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蛇蛇兴奋
想到她发现了,菩越悯垂下的纯黑瞳珠因亢奋而渐渐竖成一线红,原就清冷纯洁的五官无端融出妍丽的贪婪,但随着抬头,清隽的面上全然是可怜与无害。
“师姐怎么忽然过来了?”
听见少年温和的嗓音,明月夷轻颤被冻得冰凉的眼睫,再度看向玉石台。
那条尾巴已经没有了。
而少年似想起身,但刚站一半又不知想到了何事,又入了水中朝她游来。
刚才晃眼一瞬间,他腰腹上似有鲜红的纹路一闪而过。
明月夷站得远,看得不真切,暗自警惕地捏紧手中的金刚杵。
他趴在距离她最近的池边,姣好的身躯浸在水中,仰面而问:“师姐身体好些了吗?”
“嗯。”明月夷僵立原地,木着脸点头,警惕看着池中的少年。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人。
他似毫无所察,乖顺地趴在池边,眼中忽地闪烁着欣喜朝她请求:“师姐过来些。”
明月夷盯着他眼中忽如其来的兴奋,沉默的在原地站了须臾,并没朝他走去。
“师弟。”
“嗯?”少年弯着天真乌黑的乌眸。
明月夷蓦然冲他扬起浅笑,“师弟,我是来告知你,之前留在我体内的剑我可以还给你了。”
菩越悯微倾首,懒懒靠在湿漉漉的手臂上,恍然道:“师姐今日来寻我,是想要让我取出蛇剑吗?”
“嗯,已经寻到了代替的法器”明月夷为了不让他起疑心,正欲再说些其他的话敷衍过去。
孰料少年眼中笑意不改,毫不犹豫点头同意了。
他温声吩咐:“师姐抬手。”
明月夷站在原地抬手。
池中的少年缓缓直起身,乌黑的长发湿润得贴在赤白的胸膛与后腰上,水恰好将精瘦的窄腰淹没。
他盯着她的手,亦是抬着修长的手指,虚空点在她的心口。
明月夷隐隐察觉他在催动灵力,埋在体内的蛇剑慢慢被抽出体内。
那已经与她心脏融在一起的灵剑仿佛不舍,轻咬着不愿离去,咬得她心口又痒又麻。
即便明月夷死咬下唇,仍忍不住从唇边溢出一丝声音。
“师姐,别紧张,放松。”
少年听见她的声音,脸颊不知为何晕开潮红,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立在水中抖着赤裸的美丽身子,亦是如出一辙地咬着齿,克制不让什么从唇中钻出。
通体雪白得只有剑身一线赤红的蛇剑,终于从她体内被抽出。
一直留意的裳儿抓住时机,趁机钻进明月夷的胸口,代替缺失的一块。
身器分离瞬间明月夷眼前恍惚,头眩晕得及时抓住旁边的竹树才勉强稳住身形,一手揪住领口急促呼吸。
但很快她便发现身体的变化。
果然,换成了金刚杵,她堵塞的灵根变成通畅,连着身体变得轻盈,倒退的修为再次恢复。
不仅恢复了,甚至比以往更纯粹,也从第三层境中期跃至巅峰时期,临插一脚就能突破境界。
突如其来的惊喜并未让明月夷露出喜色,而是神色难明地抬起脸,朝池中看去。
少年还坐在池中望着她。
如此诡异的姿势,不知是没有穿衣不好起身,还是因为要掩盖水下的脏东西。
明月夷朝着他一步步走去,待走近,居高临下俯瞰他。
“师姐。”他荡在水中扬起脸,不像是刚才是在取剑,反倒像是在经历了某种隐晦之事,眼尾薄粉如桃花。
明月夷不言不语地打量他,随之趁他毫无防备,直接拽住他的头发将其往上拽。
菩越悯整个身子被大力拉出水面,修长的身躯全暴露在她的眼前。
没有蛇尾,只有少年健硕而不掩纤美的赤裸身躯,以及挣扎间露出腰腹上的青筋,接着又被密长的发覆遮。
虽然只从眼前一晃而过,明月夷还是一眼看见了。
有条粉的!
明月夷心下惊骇。
少年还不知她看见了什么,正以跪趴的姿势伏在她的脚边,像只习惯爬行的动物,湿长的头发遮不住宽肩窄臀,湿漉漉的两条长腿优越得恰到好处,也因趴着所以重要之物被挡住了。
他不解抬脸望着她,“师姐,怎么了?”
明月夷松开他的长发,单手招剑抵在他的额头上,冷道:“你不是菩越悯,你是妖。”
她记得在云镇,裳儿与她说过,明翊的腰间有蛇纹,方才一闪而过之物定然是蛇纹。
所以眼前的这个少年不是菩越悯,是明翊。
“妖?”他似没听懂,眼中的迷茫更甚了,“师姐在说什么?我不懂,我是菩越悯。”
因为他没有起身,就用这种美丽玩物被拴住脖子的姿势歪头看她,微笑时玫红的唇薄而色浅,满头湿漉漉的乌发贴在身体上,没有素日的清冷如仙的气质,反而充满了诡异的诱惑。
“尾巴,腰间的蛇纹,我都看见了。”明月夷言简意赅地握着剑往前,刺破了他扬起的额头。
鲜艳的血沿着少年的额头往下,滑过苍白得精致的脸颊。
菩越悯没有后退,看见她满脸的神色警惕,眼中闪过了然:“师姐说的是一条雪白的蛇尾吗?”
明月夷没说话,只将剑往前,所表之意已是很明显。
菩越悯伸舌舔了着了下流至唇边的鲜血,语气温软如常:“师姐别怕,刚才你看见的是我养的灵宠。”
语罢,从他身后钻出一条又长又白的蛇,那条白蛇缠绕在手臂上,尾尖往下懒懒地勾着。
真是一条蛇。还是比手臂都要粗的白蛇。
明月夷盯着他手臂上缠绕的白蛇,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见她后退,菩越悯恹垂眼皮,抚着蛇身子温声吩咐:“去别的地方玩。”
白蛇睁开猩红的眼,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隐入水中,顺着冰凉的池水朝着最远的距离爬进竹林中。
“至于师姐说的蛇纹……”他侧了侧身子,用黑长的湿发挡住身下,只拨开腰间的发丝。
“师姐应是瞧错了,没有蛇纹。”他微笑,也落魄得诱人。
蛇没了,明月夷脸色稍有松懈,目光落在他的腰间。
是没有蛇纹,腰腹上隐约虬起的是青筋。
可刚才那瞬间,她分明就看见了,腰间是有东西。
粉的,长长的一条,就像是胎记。
虽然他证明自己并非是明翊,明月夷仍浑身紧绷,并没有移开手中的剑。
她明显的不信。
菩越悯丝毫不在意抵在额上的尖锐物,反而温柔地握住,撩眼看她的纯黑眸底映着盈盈笑意:“师姐,我很痛,可以移开吗?”
面对少年清冷的撒娇语气,明月夷抿了抿唇,缓缓移开了手中的法器。
“多谢师姐。”他又笑着舔了下唇上的血,半点冷硬的脾性也没有。
明月夷屈膝蹲在他的面前,用剑柄挑起他满是鲜血的下颌。
少年很乖,顺势温驯而抬,看她的眼神带着初生的懵懂和无害。
这般毫无攻击性,才拜入宗门没多久便成为人人口中以怨报德的圣父,怎么看都不像是天性血腥恶劣的妖物。
但若真是妖,能躲过宗门测妖气的法器,也不会是什么小妖。
明月夷打量他几眼,遂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帕子,仔细替他擦拭额间的鲜血,“抱歉,是我误会了。”
“嗯……”他敛着长睫,任她止血包扎。
待他额间的血止住后,明月夷见周围冷得结霜,他一直赤身裸体的用双手撑在地上,柔声关切:“地上凉,先起来穿衣裳。”
“好。”他扬眸,对她露出微笑。
明月夷目光掠过他被血染红的唇瓣,松开了他的下颌,放下刚才为他止血的药粉,“这盒药粉是我时常擦的,大约用两次之后就不会留痕。”
菩越悯毫无芥蒂地拿起身边的陶瓷瓶,“多谢师姐。”
明月夷起身眺望上空,道:“我还得去找师兄帮我查灵根,便不再多留了。”
没等菩越悯的回应,她转身朝着来时的竹林小道离去。
她的背影僵直,半点没有往日的自然,尤其当她刻意将一缕感知留在竹叶上时,心跳更是跳得剧烈。
因为她看见,待她走出冰凉如冰蛇窟的洞府后,寒池上趴着的少年带着某种爬行动物特有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她的背影才垂下头。
师姐为何会觉得他不是菩越悯,而是明翊?
是谁与师姐说了什么?
他想着,忽而想起了方才她所言的蛇纹。
蛇纹……
他纯粹的眸子含惑,再度撩开被湿发覆盖的腰腹,看了几息才恍然大悟。
师姐原来看见了他从水中起身时,忘记隐藏在皮下的另一根。
将成型状态下的它看成了蛇,以为他是明翊。
师姐好可爱……
他眯着眼,笑了,笑得修长的身躯趴在地上颤抖不止。
待笑意过后,发情时难言的渴望爬满了全身,他忍不住伸出染血的白皙指尖,抚摸着她留下的止血药粉盒。
药膏是明月夷留下的。
他清隽的面容隐在湿发中,苍白的唇中吐出的鲜红舌尖却无法掩饰。
师姐时常擦的药。
师姐的药。
师姐碰过的盒子。
他眼珠呈现出诡谲的猩红,赤裸的身子慢慢往下爬,最后落在水中时像溺亡在水下的阴湿水鬼,疯狂地舔舐盒子,仿佛要将上面残留的所有气息都舔干净。
当明月夷站在洞府外看见这一切,面上的血色全褪。
她没有猜错,菩越悯真的是妖。
极有可能就是云镇上那只出现过一次的‘明翊’。
她看不出明翊的道行,但能躲过师傅的眼,还有她与鹤无咎两人仔细检查都没有看出妖气,定是等级极高的大妖。
如此作想,明月夷一刻也等不及,想要去将此事拆穿。
可她还没走到师傅的洞府,在路上先被人拦下了。
“师妹。”
明月夷顺着声音转过头。
是黎长名。
黎长名人未至,声先响彻:“师妹去哪里了,怎么没在洞府,我与大师兄刚去寻你都没找到人。”
明月夷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从剑上落下,道:“刚去了师弟的洞府,正巧我欲找师兄议事。”
黎长名落地朝她走去,“现在何事能有你身体之事重要。”
明月夷将刚才在菩越悯洞府所遇之事告知给他。
菩越悯是妖,还是云镇的那个已经死掉成妖的明翊。
孰料,黎长名闻言脸上并未露出严肃亦或是惊诧,而是莫名的失笑。
“师妹啊,我们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明月夷闻言诧异他竟然也觉得菩越悯是妖。
还不待和他商议接下来之事,鹤无咎正从里面出来。
“大师兄。”
黎长名上前,“如何,师傅怎么说?”
鹤无咎神情平静,摇头道:“确有其事,师傅道,菩师弟体质特殊,实乃正常,不仅师傅知晓,连宗门长老都知晓,他并非是妖。”
黎长名诧异扬眉:“如此神奇!”
鹤无咎颔首。
天下之大,本就无奇不有。
明月夷见两人说完,已然认定菩越悯不是妖,蹙眉开口:“师兄,你们在说何事?”
鹤无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稍顿,随后问道:“师妹,刚才可是去了菩师弟?”
明月夷没想到他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迟疑地点头:“嗯。”
鹤无咎:“那就对了。”
连一旁的黎长名也面露了然,道:“看来师弟真的不是妖,妖物天生性恶,且不说会舍己为人,不杀人便是好妖了。”
明月夷越听越不知黎长名在说什么。
一旁的鹤无咎见她还在状况之外,解释道:“方才菩师弟找我们,说他天生体质特殊,体内有两颗心脏,倒是愿意补给你一颗,你去找他,他应该也和你说了。”
明月夷闻言一顿,蹙眉看向他:“你是说,菩越悯刚才找你们,说自己有两颗心?”
“嗯。”黎长名颔首,与她仔细说了方才之事。
原在明月夷去之前,菩越悯刚从外面回来。
而他找鹤无咎是说自己有两颗心之事。
“所以我刚才才和你说,你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初听之际,也以为师弟是妖物呢。”黎长名懒懒地靠在剑上,抛着手中的灵石。
这还是黎长名第一次听说人有两颗心,第一反应便以为菩师弟不是人,师兄亦是一样,现在还在师府的洞府中确认此事。
现在已经确认了,并非是妖。
明月夷默了几息,看向两人:“他是,我亲眼所见的。”
话音一落,黎长名往上抛的灵石蓦然落地,侧首看去,“师妹你亲眼所见?”
“嗯。”明月夷将刚才发生的事告知两人。
只是她刚取出了体内的蛇剑,尚未告知他们,且她要隐藏修为,更不会主动告知已经恢复了修为,所以隐去了她将一抹神识留在竹叶上。
但两人闻言后皆默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鹤无咎缓缓开口道:“或许是你看错了,菩师弟喜欢养蛇。”
黎长名也似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师弟是喜欢养,你瞧他的剑都是蛇形的,大抵是真的很喜欢,而且师傅认徒那日,宗门上下皆在,他不仅进了试练池,也摸过测灵石,若真是妖,是不可能不可能会避开这些的,早就被发现了。”
峰主收亲传弟子极为谨慎,不仅要测试灵根,还要经受宗门长老的眼。
能逃过那些活了几百年,临一步临圣的大能者眼,伪装在此地,不知得是多恐怖的妖。
都不必伪装,直接便能灭了天下所有的宗门,成为妖的天下。
所以从这里便能知晓,菩越悯并非是妖。
明月夷也想到了。
虽然她确实亲眼所见,但毫无证据表明。
“师妹,别多心,大抵是你之前在外面遇见了挖心的狐妖,现在还未回过神,过一段时间便好了。”黎长名安抚她。
明月夷没回答他,而是看向鹤无咎。
青年神色淡然,亦是一派神色,安抚她道:“明翊之前在我来救你之前,我便已经将其斩杀了,他只是一只初死的痨病鬼,应不会有此能力。”
他们都认为菩越悯是体质特殊之人,而非妖。
在暴露金刚杵与戳穿菩越悯之间,明月夷选择隐瞒修为。
明月夷心缓缓沉寂下去,敛睫对两人道:“许是我看错了。”
黎长名道:“应是师妹看错了,他倘若真是妖,早就在进山门时就被发现了,况且过些时日有十年一度的宗门比试,届时各峰闭关长老皆会出关,老祖们只要瞧上一眼,就能看穿妖物,师妹更不必担心了。”
是了,明月夷差点忘了,过不了多久便是宗门大比。
依稀记得第一世,那时鹤无咎正处在天之骄子一朝落尘,而菩越悯天赋异禀惹众人钦羡,她才在宗门大比之前将最有望成为魁首的菩越悯诱之山洞府。
再晚往后便是她被祭剑。
明月夷压下心中情绪,不再纠结菩越悯之事,“嗯,大抵真是我看错了,多谢师兄提醒。”
鹤无咎道:“你身子尚未痊愈,先回去休息罢,我会留意师弟的。”
“嗯。”明月夷眸弯似月牙,遂转身离去。
虽暂且不能用御剑,好在距离不远,走不至半个时辰便到了洞府。
她一入洞府便径直去了暗室。
炉中的灵石还在炼化玄铁链,看成色,只差十来日便就要能成了。
明月夷看见炉中愈发纯粹的颜色,又丢了几块灵石在炉子中才放心离去。
夜间。
月光如洗过的白雾纱,从半敞的窗牗透射进氤氲热气的沐浴池中。
池中的明月夷身不着一物,如得懒骨似的仰头阖眸,赤着雪白的身子坐卧在池中沐浴。
不知为何,她始终觉得心绪不宁,睁眼闭眼间全是白日少年腹上一闪而过的嫣红,以及他舔盒的诡异画面。
白日的肯定到了夜里阒寂起来,不免也生出一些惆怅的怀疑。
真是自己看错了吗?
明翊怎会有如此大的能力,跟着她和鹤无咎偷潜入宗门,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舍己为人?
亦或有别的目的?
前几世也没遇上过明怿,明月夷想不通,倘若他不影响她的计划,她没必要费尽心思去想他。
浴池是用低阶灵石砌成,一年四季温度皆在人身舒适范围,现在为初春,算不得太热,池中隐升的白雾笼面。
明月夷在闭眸想云镇上那几日发生的事,未曾留意到窗牖敞开的缝隙中又一白影悄然钻进来。
细细长长的,身白泛柔光的一条蛇。
它悄无声息地转进池水中,一圈圈缠绕上她的脚踝,再顺着骨肉匀称的小腿往上游爬。
痴缠地舔着,犹觉不够,它抬着布满猩红的虹膜的眼珠往上抬,目光落在浸在水中的两颗白玉似的圆盘,竖起的瞳心仿佛颤出了迷恋。
雪白的蛇尾松开了大腿,往上爬去,勒住腰身后再朝着垂在水中的软玉盘爬去。
随着靠近,蛇若有若无地变成人身蛇尾的漂亮少年,俊秀的容色被潮红占满,犹如诡异美艳的水蛇,兴奋地伸长分岔的蛇信子。
舔了上去。
水比以往要舒服,似有什么在按摩她一直紧绷的肌肤。
明月夷脑中的思绪被打散,唇边忍不住发出舒服的轻吟,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手伸进水中一抓。
明月夷倏然睁开眼,轻喘地垂下浸水似的瞳珠子往下看。
什么也没有。
清澈的水中只有她懒懒平放的腿,水位恰好蔓延至她的胸脯上。
没有什么在舔她,只是错觉。
明月夷捂住跳动剧烈的心口,想从水中起身,可尚未站直双膝一软又倏然又跌了回去。
她望向微敞的窗外。
月已下坠,距离她进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了,而窗沿上有蛇滑过后残留的荧光。
那是她之前夜里总觉有蛇缠,所以特地在洞府周围洒下了药水,只要有蛇来,就能看见痕迹。
蛇又来了-
翌日,清晨。
明月夷一夜都没怎么睡,起身洗漱后坐在院中想用什么代替她暂缺的心脏,长久用金刚杵总归不好。
一只小竹精圆鼓鼓的从外面滚在她的云履边。
明月夷垂眸看着小竹精。
竹精短小的四肢抱住上面的白腻珍珠,嚷道:“道君,洞府外有人求见。”
这般早是何人求见?
明月夷以为是鹤无咎,遂起身去开门。
门外并非是鹤无咎,而是她想了一夜的人。
长身玉立的少年饶是穿着红裳也纤美的苍白,只有那沾着金灿晨曦的乌睫却如染了浓墨,漆黑的眸子瞧着格外纯粹干净。
“师姐。”
明月夷看见他,昨夜被舔过的感觉又来了,后背凛凛发毛,面上不露神色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对她露出无害微笑:“昨日师姐走得急,忘记与师姐说了,后来本是来找过师姐,但师姐并未在洞府,后面我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二师兄,他道已告知我愿奉献心脏与你的事,所以今日我是来找师姐的。”
昨日她离去后直径去了师傅的殿宇,遇见鹤无咎他们后又去外面洒药粉了,所以不知他原来后面来过。
明月夷现在疑心他不是真的菩越悯,自然不会要他的心。
“多谢师弟,不必了。”
她婉拒,少年却似没看出她的拒绝之意,长眉舒展,神色自然:“师姐用的法器固然能恢复修为,但用长久了,自身精气会被反吸收,修为会止步于此,想要破境,师姐还需用肉心。”
他怎知她修为恢复了?!
明月夷并未告诉任何人,连昨日用法器抵着他时,也谨慎的没有动用过灵力。
鹤无咎都没有看出来,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师姐?”见她神色警惕地盯着自己不言不语,菩越悯看她的眼神呈出几许惑意。
明月夷敛住心中骇然,平声道:“我修为暂未恢复。”
“是吗?”他目光肉眼可窥地从她身上转圜一圈,最后唇边落下一抹浅笑:“许是我看错了。”
明月夷默下。
菩越悯半点不知客气,觑她迟迟不让路,主动温声发问:“我能进来吗?”
明月夷盯着他沉思几息,言简意赅道:“那你稍等。”
菩越悯迷懵颤睫,盯着她转身走进去。
明月夷进屋后,仰首站在房中的青铜架前,踮脚取下上置第二个的木匣子,抱着路过案台时止步,取出一块重量的安神香点燃,随后再继续朝门口走去。
少年还站在原地,不解地看向递来的木匣子。
“这个东西赠于你,就当给你的报酬。”
菩越悯目光从她的脸上往下,先是落在捏住匣子的粉白指尖顿了几息,遂才不紧不慢地落在匣身上:“这是何物?”
明月夷解释:“这是我一年前去南海时得的上古法器:雪菱,还没认主,你刚入山门,身上保命的法器少,此物赠与你,能提高修为,算做上次感谢你借我法器的礼。”
菩越悯指尖挑铜扣。
一条类似红色的绸丝长带叠放规整,周遭散发强大的灵气。
“我看你不喜欢簪发,刚好这个能用来当发带。”明月夷乜他长至脚踝下的黑发。
她从未见他束过发,偶尔会用长得曳地的红发带,虽很有缥缈若仙的美感,但发带实在太长了,长发、长袍,长发带,看起来多有累赘,换一条稍短几寸的会刚好合适。
但少年似乎并未要拿的意思,只盯着发呆。
明月夷递出的手凝滞在空中。
她悬停一霎,不经意问道:“不喜欢吗?雪菱乃当年凌波道君突破第五层境失败,道陨时留下的法器。”
近些年来,达到第五层境的人少之又少,大能道陨后留下的法器自然是顶级仙品,若不是因为中途她去了百花谷,她早就已经让雪菱认主了。
菩越悯从雪菱上移开目光,再度抬头时的眼珠黑不见光,望着她轻道:“师姐所赠,无论是何物我都很喜欢,但能请师姐帮我试戴吗?”
只是试发带明月夷自然不会吝啬,点头同意了,也正合她意。
她打开门,邀请少年进来。
春日红玉兰般的少年矜持拾槛而入,一步步走向房中那处摆满女子香粉的妆案前,坐在她每日都会梳妆打扮的木杌上。
面前是照面清晰的水晶琉璃铜镜,他侧首,含笑地望着她:“师姐,来帮我。”
明月夷看着他的背影,只觉他的行为实在太自然了,仿佛是他的房间。
到底是她主动邀人进来的,并未说什么,缓步上前站在他的身后。
明月夷挑起他的发,眼中有几分羡慕。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养护的发,满头长发黝黑又密,每根发丝又亮又顺,光泽如流光。
明月夷取下他松懈束至后腰的发带,手插进发丝中往下梳。
“嗯……”他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
明月夷抬眸凝向铜镜。
少年像是被摸舒服的猫儿,享受般地半眯起双眸,眼尾乍现出潋滟的春光,面容愈发皎洁美好。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睁开眼,含笑道:“师姐,很舒服。”
这句话满是暧昧,犹如滚烫的沸水飞溅在她的手背上,无意识地颤了下。
“嗯。”她垂下头,从匣中取出雪菱,握住他密黑长发缠绕束上。
他极适合用发带松懈地束发,恰似雪香点破墨花玉。
明月夷问他:“喜欢吗?”
菩越悯看向镜子,抬手碰了碰发带,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却不在脸上,而在柔善绝美的皮囊下。
雪菱啊。
他记得,永不会忘,雪菱给过他多少快乐。
那是师姐常用的发带,她曾经用雪菱蒙过他的眼,束过他的脚踝。
现在说要赠给他。
他会好好护着雪菱的,还会延续曾经那令他沉迷得忘记一切的快乐。
“多谢师姐,我很喜欢。”
他虽嘴上说着很喜欢,但明月夷见他眉眼冷艳,似乎没多少高兴,反而有说不出的怪异期待。
“喜欢就好。”明月夷盯着镜中的人。
寝居中淡香氤氲,炉中一缕香烟缭绕上升,只闻得人脑袋昏沉沉,双眸晕乎乎的。
少年此刻闻多了浓郁的迷香,浓黑的睫羽耐不住往下轻垂,隔会又蓦然抬起,映在铜镜里的一对纯黑瞳心光涣散开。
“师姐,你房中好香。”
明月夷回道:“嗯,用了熏香。”
“熏香?”他懒洋洋地歪靠在梨花木椅上,细数着熏香中掺杂的香料。
见迷香已生效,明月夷为了不让他怀疑,并未直接动手,而是继续与他闲聊,打探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师弟为何要给我本命剑,还要给我心?”
本就偏柔的声线被刻意压柔后,比拂过耳畔的春风都令人心驰神往。
他抬起手肘抵在檀木妆案上,单手撑着下颌,困有些懒声:“想和师姐结契。”
雪菱猛地收紧。
他的头皮被拉扯得生疼,似清醒了些,抬眸看她。
明月夷垂着脸,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继续挑发:“我修无情道,不与人结契。”
修习无情道之人需得以断情绝爱来证道,所以无情道不与人结契。
他似也想到了,轻‘啊’了声,换一句道:“那双修呢?”
果然。
明月夷心露冷意,平淡回应:“也不打算与人双修。”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正迅速地辫着长得曳地乌发的指尖,轻吐出一句话。
“不是人就可以双修吗?”
明月夷的手指一顿,随后抬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他瞳色天真,笑得温柔:“我只是想问问师姐,不与人双修,那能和非人的东西双修吗?”
眼前的少年都已经妖邪得如此,也用着再试探了。
明月夷松开扎好的长发,往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手中握住一把长剑搭在他的肩上,眉眼冷漠地盯着他:“妖物。”
少年目光落在肩上的长剑上想要移开,却发现不知何时连手都抬不起,颀长的身躯如无骨般从木杌上滑下倒在地上,扬起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师姐?”
“从你进来之前我便已经点了能令妖物无力的迷香,现在你浑身都不能动了。”明月夷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陈述。
他倒在地上,长发铺散成黑墨,望向她的眼中尽是茫然,不知她为何会忽然这样对他。
明月夷忽视他眼底的不解,将剑刺进他的肩膀,问:“我师弟菩越悯呢?”
原是找他啊。
他丝毫不畏惧肩上的长剑,反而露出温柔的无奈,“师姐,我就是菩越悯啊。”
见他死到临头都不说,明月夷不欲与他说,抬手催动除妖香。
面前的少年身体从剑口开始溃烂。
他伸手去捂住,但手又开始腐烂了,分成两截,一截落在地上。
“师姐。”他没了手,可怜又茫然地看着她:“手掉了,能帮我拾一下吗?”
明月夷冷眼旁观,看着他慢慢腐烂。
她不止在香中加了除妖的药粉,剑上也加了,接下来他身上连接的骨头将会全都断裂。
妖伪装成人行祸害之事早已屡见不鲜,除了浮屠海里天生倚靠寄生的妖物,这些甚少有妖物上赶着来宗门。
或许真的因为妖君即将要现世,所以但凡有点能力的妖都想要吃修士巩固修为。
伤口沾染除妖香后迅速腐烂,明月夷已确认他就是妖。
避免他烂在洞府中,明月夷找出不穿的旧衣裙,裹住那颗已经没气了,还盯着她看的美丽头颅,召唤出豢养在院中精怪,让它们丢去每日都有人路过的般若台。
她暂时还不能暴露修为已经恢复,这条蛇妖不能是她杀的,只要暴露菩越悯真是妖即可。
几只小精怪费劲儿地拉着用女裙裹住的残肢,一点点往洞府外走。
做完这一切,明月夷重新仔细将沾染妖血的妆案,又将木杌这些都丢进炼炉中烧了,最后还擦了地的血。
没再管那已经被除妖香腐蚀得只剩下残肢的少年。
明月夷不知道,那些小精怪还没走至般若台,只初行出洞府外不远处无人打理的深草林中,少年的头就忽然从里面掉了出来。
一颗漂亮的头在地上滚了一圈,虽然后白净的脸庞沾染了尘土,眉眼仍好看得惊人。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前面那几只头掉了都不知道的小精怪,张开尖锐的牙齿,想要咬住那条沾了师姐气味的裙子。
但走得太快了,没有手脚的他追不上。
所以满头的长发变成了一条条细细的黑蛇,那些蛇从头颅分开后便蜂拥而上,缠住头颅一点点吃下。
那些蛇吃完少年面孔的头,犹觉不够,开始互相撕咬,最终那些细蛇也被吃得只剩下一条巨大的蛇,它盘旋成一团,褪去黑色的皮。
雪白的蛇肚被一双苍白如腐骨的手撕开,紧接着露出一颗湿漉漉的乌黑头颅。
不过几个呼吸间,通体雪白的少年从蛇皮中爬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浑身赤裸的肌肤冷白,腿间的蛇鳞褪去,如鸦云的黑发长得直直曳在地上不断蔓延变长,直到抓住了前方的小精怪拖曳的衣裙。
“还给我……”
小精怪察觉不对,回头看见趴在地上的少年猩红的眼神妖冶得诡异,都忘记拿走掉在地上的衣裙,尖叫着四处散开。
地上的少年很不适应新的身体,轻颤着乌睫睁开了一双云雨沾湿的眼眸,纤美的面容脆弱得仿若初生,看见前面的裙子,竖起的猩红蛇瞳浮起兴奋之色,像蛇一样摇曳爬过去。
他沾着泥土的白净脸庞埋进裙中,贪婪又愉悦地呼吸。
这是师姐给他的裙子,她穿过,还有她身上的气味。
“师姐……师姐、师姐、师姐……”
他兴奋得快哭了,眼中流下几滴染血的泪,不舍得弄脏裙子,所以抬着脸将裙子往身下塞。
兽性和升起的情慾占据了他所有理智。
他眼神涣散地抱着衣裙疯狂嗅闻,乌黑似绸的发随着剧烈的耸涌凌乱地沾在精瘦的身躯上,好似到了发情期,而克制不住变得霪乱的雄蛇。
第22章 蛇蛇动情
浑身赤裸的少年如登极乐般满脸潮红,抱着污秽不堪的裙子喘声似泣地哽咽,泛粉的身躯漂亮得似刚被凌辱过,蜷缩的颀长四肢可怜地抽搐着。
不多时,淡雾蓝的裙子被弄得更脏了,上面沾满了污浊,黏得好似什么动物吐出的黏液。
他失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眼角划过晶莹的泪珠。
不够……不够,不够啊。
想要真实的师姐,想要上次的神交时的快乐,更想要在记忆里已经淡得他找不到感受的交合。
极致快乐后他只剩下说不出的空虚和茫然。
他现在才开始想,师姐为何要砍他的头?
他生得如此美丽,谁都喜欢他,为何师姐独独砍下他的头?
师姐不爱他的头,为何不爱他的头……
越想他越不懂。
他是天生的妖,只会猜想妖性的因果。
所以他想,是因他没将心掏出来送到她的面前,她看不见诚意?还是因为……她看上了别人?
如此想着,他的瞳孔伸缩,视野扩大,焚净峰中的所有蛇都成了眼睛,然后看见了师姐在与竹精讲话。
藏在树上的那条蛇看见,洞府中的明月夷刚重新点燃熏香,门外忽响起脆生生的声音。
“明道君,在吗?”
明月夷推开窗往外看去,认出了是鹤无咎的剑侍。
小竹扒拉着没有阖上的门,看向室内窗边倚靠的女人,“道君,我家主人让我来告诉你,院子里的竹笋熟了,问你也要不要来挖。”
竹笋?之前好像是说过要去挖竹笋。
被祭剑的剧情在即,她须得要尽快接近鹤无咎,差点就因妖而忘记了正事。
“稍等,我这就来。”明月夷抬声儿应答它。
小竹闻她应下,蛄蛹身子钻进土中先一步回去了。
明月夷阖窗寻了套干净的衣裙换上,临了拉开房门要出去前,忍不住回首看着安静空旷的寝居,随后再跟上小竹出了洞府。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了另一双眼里。
挖竹笋……
是了,师姐喜欢鹤无咎。
少年仰着失神的眼,密长的鸦羽上还坠着几滴猩红的血珠子,那是刚破皮而出时控制不住身躯,无意识将血当成眼泪流出来的。
他不在意眼角坠下的猩红血泪,一心想着明月夷,嫉妒占据了心神,浑身每一寸都在疯狂嫉妒。
应该想什么办法,让师姐对别人的爱转至他身上。
师姐厌恶妖,可他已经不小心在她的眼前暴露了。
怎样让师姐忘记?
怎么样让师姐不抗拒他?
怎样让师姐继续顺着往下,将他囚禁起来……
师姐师姐师姐师姐……
隔了许久,躺在地上的少年终于适应了新的身子,眼珠僵硬地转动几瞬,随后缓缓坐起身,赤着修长有力的长腿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储物袋,再从里面取出干净的衣袍穿上。
很快他又恢复成平素的温驯模样,抬指拨开深草走在石板路,好似方才发生的诡异画面不曾存在过,依旧是人人钦羡的少年剑修天才。
而当他从深草中走出来时,一直藏匿在树上的修士听见古怪的动静,转身看清是谁后倏然睁大了眼。
胡铭看着浑身沾染情慾污秽也难掩美丽的少年,下意识呢喃出声:“菩、菩……菩师弟!”
好在声音小,并未让人发现。
胡铭悄然继续跟在他的身后,期间眼神止不住往他身上瞥。
他方才见菩越悯独身一人,原是欣喜得欲上前与其偶遇,孰料少年是朝明师姐的洞府走去的,他不好跟上去,所以为了能与少年搭上话,一直在洞府不远处等着。
虽然他也没看见菩越悯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但孤男寡女,独处了近乎有两炷香的时辰,再度出来时连身上的衣物店都换了,不仅如此浑身还散发着情慾的气息。
一切都昭告了少年在里面与明师姐发生何事。
他跟在后面焦躁乱想,最后越想,嫉妒便越深,但并未达到要杀人。
胡铭跟在他的身后,想着如何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少年却似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他,一路不疾不徐地朝着无人之地走去。
待周围彻底没了人,少年忽然止步回首,柔善的目光穿透隐藏人的树叶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寡淡的唇瓣翕合。
“师兄。”
少年记得他。
胡铭心中蓦然一跳,下意识从隐蔽的树上跳下来,初落地接着便听见少年含笑的声音。
“原来真是胡师兄。”
被骗了。
胡铭颇为恼羞地看向不远处容色绝艳的少年,视线相对却隐约看见他眼瞳黑得诡异,犹如藏着勾人的漩涡,诱大他心中的恶意。
他是焚净峰内门弟子中最有望成为剑尊亲传弟子的人,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在不久后的宗门大比中,夺个好成绩被剑尊看中,谁知中途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少年,越过所有人一跃成为亲传弟子。
最初他是不甘心,但新来的师弟天赋异禀,脆弱纤美,待人极好,挑不出错来,他渐渐也对这位师弟充满了喜爱,一心想要与之结交。
但师弟虽看似温润如玉,真正能与他相识的人并不多,平素送去他洞府的那些灵石都快在门口堆积如山了,他都未曾看几眼。
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为师弟奉出累积的灵石,盼望师弟好。
可为何师弟不仅看不见他的好与尊重,反而出卖肉体去讨好师姐,围绕在师姐身边,全然看不见他们这些人的示好,如此耽溺在女人的裙下,要来这等天赋也无用。
如不,如不给他。
不知不觉间,胡铭祭出了法器,神情疯魔地攻向少年。
少年许是刚入境不久,对他毫无还手的余地,很快便被击打倒地。
胡铭偏不觉满足,拿着长剑上前横勒住他的脖颈,往一旁的林中拖去,满口说着一些以往并不在意的话。
“菩师弟,是我待你不好吗?我与你说话,为何都不理我,我和其他师弟妹们联合送到你洞府的灵石,你却碰都不碰一下,却在这次出去将本命法器给了明师姐,分明天赋极高,还奉献肉体讨好师姐,你不应该如此做,你是最有天赋的剑修,不应该有污秽沾身。”
他的面容狰狞,不甘的疯狂斥满了眼珠,魔怔得几欲爆出来。
而倒在地上的美艳的少年并未挣扎,秀隽的脖子呈现诡异的弧度,歪着头看他,眼珠纯黑得泛红,清冷的面庞仿佛含着微笑。
“你笑什么。”胡铭无意看见他这个时候还在笑,不甘又转为怨恨。
少年仍不言不语,含笑的眼中盛满了怜悯。
胡铭用力勒住他,直到他气若游丝,连眼皮都抬不起了,才从莫名的疯狂中逐渐清醒。
他惊诧发现自己竟将菩越悯勒得半死了。
“菩师弟,抱歉,你怎么样,没事吧。”胡铭正要扶起他,目光无意掠过,忽然发现他头上戴的是一件大能者道陨前留下的法器。
还没滴血认主。
没有滴血认主的法器,若是他能用上,修为必定能更上一层楼,甚至是破境。
一旦破境,剑尊说不定就会看见他是剑修天才,从而收他为徒,甚至在亲传弟子丰厚的丹药与法器下,他或许能超过大师兄,再一步步破境,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成为最有望飞升的剑修。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得是亲传弟子,而如今亲传弟子的名额已满了。
胡铭在心中嫉妒又怨恨后,看见血红发带时潜移默化地汇聚,慢慢转变成贪婪。
他伸手抚摸他头上的发带,脑中闪过一丝比之前还强的杀念。
杀人夺宝,在这个世道很稀疏平常,只是宗门内不准许如此罢了。
反正现在也没有人,没人看见他杀了师弟。
胡铭松开气若游丝的美丽少年,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他的心脏,脸上颇为虚伪的伤情道:“师弟,原谅师兄,等你死后,我一定会努力破境,若是能飞升成圣,必定将你魂魄找回来。”
虚伪的话,贪婪的丑陋神情落在菩越悯的眼中。
他并不畏惧,反而勾起了唇角,无声地翕合血色全无的唇瓣。
胡师兄,谢谢你。
都要死了还谢什么?
胡铭诧异地看懂了,虽不解,但仍没有松松开手中的剑,直接刺进少年的胸膛。
然而并未完全扎入心脏,肩上却蓦然被击打。
随着少女的一声含怒的娇呵,胡铭连人带剑被击撞在树上,倒地后猛吐一口血。
但他顾不得擦拭唇边的血,愕然抬首,看见御剑而来的少女,所有的嫉妒和贪婪都转变为惧怕。
一切都完了。
关清云急忙从剑上跃下,扶起倒在地上胸口流下一大滩血的少年,“师弟,你没事吧。”
少年不言不语,偏头看了眼不远处一脸丧色的胡铭,缓缓闭上眸。
关清云见他昏迷,焦急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抑血。
若不是她打算去见明月夷,都还不会正好撞见菩师弟在被人谋害。
关清云确保少年不会有性命之忧,蓦然抬眸看向杀人的胡铭。
“关师妹,不、不是你看见的这样。”胡铭面露惨色,此刻已经完全清醒。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事,谋害的竟然还是受众人喜欢的菩师弟。
关清云不欲听他狡辩,只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将浑身是血的少年扶上剑身,冷厉对不远处的修士道:“有什么话留着给师傅讲罢。”
听此话,胡铭的心彻底凉下。
他这辈子完了。
关清云担心菩越悯,捆了胡铭让仙鹤带去训诫堂,就带着少年御剑飞往他的洞府。
小师弟的洞府她只来过一次,还是上次给他下药,里面冷得她记忆犹新。
初落地,关清云欲去扶浑身是血的少年,却被不经意躲开。
“关师姐。”即便在虚弱中,声音也清冽动听。
关清云心口一颤,也就忘记了他方才疏离的态度。
“师弟怎么了?”
少年脸庞苍白得病态,不关心自身伤势,反而温声问:“关师姐是要去找师姐吗?”
那条路是前方明月夷洞府的。
关清云点头:“是啊,是去找她的。”
“这般吗?”菩越悯垂睫呢喃,不知想着何事。
关清云悄窥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睫又黑又长又密比女子的都好看,蒲扇时像两扇蝉翼的翅膀。
真好看。
关清云看得入迷,直到眼前貌若好女的少年复抬起眼睫,苍白的面容好似深受凡间香火的玉瓷观音。
他说:“关师姐,今日之事劳你不要说出去,也不要让师姐知晓,我怕她担忧,可以吗?”
师弟心善,在青云宗不是什么秘密。
关清云被美色蛊惑得晕头转向,自然张口就同意了,全然忘记了刚才已经将胡铭捆去了训诫堂。
少年刹那笑得明艳,清透的黑眼珠中盛满了春水般的感激:“多谢关师姐。”
关清云看得脑中一片浑浊,连连摆手,“不谢,不谢。”
少年笑了笑,又说:“快去找师姐罢。”
“哎,好。”关清云迷迷糊糊地转身,朝着明月夷的洞府走去。
直到快要走近明月夷的洞府,她才从中回过神。
不对,师弟身上受伤一个人能行吗?
正欲转身回去,正好遇见出门朝琉森洞府去的明月夷。
“关师妹?”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关清云脑中刚升起来念头。
她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明月夷,疑惑道:“不是说你修为倒退,灵根损坏了吗?不好好在洞府休息,这是要去哪儿?”
明月夷见她虽然面上虽带不满,语气却难言关心,莞尔道:“没什么大事,刚才大师兄让小竹过来唤我去挖竹笋。”
“大师兄唤你?”关清云闻言一顿,随后睁大眼,脸上露出好一阵的嫉妒道:“大师兄都不唤我去。”
明月夷失笑,“你又不喜爱竹笋。”
这话关清云不爱听了,扬着眼乜她道:“不喜欢就不能去了吗?我还喜欢大师兄呢。”
说罢似生怕两人独处会做出些什么似的,急匆匆腻上前,抱住明月夷的手臂道:“不成,不成,我也要去。”
明月夷无法,由她挽着手往琉森洞府走。
两人说着一道离开。
谁也没发现她们的身后有人。
少年纤美漂亮,黑发如云,竖立的蛇瞳痴迷地望着远处的明月夷,被风吹起的红罩衫好似披了一身红血,漂亮得妖诡。
直到两人消失不见,他转身走朝着洞府走去。
待走近内院后,一步步走近女人的寝居。
伸手推开门。
里面的血腥和迷香早已没有了,被血弄脏的桌案和木杌被搬走还没来得急添置新的,所以里面显得空荡荡的。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唯一没有被换的床榻,眼瞳颤抖,身下的双腿随着靠近床的步伐,变成了一条雪色的粗长尾巴。
师姐的榻。
师姐的被褥。
师姐的……
他趴在榻上,兴奋地细数着明月夷留下的东西,直到看见放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清晰的贴身衣物。
师姐的……
他歪头看着,舌下生津,忍不住爬上前将脸埋进去疯狂呼吸。
师姐的,师姐的,是师姐的。
师姐刚才穿过,刚脱下来,比旧衣的气息更浓。
他如上瘾般狂热嗅闻,而癫狂的动作随着床上的白色蛇尾绞住床柱,埋在女子贴身衣物中的少年,从黑发中露出的耳廓充血得不正常。
隔了许久,他才轻喘地抬起潮红得病态的脸,忽然松开快将床柱缠断的蛇尾,一圈圈地盘在身下。
少年呈端方乖巧的姿态,自然地坐在明月夷修习的榻上,含笑地望着周围,静静等着她回来。
第23章 蛇蛇吐舌
洞府外春意盎然,竹叶翠绿。
青年屈膝蹲于地,玄色长袍轻覆在青绿的尖芽儿上,小竹精坐在袍摆上摇头晃脑地晒春阳,如此静谧的一幕,似施以仙气幅画儿。
随着身后传来相携而笑的女声,鹤无咎放下手中的铁锹,侧首含笑看去。
大门敞开,一眼便看见从石阶往上的两位年轻修士,一静一动,为翠绿的竹子都添了几分春意。
关清云余光扫至内院,一见他便松开了明月夷,提着裙摆欢欢喜喜地奔过去。
“大师兄。”
鹤无咎站起身,因一手淤泥,而无奈避开要往身上扑的小姑娘。
又扑了空的关清云撅着嘴,可怜兮兮看向他指责道:“大师兄,你让小竹精坐你袍上,都不让我抱一下。”
鹤无咎摇首道:“小师妹,你已经大了,不可随意往男子身上扑,况且我手中有泥。”
“我又不嫌弃。”
“仍是不可,师妹已长大。”
落后一步跨进院门槛的明月夷恰好听见青年习惯性温柔的嗓音,训人的语调都徐徐有暖意。
关清云被哄得极快,再加之从小就和明月夷一起跟着他,很听他的话。
“晓得了大师兄,我只抱你,又不会去抱别人。”
虽是小声嘀咕,但还是表达了对他躲开不让碰的不满。
鹤无咎闻见也只摇了摇头,目光转落在已经卷起袖子,露出白腕的明月夷身上。
察觉他的视线,明月夷抬眸与他对视,玩笑道:“师兄,你这竹笋好似没往年的好。”
“怎可能!”关清云不乐意了,也卷起袖子蹲过去,嘴上道:“你要是嫌大师兄的不好,那就别要了,都给我……呃?”
话刚从嘴里吐完,她抢挖出一截竹笋,看见埋在底下的笋子都被什么东西啃食得冒着腐烂的酸水儿。
好臭。
关清云脸色一变,也消了音儿。
明月夷见她满脸不掩的嫌弃,忍笑说:“既然师妹喜欢,那都给你罢。”
关清云不见得有多喜欢吃竹笋,只是大师兄后院的灵力多,每年的春季那些吸了天地灵气的笋子,都会克制不住蔓延长在院中来,她每年都会找大师兄要些,但从未吃完过。
烂竹笋带回去她又得要偷偷丢,没必要多此一举,可方才的话又抛出去了。
小姑娘不回答,明月夷忍不住逗逗她:“要吗?师妹。”
身后的鹤无咎走来,无奈道:“根部都烂了,带回去也吃不了,师妹就别逗她了。”
有了人撑腰,关清云噘嘴轻哼:“坏明月夷。”
刚说完,头就吃了屈指一敲。
鹤无咎一视同仁训诫:“与你说了数次,不可直呼其名,师姐便是师姐。”
关清云泪汪汪地捂着额头,对着明月夷重新开口:“坏师姐。”
鹤无咎轻叹。
明月夷失笑,随后正色看向他,“大师兄,竹笋上一截不是生得好好的吗?我们下山之前我用灵力探过了,也嫩嫩脆脆的,怎么一回来根部就成这样了?”
洞府都有结界相护,再加之琉森洞府的灵力充足,再是什么难活的东西,养在这里都能生得比别处好,这次为何会成这样?
鹤无咎没告诉她,走之前还吩咐小竹用药粉护养着,回来时满院子的竹笋生得极好,所以他才去叫她过来。
但就在刚才,他不过转身取了铁锹等器物,离开良晌再次回来后就发现,这些竹笋根部都被什么咬得形成腐蚀的臭烂。
鹤无咎温声中含了点惭愧:“大抵是因为今年的虫蛇居多,我走之前忘记将后山的竹林隔绝在外,所以那些贪吃的小虫将地下啃坏了,让师妹白来一趟了。”
“没事的师兄。”明月夷摇头,原本她来也不是为了吃竹笋的。
虽然竹笋是坏了,但还有别的可以以品尝。
后山的青梅被他泡成了酒,再配上几碟灵鹿肉等提升修为的菜,三人就坐在院中围成团。
关清云好奇问:“对了,师兄,还没问你们这次下山可有什么发现?”
这次兵分两路,鹤无咎他们先下山,关清云和黎长名还没来得及下山,而先下山的几人再次回来,明月夷受伤昏迷,师弟不见人影,大师兄又在闭关,关清云还没过问实情。
提及此次下山所遇的事,鹤无咎眉头微蹙:“外面是有异,师叔以身为阵,不知囚了什么妖物在云镇中,那妖物本事不小,能将人记忆的往后推移,使之形成虚假的时辰观,我已告知师傅,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大妖就临生在此处。”
“啊。”关清云惊大了眼。
推后普通人的记忆这不是什么大本事,但若是心志坚定的修士就另当别说了,尤其是像大师兄这样修习无情道的修士。
这妖物的本事不是一般大,连师叔都为了它而以身为祭,形成法阵将其困在里面。
关清云惊讶过后讷言:“师兄不是带回来了师叔的残骸吗?送去师傅那里可有查出些什么?”
鹤无咎摇头:“师傅尚在查,暂且不知。”
关清云小声嘟嚷,云镇上异常就算不是传说中的大妖,也还是得尽早查出来除掉,以免霍乱世间。
明月夷垂眸呷青梅酒,品尝酸涩的酒味,听着没吭声。
其实并没有没什么大妖,是裳儿所为,她想要寻个厉害的修士认主带自己出来,云镇上只有一只稍有点本事的痨病鬼明翊。
鹤无咎察觉她一直沉默,望向她问:“师妹,你身子可还好?”
明月夷笑道:“多谢师兄,已无碍。”
鹤无咎打量她几眼,随后对关清云吩咐:“小师妹,昨日我听二师弟说,今日好像要与他去商议查沼泽妖物一事,现在是不是应是要去了?”
关清云没听出他话中的赶人之意,看着满桌的佳肴满眼遗憾:“可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大师兄一起用膳了,想要一起,吃完再去罢。”
鹤无咎就知她听不懂,心中微叹,直白些道:“下次我再单独请你,这一桌我等下让小竹另外再做一份送去你的洞府。”
这下关清云总算是听出来了。
“大师兄是赶我?”她看他,眼神可怜极了。
“嗯。”鹤无咎浅笑,“我是与你师姐有话要议,小师妹听话些。”
“好吧。”关清云睨了眼一旁的明月夷,心中虽有不高兴,但知道大师兄看似温柔好商量,实则她不走也得走,况且一开始大师兄就没有邀她来。
“大师兄,那我就先走了。”关清云不舍,渴望他挽留。
青年眉目温和地盯着她不言不语。
关清云见他实在是真的要她离开,忍不住跺了跺脚,瞪了一眼明月夷才转身从院子里出去。
都怪明月夷,但凡每次她在,大师兄都会将所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明都是一起拜入焚净峰,也都是跟在他身边修习剑道的师妹,偏偏大师兄对明月夷就极为青睐。
莫不是因为她修习的逍遥道,没有选择和大师兄一样的无情道?
但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无情道虽比其他的道法要更厉害,想要晋升实在难,她还是更喜欢逍遥道。
关清云自我安抚一番,心情骤好,欢喜地蹦着步伐跳上剑正欲离去,忽想起还没将今日遇见师弟被人夺宝害命之事告知给大师兄。
师弟好像也说,暂且不要告知给别人。
关清云往地面点的足尖瞬时收回,记起那被送去训诫堂还没有阻拦下的人。
“完了,师弟说的话,我怎么完全忘记了。”
她心下一紧,顾不得再回琉森洞府,直接御剑往训诫堂走,哪怕知晓来不及了,也还是妄图想试试能不能拦下来。
这方急匆匆御剑离去,而琉森洞府中的两人面面相觑。
从关清云离去后,对面的青年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一双墨黑的眸子好似将她看透了。
明月夷镇定与他对视,指尖捏紧了竹箸,担忧他看出来什么。
直到她实忍不了,唇边荡出无害微笑,不解问道:“师兄,你为何要这样看我?”
鹤无咎目光垂落在眼前的清酒上,默了几息,倏然道:“师妹,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明月夷心跳蓦然失律,若不是因为心现在是用金刚杵代替,肉心必定跳得响彻。
好在这些年她早已经不是最初那个,一察觉他语气不对就慌神露馅的单纯少女,面对鹤无咎毫无缘由的质问,她也只是因为觉得他看出她隐瞒修为,而惊了一瞬。
以鹤无咎的为人,他一旦确定下来的事,定不会用疑问,而是会直接肯定。
所以现在他不知道,只是猜测。
明月夷眼弯似月牙,笑着不解反问:“师兄在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可瞒着你的。”
鹤无咎看着眼前的师妹,本就清丽的面容因笑得可人而更显秀色,还是他最熟悉的神情,但他总觉得不知从何时起,她变了。
至于何处变了,他自始至终都想不出,就如同他总觉得她有事瞒着他,又想不出何事值得她相瞒。
明月夷替他添酒,似真似假地道:“师兄,莫不是还受着云镇的影响,记忆产生了错乱?”
青年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迷茫,在没想清之前就先已顺着她的话回答了:“或许是。”
明月夷放下酒壶,关切道:“看来师兄也得要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了。”
鹤无咎颤去睫下覆上的茫然,见她双手撑着下颌,仰抬黑白分明的眼珠,脸上俱是担忧,心中那点微妙的错觉倏然散去。
他道:“对了,师妹,小师弟的剑还在你体内,你又疑心他是妖,定然是不肯受他的心,我另为你择了一物代替。”
明月夷温吞地咽下一块灵鹿肉,“师兄不必了,我昨日去找师弟就是为了让他取出蛇剑的,昨天就已经取了。”
现在菩越悯已死,不日他残缺的尸身会被发现,众人会发现他是妖,而她体内的本命剑早就取出来了,这件事隐瞒不了,所以她选择主动说出来。
“取了?”鹤无咎闻言一怔。
明月夷抬眸对他笑道:“还有之前我说看见师弟是妖物的那件事,也兴许是我的错觉。”
鹤无咎眉骨微抬:“错觉?”
明月夷颔首:“嗯,昨夜里我回去仔细想了想,或许就是因为取剑时产生了错觉,正如二师兄所言,或许是师弟爱养蛇,我才将师弟误认成了妖物。”
鹤无咎见她说得肯定,失笑道:“那师妹现在取了蛇剑,可是要受师弟的心了,看来我准备的,师妹用不上了。”
“不用他的心,师弟天赋异禀,是难得的剑修天才,我不用他的。”明月夷摇头,复而好奇问:“师兄为我选择的什么代替?”
金刚杵她想做法器,用它填补缺失的心实在可惜,若是有更好的代替,她倒是很乐意换出来。
鹤无咎道:“我另一条灵根。”
他之所以觉得菩越悯有两颗心实为常态,便是因为他也生了两根灵根。
从师妹为他挡在狐妖那一击之后,他每夜都会梦见她被狐妖挖心因此而道殒,再到昨夜她被祭剑而亡,已超出了普通的做梦范围。
频繁梦见尚未发生的事,他明白是生了心魔。
修行之人最忌讳生出心魔,轻则修为就此止步不前,重者坠入妖魔道。
他不想因这点小事而影响修为,故而才会用自身灵根与其交换,以此消除尚未生根发芽的心魔。
“师妹因我而受伤,现在我想将其中一条灵根赠送与你。”
鹤无咎重复说的话犹如惊天的雷落在明月夷的胸口。
她看着眼前清风朗月的青年,胸腔如烧了烈火,头皮连着四肢都开始发麻了。
鹤无咎的灵根啊。
当年测出他两根灵根的画面历历在目,世人只有一根灵根,而鹤无咎却有两根,还都是极品灵根。
哪怕她看过这本书,知晓这是作为升级流男主一贯的人设操作,必定先抑后扬,在逆境中被人查出惊人的与众不同。
很符合开局爽完了,作者又担忧男主后面没了爽点,所以又安排他再跌落神坛,好写另外的爽点,这才有了云镇挖心,修为倒退之事。
现在鹤无咎的修为没有倒退,但要分出助他登上顶峰的灵根给她。
这样的诱惑,她很难抵挡得了。
见她迟迟不答,鹤无咎再度开口唤她:“师妹?”
明月夷压下心中的翻涌的情绪,望向他抿笑婉拒:“不必了师兄,我暂且能用法器代替。”
虽然她很想要,却也很清楚,男主的灵根没那般好拿,万一因她拿了灵根,剧情失控,或是继续修补就得不偿失了。
在没有确定剧情不会因为他取出灵根给她而崩溃之前,她不会贸然接下,再怎样也得在她被祭剑的剧情渡过之后才行。
“师兄若是因我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万死难辞了。”明月夷遗憾眨眼,难得露出几分俏皮,还如往常那般一切以他的安危为主。
“况且灵根炼心也并非易事,万一失败了,无疑平白浪费师兄的灵根。”
鹤无咎此前听她说不受师弟多出的心脏,大致也料想她也同样不会收下他的。
他倒也没在继续,抬手搭在她乌黑的发髻上,轻揉额头温声感慨:“师妹越发懂事了,师兄一定会为你另寻更好的。”
“嗯。”明月夷仰起黑眸望着青年,眼底划过晦涩。
原来鹤无咎没想给她。
两人没再议此事,在院中用了几口饭菜,因为明月夷想到被送往师傅殿宇的残骸,心思一直荡着不平涟漪,犹恐被追溯出法器之事出来,已无甚心情品酒吃肉。
她品了几杯青梅酒,醉醺醺地抬起颊边晕红的脸,望他的眼似含迢迢春水,“大师兄,我忽然想起有事尚未做完,剩下的酒便不喝了,再喝下去就得要误事。”
鹤无咎看出她虽有问有答,心思却不在此,大抵是借口要走。
他并未戳穿,“好,师妹若是喜欢,可将余下的青梅酒都装好,带回去日后品尝。”
“唔……我喜欢。”她红红的脸贴在陶罐上,半颊腮红似都蔓延上了薄薄的眼皮子,眼尾水涔涔的。
鹤无咎目光不经意落在她讲话时微启的水红唇上,定停了好几息,再不紧不慢地瞥开,唇边噙着温柔的无奈浅笑:“师妹喜欢便好。”
师妹喜欢喝酒,但酒量并不高,为了不误修为,她甚少会去碰,不过每每见二师弟腰间挂着酒葫芦,都会看上好几眼。
好几次他还撞见她在问二师弟,能不能分她一盖子尝尝,所以青梅酒本是他为她酿造的。
明月夷闭着眼晕着酒。
鹤无咎从内屋取出余下的几壶绑着红绳的酒,置于她的脸颊旁,想要唤醒她。
可屈膝蹲在她的身前时,目光却又被她水亮的唇所吸引。
他似乎从未仔细打量过师妹,即便她是在他的眼跟前长大的,如今却是第一次看清,原来师妹的唇是檀樱色。
再过不了多久,樱桃就会成熟,不知师妹的唇是否和熟透的樱桃是一样的味儿。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女子饱和红润的唇瓣,划至滚烫的颊边,两指轻捏,声线温柔中带着淡哑:“师妹,醒醒,你应该回去了。”
唤了一声,醉晕的明月夷没有回应。
他再度开口:“师妹。”
她似终于听见了,睁开迷蒙的双眸,眼尾湿红地看着他:“师兄装好了吗?”
“嗯。”他见她醒来,松开指尖,往后拉开两人过于暧昧的距离。
明月夷当没留意到他的动作,转眸看见一旁的青梅酒两眼陡亮,醉醺醺提起来窃笑:“多谢师兄,我这趟来的可真值得。”
她今日多贪了几杯,这会站直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鹤无咎扶起她的手:“我让小竹送你回去。”
明月夷连连摆手婉拒:“师兄,我没事,没多晕,能自个儿走。”
说罢,她还沿着走了几步歪歪斜斜的直线,笑得一脸的天真:“你看,我没醉呢。”
虽然看似醉醺醺的,但又确实走的直线。
鹤无咎念及在焚净峰,两人的洞府又挨得近不会出事,便也没再坚持,只嘱咐她路上小心些。
“好。”明月夷提着青梅酒挥手,连白皙的指尖都是红红的。
挥完手,她扭头就走。
鹤无咎站在院中看着她步履不稳的背影,脸上露出与素日不同的笑意,正欲让小竹跟着些,表情却遽然一变。
他往后退一步,单手撑在桌案上才没跪倒在地。
小竹见状忙上前扶住他:“主人,你没事吧?”
鹤无咎压住胸口的疼痛,面色惨白地摇头:“无碍,大抵是喝了点酒,伤口受不住。”
小竹闻言将他往内屋搀扶:“主人明知道有伤,还要和明道君喝酒,真是……”
它的责备还没说完,忽得青年一记淡乜,登时眼下口中话,改语道:“真是还好菩道君昨儿送了很多极品灵石,您现在能用。”
说完身上那道暗含威仪的眼神移开。
小竹松口气,偷偷捂着胸口。
虽然主人平时瞧着和善,实际常年跟在他身边的精怪才知他的冷清冷心,一向说一不二,万是容不得被忤逆,差点就犯了。
鹤无咎被扶进了寝居,白着俊面盘腿坐下。
小竹将灵石呈上来。
他握住灵石,汲取里面微弱的灵力。
待体内的不适稍减些许,鹤无咎睁开眼,凝着掌心已经黯淡得似一块普通石头的灵石,思绪轻散。
自从之前受过一次伤后,伤口似好不了,时常会出现溃烂之事,需得要用灵石才能缓解一二。
好在灵石的灵力本也能用来修炼。
只是总依靠灵石,修为不仅得不到精进,他伤口复发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所需的灵石也越来越大了。
是应该尽早养好伤。
鹤无咎随手弃了无光灵石,起身朝着闭关室走去-
另一侧。
明月夷实打实地喝了几杯酒,此刻是真的很晕,最初在琉森洞府还能走直线,出来后只觉得鹤无咎酿造的青梅酒后劲儿很大。
她已是晕得想要尽快回去休息了。
虽是很晕,但她谨记着大事。
她在路上寻了块干净的位置坐下,手法不稳地结印召唤小纸鹤去师傅殿宇守着动静。
结印后几次都错了,在她耐心即将告罄之前终于结印成功。
此刻天已经落了暮色,几只透明的小纸鹤幻化成和其余仙鹤一般模样,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飞去,雪白的长翅如雪幡掭过。
明月夷抱着酒壶,靠在石上看了良晌方轻垂眼帘,悠悠地再度提着酒壶往洞府走去。
到洞府时,天已经彻底落了乌色。
她一步入内院,脚步蓦然止住,挑起含醉的美眸环顾周遭。
院子干净得半片落叶枯草都看不见,白天残留的血腥和迷香味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没什么不同,可她还是有种别样感觉,就像是洞府中藏着无数双眼睛,从她进来伊始便黏腻地站在身上,湿得似晒不干的青霉菌。
她小心地分出一丝神识,将洞府上下都仔细勘察一番,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
是错觉吗?
明月夷关上门,靠在门框上捂着发晕的额头,心忖日后不能再贪杯喝这么多酒了。
刚才她差点以为是每夜在梦里,纠缠她的那条蛇又来了。
幸好不是。
应当只是喝酒太多,产生了错觉。
明月夷低头嗅闻身上的气味,随手将酒置于院中的架上,转身先朝着浴室行去。
她想先将身上的酒气洗干净再回寝居。
而当她路过寝居而不入时,房门悄无声息的被撬开了一个口子,一条雪白的蛇从里面钻出来,悄无声息跟在她的身后。
池中热水一年四季如初。
明月夷进来后褪去身上的裳裙,赤着丰腴窈窕的玉体,缓步迈进池水中。
温柔的水蔓上她的锁骨,她坐卧在里面发出很轻的喟叹,舒适的音莺啭甜蜜,也因晕酒而意识涣散,没有留意到跟着没入水下的白蛇。
明月夷仰头靠在石壁上,脸颊晕粉,心中想着白日的事。
虽然今日鹤无咎不是真的想给她灵根,她确实是真想要,若有机会她必要挖他一条灵根,不过在此之前得试试剧情不会崩溃或是自动复原。
毕竟乃男主的灵根,并不是这般好拿。
温热的灵泉水滋润着明月夷浑身的每根骨,她情不自禁姿态松懈地浸在水中不再想。
随着水雾上升,额前的碎发凝出水珠,水池缓缓蠕出涟漪。
一张美人面似隔云端在水中若隐若现地漂浮,乌黑细长的发散如水中的藻草,好似活了般朝她的肌肤上缠着、贴着。
嘶……
蛇信子兴奋而吐的声音。
明月夷察觉不对后蓦然睁开眼,一手幻出长剑直插面前。
随着池中水剧烈抖动,明月夷冷眸低垂,死死用力刺住水下之物,直至水池底下晕出鲜红的如墨的血。
水下的东西已经死了。
她挑着微醺的醉眼,举起长剑将那物挑起来。
一条白蛇。
是之前缠绕在菩越悯手臂上的那条蛇,她见过。
菩越悯已死,这蛇是他饲养的,大抵是来找主人。
明月夷本就晕,此刻泡得酒意更甚了,但不妨碍她见到被刺死的蛇秀眉颦起。
她打量许久才伸手拽住蛇尾,从剑上取下来随手弃在岸边,从水中站起身,打算换个池子将身上的蛇血再洗一遍。
所以并未看见被丢在地上的蛇哪怕死了,自始至终也一直睁着眼,满是红的蛇瞳中仿佛藏着另一对眼睛。
它注视着她赤裸的背影,眼神兴奋,期待,充满迷恋的目光仿佛甩不掉的鬼魅,透过薄薄瞳膜黏在她的身上。
师姐刺穿了他……
第24章 蛇蛇洞穴
明月夷重新将身上沾染的蛇血洗干净,仔细嗅闻手臂。
仍有洗不掉的冷香,还带着一股甜血的腥。
不过她房中有白日除血腥味的香膏,她并未太在意身上的蛇血味,穿上宽松曳地的长裳裙,披散着湿润的发出了浴房。
今夜的月很圆,清冷的月辉铺了浅浅一层,将青瓦与地面都似乎映成了惨白的霜花。
明月夷一步步朝着房门行去,泡得泛白的手搭在门框上,正欲推门的手忽然顿住。
有很浓的淡香,屋内有东西。
明月夷冷静提着长剑,手腕用力推开了房门。
而房中并无活物,但满屋全是被寒霜凝结的乳白透明粘液,箱笼、床架、窗台、甚至是房梁上都挂满了黏腻的不知名液体,还充斥着说不出的味道。
一股说不出的香。
她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诡异一幕,眉心狠狠皱起。
有什么东西趁她不在,而将房间占据,筑成它可居的阴湿洞穴,已经彻底无法住人了。
明月夷留下小精怪打扫房间,转去平日闭关的石床打坐修炼-
翌日。
寝居虽被留下的小精怪打扫干净,但她还是再次将角落都熏上香。
做完这一切,忽收到师傅的传信仙鹤。
明月夷以为师傅已经知晓云镇上有上古法器,来不及召回之前传送出去的纸鹤,不远处传来明朗敞亮的声音。
“师妹。”
不用回头,明月夷就知是谁。
黎长名停在她的面前,迅速从剑上跳下来,落在院中满脸清醒:“还好师妹在。”
“师兄怎忽然来了。”明月夷目含惑意。
虽知黎长名来应是为了师傅方才的传信,以为她现在修为尽退,收不到师傅的传信,所以特地前来告知她。
果然,在她话音甫一落,黎长名便道:“刚我收到师傅的传信,让我们都去大殿,道是有事商议,我料想你应收不到,所以为此而来的。”
明月夷面露讶然,好奇问道:“师兄可知是发生何事了?”
黎长名摇首,“还不知,我也刚从外面回来。”
明月夷敛眉沉思,遂道:“既如此,我们先去找师傅罢。”
黎长名颔首:“师妹上来,我带你过去。”
明月夷:“多谢师兄。”
两人朝着焚净峰正殿宇赶去。
殿宇前不可御剑驾鹤,明月夷初从仙鹤上落下,忽感有一道说不出的视线,不知从何处渗出来黏落在她的身上。
和此前每夜出现的那条蛇一样。
明月夷停下,转头打量周遭。
行在前方的黎长名察觉她忽然停了下来,疑惑转身,见她望着身后已离得很远的修士,问道:“师妹?”
明月夷蹙眉回头,见他听见了脸上并未露出什么神色,只当是错觉,摇头:“没事,师兄走罢。”
两人拾阶而上,正欲进正殿大门,落后一步的鹤无咎来了。
“大师兄。”黎长名明朗挥手。
明月夷跟着回首时正巧看见青年落地,长剑在他周身环绕一圈,最后隐进体内合二为一,一举一动皆带有剑修洒脱。
“师弟,师妹。”鹤无咎对两人温和一笑。
黎长名目光艳羡,意犹未尽地问道:“大师兄,你方是怎么收剑的,瞧着好生特殊。”
寻常人收剑直接入体,但大师兄却不是,那剑如生了灵般对他依依不舍缠绵周身一圈后才入体,他修习的逍遥道都不能令剑如此,反而是修无情道大师兄剑有灵。
如此纳剑方式,唯有千年前焚净峰先祖,现又多了个大师兄,如何不令人艳羡。
鹤无咎笑而未言,目光落在明月夷脸上:“师妹昨夜喝了不少酒,今日身体可有不适?晚些时候可上琉森洞府取药。”
他说完,明月夷迟迟未曾回答,好似看呆了何事。
黎长名见此笑言:“师兄看罢,不止我一人对你刚收剑感兴趣,三师妹都看呆了。”
可令明月夷移不开眼的,并非是鹤无咎过于温雅的纳剑入体,而是不久前被她砍断头的少年安然无恙出现在不远处。
美艳的少年穿戴整齐,步履如仙踏祥云,不紧不慢地从台阶往上走。
炽热金乌的光刺透云层落在他乌黑似鸦的长发上,赤红纱罩裳与白得透明的冷肌氤氲着朦胧柔光,干净无害。
他停在黎长名的身后,仿佛未曾经历过昨日之事,望着她的面容温暖得漂亮。
看见他,明月夷脚下似生了根,狠狠扎进了土里,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黎长名也看见了他,“啊,原来是在看师弟啊。”
鹤无咎回头。
菩越悯对两人分别有礼地唤了声,目光落在落在不远处的明月夷身上,望着她弯眸笑着:“师姐。”
少年清冽的声线偏柔,‘师姐’二字蠕在唇齿间,温暖缠绵,任人听了都会忍不住碰一碰耳朵止心中的痒。
明月夷没有像鹤无咎他们那般回应他,死死盯着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
分明已经死了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师姐?”少年见她迟迟不回应,疑惑倾头。
以为是脸上沾了血,或是没有洗干净泥土,修长的指尖抚摸脸颊。
事实上他的脸很干净,甚至肌肤白得只有薄薄的一层,脆弱得稍用力就会将脸颊戳出红印。
明月夷看见他抬起的那只手,脑中不可抑制地想到昨日他身首腐烂的场景,胃里忍不住翻涌出酸意。
“呕……”她捂住唇,发出干呕声。
菩越悯抚摸脸的手顿住,看着的神色被光影映得难明。
她忽然行为,鹤无咎与黎长名都看去。
鹤无咎以为她是昨夜的酒尚未清醒,扶她道:“师妹可是因昨夜的酒,胃里不适?”
明月夷知晓自己无端的行为古怪,可她控制不住。
她僵着眼珠转动,目光落在他毫无所知脸上,唇边勉强抬起堪称难看的笑:“大抵是。”
鹤无咎温润的脸上露出些许愧色,“抱歉师妹,昨日我也喝多了,忘记给你送解酒汤。”
“没事。”明月夷摇头,胃里的酸水止住,催促道:“我们快些进去找师傅。”
经由提醒,几人方想到是来拜见师傅的。
“走罢。”鹤无咎与她并肩而行,少年则沉默地跟在身后。
明月夷面色正常的与鹤无咎讲着话,没有回头,心思却全在身后如影随形的少年身上。
她脑子里仿佛有东西在疯狂转动,每一句都是:菩越悯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明明是她确定死透了才让小精怪拖走尸体的,为何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妖中了迷香,能活,可身首分离断不可能还活着。
紊乱的念头一直持续明月夷走进内殿,听见关清云的声音,疯狂冒出的念头才被打断。
师傅尚未至,殿内只有关清云来得早。
关清云见从外面走进来的几人,尤其是见到菩越悯先是一怔。
她还以为师傅知他险些被人夺宝杀害,今日不会传唤他来。
关清云乍然见到面如白雪的少年,惊呼霎从唇中落出:“菩师弟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应该在洞府养伤吗?”
因她的惊呼,几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菩越悯轻咳两声,温声道:“多谢关师姐,我无大碍。”
关清云见他轻咳,想到昨日他险些被勒死的场景,眼中露出怜惜:“我昨日让人送来的丹药可吃了?”
“吃了。”他微笑,清冷面容多出些许秾丽的艳。
关清云无论看多少次,依旧会被他这张脸所吸引,惊艳后露出庆幸之色:“还好我及时赶到。”
两人的一来一回,让不知情的人听得迷糊。
鹤无咎问:“怎么回事?”
关清云还没开口解释,一侧百无聊赖看她关心旁人的黎长名解释道:“同门的胡铭师弟看上了师弟头上的法器,光天化日之下,背着众人暗自欲行杀人夺宝之事,碰巧被路过的清云师妹撞见,所以就捆了胡铭去训诫堂。”
鹤无咎昨夜酒后闭关,对此事并不知情,闻言蹙眉:“焚净峰竟发生了此事?”
杀人夺宝一般为修邪魔外道的邪修才会做出此等事,各大正经宗门间皆严令禁止,更遑论还在宗门内便行杀人夺宝之事。
黎长名耸肩,“昨儿你与月夷师妹在洞府品酒不带我与清云师妹,不知发生了这件大事,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呢。”
这话不知是有意无意,很快便从黎长名的口中略过,转言又道:“我预估今日师傅传召我们来不是因为师叔之事,便是为此,毕竟出自焚净峰,外面不少眼都瞧着处罚,若轻了,便算是开了能杀人夺宝的先例。”
话音一落,沉默的明月夷忽然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少年道:“昨日这个时辰,师弟不是在我的洞府吗?怎会忽然被胡铭夺宝?”
关清云替其解释:“明师姐记错了罢,我是在来你洞府时遇上的,师弟说他正要来寻你,但还没来我们就找了大师兄。”
她说得肯定,明月夷只盯着少年看:“是吗?”
少年单手撑着下颌,眼神专注的与她对望,缓缓遗憾摇头:“昨日我并未见过师姐。”
黎长名不知她今日是怎么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道:“或许是师妹昨日和大师兄喝酒尚未清醒,记错了。”
没见过?不可能,她还将雪菱送给了他。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少年长得曳地的乌发上,没有雪菱,而是破天荒的用了一只金簪束发。
怎么没有……
明月夷冷静盯着。
她很确信,她不可能记错。
他们或许不知道菩越悯来找过她,但裳儿一直在她的身边,定知道昨日发生的事。
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她打算回洞府再问。
此刻殿外传来仙鹤齐鸣声,师傅觉真道君来了。
几人神色稍敛正,止住口中话,起身立在一起。
仙鹤停在殿门,中年修士携晨光而入。
四人垂首齐声唤:“师傅。”
觉真道君坐上首,抬手让几人起身,看见并未传召却跟着一起在的少年,目光一顿:“越悯可好些了?”
菩越悯笑答:“多谢师傅关心,已好了。”
觉真道君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
因刚收的小弟子天赋极佳,觉真道君对菩越悯很关心,确没看见有何不对之处后方颔首,转头看向其余的几位弟子。
“都坐下罢。”
几人相继落座。
觉真道君开口:“今日传你们前来,一是为之前无咎与月夷从云镇带回的骸骨。”
黎长名低着头悄然对一旁的几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此前几日觉真道君一直在外,昨夜才归峰,又发生杀人夺宝之事,便耽搁到了现在。
觉真道君道:“昨日为师已追溯过。”
明月夷闻言面上平静,已想好托词。
觉真道君接下来的一句却并非问法器,而道:“追溯至决明子生前几月,窥见他被沼泽蝶妖附体过,因不愿被妖物操纵,故而选择在有异之处以身化阵困住里面的妖,但却没将那沼泽蝶妖困住,所以才让它逃进了宗门,归根结底,还需得要有人入一趟浮屠海。”
原是此事。
明月夷心弦落下。
明月夷在云镇上受伤尚未痊愈,而菩越悯也险些被人杀死,此事自然不会沦落在两人的头上,黎长名与关清云还有任务在身。
故而去浮屠海的事情自然落在了鹤无咎身上。
觉真道君将一切事物安排妥当后,再度说起另一件事:“今日其二,昨日越悯险被同门夺宝杀害,此事你们看应如何出来,给宗主一个交代。”
他看向下首屈膝跪坐的少年面容难掩苍白之色,因知其品行过于良善,而先道:“越悯不得再如上次那般任其放过。”
“弟子谨记。”菩越悯敛睫轻颤。
明月夷刚只听见黎长名说他被人夺宝,不知是谁,既师傅让几人商议,她自然问道:“不知是谁?”
黎长名搭道:“就是重日台的胡铭师弟,不知他怎么鬼迷心窍,竟做出这种事。”
胡铭为人勤勉,能力不差,时常在大师兄不在焚净峰时会代理处理弟子之间的杂事,在他看来除了天赋差了些,其余无可指摘。
莫说他初闻时惊讶,连鹤无咎也微微讶然。
倒是一侧的明月夷显得平静,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漆黑瞳孔里的情绪在翻涌。
菩越悯怎么会忽然被杀人夺宝,他身上有什么宝是值得胡铭去抢,还是在昨日发生的。
昨日分明他是被她斩杀的。
“师妹你说,这件事应这么处理?”黎长名提出好几条皆被驳回,郁闷之余瞥见身边的明月夷一直盯着师弟看。
明月夷移开目光,道:“发生在其余几峰可以让师弟私下处理,但同峰门,应要严惩,不然日后兴许还会发生类似之事。”
鹤无咎颔首赞同:“那就如上次犯此错的同等对罚,废黜灵根,关押悔过崖。”
这样安排正正好,几人无异议。
觉真道君亦觉尚可,吩咐身边剑侍下去禀宗主,随后让他们自行回去。
鹤无咎要去准备隔几日下山之事,黎长名与关清云今日就下山,一出殿门便只剩下她与菩越悯。
明月夷往前走,没有回头,冷淡的从他身边路过。
少年目光柔善地看着她清冷绝情的背影,眼底渐渐泄出几分幽怨与欢喜交织的神情,最后无声地跟在身后。
仙鹤萦峰,缥缈的雾气笼罩整个焚净峰,尚未开辟洞府的弟子每日都需去重日台修习。
此刻正值早课结束,应是任课的师父将此事拿出来与他们说过,此刻沿着重日台的那条路,不少师弟师妹相携而过,三五成团的议着昨日发生之事。
青云宗明令禁止同宗门弟子杀人夺宝,几百年未曾再犯过,昨夜却有人被抓个正着,险些被害的还是菩师弟。
路过的师兄妹们皆是一副义愤填膺,随后脸上又都是怜惜的感叹。
“菩师弟实在心善,不过好在他体质与我们不同,没让那胡铭刺破心,用了丹修峰送来的丹药不日应就能好了。”
“菩师弟好可怜。”
明月夷正巧路过,蓦然听见有师妹惋惜地说了声,神情越发冷淡。
这句话这一路都很多。
若是不久前,她没经历昨日之事,也会同她们有一样的想法,而现在,她却觉得都是菩越悯装的。
如果他真是妖,便会迷惑人的心智。
胡铭她认识,虽有看似待人傲气,实则绝不是会出手夺宝之人,况且还是菩越悯。
“菩师弟来了!”
忽然不知是谁唤了一声。
明月夷脚步骤然凝滞,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红裳黑发白肌的少年被人围着,所有人都仰头眼含关心地望着他,“师弟,你身体好些了吗?我上次存了五百年的灵芝,最是补气血……”
“菩师弟,我、我也有,六百年的玉灵石,时常配在身上能滋润身体,最是适合。”
“菩师弟,还有我的。”
“……”
那些人蜂拥而至,朝他奉出最珍贵的宝物,企图让他多看几眼。
而少年却未曾多看一眼,透过人群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那纯黑的眼珠比浸在花瓶底下的黑曜石都还黑得纯粹,淡色唇角噙着轻柔微笑。
师姐。
明月夷与他对视后冷静地别过头,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菩越悯曜黑眼珠不转地盯在那道背影上,扎根的双腿好似被铁链套上拽着朝她走去。
可还有人在讲话。
“菩师弟……”
他不舍垂下眸看面前的人,只盯着明月夷渐渐走远的背影:“挡路了,能让吗?”
而拦在面前的人仿佛听不懂他的话,因他主动与之讲话而兴奋得脸庞涨红。
年轻剑修将手中最珍贵的宝物奉至他的面前,兴奋道:“菩师弟,此乃我前不久与一散修比试赢得的雀灵,能做灵宠亦能炖煮,破境时可免遭雷霆袭击,现在赠与你。”
菩越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皮,心思早已不知散漫地飘去了何处。
师姐走了,走之前看他了。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不断从千丝万缕的回忆中找到她看他的每一个眼神,逐息拆解,最后呼吸一顿,继而苍白的眼睑下肌浮起不正常的潮红。
师姐方才看他,是找他过去,所有人都关心他,师姐也应更甚。
找师姐。
他颅中亢奋得近乎失态,想要抬步朝前走,但眼前的人仍拦着他,吵闹着不知在说什么。
烦。
“拿着恶心的废物东西滚开,丑鬼。”
正说得面红耳赤的人忽然听见一声阴沉的声音,口中的话蓦然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
少年目光冷清温柔,和平素无二,甚至连唇都没动过。
师弟温柔,师弟善良,虽是亲传弟子但待人极好,方才那句恶毒之言定不是他说的。
可当他再环看周围,其余人神情狂热,好似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应是错觉,不可能是师弟。
年轻剑修还欲继续将手中物的说得天花乱坠,少年已趁他转头打量周遭之际,温文尔雅的朝余下的师兄姐们请辞了。
少年越过他,朝着前方走去,沉长的乌发间一片血红发带,因脚步微快而被吹起绮丽的弧度。
而一旁的几人虽然不舍,却也没上前,皆如被摄魂般痴痴地盯着少年的背影。
师弟连发丝都是如此的好看-
明月夷沿路回到洞府,取出架上装雪菱的木匣,坐在窗边打开。
一条叠放整齐的红发带俨然在里面放得好好的。
不可能,她分明已经用来杀菩越悯。
明月夷阖上木匣,“裳儿。”
裳儿的本体被暂用后就一直以剪纸的外形被贴附在玛瑙耳珰上,闻她传唤睁开迷茫的睡眼,浮在她的眼前。
“道君怎么了?”
明月夷抿唇问:“你可有看见昨日菩越悯来过?”
本以为裳儿会也看见了,孰料裳儿睁着昏睡的眼嘟嚷:“道君在说什么啊,昨天你不是和你师兄在喝酒吗?那儿……”
大抵是本体暂且她补了心,裳儿从来了焚净峰便精力不振,一整日都在睡觉。
倒是昨儿她记得清楚,她趁道君喝醉,鹤无咎去取酒,她偷偷出来也喝了一滴青梅酒解馋。
虽然她是剪纸不能碰水,但偶尔沾一滴,维持本体不坏,将打湿的晒干也照样能用,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这会儿听明月夷问及,又有些馋那酒香了。
裳儿从玛瑙珠上飞过去,贴在那坛尚未打开的酒坛上,舒服地蹭了蹭:“这还是我们一起带回来的呢,香。”
话毕,一人一灵皆古怪沉默。
自从签订血契后,明月夷心中想法裳儿大致能看懂。
见她面色沉冷,裳儿惊讶道:“道君是觉得有人来过?”
明月夷眉眼严肃:“嗯。”
裳儿歪头:“道君怀疑你师弟?”
明月夷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裳儿道:“那怎么办?我看不出你那师弟是否为明翊,倘若道君实在怀疑,不如……改日道君再试探他一番吧。”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见她同意,裳儿欢喜地贴在酒坛上,馋得狭长的美人眼两眼睁成圆,“道君,能不能开一点酒,我沾一点点。”
明月夷打开酒坛封盖。
酒香瞬间溢满房间,裳儿‘呀’了声,纸身趴在酒坛口上,小心翼翼地往裂开的嘴角沾酒。
明月夷旋身倚在窗边,看着裳儿将整个纸身都贴在上面,活似即将要嫁人的新娘陪嫁酒坛,心中想着眼下怪事。
关师妹在路上看见菩越悯被胡铭夺宝,还好生放在盒子的雪菱,以及说没有见过菩越悯的裳儿。
除了她,谁也没见过菩越悯来过,连裳儿也不记得。
是真没来吗?
难道……真是她的错觉?
喝多后产生的错觉?
可……
明月夷环顾空荡的还未曾添加家具的房间,连墙角的缝隙都干干净净的,一丝血痕都没有。
倘若菩越悯真是妖,他是如何死而复生,还能这么快完好无损的出现?
尽管明月夷心存疑惑,但现在所有人都这般说,只得暂且将疑惑压下。
恰巧鹤无咎让人送来了醒酒汤药。
汤药中加了水薄荷,她喝下后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不再想昨日的事情,去了平日修行的房中巩固体内的修为。
可待她第二日再次回到寝居时,发现仍和昨日一样,到处都是白如蛛网的黏液,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像是被什么巨大的虫子盘踞过。
房中被裹住的一应物件,很难令她想不到从百花谷出来的每夜,一直都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
眼下这等场景,明月夷脑海中瞬间闪过可以形容的词。
洞穴。
第25章 蛇蛇玩物
清晨。
焚净峰刺破了硕大的赤阳,早课的弟子们御剑、亦或乘坐仙鹤朝重日台而去。
今日鹤无咎要去浮屠海,明月夷起得很早,一早便守在下山的峰门前等着他。
青年从高阶拾步而下,身姿翩然若仙竹。
“大师兄。”
云卷云舒的缱绻春晖下响起女人清脆的传唤。
鹤无咎循声看去。
来人是明月夷。
见是她鹤无咎毫不意外:“师妹怎在此处?”
“师兄,我有东西要送你。”明月夷眼眸狡黠一弯,提着宽大的裙摆朝他跑去。
焚净峰不似其余的几峰,只要不在重日台与众人早操练剑,是没必要穿宗门统一服饰,明月夷便穿着平素一贯喜欢的雪缎柔纱裙,旋身间看似轻薄,实际却一层层的裙摆大如雾蓝百合。
鹤无咎看着跑至面前的女人,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
大抵是多久之前他已记不清了,左右不过是她刚被师傅带回来那时。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说不出哪里特别,却又哪都与别人不同,她朝气,爱笑,与谁都能相处得极好,但随年岁渐久,他发现师妹身上那股难得的灵气好似被磨平了,与世间众人无不相似。
鹤无咎可惜,垂眸温声问停在身前气喘吁吁的明月夷:“师妹何事如此着急?为何不乘鹤来,跑了满头汗。”
明月夷浅笑:“大师兄,你要去浮屠海,我听说那边的妖物比寻常的危险,能附身人体,我用之前去百花谷采摘的落海草编织了一只小草包,这种草药是妖物最不喜欢的,你佩戴在身上可防备些没必要的麻烦。”
明月夷说着便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鹤无咎本是要说不用,可见她抬起的两眼明亮,到口中的话不免又咽了回去。
他收下:“多谢师妹。”
说罢礼尚往来的从储物袋中拿出一袋灵石递给她,道:“师妹平日喜练剑器,现在身体尚未恢复,不能领任务下山赚取灵石,这些给你,若是不够,可琉森洞府取。”
明月夷虽然很缺灵石,但没要他递来的,弯着眼笑着推脱:“大师兄不用,我还攒了些,够用了。”
她不收,鹤无咎也没再勉强,收起灵石将巴掌大小的小草包系在腰间。
他挑目望向远处升起的赤红日,道:“师妹若无事,我便先下山了。”
明月夷颔首:“嗯。”
她看着青年一步步朝石阶往下走,浑身的矜贵物,唯有腰间有不符身份的草药包,让神仙似的气质瞬间落了几分凡尘意,看起来更容易亲近些了。
这样的青年在外很容易吸引女人与女妖。
她记得云镇偷心一篇后,他修为急速褪去,在宗门中备受人议论,他也下过一次山。
也就是那次在外,遇见了一只四阶大妖,救下那只妖后,女妖便赖上了鹤无咎。
没想到剧情现在都偏成这样了,还能在不知不觉中被修复。
那她能逃过被祭剑的结局吗?明月夷垂眸暗思。
无论成功与否,她都要试一试,送给鹤无咎的那只草药腰包不止加了落海草,还加了除妖粉。
她要看看,鹤无咎身上佩戴了如此危险的东西,还会不会有妖靠近他。
若是还有,她只能再努力修炼,做到绝对反杀,以及做两手准备-
送完鹤无咎,明月夷没有回洞府,而是朝着另一边走去。
寒冰如雪的洞府连外面都凝着霜花,洞府的外形模样倒没有诡异,与寻常的府邸一般,白砖青瓦,矮墙内红梅受了寒气而错了季节,现在都还开得红艳艳的,靠近便芬芳扑鼻。
明月夷刚到菩越悯的洞府,便被外面的小精怪吸引目光。
之前来过一次她没发现,现在才看见,菩越悯养的小精怪不是灵,而是木偶小人儿。
穿着蓝裙的漂亮小木偶儿在门口成群结队的蜷缩在一起,一看见她来了,霎时如见到亲娘般蜂拥而至。
“道君,是道君来了!”
“道君道君道君……”
“道君是来找主人的吗?他现在还没起呢,要我们带你去找他吗?”
小木偶人儿比不会讲话的精怪要吵闹得多,明月夷听见如此吵闹的声音,险些以为它们是菩越悯是从她后山竹林里抓了小竹精,塞进木偶中养在院中,简直与她后山里的竹精一样嘴杂。
“既然他没醒,我就不打扰了。”明月夷拉下扒拉在肩上的小木偶。
那只小木偶双手紧攥着她不愿意放手,倒是忽然灵机一动,张口就来:“主人醒了,他请道君进去呢。”
明月夷拉着手一顿,松开了小木偶:“真的?”
小木偶心满意足地贴在她的肩颈上,发出舒服的喟叹:“真啊,道君,你好香啊。”
“……”
菩越悯是醒了。
明月夷随小木偶一道入洞府内。
这次有小木偶领路,她没再如上次那般误打误撞去了后竹林。
少年也没在后竹林,而是在霜雪布满的院中。
明月夷来时,他正屈膝单跪在覆上的一层厚软积雪上,垂曳于身后的乌发上凝了些从树上落下的雪花。
他在看树上开的花,扬着头,侧面轮廓分明,露出的脖颈透白得依稀可窥见清冷的青筋,一袭红裳比梅花更艳丽。
似听见了踏雪的咯吱声,他转头见是她,眸光微动,不禁问道:“师姐怎么来了?”
明月夷对他还处在怀疑之中,并未靠得很近,而是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将手中所提的食盒放在也被覆了一层雪霜的石桌上。
“过来看看你。”
菩越悯的目光被她放在桌面上的食盒所吸引,起身朝她走去。
明月夷这才发现他脚下没穿靴,精瘦的脚生得和那张脸一样生得极好,一步一步踏在雪上,肤色被雪冻得冷白,脚踝与趾间微微粉红。
真是从头到尾都美得女人都自惭形秽。
“师姐,这是什么?”他站在面前,俯身沿着食盒嗅闻,像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
明月夷往后微扬,打量他的动作道:“我做的花饼,给你送些来。”
“给我做的?”他有些诧异,转过漆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
明月夷解释:“做多了,二师兄和小师妹已经下山了,大师兄刚才也走了,我想你还在,便给你也送些来。”
他听说自己排在最后,神情瞬时懒懒地恹了下去,旋身坐在她身边的石凳上,曳地的长袍和长发蜿蜒垂地。
明月夷如何看,都觉得他像矜持盘踞在石上的蛇。
“师姐做的是什么糕点?”他轻声问,好似无论是什么都会露出欣喜之色。
明月夷打开木盖:“落海糕。”
落海糕她最拿得出手的吃食,但里面却加了妖物最厌恶的落海草,若眼前的菩越悯是小妖,误食此物会先从肠子里开始溃烂。
上次她刺他那一剑上就涂抹了落海草汁,所以后面他腐烂得很快。
不过后来他又离奇地活得好好的,甚至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来过,好似那日杀他,只是她的错觉。
明月夷却相信自己的记忆,所以她今天打算试试,眼前的少年到底是不是‘明翊’,亦或是别的妖用了特殊的能力隐藏了身上的妖气。
盒子完全被打开,摆放在里面的花糕颜色和形状都极勾人舌下生津。
菩越悯的目光自然落在她端出白瓷碟的指上。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落海糕。”明月夷说时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见他闻见如此浓郁的花香,不仅半点影响都没有,反而还捻了一块置于鼻下嗅闻,温声含喜道:“多谢师姐,我很喜欢。”
喜欢,他喜欢师姐,喜欢师姐碰过的一切。
师姐做的糕点,连糕身上都是师姐的气息。
他在暗处贪婪的将覆在糕点上的气息吸入体内,想到体内有师姐的气息,身子隐约发热,不知不觉间垂拉下的薄薄眼皮都泛起了热红。
妖是不可能会喜欢加了落海草的东西,这是妖的天性,在外的修士捉妖都是靠此来辨别是否是妖物,虽不能完全依此甄别,但少年表现出的喜欢令明月夷默然。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
尽管如此,明月夷仍旧觉得他这副美貌皮囊下的妖性很重。
“尝尝味道如何?”她说道。
少年很听话,张口咬住糕点,从齿间露出的舌尖比花糕的颜色稍深,又尖又像很长。
因为他只露了一点,明月夷捕捉后不敢确定是否看错了,想要仔细打量时他已收回了唇中。
菩越悯咽下一口糕点,潋滟的狐眸眯起,温声赞扬:“很甜,我喜欢。”
明月夷看向他,“甜?”
“嗯?”他放下花糕,与她对视的眼含无辜的茫然:“不是甜的吗?”
明月夷捻了块,放在唇边咬一口,随后抬眸道:“咸口的。”
他眼中的茫然散去,放下糕点,“我自幼失味觉,偶尔会尝错味道。”
说罢,他忽然伸手。
明月夷下意识往后仰,少年冰凉的指尖在脸上舔舐而过,异常冰凉。
“作甚?”她警惕地看着他。
菩越悯微笑:“师姐的脸都冻白了,很冷吗?”
明月夷摸了摸被他碰过的脸颊,没反驳,“嗯,你洞府用的什么,是太冷了。”
“我畏热,喜欢冬雪,所以师傅送我的拜师礼是一颗雪珠,我将其镶嵌在洞府牌匾上。”他解释得滴水不漏。
明月夷被他所言的雪珠吸引注意,难怪他洞府冷得如此反常,却没有人说什么。
雪珠能转换天地季节,是神珠,没想到师傅竟然舍得作为拜师礼送给他。
明月夷心中如是想着,余光忽然见对面的少年似要起身。
她下意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大抵是在寒霜洞府中待久了,他手上的温度也冰凉的得宛如一具尸体。
少年驻足回首:“嗯?怎么了师姐。”
明月夷仰眸,盯着他问:“你去做什么?”
菩越悯道:“看师姐好像很冷,忽然想到前段时日,我得了御寒的狐裘,正欲去拿给师姐。”
明月夷摇头:“不用了,倒没多冷,你坐下来陪我一会儿。”
陪师姐啊……
他眼珠轻散,神情恍惚,再度坐回了原位。
两人干坐着什么话也不说也尴尬,明月夷主动挑拣话聊,问他洞府内的小木偶:“对了,方才是几只木偶领我进来的,怎么之前没有见过你洞府门外的这等小精怪?”
木能成精,但本体都没了,干木头柱子还能成精怪,实在少见。
搭在手腕上的温软柔荑移开,残留的温度不能抚平他心中溅起的涟漪。
他想无时无刻都陪着师姐,想与她融从一体。
菩越悯压下喉咙蔓延的痒意,出口的腔调不自觉间哑了些,“不是木精怪,是竹精。”
“竹精?”明月夷侧眸看过去。
不远处的小木偶,如何瞧都不想竹精。
怎么会是竹精?
少年不疾不徐地温声解释:“嗯,是竹精,我将它们生出的灵抽出来,装进了木偶中,所以它们外形有所不同。”
原来还能如此做。
明月夷心觉诧异,注意全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木偶人上,并未看见身旁的少年在她视线转移时,捡起脱落在雪地上的手,以非人的速度,从空荡的手腕中再次又新生了一只更白的手。
而刚长出这一只,另一只又啪嗒一声掉在雪地上。
突如其来的怪声让正打量角落里小木偶的明月夷回头。
身后的少年高鼻挺,长眉丽,陪她一起含笑看小木偶,并无异状,但她刚才是真的听见了异声。
菩越悯顺着她的眼神也往后看了眼,似没有发现什么,再次转过头,纯黑得摄魂的瞳心无辜着,“师姐怎么了?”
明月夷摇头:“无事,就是好像听见了什么。”
菩越悯从脚边拾起一支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梅花枝,递给她,“是梅花枝落了。”
明月夷垂目,视线落在他从广袖中伸出的手。
肌肤透白,指甲都干净得泛粉,恍若新生,吃了加落海草的糕点,还半点没有腐烂之态。
是错觉吗?
明月夷接过他递来的梅花枝,继续刚才的话:“你说的竹精是哪的?我上次看,你后院的竹树似乎还没有生灵。”
他浅笑,说得神秘:“嗯,从别地儿抓的。”
以竹精对她的亲昵程度,用不着明月夷多想,已经很明了了。
“你何时去了我的后山?”她将梅枝一片一片折下,摆放在颜色淡雅的花糕周围。
菩越悯道:“嗯,刚来焚净峰不知路,误入了一片竹林,后来听人说是师姐的。”
那时候她还在百花谷没回来。
明月夷对他的怀疑因这几段对话而稍减,又不经意问:“你为何要抓我后山的竹精?”
“喜欢。”
明月夷侧眸看去。
少年单手托腮,眼眸灿,唇噙笑,好似真的很喜欢。
明月夷又问了些,他都答得无可指摘,甚至还渐渐让她心中的怀疑淡去
再如此聊下去,她恐怕就要疑心或许当时真是自己生了错觉。
明月夷抬眸看向远处。
金乌璀璨,梅树与矮屋檐上凝结的冰折射得灼眼。
“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师姐要走了吗?”少年语气挽留,不舍她离去。
他吃了糕点也有些时辰了,身体也没有腐烂,现在还挽留她。
明月夷对他那点微弱的怀疑更淡了。
“嗯。”
菩越悯问:“师姐明日还来吗?”
明月夷摇头:“回去闭关几日。”
她的修为一直停旋,近期需得巩固修为。
当她说要闭关几日,他没再挽留,看着她踏雪离去。
待她彻底离开寒霜布满的洞府,坐在院中的清冷少年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手指、发丝、头、四肢都发出腐肉的气息。
菩越悯维持原本的坐姿,漂亮的脸如玉瓷破碎,腐肉一块块落在地上。
再走晚点,身体快坏了呢。
他抬手捡起落在地上的脸皮,下一刻整个手臂却又从身体脱落在雪地上。
不远处的小木偶看见了,疯狂跑过来,埋头开始吃掉在地上的手。
菩越悯看着地上的腐烂得丑陋的皮肉,颇为烦躁地发出轻‘啧’声,倚在石桌上阖上眼。
少年身骨在彻底腐烂之前,从胸口忽然伸出一双清瘦修长如玉节的手。
手撕开胸口,居有间,从里面钻出一颗头。
头往上扬起,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少年脸,肌肤白璧无暇,眉目昳丽。
他又重新有了一具新的肉身,赤裸躺在雪上,失神望着上空,耳边全是木偶人津津有味啜吸骨髓,和咀嚼的肉的声音。
又蜕皮了。
再褪下去,他会被迫散发发情气的,等到时候一定瞒不了师姐。
不想被发现,他还是想被师姐囚禁,做师姐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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