
关清云摇头:“无碍。”
关清云目光上下打量齐飞临,第一发现他穿鲜艳的衣袍竟有说不出的韵味,出乎意料的好看。
不止关清云发现了,明月夷也在打量他。
她发现齐飞临的皮肤在光下似乎很白,五官也较比曾经柔善许多,笑时有几分少年的朗爽。
关清云又问:“你跑这么着急,这是要去何处,还有怎么忽然穿了红色,我还是第一见你穿红色。”
齐飞临被两人打量着,不自然地红了脸,挠头道:“没,就是去练剑,最近正在小比我赢了一场,觉着穿红色吉利。”
原是如此。
关清云了然颔首,“不过你穿红裳还挺好看的。”
“是吗?”齐飞临摸着头,看向一旁的明月夷笑问:“师姐觉得呢?”
明月夷收回打量的目光,诚然道:“是挺好看的。”
她的夸赞并未让齐飞临高兴,唇边的笑反而落下,零散下的碎发遮住微翘的眼尾,无端浮出几分阴郁的冷淡:“师姐觉得好看,那我日后常穿。”
关清云闻言不满插进话:“不是我夸的你吗?!”
齐飞临‘啊’了声,与她道歉:“抱歉关师姐。”
关清云一看便知道齐飞临喜欢明月夷,心中虽对他刚才的忽视不满,但觉得他尚有眼光。
明月夷不仅模样生得好,脾性更是温和,和小师弟差不多。
关清云催人走:“行了,行了,你应该是要去练剑,快些去吧。”
齐飞临点头看着明月夷,脸上重新拾起笑道:“师姐,我先走了。”
“嗯。”明月夷颔首,未了加了一句:“好好修炼,预祝齐师弟在这次宗门大比上一骑绝尘。”
齐飞临笑着转身,刚朝同伴走几步,忽然止步回首似刚想起什么般盯着明月夷,问道:“师姐,你真的要和大师兄结契吗?”
她与鹤无咎结契之事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青云宗,齐飞临怎会莫名问出这话。
齐飞临似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前不久我在闭关修炼,刚出来听见他们在谈及此事,刚好遇上师姐,故而顺口一问。”
关清云一直被关在丹修峰,故而无人通知她此事。
乍然听见大师兄要与明月夷结契,她呆怔片刻,侧首看着身边的明月夷,先一步比齐飞临惊讶出声:“你和大师兄要结契,怎么没人通知我!?”
明月夷颔首道:“嗯,应该是要结契。”
关清云倒吸凉气。
齐飞临黑色眼珠一动不动定在她的脸上。
莫名的氛围是在关清云反应过来的虚弱声中被打断。
“罢了,罢了,你喜欢大师兄就喜欢罢,以后我不与你争抢了,还好小师弟比大师兄好看。”关清云面呈虚弱,靠着明月夷失落摆手。
有了她明显的失落在前,明月夷并未留意眼前的齐飞临。
少年看起来也似很失落,五官蒙在阴郁中,长眉桃花眼有几分冷淡的温吞感。
关清云刚出地牢,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光,不适宜在外多逗留,齐飞临又要去练剑,两人并未与他多聊便分开了。
明月夷扶着关清云离去前,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正与旁人相谈甚欢的齐飞临。
以前为何没发现齐飞临颇具少年风华,喜红、浓颜,语调也温和?
“明月夷,你在看什么?”关清云察觉身边的人脚步缓慢,侧首见她正在看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出感叹:“焚净峰除了几位师兄,就属齐飞临最出色,尤其是今日,他还挺适合穿红裳的。”
明月夷收回视线,“走吧。”
关清云靠着她,两人的背影不紧不慢行远。
而身后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人,脸上的神情与脚步同时骤然停下。
“你看,她在骗你。”
‘齐飞临’旁边的剑修如一滩散架的骨头软在地上,仰着脸笑着看面前的人。
“她将你诱囚在暗室里,只是担忧在宗门大比中,你的风头盖过她心爱的师兄,甚至为了她的爱人不发现她做过的恶事,还要对你赶尽杀绝。”
“她一点也不爱你。”
立在明媚的秋阳下,少年乌发雪肌,身着的红裳艳得好似血浸染。
他任凭身边的人高阔,只言不语,静默敛着浓睫给人说不出的阴冷。
“而且她将你当成了窫窳那蠢东西,捏爆你的心脏,煮了你的眼球,剁碎你的肉身,连一滴血都未曾放过,全丢进炼炉里受火焚烧,好可怜啊。”
“明翊,你是我见过最可怜的妖,身体没长出来之前,只能用假肉身活,不如跟我去找朱厌大人吧,他替你报仇。”
从剑修皮囊中钻出来的明真眼中含笑,低声蛊惑他:“去找她报仇,捏碎她的心脏,抠了她的眼珠蒸煮,剁碎她的身体,让她也感受痛苦。”
菩越悯眼帘很轻地颤了颤,溺在光下的面容看不清神色,似在思虑他的话。
明真知道他天性恶,容不得别人半点不如他意,定咽不下这口气。
明翊一定会杀了这些人。
明真看着空荡荡的手臂,眼中迸溢出恶毒的冷笑。
一群蠢货,惹了谁都不知,明翊是朱厌大人都畏惧的妖,不好生供着,竟会对他下手。
没有人杀得了明翊。
只要明翊与这群修士你死我活,他便能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吃了明翊,霸占明翊的肉身得道飞升。
明真心怀恶意地等着少年的回答。
在他看来泥人都有三分脾性,更何况是天生性恶的明翊。
而少年沉思许久居高临下望着他,嗓音低柔和煦地询问:“你很想要我杀了明月夷?”
看,都已不唤师姐,改成明月夷了。
明真对此事十拿九稳:“自然,明翊,我能助你杀了她报仇。”
菩越悯黑眸好奇,缓抬手指向他:“你拿什么助我?”
柔风吹拂少年高束马尾,鸦黑发尾搭在手臂上宛如一条条黑色小蛇吐着密密麻麻的蛇信子。
明真瞳孔震颤地看着游爬来的蛇,下意识想遁地逃走,却被生生被拽了回来。
衣不染尘的少年顶着冷硬的皮囊,眼尾流眄笑意,“知道为何你会出来吗?”
明真不知是何处惹他不悦,张口欲解释,蛇寻到缝隙便转进了他的腔内。
唇被撑大,脑袋在膨胀,脑髓与血液挤压,明真的脸被挤得畸形可怖,呜咽得发不出半个字。
“因为明月夷啊,她才是姐姐啊。”
随着话音落下,明真惨叫一声便身首分离,身上爬满了无数条细小的蛇,如跗骨之蛆在蠕动被啃食,与一滩干瘪的人皮堆在一起,破烂得诡异。
菩越悯唇弧怜悯地睨视眼前被啃食的破烂尸体,温情的腔调缓缓吐出:“蠢货。”
没有明月夷,世上不会有明真。
明月夷。
明月夷明月夷明月夷……
明月夷,他的师姐。
他敬仰她,爱慕她,是独属她的玩物,她不能再像曾经那样抛弃他的。
不能的,明月夷。
少年身体如同失了轮廓的支撑,像是没有骨头的蛇类倒在地上,漆黑的瞳孔被血色占据逐渐形成竖瞳,唇角扬着微笑。
而地上吃着残肢的蛇得因他散发出的慾望过大,得不到满足而选择爬上了他的身体。
一条条漆黑的蛇将他淹没在蛇海中,不仔细看会以为地上多出一座黑色的坟包。
日晷针指向下,天似落了灰,蠕动的蛇群已互相啃食得只剩下一条硕大的红瞳蛇,它被撑开盘踞蛇尾,而从蛇腹中伸出一双惨白的手。
撕开蛇腹,乌发雪肌的少年红着眼从里面爬出来,长长的黑发湿哒哒地裹着他颀长的身躯,脱力般望着不远处。
这次身体恢复得太慢了,无法爬过去找师姐呢。
那就再等等。
第75章 蛇蛇阴暗
一日落幕,金乌沉下,月挂高枝。
明月夷整个下午都与关清云在一起,再次回到洞府时已是午夜。
秋月圆亮,洞府显得阒寂,连散养的灵侍都沉沉睡去了。
明月夷去了一趟暗室。
里面和之前一样,看不出有存在过人的痕迹。
她站在空荡的暗室中想,距离杀死蛇妖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他这次没再如之前那样重新活过来,应是彻底死了。
明月夷走出暗室,将此处封印,抬首望向上空被薄雾笼罩朦胧的秋月。
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与她有关的剧情,她就只需等宗门大比祭剑了-
修士结契和凡间成婚一样,互相思慕的两人挑明心意后,需要在亲近之人的见证下结契。
明月夷与鹤无咎都无亲人在世,只有师傅。
觉真道君传唤明月夷来大殿。
来时大殿内的仙鹤垂首屹立,宛如雅致陈设,而盘坐于蒲垫上的觉真道君眉头紧锁。
明月夷随侍灵进来,俯身叩首:“师傅。”
觉真道君抚须,对她招手:“月夷来师傅这边。”
明月夷起身坐在觉真道君身边,看着他脸上的感叹:“都长大了,还记得当年你刚入我门下时还是个小姑娘,转眼间便要与人结契了。”
其实明月夷刚出书来时已经年满二十,但在修真界她这个骨相年龄犹如刚出生的婴孩。
明月夷道:“师傅,我与大师兄并非真的结契,而是为了抓一只妖才对外放出的话。”
觉真道君拍了拍她的手,“为师知晓,只是结契之事并不是你所想的这般简单,月夷可知为何修无情道的修士如此少吗?”
明月夷道:“因为无情道要做到弃情感,摒外界干扰,修身养性,化大道为至简,方能得大道。”
觉真道君颔首:“是如此,但至今为止无一人修成大道,可知为何?”
明月夷微顿,道:“做得不够,并没有完全摒弃感情,所以无法突破境界。”
觉真道君:“是也,月夷不想修成大道吗?”
明月夷看着他:“想。”
觉真道君问她:“那月夷为何还要结契?”
明月夷没再答。
觉真道君见她垂首抿唇,心叹,她爱慕大弟子是人尽皆知,只是……
觉真道君道:“若你与无咎都如长名和清云修习逍遥道,我或许不会如此担忧。”
明月夷弯眼:“师傅不必担忧,我与师兄皆有数。”
觉真道君见她如此坚定,轻叹挥手:“罢了,你先下去。”
明月夷叩首后起身离去。
刚出大殿,又迎面而来鹤无咎。
“师妹。”
青年眉展目柔,一如往常,信步至她面前。
明月夷没想到竟会遇上他,美眸诧异:“师兄也来找师傅?”
“非也。”他含笑摇头,“刚接到师傅的传唤。”
明月夷了然:“原是如此,那我便不打扰师兄了。”
鹤无咎颔首,忽又想起问道:“师妹晚些时候可否在日月台等我?”
明月夷眨眼打量他,“师兄有事吗?”
他轻笑:“没事不能找师妹吗?”
明月夷弯眸,唇边荡出涟漪:“自然能。”
鹤无咎目光从她唇角笑意掠过,不再卖关子:“关于明翊之事。”
明月夷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嗯。”
鹤无咎凝着女人逐渐远去的背影,转身走进大殿。
大殿设青铜莲花香炉,降真沉香压盖冰棺中的尸体。
觉真道君立于肖彬的尸体前沉思。
“师傅。”鹤无咎视线掠过尸体,落在觉真道君的身后。
觉真道君闻声回首,见大弟子已来,抬手让侍灵抬凳:“坐。”
鹤无咎屈膝坐下,头顶传来师傅苍老询问:“无咎可知为师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鹤无咎:“回师傅,可是为结契之事?”
觉真道君道:“你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乃我焚净峰几百年以来最有望修成大道的剑修,为师一直以你为傲,但你可知,你所修为无情道,大道无情,需斩断情根方能堪破最后的剑道,为师也一直认为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鹤无咎闻言微抬起头,看向前方的目色一如素日温似含有暖意:“是师傅教导有方,弟子定不会辱没师傅之期,修成大道后照拂天下百姓。”
觉真道君轻叹:“你我一向放心,只是你与月夷真要结契吗?”
弟子都是他眼看着长大,他深知其脾性与修炼方式,大弟子在踏入无情道那日,就已经斩断了情根,所以剑道才一帆风顺。
可慧极必伤,物极必反,他时常忧虑门下弟子会走向另一条不归路。
鹤无咎俯身叩首,低声道:“这不正是望师傅期许的吗?”
没人比觉真道君更期望两人结契。
觉真道君叹:“罢,既两情相悦,为师也不棒打鸳鸯,今日让你来是想问如何看待,这次再现妖物寄生弟子之事。”
鹤无咎抬首,目光落在摆放房中的尸体上。
静默几息,一语道破:“朱厌想从浮屠海出来,在尝试用寄生之法。”
觉真道君面露赞赏,又问他许多,鹤无咎不疾不徐一一回答。
待窗外日头落下,觉真道君放走鹤无咎。
日下沉落霞,绮丽漫天。
桑榆树下清丽女子垂首踏着纤长的暮影,云鬓雾髻中的坠珠轻晃,当她旋身再度踏上影子却发现踩成旁人的了。
明月夷抬头,看清来人:“大师兄。”
鹤无咎凝着她。
明月夷见他没笑,莫名抚摸脸颊,露出茫然神色。
鹤无咎屈指抬手,轻扣在他的额上:“师妹又在玩踩影子。”
明月夷捂着头,“为何不能玩?你方才过来时就在踩我影子。”
鹤无咎一讪,“我是无意踩上。”
明月夷放下手,问他:“师兄方才师傅在里面问里什么?也是在问是否要与我结契的事吗?”
“嗯。”鹤无咎旋身坐在一旁的石栏上,残阳落在他白璧脸庞上,如泼墨般的浓彩。
明月夷捉裙坐在一旁双手托腮,好奇道:“为何会问,我记得明明与师傅说过,是为了捉妖才假结契的。”
鹤无咎转眸凝量她,问:“师妹只是因为捉妖才和我结契的吗?”
这句话好似将她问得哑口无言,腮边晕出红痕,眼神也带上几分闪躲,含糊囫囵道:“自、自然。”
“可我不是。”鹤无咎语气平缓打断她,“我和师傅说,捉妖是真,结契也为真。”
明月夷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怔,呆滞抬首望着他,“师兄的话是何意?”
女人扬起的清丽脸庞在夕阳下泛着朦胧的明艳,他抬手拂她眉骨,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月夷,你懂。”
明月夷脸上有些慌,强装镇定地捏住膝上裙摆,“师兄,我不懂。”
“你思慕我。”他道。
话音甫一落下,明月夷颊边更是红得如爬上即将落下去的霞色。
如此戳破女子的心思,他也是第一次,在她温顺敛眉不言不语期间指尖微凝,直到她目光柔柔地颔首。
“我思慕师兄,从很久之前就思慕,或许是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曾经也只是心智不坚定,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从未见过如师兄这般超凡脱俗的男子,爱慕师兄实属正常。”
她诉情时眼是明亮的,好似想到了第一次见面。
可鹤无咎顺而往下敛思回想,发现自己似乎早已经忘记初见时她的模样,可转而又从她柔软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当时的场景。
无依无靠的少女被群妖环伺,以为要死在妖脚下,幸得御剑而来的青年救下。
所以她仰慕他是理所应当的。
鹤无咎墨眸浮起一层清浅笑意,手搭在栏杆上,为她的话点上最后的一句评语:“师妹当时的目光一定有趣。”
明月夷抬眸睨着他,笑了笑。
是有趣。
两人坐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话是何意,杏眸明亮地盯着他:“大师兄,方才你说,是你向师傅说,我们并非是为了寻妖而结契,是什么意思?”
鹤无咎笑着看她,晚风拂过他温润玉如的脸庞,“因为我想和师妹结契,师妹也愿意吗?”
“愿意。”明月夷没有丝毫犹豫,望向他的双眸神采明媚,犹如天边最后一道彩霞落在星河中,溅起微弱的涟漪。
愿意。
两字如萦绕在山谷中,不断回响坚定。
愿意。
愿意……她愿意。
师姐愿意。
可师姐愿意和大师兄结契,他呢?
师姐也说过要和他结契的,他和师姐已经就差没有被世人见证。
蜷缩在石缝中的少年茫然得似初生,乌瞳涣散恍惚着几乎洇出微红的泪痕,被挤压扭曲的面容却全是嫉妒和阴冷的怨恨。
都怪鹤无咎,非要挤在他和师姐的中间,想强行将师姐与他分开。
师姐……师姐。
他无从计较地半仰着头,睁着偏细长的桃花眸中黑得散发着阴湿鬼气,长发像是活了般缝隙中覆在石上,天边最后一道残阳尚未落下,整个天就被浓郁的黑笼罩。
天显异象,妖气肆意,鹤无咎最先感受到。
白疾瞬间从鹤无咎指尖摒出,直朝着不远处巨大的石头刺去。
石头爆裂,露出里面长发曳地的少年,带着一张看不清面容的面具,双手扣在残石块上的指节修长,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如腐尸,目光阴森森地盯着他。
是明翊。
鹤无咎追了一段时日,一眼便看出少年的身形与周身的阴湿鬼气,和痨病鬼如出一辙。
可仔细看又似乎不像,以往明翊见到他与明月夷,早就遁地而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阴沉地盯着他,脚下蠕动许多爬行软骨长条黑影。
一旁的明月夷蓦然见到他,心中也是一惊,她并未察觉到他的丝毫气息。
而且眼前的明翊给她一种莫名的怪异。
“师妹。”鹤无咎低声唤了声,明月夷瞬间明白,对他颔首。
两人起剑阵将少年围困其中。
许是因为少年给她的第一眼甚怪,明月夷总有种说不出的错觉,他的杀意和以往几次不同,这次只对鹤无咎。
剑阵中剑影凌乱,少年苍白的手徒手捏碎剑影,竟半点损伤都没有。
他目光森冷,盯着剑阵外的鹤无咎,淬毒的恶意几近从眼中溢出,周身的浓稠黑雾更将身形笼罩其中,依稀可窥惨白得不正常的肌肤。
杀了鹤无咎,师姐就能和他结契,他会是师姐唯一的道侣。
鹤无咎察觉被黑雾笼罩的剑阵中散发出强烈杀意,而剑阵中的一道本应刺向少年的剑影忽然破阵而出,直朝他袭来。
速度快得肉眼难见,待他反应过来时胸口忽然受重创,一息白疾回到他的手中,鹤无咎将剑插在地面撑住身体,吐出一口黑血。
“师兄,你没事吧。”明月夷面含担忧地扶住他,眼底却是诧异。
鹤无咎受伤了。
方才她亲眼所见剑阵中破空而来的剑,若不是他闪躲快,现在早已经被刺穿胸膛,成为自己剑影下的亡魂,而天道却没有任何反应。
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事出现,是不是鹤无咎的男主体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削弱了?
如果一只原剧情中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的妖物都能伤他至此,那她是不是也可以?
杀了鹤无咎。
明月夷眼底浮起说不出的紧张兴奋。
她仿佛看见自己在关切地扶着鹤无咎,另外一只手偷偷在他的背后举起剑。
只要趁鹤无咎不注意砍下他的头,她就能避免被祭剑的结局,还能飞升。
明月夷白皙的脸颊微红,眼尾因情绪而潋滟一片,嘴角微微上扬着。
她要杀了鹤无咎。
第76章 蛇蛇结契
少年在阵法中睥睨阵法外的鹤无咎受压迫而七窍流血,乌黑的长发被风吹扬成无数条漆黑的蛇吐信。
明月夷举起的剑悬停在鹤无咎的后背,杀意使得天地变色。
轰隆——
一道粗壮的天雷劈来,明月夷及时躲开,挥舞出的那道充满煞气剑意扫向阵法中。
原本剑阵中那些剑无法近少年的身,而偏偏这道剑意不同,直接穿透了少年的身体。
他立在黑雾中,胸口空荡荡的,黑到无光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露出了遗憾。
差一点就能引诱师姐杀了鹤无咎。
明月夷无暇顾及阵法里的人,转头时脸上的情绪被担忧取而代之,眼眶红红的再度扶住鹤无咎的身体,“大师兄你没事吧,可有被天雷劈到?”
鹤无咎被她扶着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望向不远处被乱剑斩杀的少年,心中微妙生出一丝熟悉。
明月夷从芥子中取出上乘品质的丹药,放进他的唇中,“师兄这是止血祛妖毒丹。”
鹤无咎道谢后咽下,入喉丹田一阵暖意。
止血祛妖毒丹是明月夷当初领任务杀妖所得的高阶丹药,就如此浪费了。
她心中有说不出的可惜,望着青年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些血色,关切问道:“师兄可好些了?”
鹤无咎没有回答,看了眼阵法中因妖死而逐渐散去的黑雾,忽然道:“他好像死了。”
死了?
明月夷想起刚才想杀鹤无咎时被天道察觉,紧急之下为了不暴露杀意将那一剑打进了阵法中。
少年就这样死了吗?
她侧首看去。
阵法已停,浓雾散去,躺在阵法中的少年被凌乱的残剑砍得七零八落,浑身找不出完整的肌肤,连胸膛中的肠子都被切割成一截截的,地上全是血,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死得很是凄惨。
明月夷对此并无所感,平淡地看了眼便移开眼,目光放在鹤无咎肩上的血洞上,拿出干净的帕子为他包扎。
“好在师兄没事。”她俯下身,讲话轻柔的呼吸似清风拂过。
鹤无咎收回看阵法中面目全非的尸体的视线,视线落在明月夷的脸上。
看见她清丽的五官因心疼而皱起,他抬手抚她颦起的眉头,望着她那双汪着水的美眸,低声安慰:“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师兄没事便好。”明月夷笑了笑,覆下浓睫遮住眼底的遗憾。
现在果然还杀不死鹤无咎。
鹤无咎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寻常的刺破肩胛,吃下丹药后伤口便愈合恢复了。
阴沉的天乍然恢复如初,好似从未有过异常。
明月夷坐在栏杆上双手撑在两侧,望着他在阵法外看尸体的背影。
不愧是天道的宠儿,真难杀,他的伤无碍,而她差点就被那一道气势汹汹的天雷劈成灰烬。
这样的男主,她还能杀死吗?
明月夷晃着流光雾蓝裙摆如花,很轻地啧了声。
“师妹。”蹲在地上打量尸体的鹤无咎侧首唤她过去。
明月夷颊边瞬荡涟漪,轻快地从横栏上下来,好奇朝他走去:“是发现什么了吗。”
“师妹,你看这里可觉得有什么古怪?”鹤无咎指向地上的一滩骨血,峰眉攒起,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
明月夷顺他所指看去,待看清后目光遽尔顿住。
妖死,本应化作原型,但因明翊本身用的乃人身,并无原型,现在地上应该是人的残肢骨血,可现在。
地上是一滩不停蠕动的不名状物,像是血色沼泽中藏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冷血无骨软虫在拱动,斑驳痕迹如阴暗眼睛,张开的嘴,伸出的四肢与触须,密集得有说不出的恶寒。
明月夷只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脑中涌入无数声少年幽怨而缱绻的缠绵呢喃,似近在耳畔又似只是错觉。
她仿佛看见地上那一团不名状物张开了嘴,在兴奋地叫着她。
师姐,师姐,看我,我在这里,快看我。
她看了右边,左边又在唤,看了左边,右边又开始,仅有的一双眼应接不暇。
那些不可名状之物像是少年在撒娇,又像在威胁,如果找不到他,他就会缠上她,爬满她的身体,用尾巴,用黏稠的液体如孕育孩童的宫胞般将她缠裹得共生共死。
时间紧迫,她往下俯身,想要尽快找到他,可太多了,她完全看不出哪一个才是真的她,忍不住伸手去尸块中翻找。
找了许久,她终于看见了。
她眼扬微笑,空荡荡的胃里生出饥饿,启唇欲要吃下它。
“师妹!”
手腕蓦然生痛,明月夷转过涣散的眼珠看向鹤无咎,“怎么了师兄?”
“师妹,你在做什么?”鹤无咎神色复杂,还握着她正要舔舐沾上血泥的手。
方才她过来看了眼地上的蠕动的血肉,忽然伸手去碰,他以为她只是想看是何物,没想到忽然拾起地上的被剑斩成一滩烂泥的残肢张口要吃。
大抵是鹤无咎一向温柔的语气含上凌厉,明月夷被拽出畸形的诡异幻觉中,颤了颤密睫,坠目看向眼前染血的手指。
她在做什么?好像是找到了一直唤她师姐的东西,想要吞进腹中将他孕育出来。
想到差点就要吃下这种东西,明月夷脸色一变,旋身干呕。
“呕——”
鹤无咎见状递过一张绸帕。
明月夷面色惨白着接过,捂住唇瓣,看着旁边已经停止蠕动的肉泥,胃里仍旧泛着恶心:“师兄,这东西不对,得烧了。”
鹤无咎将火丢进肉泥中。
很快是残肢被焚烧殆尽,地上只残余灰烬和奇异的怪香。
鹤无咎道:“此妖诡异,身死,肉却还活着,甚至能蛊惑人,师妹差点就要被蛊惑了。”
明月夷脸色恢复些许,“多谢师兄。”
鹤无咎摇头,转头看她的目光温如暖水:“不知道师妹刚才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明月夷说不出。
因为她看见地上有许多菩越悯,每一个少年脖子上都挂着铁链,面白得森冷,目光幽怨,间或充满病态爱慕地盯着她,让她吃了他。
最终明月夷胡乱寻了理由搪塞过去,鹤无咎也并未接着问,自从刚才受伤后一直另有心事。
明月夷无心情再留在此地,先行离去,鹤无咎则留在原地打量地上的残烬。
无端的,他抬手按住肩胛,清正俊美的脸上蒙上沉思。
方才有谁要从身后刺穿他的身体-
明月夷回到洞府,坐在桌前饮下几碗安神茶,握过剑的右手才停止颤抖。
是当时想要杀鹤无咎时不慎碰上了雷,虽没有伤到,但天雷给提醒了她。
鹤无咎不应该死在这个时候,要死也得死在她破境的那天,成为她杀夫证道,直达神境的一块踏脚石。
明月夷卸了妆发,沐浴去身上疲倦,将湿发挽至一旁,懒懒斜慵在小榻上晾着乌缎似的长发。
侍灵在为她绞干头发,她则在想接下来的事。
杀死了‘明翊’,关清云也出了牢狱,接下来只需要等过段时日的宗门大比,走完属于她的最后剧情便可。
她不能确认届时会不会出别的什么意外,需得多手准备。
不知不觉间,明月夷的头发还未干困意先袭来。
湿润的发长坠仿佛变得沉甸甸的,她闭目靠在手臂上侧露出修长的颈子,白皙的尖尖下颌,香肩似月削过般与白臂形成秀美的弧度。
夜月在不觉间爬上枝头,白日被烧过的地面渗出黏稠的一团血肉,逐渐形成白色的小蛇。
蛇越长越大,最后蜕皮成赤身的美艳少年。
他趴在地上,肌如白雪,乌发沉长地裹着秀颀身躯,宽肩窄腰,臀肌紧致,竖立红瞳中浓出鲜红的血泪。
他还在想白日。
师姐对大师兄真好,大师兄一受伤,师姐就慌了神。
师姐太偏心了。
他缓缓撑起身,清冷的月光在高挺的鼻上割裂成明暗,由猩红竖瞳转为纯黑圆瞳的桃花目,眼底溢出浓稠的嫉妒与埋怨。
师姐太偏心了,明明他也是她的师弟,她怎能如此厚此薄彼。
月亮被隐藏在浓黑的雾内,再次出来时地上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迹。
烛光葳蕤的寝居中,侍灵早已将湿发绞干放在一旁离去了,软榻上的女人仍在沉睡,曲眉丰颊似上好的无暇玉器,轻晃的柔光落在丰腴身段上,束腰长裙勾勒出珠圆玉润之美态。
她睡得沉,并未察觉窗牗已经被顶开。
白肌乌发的少年从外面趴在窗上,瘦骨长指叩住窗沿,偏细长的桃花目盯着她,眼珠纯黑得散发着阴森鬼气。
他趴在窗户外看了房中的明月夷许久,方才慢慢像蛇一样从窗上如水般滑下来,赤身站在室内的地板上,沉长发尾堆鸦于地。
随着他迈步朝她走去,行动间的长腿肌肉线条流畅的,腰腹紧致,皮肤很薄,隐隐可窥见皮下鼓起的青筋脉络。
等他立在明月夷面前时,沉睡之物已经亢奋而立。
只是如此看着她,就能感到快乐,所以他长腿迈上小榻坐在她的腰间,温柔抱起她。
“师姐……”少年清冽的嗓音轻颤,脸埋在她散发淡淡香气的颈窝,如获至宝般地狂热嗅闻,所有的怨恨在看见她的刹那化为乌有。
“师姐,为什么不吃我?”
只要她白日吃下他,他就能在她的宫胞里,她会孕育他,与他产生世间另一层亲密得无法割舍的关系。
母亲都爱她的孩子,她也会爱他。
可她偏偏不吃他。
再次升起的阴郁埋怨使他咬住她的颈肉,唾液至舌下泌出忍不住渗出催促发情的毒汁。
他忍不住伏甸在她身上湿着眼尾轻喘,白皙的脸庞仿佛声嘶揭底哭过泛着淡淡的红,信子情不自禁从唇中伸出,眼皮耷拉,舒爽到极致。
明月夷隐约听见声音,想要睁开眼皮却发现犹如千斤重,心下一沉。
□*□
像是与蛇交尾。
发力稍狠时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地抽搐。
在即将登顶时,她隐约听见一句痴迷的呢喃。
“师姐,与你结契之人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明月夷蓦然睁开眼捂着胸口,浸着水雾的眼眸轻眨着打量周围。
没有少年,没有蛇,也没有不明的黏稠蛇液,甚至她仍旧在寝居的小榻上。
明月夷垂下眼帘,望着穿戴整齐的衣裙,重重地缓和凌乱的呼吸。
只是做梦而已。
自她杀了菩越悯,将他的肉身甚至是连一滴血都清理干净后,他便再也没像前几次那般再出现过,所以他定是死了。
现在梦见他,或许是因为白日险些被摄魂,产生的幻觉。
明月夷脱力般倒在软榻上,心境慢慢随窗外冷月归为平静-
秋雨后,天气渐凉,初雪下过后,青云宗被覆在皑皑白雪中,冬山如睡,银装素裹。
宗门大比在即,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其他宗门的弟子,各峰热闹熙攘。
从地牢出来,修养了几日的关清云已经恢复了身体,整日来找明月夷。
外面下着小雪,房中炉子星火不灭,暖意消融了堆积在窗台上的雪,从里面传来铁器砸出的脆声,与少女低落的呢喃。
“明月夷,你说,二师兄怎么回事?我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他了,他又没在闭关,又没再修炼,为何整日都不出门?”
关清云对黎长名奇怪的行为感到纳罕。
往日他都最爱热闹,尤其是宗门大比之前,喜欢去研究其余宗门新秀弟子,现在不知在作甚,整日都不见人,她一人实在无趣便来寻明月夷。
明月夷旋身将炉中淬炼的灵石摆在刚打造出的剑上,摇头道:“不知,我也许久没见二师兄了。”
算来好似是从她与鹤无咎欲要结契之时见过他,后面送了一颗红玉珊瑚就再也未曾见过了。
关清云帮她舀了一勺冰水,浇在铁剑上,听着滋啦的熄灭声郁声道:“不止是二师兄,小师弟也是,许久都没见过了,听说这次宗门大比,他都没参加,也不知要闭关到什么时候。”
明月夷面不改色地扣好灵石,摇了摇头示意也不知。
关清云放下木勺,正欲说她什么都不知,蓦然见她忽然将剑置于她的面前。
“师妹,此剑赠你。”
关清云目光落在细长的青铜色剑身上,金色灵石加以点缀,虽是比不上大能打造的名剑,却也是灵力盎然的一把好剑。
“送、送我的?”
明月夷弯眸含笑,颊边梨涡清浅:“嗯,我之前见你外佩的剑已经破损,这把剑是给你打造的,无论是剑形还是重量、长度,你应该都能驾驭。”
关清云这几天都在明月夷身边,亲眼见她为打造此剑花费不少心血,没想到竟然是送给她的。
她欢欢喜喜地收下,也就忘记要说的话,拿着剑身法干净利落地试了一遍。
的确如明月夷所言,分外称心趁手。
“真是一把好剑!”关清云转头欣喜地看着她,一副打算要去使剑,不继续留的跃跃欲试姿态。
明月夷莞尔:“喜欢就好,快去试试吧。”
“多谢,师姐。”关清云甜声抱拳,欣然抱剑离去。
关清云走后,明月夷转身重新回到炼炉旁,平静地抽出最底下的另外一把剑,将一缕强大剑意注入其中。
此乃鹤无咎赠送她的。
她杀他会引起天道留意,那他自己杀自己呢。
明月夷打量锋利的剑,双颊透出绛色红晕,明眸含笑的指尖拂过剑身。
剑已成,接下来只待结契大典了-
作为焚净峰的两位亲传弟子,要结契,定不会似旁人那般简陋,再加之碰上宗门大比,此事青云宗打算大办一场,为宗门大比讨个好彩头。
这场结契大典办得如凡间王侯娶妻般隆重,洞府砌以青玉,床以珊瑚,水精做帘,氍毹铺满青云宗每条道,仙鹤萦绕,灵鹿开路,步辇以黄金打造。
单是场面都极尽奢华,更何况其余的。
明月夷从昨夜其便未曾休息过,梳妆打扮,焚香沐浴,直至晨曦漏光,仙鹤齐鸣,昭告时辰已到才坐进垂挂帘幕的步辇中。
接亲的喜婆见她眉眼含笑,甚有新娘对新婚的期许,不免也觉沾了新娘身上的喜气,心情颇好。
喜婆将明月夷扶至步辇中后,走过去对同样一身喜服的鹤无咎笑道:“道君,夫人喜笑颜开,婚后必定和和美美。”
鹤无咎笑了笑,望向步辇中的身影,清俊眉眼掺杂温润的柔和,吩咐侍灵打赏。
小竹打赏后喜婆说了更多讨喜的话,但鹤无咎并没有仔细听,不紧不慢地等着喜婆说完,他骑上高大灵鹿往般若台而去。
此刻般若台中推杯换盏,各大宗门长老皆向觉真道君道贺,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艳羡。
剑道本就难修,几百年才出以为绝世天才,年纪轻轻便以修炼剑道,达到第五层境界巅峰期的弟子更是少之又少,而觉真道君门下却有不少剑修天才。
听闻不久前有添了一位少年天才,才入门不过一年连破几个境界。
不过其中最令他们艳羡的,还是次次宗门大比中夺得魁首的鹤无咎。
“觉真道君真乃慧眼。”虚幻宫的掌教真人倒了一杯酒,对上敬道:“门下弟子各个是人中龙凤,令我们望尘莫及。”
觉真道君抚须一笑,也因今日喜庆而多几分神采,“玉虚子客气,你门下弟子听闻修炼也颇有长进,此次说不定还需要你们手下留情了。”
玉虚子敞声大笑,“剑尊客气。”
说罢饮下酒,接下来其余掌门长老借来祝贺。
觉真道君喝下几杯酒后头不免觉得眩晕,刚单手扶额,忽闻刚才讲过话的玉虚子诧异扬声:“剑尊对这次的结契大典真是重视万分,竟然连红玉铃都拿出来了。”
红玉铃?觉真道君以为自己听错了,摆手道:“红玉铃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碎了。”
红玉铃乃上古神器,很久以前为青云宗的镇门宝,但在十年前,大妖朱厌想要逃出浮屠海,放出鬿雀妖霍乱人间,他用红玉铃镇压鬿雀,一年前红玉铃就无端破碎了。
但当觉真道君话出口后,又有一人道,“不止红玉铃,还有修罗塔、焚净棒……这,这都是消失已久的神器啊!没想到竟然都在青云宗。”
什么神器?
外界怎会知晓在青云宗?
觉真道君抬起醉眼,待看见上空中高悬的神器,目光遽然一顿。
许多的神器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毁了,为何还会出现在此处?
觉真道君心中忽然有种莫名不安,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神器吸引,面露向往,神情似有痴狂。
有人以神器为引,勾起人心贪欲,这是要……祭道。
觉真道君蓦然起身,想要唤醒众人,灵鹿拉的步辇已至。
金冠红裳的青年对眼前场景恍若未闻,从灵鹿上下来,立在步辇前,温声道:“师妹,可以出来了,八方来贺,是你一直所期许的热闹。”
明月夷头顶盖头,看不见眼前的场景,却隐约觉得今日似乎过于安静,和他所言的八方来贺不同。
“师妹?”
许久不等她下步辇,鹤无咎温和的眉眼浮起一丝诧异,片刻露出几分无奈,上前撩开幕帘,伸出手:“师妹,该下来了,不然吉时已过。”
明月夷垂眸透过盖头看见眼前的手,指节分明,肌薄惨白,像是精致的人皮覆着白骨,泛着森冷的凝脂玉泽。
不像是常年拿剑的手,反倒像是执笔玩玉,养尊处优的手,白得病态。
“师妹?”
鹤无咎的声音又唤了她一声。
明月夷迟疑几息,抬手将手放过去。
步辇外的人见她伸出的纤指,唇角往上翘出微笑的弧度,手指收紧握住了她柔软的手,将她从步辇上慢慢牵引下来。
“师妹,今日是我们的结契大典,我准备了许多东西送你,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含笑的嗓音愉悦地盘旋在她的耳畔。
明月夷轻声回他:“多谢师兄。”
这次他没再讲话,握住她的手也顿了顿,随后恢复如常后牵着她往前走,继续向她构思往后。
“师妹喜欢在焚净峰顶练剑,我日后便陪你练剑,喜欢去山下游玩感受尘嚣,我也会陪你,无论师妹想做什么,我都能陪你。”
他言语克制,尾音却泄出一丝压抑的轻颤,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明月夷一句都没有回应,感受着握住她的那只手冷如冰。
般若台上,红绸被吹得簌簌,祥鸟鸣叫,长身玉立的红裳青年牵着新娘一步步拾阶而上。
第77章 蛇蛇气气
“师妹。”
在明月夷踏上第八台阶时,身后忽然传来鹤无咎的声音。
不是在身旁,而是在台下。
她下意识转头往台阶下看,而身边的‘鹤无咎’不许她转头,阴郁低语:“不许去看,我才是鹤无咎。”
近乎是在他暴露的瞬间,明月夷缠在腕上的雪菱从广袖中如一把锋利的剑,气势凌厉地朝着身边的人袭去。
身边的人身形未动,雪菱却在触及他时蓦然软下,明月夷也趁机挣脱他的手弃了红盖头,飞身往后退拉开距离。
她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一张和鹤无咎如出一辙的面容,上扬的桃花眼凝着她,目光如同冷黏的蛇。
而真正的鹤无咎正地捂着右脸立在她的身后,看了眼不远处与自己面容一样的人,转眸低声问:“师妹,没事吧。”
“没事,师兄你可又受伤?”明月夷摇头,警惕地盯着前方。
鹤无咎与她站在一起,手中幻化出白疾:“脸被偷了半张。”
明月夷闻言侧首,只见青年一直捂着半张脸依稀呈出怪异模糊。
而台上那人即便有一张与鹤无咎般清正儒雅的君子仪样的脸,仍旧掩盖不了天生阴郁的湿冷。
见她半点犹豫都没有,轻而易举找到真正的鹤无咎,站在台阶上的人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不多时五官柔下,恢复成丽色少年的长眉高鼻。
少年身着大红喜袍,束于金冠中的乌发逐渐蔓延,越来越长,坠曳地上如光滑的黑披肩。
他一瞬不眨地望着明月夷,唇微启,“师姐,你喜欢他,我现在与他共用同一张脸,为何还不爱我?”
见果然是菩越悯。
明月夷的心彻底沉下。
鹤无咎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师弟?”
他清晨随喜婆去接人,路上发现引路的喜婆非人,而是披着纸的假傀儡,还被夺走了半张脸,本以为是会是什么妖物大闹结契大典,没想到竟会是菩越悯。
很快鹤无咎敛下眼中异色,转眼看向现在怪异的情形。
周围布施结界,上空悬着无数神器,浓郁的灵气将整个般若台都笼罩其中,而在场的所有人皆露痴色。
是一场献祭。
“师妹,他想要献祭他们破界。”鹤无咎手中幻出白疾,冷目凝着前方:“你为我守后,我拖住他。”
明月夷退至他的身后,“师兄,小心。”
“好。”鹤无咎持剑上前的身形如电,白疾幻出无数长剑,划破长空之势朝台上的少年袭去。
那些剑影尚未碰上少年瞬间被冻结、破裂好似碎珠落地,随后化作一缕缭绕的寒雾。
连他丝毫都未曾碰上。
鹤无咎蹙眉持剑,展剑合一,天地变色,以八方剑影绞杀之势袭去。
而菩越悯厌烦与他打斗,睥睨人剑合一的青年,寒光错落,明暗交错,眨眼间他已经抬起森冷骨瘦的手掐住了青年的脖颈,道出一直想说的话。
“你很烦,恶心的东西。”
鹤无咎没想到他一抬手身体便不受控地飞在他的手下,脸色难看地抬剑刺去。
怕冷淡望着手中如蝼蚁之人,纯黑的眼珠渐浮雾红,冷嗤的语气森森地泛着寒气:“都怪你,差点我就要与师姐在众人的见证下结契,偏生要此刻出现。”
脖颈上的手指收紧,鹤无咎因窒息而面色泛乌,手中仍御剑袭击眼前的妖邪般的少年。
他觑了眼身边的剑,腔调平淡吐出:“废物。”
话音落下,那些剑爆破,碎裂成渣。
鹤无咎自测出灵根后修为与天赋都是顶尖,被誉为几百年难遇的剑修天才,受的是众人钦羡的目光,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可偏生他此刻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剑被逐个摧毁。
少年毫无素日的温良,极恶般摧毁一把剑便会讥讽他的是废物东西,言语恶毒得将他从头至尾贬低后,挑剔他的容貌、五官,甚至连身躯轮廓都会被评为粗俗丑陋。
嘴毒至极,任谁被如此评价脸色都会不好看,可他无法反驳,几近被掐得窒息。
就在最后一柄剑被摧毁,少年正欲扭断他的脖颈,上空忽然劈下一道强雷。
寻常的雷打在菩越悯的身上,他甚至连眉头都不会动一分,可偏生不止是雷。
随被黑雾覆得灰墨的苍穹下起缠绵的大雪,雪花落在鸦黑浓长的睫羽上,凝出的细小的雪珠子顺着被刺破的胸膛,血珠滴在祭台上。
是明月夷刺穿了他的心脏,损坏了他的肉身。
菩越悯颤着眼转头看身后的女人,天生缱绻多情的桃花眸中泛着红,似有些委屈和怨恨:“师姐……我很痛。”
他也会痛的,凭什么为了救别人,让他痛。
师姐,师姐……师姐。
明月夷蹙眉看着他露出的神情,想要控制身体,却在不受控地搅动手中的剑。
刚才她在旁边见鹤无咎毫无还手之力,打算渔翁得利,谁知在天雷打下之际,身体忽然不受控地提剑冲上前,还刺中了菩越悯。
看着少年苍白的手松开了掐住的鹤无咎,她眉头狠蹙,恨不得这一剑是刺中的鹤无咎。
而事实乃她在少年怨恨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对震碎他的心脏。
穿着婚服的少年如破败的蒲柳从高空落在地上,头与身子被砸歪成诡异的畸形,唯有一双纯黑的眼死死盯着她。
看着她在两人同时往下落时,选择一把揽住了同样往下掉落的鹤无咎,他眼眶终于溢出了血珠。
师姐,我也痛,为什么不抱我,为什么……都怪那个丑陋的男人。
在浓郁的怨毒中,他怀着恨意死去。
天边的雷察觉鹤无咎身边无致命危险后已经停止了劈雷,乌云散去,天上飘落的大雪纯白,在地上覆了一层浅薄的松软。
明月夷扶住他,美眸盈满了关切:“师兄,你没事吧。”
鹤无咎面色难看地摇头,望向被白雪覆盖的少年尸身,暗自运转体内灵力。
历经这一遭,他隐约感觉体内充满了灵气,似有破境之意。
“师妹扶我去一旁,先捡回半张脸。”鹤无咎对身边的明月夷道,虽然他现在要破镜了,但他不想让明月夷看见他缺少半张脸皮的模样。
明月夷对他多事的行为心有不耐烦,面上如常地扶起他往一旁去捡脸,谁也没管地上的尸体。
鹤无咎重新用灵力熨上脸,到底是被偷走过,再是用法器融合回去,从额间至下巴还是留下一道宛如破裂的淡痕。
他想到少年说过的话,抚摸脸上裂痕。
“师兄还好你没事。”明月夷说着眼眶又是一红,好似在为他担惊受怕。
鹤无咎淡笑不言,而是放下手,抬头在看上空高悬的神器,此刻虽然稍显狼狈依旧维持着往日儒雅的谪仙之概。
即将破境的修为、被拉进的祭祀阵法中的修士、以及……心爱的师妹。
他笑了。
明月夷没等到他的回应,抬头发现他竟是在笑。
青年面如冠玉,凤眸俊眉,向来一丝不苟的乌发有几缕乌发凌乱散落,身着血红衣裳也是难得的清隽正人君子面貌。
但在此刻笑却显在异常。
明月夷问他:“大师兄在笑什么?”
鹤无咎只笑着摇头,温柔地看着她,“师妹,你低头。”
明月夷凝目看着他。
鹤无咎长腿半屈地坐在石柱前,如落难仍不显落魄的仙鹤。
他目光坦然,也不打算说为何要她低头。
明月夷盯着他,缓缓弯下腰,听他腔调愉悦地开口。
“师妹,你可知我很喜欢你,你与旁人不同,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所以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但是……”
天边一道响雷落下。
明月夷袖中的短剑被挡住了,他笑得越发愉悦,看她的眼神如似在看不听话的幼童。
“师妹,想借机在阵法杀师兄,这种事本就不可取的。”
明月夷手中的剑险些被震碎,被逼得往后连退数步,握剑的右手不断颤抖着。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余力。
她看向石柱下的鹤无咎,朱唇深抿。
鹤无咎对她的行为不解,“师妹,你为何想要杀我?今日本是你我结契之日。”
明月夷握紧匕首,美眸扬笑道:“自然是杀夫证道啊,师兄你忘记了吗?我们都修的无情道啊。”
这种话从她的口中出来,似极了天真烂漫的少女。
鹤无咎顿了几息,无奈道:“可是师妹,无情道并不只有杀夫证道这一条路。”
“我自然知道。”明月夷眸中笑落下。
她自然知道无情道并不只有杀感情羁绊最深之人来证道,有千万种修成大道的方法,但她凭什么要另选别的方法?
早在这世之前她便悟出来,为何这些年不曾有人以无情道修成大道,并非是因为摒弃感情无法破境,而是感情本就是无情道必修之路。
若没有感受过感情苦楚,何来悟道破境?
所以这次她也要杀夫证道。
“大师兄,你都打算杀他们证道,我只是学你罢了,难不成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笑靥如花,眉宇清冷地指责他:“未免也太自私了。”
鹤无咎默然,随后似好奇地问她:“师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身后的若影若现的雷电,玉瓷般的面容明暗交错,白疾自手中幻出。
原来他真的没打算杀她。
“不知师兄指的是什么?”明月夷歪头看着他,“是指我什么时候发现你身受重伤,还是指你见自己即将破境,所以利用大婚召集高阶修士来此,布下祭祀剑阵,企图一步破境……”
说着,明月夷话音一顿,倏然弯眼笑了,颊边梨涡荡出清甜的涟漪,“还是说,师兄和师傅他们一起打算拿我祭剑,助你修成无情道呢?”
在重生的前几世,她其实一直想不通,为何第一世与第二世都是在宗门大比前结契时被祭剑,后来她才懂了。
她只是被选中的可怜祭品,所以师傅才会将她带回焚净峰,甚至连灵根都没测就收为亲传弟子,师傅还让她跟着鹤无咎修无情道。
因为她本就是鹤无咎修道路上的祭品。
只是当时她不觉古怪,反而可笑地以为她穿越必定是主角,不会再像书中那样成为炮灰。
九世的重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男主成神路上的炮灰、垫脚石、一粒不起眼的飞尘。
所以她要反抗,她要踩着他成道。
鹤无咎起身,如往常为她指点解惑般温和的语气充满宠溺:“师妹比我想象中更聪颖,竟然猜到了这么多,连我受伤的事情也知晓了。”
明月夷笑着看他。
当然知晓,因为是她做的啊。
第78章 蛇蛇……
明月夷抬头望了眼已经启动的法阵,看向对面的脸上竖裂一道血痕的青年,好奇他现在身体可能承受。
取发上雪菱化剑时,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大师兄,我一直很好奇,浮屠海里的变异妖毒在身上可好受?”
一直听人说妖毒会如跗骨之蛆般甩不掉,从深处腐烂,要想要抑制只能不断吸食灵石里面的灵气,吸食越多胃口越大,直到往后无时无刻都觉得不够,最后堕落妖道,所以这些年她送了他很多灵石。
而这种越到后面越食不果腹的修炼方式,他竟然还没有被妖化,真的太令她好奇了。
她如往常满眼不解地求惑,每一剑却往要他伤处砍,不至于要命,刚好令天雷无法打响。
鹤无咎挡下她缠人的剑意,空隙时露出微笑,破裂的俊颜宛如披着画皮:“师妹若是好奇,可掀开师兄的衣摆瞧一眼。”
明月夷懒得与他打太极,身法诡异出残影,指尖闪电随剑气同出。
这是她在被雷劈时练出的速度,快的鹤无咎都有些应接不暇,不察间被她一剑捅了个对穿。
鹤无咎再是淡然也露出一丝情绪,封住腰间伤,冷静盯着她要插的第二剑:“师妹,当真是要杀我。”
“不然和师兄玩闹吗?”明月夷觉得他脸上神情可笑,持雪菱横扫。
天隐约变色。
鹤无咎也动真格,抬剑砍断她的剑气,看了眼远处的打来的雷提醒她:“师妹,你杀不死我。”
人活着都是会死的,没什么杀不死。
明月夷嘴角微扯,不欲再与他多说,抬剑迎去。
现在鹤无咎受伤,想要杀他仍旧很难,再加之天雷一旦察觉他有性命之忧就会劈下来,明月夷根本就无法近他的身,甚至还被天雷劈中了。
她后退几步,剑插地面,面色惨白地吐出一口鲜血,冷静地望着不远处的青年。
还是不行,他被伤成这样,只要一点杀意逼近天雷就会劈下,完全无法靠近。
鹤无咎好似知道她无法近身,不紧不慢地笑着,懒懒地歪着头欣赏她此刻的狼狈。
明月夷的力气被天雷消耗得所剩无几,勉强避开他的剑,接着又被他一剑拂来,身上的嫁衣很快被沁透。
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又要达成被祭剑的结局。
看来只能换种方式了。
明月夷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子,长发被融化的雪打湿,凌乱贴在惨白的脸颊边,神情冷漠地望着他。
“师妹累了?”鹤无咎莞尔,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嗯,累了,师兄我们换种方式切磋吧。”明月夷对他展颜,如同方才两人之间的你死我活,只是一场普通的切磋。
鹤无咎收起剑,宠溺应下:“好,师妹想如何切磋?”
明月夷靠在破碎的石柱上,“大师兄,我没力气了,我认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莹白的肌肤上的血痕凝结,眼尾微红地喘着气看着他,像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模样。
鹤无咎看着她如此模样,心中微妙产生某种说不出的情绪,随后抬步朝她走去。
他俯身抬起她消瘦下颌,忽然道:“师妹,我能不杀你。”
明月夷抬着头与他对视,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倏然笑了,转眸望向周围的祭祀剑阵,笑道:“这就是师兄所说的不杀?”
祭剑阵法都已经妥善备好,却假惺惺说不杀她。
鹤无咎没看剑阵,盯着她的小脸道:“布阵不是用来杀你的,而是让他们代替你祭剑。”
这句话似有所指,明月夷脸上神情怔住,随后凝目打量眼前的青年,思忖他这句话是何意。
他捏着她的下颌轻晃,语调一如往常般温柔:“师妹,你不会被祭剑。”
明月夷盯着他,发现他神色是认真的。
鹤无咎似乎真的没有打算杀她证道。
那他借宗门大比结契,将在青云宗的修士聚拢一地是为了什么?
心中划过一丝微妙,她忽然好奇问他:“师兄,你这次真的不打算杀我吗?”
“不杀。”鹤无咎轻笑,俯身用高挺的鼻尖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轻哄道:“我很喜欢师妹,杀所有人,都不会杀你,只要师妹听话,我会与结契成为道侣,再一起飞升。”
好恶心的话。
明月夷被恶心透了,做出干呕,冷冷吐出:“你好恶心。”
鹤无咎看着她露出的恶心,唇边笑意淡下,片刻又道:“师妹很可爱,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是真的喜欢明月夷,喜欢到,在她死后漫长的修仙日子中让他生出麻木,无论过去多少年还是会时常想起她死的那日。
那日大雪纷飞,她问,为什么是她?
她字字泣血,满眼的爱慕冷下,形成他看不懂的怨恨。
鹤无咎凝视她的瞳孔幽深,轻声道:“师妹,这些人是我用来为你报仇的。”
明月夷一脸怪异地抬着头。
白雪覆盖的空旷祭祀台上,映出青年眼底的空寂冷情。
鹤无咎说:“师妹,今后你我一起修道,这次我会带着你一起飞升。”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一遍,知晓如何修炼最快,所以这次她也会跟着他一起飞升成神,漫长岁月中与他共长生。
明月夷如今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原来鹤无咎也重生了,不过并非如她这样不断重生,被困在轮回中了,而是在她被祭剑后重生的。
难怪她这一世总觉得鹤无咎和以前不同,她早就不喜欢喝酒,不喜欢竹笋,他却记不住,仍旧次次都认为她喜欢。
只是不知鹤无咎是从什么时候重生的,不过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
明月夷扬起脸,白雪覆在白得近乎透明的颊肌上,卷密睫羽颤如蝶翅,眉眼间露出裹在甜蜜中的脆弱:“大师兄说的是真的吗?”
鹤无咎凝目在她脸上几息。
此刻的师妹很脆弱,仿佛仅活一日的蜉蝣,不经意就会被脚踏死的蝼蚁,即使如此脆弱,但他喜欢。
“是。”他莞尔点头。
明月夷抬手抚摸他的跳动剧烈的胸口,轻声问他:“我怎么听不见你的真心,能不能掏出来给我看看你的真心?小师弟都会掏出他的心给我看,是真心的。”
鹤无咎眉峰轻蹙:“我非妖,心为本命,掏出来便无法与师妹共长生了。”
明月夷点绛红唇落下:“师兄撒谎,你根本就没有真心。”
五指随着她话音落下,灵力尖锐地刺破他的胸膛,企图抓住他跳动的心跳。
鹤无咎抓住她的手,眼中含着单薄地笑,平静陈述:“师妹放弃吧,你杀不死我。”
“是吗?”明月夷轻叹,眉宇间浮起失落,旋即好奇眨眼笑着问:“那师兄自己的剑意也杀不死吗?”
鹤无咎唇角上扬,正欲开口忽然听见她手腕一转。
噗呲——
袖中藏着的匕首刺进鹤无咎的胸口。
剑意随匕首刺入他的胸膛时,仿佛听见灵根被刺断的声音。
鹤无咎脸色僵住,握住她的指尖轻颤着松开,蹙眉捂着泛疼的胸口。
明月夷斩断他的一条灵根,打算试试能不能趁他病多讨要些好处。
而当鹤无咎放开手之时天道察觉他性命垂危,降下一道硕大惊雷,直径落在明月夷身上。
他甚至都来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天雷过后地上留下一道灰烬。
她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未曾留下,就如此……如此被天雷打碎。
死了。
明月夷死了,临死之前抓住他半颗心脏,在雷电击打来时一起震碎。
鹤无咎捂着缺少半颗心的胸口,感受到体内的修为在流逝,跪倒在地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灰烬。
雪覆其上,那些灰烬凝冻成一团黑乎乎的冰,风吹不散,雨打不湿。
明月夷死了。
可……为何还是死了?
他知晓现在的天道不会让他死,所以有恃无恐,以逗趣姿态欣赏明月夷想杀他却杀不死的倔犟,再慢慢斩断她的傲骨,囚成笼中燕。
就如同重生归来,他看着她因为爱慕而做出的拙劣行为,看着她让世人皆知她爱慕他,他将一切都掌握在拳心中。
可明明他已经没再打算拿她祭剑,为何还是死了?
天上飘下的雪落在他的心口,仿佛因为疼残缺的心动得缓慢。
鹤无咎低头看着被毁得破碎的身体,无端又一次想起了前世和明月夷相遇的那一日。
他以为忘记了,实际却记得也是如今这般大雪纷飞之日。
他是觉真道君尚未成为一峰之主时收的第一个弟子,因着故人之子,即便是废物,觉真道君还是收下他。
直到觉真道君成为焚净峰峰主,他依旧是世人口中的废物,为了摆脱废物称呼,他潜心修炼。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一朝从人人讥笑的废物,成了几百年一遇的剑修天才,他并未因此懒怠,而是更为努力修炼。
可师傅说,他所修无情道已经千年之久无人飞升,想要堪破剑道,需得斩杀情根。
直到有一日他从师傅口中得知先祖预言,将有大妖临世,随师傅下界除妖,遇上了明月夷。
她是他挑选的修道中的劫难,师傅默认,带她回去让他一手教养。
后来如师傅所想,他杀了明月夷。但却没有成功飞升。
只是那时他早就已经斩断了情根,根本无法爱上明月夷,所以无情道成不了。
师妹是因他而死的,所以他为了不辜负她,比往常更加努力修炼,终于以无情道飞升上界。
也正是飞升才发现后上界是空的,他一身修为成为天道的饲物,那些年他在承受饲养天道的痛苦中忍耐,又用了不知多少年才绝地反杀,破了天道成神。
后来他破了天道,成了神,有了情根,总是会回想明月夷死的那日。
可成神的日子也一样是孤独的。
孤独得他还是会不断记起很久之前的那一日。
好在某一日他再次睁眼,回到了师妹被祭剑的两年前,这次他不会杀明月夷,要带着她一起飞升。
重生后他一步一步地布局,就是为了在今日杀了这些让他杀妻证道的人。
鹤无咎站在被冻结的灰烬前,平生第一次露出茫然。
明月夷死的时候也是下雪纷飞的冬季,就如同今日。
原来他不爱明月夷,她会死,他爱明月夷,她还是会死。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捧起灰烬,低声呢喃:“师妹,就算你现在死了,但别怕,我会再次修成大道回来找你的。”
雪下大了,雪花冰凉地落在指上,在他的眼睫上凝出厚冰。
上空的法器随阵法而动,原本大殿上痴迷的人皆露痛苦之色,为首的觉真道君在痛苦中隐约回神,看见祭祀台上的青年周身笼罩金光,如伪神临世,却是在贪婪吸取众人体内的修为为他所用。
“无咎,你在做什么!”觉着道君大骇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也深陷在祭祀阵法中根本无法动弹,甚至连声音都无法传出去。
阵法是觉真道君布下的,他本应该能破,但上空无数的神器却并非他所为,阵法被加强到极致,连他也不能幸免,成为他人修行路上的一道养分。
每个被吸取修为的人都会爆体而亡,不多时,周围已是血淋漓的残肢。
直到轮到觉真道君。
鹤无咎停下吸食,缓步站在觉真道君的面前,垂下的清正眉眼洇出微红的怜悯。
觉真道君看见他薄唇翕合,声音如往常般满是身为弟子的尊敬与爱戴。
他说:“师傅抱歉,你不应该在此刻死,可现在弟子灵根被师妹砍断了,修行本就会慢,她临死前还毁了我半颗心,修为会倒退许多,弟子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清理眼前的残局,弟子需要您结契为由吸食他们修为走火入魔了,而弟子大义灭亲将你囚在锁妖塔里成弟子修行时的缺漏的养分。”
“您怜悯苍生,一定会同意牺牲对吗?”鹤无咎抬手伸入阵法中,指尖点在觉真道君苍老面容上,将他的修为吸干。
觉真道君痛苦得面容狰狞:“你修此妖道,迟早会受反噬的。”
他微笑:“多谢师父提醒,弟子会谨记,下次不会再犯了。”
阵法结束,风雪停了。
因修为低而被拦在外面进不来的人,亲眼所见焚净峰的首席大弟子大义灭亲,亲手除去入魔的觉真道君。
因此次宗门大比,再加之觉真道君的亲传弟子结契,各大宗门不仅遣派了门下得意弟子,更甚者,收了觉真道君的书信,亲自赶来,谁知道是一场盛大的祭祀宴。
一时间各大宗门受到重创,损失惨重得被浮屠海的领主朱厌所知,派出手下妖物,宗门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妖潮。
不少修士被浮屠海里出来的妖物寄生,各大宗门联合抵御这场妖潮,整个修真界几近处在灭绝之危中。
第79章 蛇蛇明翊
而外面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假死逃走的明月夷并不知情。
冬日难得天晴,阳光洒落在覆着皑皑白雪的竹叶上白得晃眼,远山的冬山如睡,雕梁画柱的清雅风亭中女人裹着厚厚的毛领大氅,亮丽乌黑的鬓边簪着梅花,身姿懒懒地靠在栏杆上。
她看似在晒太阳,实则在心中与旁物对话:“喝碗桂花热元子冷静会儿。”
“哦,谢谢道君,不过我现在碰不了水。”裳儿礼貌拒绝她,随后大惊道:“道君,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回到云镇的明府了?此处的阵法不是已经被解除了吗?”
裳儿今日刚醒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睁眼便看见熟悉的明府,呆滞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明月夷摇头:“我不知啊,睁眼便出现在这里了。”
其实她是真不知道,唯一知道在她决定抢在鹤无咎之前杀夫证道之日,她做了两手准备,成功她则避免祭剑的结局,愉悦地踏着鹤无咎的尸身一步步飞升。
失败,她则当着天道的面,完成本应要经历的祭剑结局,用炼制的法器假借死遁逃走,如此她既经历了剧情又保住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只要还活着,总能寻到机会报仇,打不过就死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而且她想得很好,假死不止是用来骗天道,还有菩越悯。
她不知道菩越悯是什么东西,或许都已经不能称之为妖物所以才会频繁地死而后生,他肯定也不会被杀死,若是当着菩越悯的面也‘死’了,应该就能摆脱他。
只是不知为何,她本来落地之处应该是距离青云宗最远,且因为物资稀缺得素日连修士都不会踏足的雪巅峰脚下,而不是这里。
云镇明府。
她捏碎鹤无咎心脏时及时催动法器,再快还是受了点雷劈,再次睁眼就已经在云镇中了,而且似乎并非是破除阵法的云镇。
根据她这段时日打量,更像是最初的云镇。
此刻的明府没有没有明翊,她则是明府老爷小妾生的女儿。
所以现在她表面为庶出,实际是明府里唯一的小姐,因为明老爷子嗣单薄,这个年岁才只得了她一个女儿。
虽然不知道传送法器出了什么问题,莫名将她传进了以前,这种偏离令她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所以她今日正在晒太阳沉思。
裳儿上打量周围熟悉的环境,兴奋眨眼,“道君,好熟悉的气味,这才是我以前诞生的地方,空气中都是霜雪的冷,好舒服啊。”
明月夷闻言看着露出陶醉神色的裳儿,好奇问她:“那你第二任主子明小姐,现在在哪里呢?”
裳儿一顿,有些呆呆眨眼,“不知哎,好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明月夷问:“多少年,还记得吗?”
裳儿捂着头摇了摇:“太久了,记不住,第一任主人死后我一直被困在阵法里,很多记忆都忘了。”
明月夷提醒她:“那你现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裳儿茫然停下:“什么不对?”
明月夷举起手,在空中比划高度:“你现在有肉身,十二岁少女的身高。”
“肉、肉身?!”裳儿下意识低头,果然看见自己肉肉的手,以及身上穿着的栗色灯笼裤。
再抬手摸着头上软软的双垂髻,也有头。
裳儿赶紧趴在栏杆上往水榭湖看去。
虽然水面已经冻结,拂着一层厚冰,她隐约从反光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是她修炼出来的肉身,许多年不曾见过,裳儿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容貌了。
她欢欢喜喜地转头,亮着眼看着明月夷:“道君,这是我,这真的是我,我都快忘记了,呜呜。”
明月夷抬手戳了下她的肉脸,“原来你长这样啊,怪可爱的。”
裳儿乖乖由她戳,“嗯,这是主人给我做的,后来我受到重创后无法化形,就一直附身在剪纸上。”
明月夷若有所思点头,正欲问她主人,不远处的长廊疾步跑来一位穿着厚重夹袄的小厮。
“娘子,不好了,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自从明月夷来到明府,成了明府的大小姐便甚少见过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明老爷更是从未主动传唤过她,她也足不出户,在院中修复损坏的法器,待法器修复好再回去。
这还是第一次。
小厮急匆匆跑来,明月夷尚未讲话,裳儿便开口问了:“可是老爷带回来了一位少年?说是小姐的弟弟?”
小厮被问后先是一怔,随后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小姑娘,疑惑挠头:“姑娘怎么知道?”
裳儿转头看着明月夷道:“道君,我知道我们在什么时候了。”
不用裳儿细说,明月夷听见两人对话,莫约也知为何她来明府好几日,一直未曾见过明翊了。
明翊原来并非在明府长大,而是流落在外刚被明老爷带回来的。
明老爷曾被神棍预言,此生注定无子嗣,但他早就有了一女,认为此人是神棍,一怒之下便杀了那神棍。
虽然花了大价钱平息此事,但后来无论再纳多少妾,府上都不见得有孩子,不免疑心神棍的话,幸而如今又得了一子。
明老爷坐于书房案前,欣慰望着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神清骨秀,长眉浓颜,就如此低敛坐在厅中仿佛乃精细雕琢的玉像。
虽然瞧着纤弱,如何看都不像是他这种相貌能生出的孩子,但来时他已经滴血认亲过,且少年生母他也谨慎的多方打听过,除了当年他来过,一直被关在阁楼中从未见过旁人。
少年如此出色的容貌,或许更肖像其母,只是过于黑长的乌发坠在地面,有说不出的妖冶阴森。
明老爷虽然对他的头发过长而有些不满,那些人不好生照顾他的儿,其余的全是喜爱。
小厮从外面进来,说道:“老爷,娘子来了。”
“嗯,来了便让她进来,也好好认认她弟弟。”明老爷摸着胡须淡声吩咐。
其实对于此前他唯一的女儿,他并不喜欢,总觉是她的出生压了后面的子嗣,所以导致他一直无子,现在有了儿子对她的怨念稍减,但也仍无过多喜爱。
下人得令,躬身退下。
明老爷转头欲再看少年,却发现原本一直垂着头的少年不知何时抬起了眼,正望着门口,天生微红的眼尾中似有古怪的期待,连唇角也往上扬着。
这还是明老爷头回儿见他笑。
书房门被推开,人尚未撩开门罩上垂挂的珍珠帘幕,窈窕的身段便已隐约映显出。
白玉细长的指尖撩起泛着莹白的珍珠帘幕,露出一张仙姿玉色的芙蓉美人面,春黛灰细眉如长柳,掩鬓随步而摇出脆声。
“父亲。”明月夷走进书房,对书案前的中年男子唤了道,可当目光落在旁边熟悉的一抹红上,脸上淡然神色遽尔僵住。
一位少年。
他也在看她,因生了张极俊的脸庞,肌肤白得极致,发黑同样得极致,又因眼珠黑而不圆润,反倒有些竖瞳之势,直勾勾盯着人时有莫名的阴森邪气。
两人对视着,他泰然若素,明月夷却觉得后背在发寒。
菩越悯。
是菩越悯,他也来了。
可她不是隐秘气息躲进了阵法里吗?为何菩越悯也能跟来?!
他究竟是什么妖物,不仅杀不死,还无论逃去什么地方都能被他缠上。
明月夷近乎是瞬间要出剑,将眼前的少年斩杀。
但明老爷见她盯着少年不言,主动招手,唤起过来:“月娘过来,见过你阿弟。”
阿弟。
明月夷心中的杀意瞬间落下,盯着不远处端方坐在椅上的美貌少年,这时才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没有变态的依恋,只有好奇。
“月娘?”明老爷又唤了声,心中已有几分不悦她的木讷。
明月夷没打草惊蛇,压下心中情绪,莲步上前对明老爷欠身轻拜:“见过父亲。”
明老爷道:“还有你阿弟。”
明月夷抬颌转眸,视线再次与诡异的少年对视,抿唇片晌唤道:“见过阿弟。”
少年霎时弯了眼,薄而白的脸庞也显出微笑,盯着她,发出沙哑的嗓音:“姐姐。”
两人见过面,明老爷便让她坐下。
下人放的木椅恰好是在他的旁边,她坐下,隐约闻见从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冷淡清香。
明老爷道:“月娘,他从今以后是你的弟弟,你身为姐姐,定要好生照顾他,万事以他为先,可知?”
明月夷平淡‘嗯’了声。
女儿虽生性木讷,一向不与他亲近,但明老爷深知她的听话,又说嘱咐了明月夷好几句,最后想起还未告知她,小儿子的名字。
明老爷思索后道:“月娘,今日唤你来,是因为你读过诗书,上过学堂,想让你重新为你弟弟取名。”
明月夷望着明老爷:“他以前没有名字吗?为何要重新取名?”
话刚说完,少年轻眨了眨眼,也看着明老爷,显然是有名字的。
明老爷不满明月夷反问:“你弟弟曾经在外面受苦,没有名字,别人都唤他一,难道你要我们明府未来家主,被人唤这种名字吗?”
明月夷一直以来对明老爷无多少好感,忽然听他如此说,蹙眉脱口道:“那就叫明翊……”
话音甫一落,明月夷瞬间有种头皮发麻的寒意。
而明老爷显得异常满意,闻声便拍案道:“好,就叫明翊,前不久我听你在与夫子念书,念的什么‘神之徕,泛翊翊,甘露降,庆云集’,就叫明翊。”
第80章 蛇蛇尖舌
‘明翊’就如此定下了。
之前在明真回忆中看见的那个少年,仿佛在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时,某些东西终于在此刻形成了古怪的闭环。
原来她在那段记忆中看见的少年是……菩越悯,那明真口中的姐姐是她?
从明老爷的书房出来,明月夷还处在虚浮中,脚下踩着的仿佛是柔软云,走的每一步都落不到实处。
明老爷让她带着弟弟熟悉明府,所有少年不急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含笑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背上湿黏黏的。
明月夷走在前面,带着人去了人烟稀少的小庭院。
等到身边没了人,她忽然转身掐住少年的脖颈,将他死死按在爬满青绿藤蔓的白墙上。
少年毫无防备,软趴趴的身子乖乖地靠在墙上,不解地望着掐住自己脖颈的明月夷。
明月夷生了张明艳的脸,笑时会因为唇边淬甜的梨涡使人心中生愉,不笑时耷着眼睫便形成不近人情的冷。
此刻她扬着白艳的小脸,冷淡地打量他漂亮无害的脸,缓缓吐出:“菩越悯。”
少年歪头靠在她的手腕上,沁水的乌眼珠蓄起明显的疑惑,天生上扬的红唇又忍不住翘出笑意来:“什么?”
明月夷蹙眉,古怪地看着他脸的笑,“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总是缠着我?”
“缠着你?”他不解,眸中茫然,抬手握住她掐住脖颈的手腕,呼吸缠绵出顿颤的情色意:“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尾音翘得不像蛇,反而是勾过脸儿的狐狸精。
冰凉的指腹在她手腕的肌肤一搭没一搭地磨蹭着,呼吸和吐着信子在舔舐的蛇一样,挑衅与挑逗沾全了。
明月夷手抖了下,旋即手指猛地用力,指甲深陷他脖颈的皮肉中。
他眉头皱了下,本就白的脸因为窒息而憋出死气沉沉的乌。
“姐姐,你想杀我。”他盯着她,浓艳的五官朦胧出惨白色的蛊惑,不谙世事地诉说无辜的委屈:“我们第一次见面,为何要杀我?”
明月夷冷眼看着他泛着乌白也妩媚的脸,将他唇边享受的微笑当成挑衅,五指逐渐收拢。
她的存心想要掐死他,只是很遗憾,在他明显因为窒息而翻出眼白时,门口忽然响起重物掉落的声音。
“娘子要杀了小郎君,快来人啊。”
伴随着侍女尖叫的声音,很快闻声赶来的人,将她与只剩下一口气的少年分开。
明老爷也得了消息急忙赶来了。
明老爷一来便看见靠墙坐在地上的虚弱少年,怒涌心头,转头欲呵斥一旁双手环抱的明月夷,衣摆被很轻地拽住了。
“不怪姐姐,都怪我身体不好,走几步路就要晕,姐姐只是扶我被人误会了。”少年虚弱着嗓音,极致黑的瞳心却盯着明月夷。
明老爷如此才放下手,睨了眼站在眼前的明月夷,“月娘,当真如你弟弟所言这般吗?”
明月夷面色不改地点头:“嗯。”
自知误会了,明老爷脸色稍有好转,但仍旧沉着脸训斥她明知弟弟身体不好,晕倒了却不传人,遂心疼地吩咐下人将少年扶回去。
明月夷没搭理明老爷,打量着少年颈部露出的掐痕陷入沉思。
她发现,眼前的少年虽然和菩越悯相似,似乎又不太像。
他看起来对她虽然熟悉,但和以前的熟悉程度不同,带着点充满妖气的野性挑逗。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总之她说不出来何处不对。
经历此遭明月夷现在思绪很乱,分不清现在究竟处在什么时候,到底是菩越悯伪装成了‘明翊’,还是当年的‘明翊’本就是菩越悯?
因为明月夷没照顾好弟弟,明老爷罚她禁足。
她对此惩罚并无异议,正好现在忙于修好法器脱身出去,素日也不出门也刚好省得遇上菩越悯。
可她不出门,少年却会不亲自来。
明月夷禁足的第三天,前几天刚下过雪,寒气生冷。
裳儿因为是突然出现的,明月夷对外宣称是之前在外面买的贴身侍女,然后让她留在院中照看在淬炼的法器。
明府不像焚净峰有不灭的炼炉,在明府她只能用煤或是枯枝,虽然明府是富庶的盐商不缺煤,但这种没日没夜大量用煤也经受不住。
时日一长她那点每日领的煤,开始供应不求了。
等院子里的雪停了,明月夷裹着厚厚的大氅,蹲在地上捡院中的枯枝,打算放进炉中增添一把火。
待攒够后起身,不经意看见看见庭院门口覆雪的枯藤下,少年姿态慵懒地靠在门口,温柔望向她的目光如在观望一场皮影戏。
“姐姐。”
明月夷在院中的时辰不短,小脸被冻得白惨惨的,鼻尖粉红,抱着枯枝站在雪地中蹙眉看他:“你怎么来了?”
这几天她问过裳儿,隐约知晓眼前的少年真的是明翊。
“过来看姐姐。”他目光落在她的怀中的枯木,惊讶地扬起黛灰色的眉:“姐姐为何在拾枯枝,是院中炭火不够吗?怎么不派人与我说?”
此话乍然一听着像是炫耀。明月夷知晓他并无此意,蹲下身将刚才落在地上的枯枝重新拾起。
枯枝是缠在树上的藤蔓,有些生着尖锐的刺,她指尖不慎被刺破。
明月夷刚蹙眉,手指便被走来的少年握住。
他心疼地牵着她的手,再用白净的帕子仔细擦拭她的手指,柔声道:“姐姐总是弄伤自己,我会很心疼的。”
说着他低头用唇轻碰她的手指。
明月夷深吸一口气,随后猛地插进他的唇中。
“唔……”他闷哼出呻吟,喉咙极为不适地夹紧她的手指,却没有抵出她的手,反而挑起泛红的眼尾望着她。
少年眼眶洇出一圈红,像是要被欺负哭了。
如果明月夷没有从他含泪的眼中看见明显变态的兴奋,她一定会对这张脸生出怜惜的。
可惜。
明月夷狠插他的喉咙,想要将他的舌从舌根抠出,他全程不觉疼痛,反而愉悦地乜起眸子,情不自禁地抱着她喘息。
“姐姐,慢点……流血了,含不住。”
他眉头舒展,含糊不清地说着,鲜血从他的唇边与她的指根流出。
明月夷感到一阵恶心,没了抠他的心思,想要抽出手指。
他察觉她要离开的意图,齿间遽然咬住她的手指不让她出去。
明月夷下意识轻吟,接着便被他罩头而来的身躯,压在旁边盛着不知名野花的花圃中。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唇中的鲜血如珠滚在她的肌肤上,又被他舔去,她脸颊红了,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
但他想听她,张口咬住她的肩膀,搭在她腰间往后,按住她的腰窝死死压在怀中贴着蹭磨。
“姐姐,再叫,我喜欢。”他一边呼吸凌乱地轻咬她的肩膀,一边不堪入耳地喘着。
明月夷察觉他动情的反应,推他的手先是一怔,随后回过神用力推开他,牵下被他弄得宛如一张被揉皱废纸的裙摆。
他倒在一旁微笑看她,鬓角湿润,面色潮红,身上散发着得到满足的致使迷情。
明月夷看见裙上沾染的污秽,转头平视他:“菩越悯,在此之前,我是不是见过你?”
他表情似凝滞了一瞬间,随后像深草里的蛇探起上半身,撑在她的身体两侧,凑近了盯着她。
“姐姐唤我什么?”
明月夷不欲与再讲话,推开他去拾地上的枯枝。
少年像是缠人的藤蔓从后面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后肩,暧昧含着她的耳坠,气息不平地问:“我很好奇,从我进府第一日,姐姐就唤我菩越悯,是为我取的新名字吗?我很喜欢,以后就当你我的爱称。”
说至最后一句时,他尖尖的牙齿咬住她的耳垂,听见她倒吸一口气后才笑着松开。
明月夷从他怀中挣脱出,捂着泛红的耳畔,怒视他:“你有病吗?”
他笑,情绪不达眼底:“嗯……我有没有病,姐姐不知道吗?”
明月夷放下手,弯腰再去拾地上的枯枝,他再度黏来,抱着她低声呢喃:“姐姐是发现我喜欢你,所以才这样对我的吗?我还没问过,姐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仅张口便是我的名字,还霸占了我的身份,让我只能沦落在外面……”
这句话委屈落尾音后,明月夷怀中抱着的枯枝彻底全落在地上,几近的僵着脖颈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
“你说什么?”
菩越悯捏住她的下颌,眯着的纯黑眼中倒映出她茫然的脸:“姐姐想问我第一次见你,为何会喜欢你对吗?”
明月夷讲不出话,不是因为他说喜欢她,而是他竟然不认识她,他将之前的见面称之为第一次。
菩越悯见她不言,抬着她的下颌撒娇似地轻晃,“姐姐这副神情真是可爱可怜。”
说着他又俯身咬住她的唇。
明月夷正想着,唇上遽尔一疼,涣散的意识瞬间被拉回。
“好甜啊,和姐姐第一次给我的唇脂还甜,石榴味的,都怪我太饿了没仔细品尝。”
少年艳如妖的面容放大在眼前,清瘦修长的手捏抬着她的下巴,舌尖正顶开她的唇齿深吻,含糊地吐着模糊不清的字眼。
明月夷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口里塞满了少年尖长的舌头。
放进唇中的舌像是滑腻冰凉的灵活小蛇,她被吻绞得发软,单薄的肩胛情不自禁地绷紧。
少年吻得饥渴,唇舌分离几寸拉出一道霪靡的透明粘丝,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地紧密缠搅。
在色情的哈气声中,他揽起她发软的腰横抱,跌跌撞撞地往屋内走。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