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梦 你、不觉得荒谬?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 顾笙一直在忙着调试炸鸡排的配方。


    他将昨夜腌制好的鸡胸肉从陶罐中取出,肉质在酱料浸润下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与香料气息。


    “阿福, 火候再旺些。”顾笙边说边将鸡肉裹上蛋液, 又滚了层白色的碎屑。


    这是他用馒头搓碎烘烤而成的面包糠,掺了些许芝麻增香。


    阿福蹲在土灶前,小心翼翼地添着柴火:“公子, 这‘炸鸡排’当真稀奇,小的在川州府这些年, 还没见过这般做法。”


    更主要的是, 没人舍得这般用油!


    顾笙将第一块鸡排滑入锅中,“滋啦”一声,油面顿时绽开欢快的泡泡, 浓郁的肉香混着焦香瞬间充盈整个灶房, 阿福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定价确实不菲。”顾笙用长筷翻动着鸡排, 金黄的脆壳渐渐成形,“但你看这鸡胸肉, 还有油、芝麻、香料,光是本钱就要二十文。”


    他指了指灶台边的瓶瓶罐罐,“更别说这特制果酱, 川州府独一份。”


    阿福掰着手指算账:“那大份五十文,买二送酸梅汤”他突然瞪大眼睛,“岂不是抵得上醉仙楼一道荤菜的价钱?”


    “正是要比肩酒楼。”顾笙将炸好的鸡排捞出控油, 脆壳在晨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咱们走的就是稀罕路子。”


    东市口早已人声鼎沸,顾笙的小推车刚支好,鎏金招牌“食味坊”三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阿福扯开嗓子吆喝:“新奇炸鸡排!买二赠一瓶酸梅汤!”


    香气引来过客频频侧目, 可一听价钱又纷纷摇头。


    一个时辰过去,油纸包里的鸡排依旧摞得整整齐齐。


    “小郎君,这价钱都够在我摊上买两只活鸡了!”一位卖禽货的大婶咂着嘴直摇头。


    顾笙不慌不忙切下一块递过去:“婶子尝尝再说。”


    大婶将信将疑地接过,刚咬一口就瞪圆了眼睛,酥脆的外壳“咔嚓”碎裂,内里鸡肉竟鲜嫩多汁,裹着酸甜果酱的滋味在舌尖炸开。


    “这、这”大婶咂摸着滋味,突然压低声音,“小郎君,可是用了西域秘方?”


    顾笙但笑不语,却见大婶掏钱的手又缩了回去:“好吃是好吃,可我们平头百姓哪吃得起这个”


    日头渐高,顾笙的粗布衣衫微微被汗水浸透。


    他望着纹丝未动的鸡排,眉头微蹙,定价确实超出了市井百姓的承受,可若降价


    “顾公子,”阿福擦着汗提议,“听说今日清风茶馆有诗会,李公子他们都在,要不、咱们去看看?”


    顾笙眼睛一亮:“备个食盒来!”


    他麻利地挑了四块最饱满的鸡排重新下锅,“这鸡排须得现炸现吃,凉了风味大减。”


    清风茶馆二楼,二十余名学子正吟诗作对。


    李修远倚窗而坐,忽觉一阵异香飘来。


    那香气霸道得很,混着肉香、焦香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果香,惹得满堂学子都停了谈兴。


    “可是醉仙楼新出的佳肴?”蓝衣学子伸长了脖子张望。


    阿福提着雕花食盒上楼时,正对上二十多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周林安一个箭步冲上前:“可是顾笙差你送吃的来了?”


    食盒开启的瞬间,整个二楼鸦雀无声。


    金黄的鸡排切成棱形块状,整齐码在青瓷盘中,旁边小碟里红艳艳的果酱如同玛瑙,再配上四盏沁着水珠的酸梅汤,看得众人直咽口水。


    “诸位,这是我家公子的朋友新研制的炸鸡排。”阿福机灵地介绍,“用的是外域传入的裹粉技法,外酥里嫩,这蘸酱更是独门配方。”


    “且慢解说!”叶顾言突然拍案而起,“先让叶某尝一口!”


    眨眼间,四份鸡排被瓜分殆尽。


    平日里斯文的学子们此刻全不顾形象,有的甚至为最后一块争抢起来。


    “这酥脆!叶某在京城鸿宾楼都没吃过这般手艺!”


    “果酱酸甜适口,竟能解了油炸的腻味!”


    “五十文?值!明日我就带好友来尝鲜!”


    李修远握着仅抢到的一小块鸡排,哭笑不得。


    他细细端详着这新奇吃食——金黄酥壳上还沾着几粒芝麻,咬开后内里鸡肉雪白多汁,蘸上那红艳艳的果酱,竟是说不出的美味。


    “诸位公子,”阿福起身拱手,“也别明日了,这‘食味坊’的小摊就在不远处,若诸位喜欢,不妨移步东市口。”


    “同去同去!”众人轰然应和。


    当浩浩荡荡的学子队伍出现在东市口时,顾笙正收拾摊位准备打道回府,他瞪大眼睛看着这群锦衣公子将小摊围得水泄不通。


    顾笙愣住了:“你们这是?”谁给他拉来了这么多单的生意?


    阿福从人群中挤出来,得意地眨眨眼:“顾公子,咱们的鸡排大受欢迎!这些公子都要买呢!”随后,他简要地讲述了茶馆里发生的事情。


    顾笙听闻后哭笑不得,这波广告倒是歪打正着。


    “顾老板是吧?那个,给我来三份大的!”


    “我要五份!带回府给我娘和弟妹们尝尝!”


    “顾老板,这果酱可否单卖?我家娘子最喜酸甜口”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存货销售一空,后来者只能预订明日的份额,顾笙的记账簿上很快写满了名字。


    “顾老板,”叶顾言临走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这果酱的配方,可否割爱?价钱好商量”


    顾笙笑而不答,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明日可要多准备些。”他临走时叮嘱道:“我明日带几个朋友一起来。”


    人群散去后,顾笙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大概有个三两银子!


    除去成本,今日净赚二两多!


    “顾公子,我们竟然都卖光了!”阿福帮着收拾摊位,眼中满是骄傲。


    顾笙抿嘴一笑,赞赏道:“多亏了你的机智,在茶馆那进行了一波有效的宣传,今日你是首功,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一说要做好吃的,阿福瞬间充满干劲。


    他觉得估计没有人能够抵挡住顾公子的美食诱惑!


    顾笙随后又从钱袋里数出五十文钱:“这是奖励,今日你立了大功。”


    阿福连连摆手:“这哪成!您还教了我许多手艺,再说了,我家公子有给我月钱。”


    “拿着。”顾笙将铜钱塞进他手里,“他给他的,你如今帮我忙,我给我的,明日还要劳你早些去市集,鸡胸肉要选最嫩的,再买些时令水果。”


    阿福捧着铜钱,心里乐开了花。


    他现在是干着一份工作的活,拿着双份的月钱,怎不令人开心!


    正要道谢,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顾笙可在?”李修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阿福识趣地退了出去,与进门的李修远擦肩而过时,瞥见对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木匣子。


    “修远?”顾笙匆忙起身,“这么晚了”


    李修远将木匣放在桌上,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青瓷小瓶,瓶身上贴着红纸,写着“食味坊”三个娟秀的小字。


    “这是?”顾笙惊讶地拿起一个瓶子。


    “我托明轩找窑厂赶制的。”李修远眼中带着笑意,“你那果酱既是要做招牌,总得有个体面容器。”


    顾笙拔开瓶塞,发现瓶口还细心地封了一层油纸,他心头一热,想起白日里那些学子对果酱的追捧。


    确实,若能用这等精致容器装盛,价钱还能再提三成。


    “你何时准备的?”他摩挲着光滑的瓷瓶,竟然都没发现。


    “前日见你熬制果酱时就想着了。”李修远在他身旁坐下,“本想等生意稳定再给你个惊喜。”


    烛光下,瓷瓶泛着温润的光泽。


    顾笙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的每一个需求。


    “修远”他刚开口,却见对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颈侧。


    “你身上有股焦糖香。”李修远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熬果酱时沾上的。”


    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顾笙耳根顿时烧了起来,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别动。”李修远不知从哪变出块帕子,轻轻擦拭他指尖沾染的果酱渍,“白天就想问了,这果酱的方子”


    顾笙心头一跳。


    他早该料到,以李修远的敏锐,怎会看不出这果酱的特别?或者说,他的特别。


    “其实,”他咬了咬唇,突然下定决心,“李修远,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树梢,夜风拂过院中的翠竹,发出沙沙声响。


    “我之前跳河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做个梦,那梦很特别。”"顾笙斟酌着词句,“在梦里,我去过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用铁鸟飞天,用铜盒传信,这果酱的做法,就是在那儿学的。”


    他忐忑地观察李修远的反应,却见对方只是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难怪。”李修远轻抚他掌心的薄茧,“你会的那些稀奇菜式,说话时偶尔蹦出的怪词,这下都有解释了。”


    顾笙瞪大眼睛:“你、不觉得荒谬?”


    “比起这个,”李修远突然将他拉近,声音低沉,“我更在意,你会不会有一天,回到那个梦里去?”再也不回来!


    这个问题像支箭,正中顾笙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他看见李修远眼中闪过的惶恐,那是与他平日沉稳形象截然不同的脆弱。


    “不会。”顾笙主动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那温暖的胸膛上,“那个世界没有你,我哪儿都不去。”


    他听见李修远的心跳声从急促渐渐平稳,最终与自己的心跳合成同一个节奏。


    李修远突然收紧双臂,将顾笙紧紧禁锢在怀里。


    轻吸一口气,他说道:“顾笙,我此生都不希望你离开我的身边,”


    听着他强装镇定的声音,顾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李修远,你在这儿,我哪都不会去。”


    没等李修远作出反应,顾笙已经掂起脚尖,轻轻吻上了那人的唇。


    “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


    顾笙心头暖暖的,这个男人从不多问,却总能给他最踏实的支持。


    就像现在,不是质疑他离奇的解释,而是想着如何帮他圆这个谎。


    第32章 出事 真只是为了一口吃的?不是因为对……


    清晨的东市口比昨日还要热闹三分。


    顾笙和阿福刚支好摊子, 就见昨日那蓝衣学子风风火火地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满脸不情愿的锦衣公子。


    “顾老板!今日我可是拉了好些人来!”叶顾言说完一一介绍道,“这位是言希, 对了, 他们家也是做吃食生意的,这位是傅怀安”


    旁边的言希与傅怀安相互对望,不明所以。


    这人今日是怎么一回事?一大早地拉他们来这儿, 只为了买个吃食?还向人家摊主介绍起他们来了?


    他叶顾言真只是为了一口吃的?不是因为对方是位长相清秀的哥儿?!!


    随后被介绍的几位公子哥中,有一两位却一脸不耐, 其中一人小声嘀咕:“王兄莫不是看上这小哥儿了?大清早拉我们来这种地方。”


    言希/傅怀安:看吧, 不止他们二人有这样的想法!


    顾笙耳尖地听见了,手上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炸鸡排。


    油锅里金黄的鸡排“滋滋”作响, 香气瞬间飘散开来。


    “好香!”言希突然抽了抽鼻子,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锅, “这味道”


    惹人馋!


    “我就说吧!”叶顾言得意道,“昨日我说了你们还不信, 待会儿你们尝到了就知道了。”


    顾笙麻利地将炸好的鸡排切成条,配上特制果酱装盘。


    言希迫不及待地接过尝了一口,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这、这外酥里嫩的口感!还有这果酱!”


    不到半个时辰, 顾笙的小摊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昨日尝过鲜的学子们今日都带了朋友来,还有不少闻香而来的路人,阿福忙得脚不沾地, 收钱收到手软。


    “顾老板, 这果酱可否单卖?”一位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问道,“我家老爷最爱酸甜口。”


    顾笙指了指摊位上陈列的青瓷小瓶:“这位客官,果酱有单卖, 一瓶五十文。”


    中年男子二话不说掏钱买了三瓶:“若是老爷喜欢,明日还来!”


    与此同时,赵月芸正乘着马车前往城南的赏花会,路过东市口时,一阵香气飘进轿中。


    “停车!”她掀开轿帘,一眼就看见了被众多学子围住的顾笙。


    阳光下,那哥儿清秀的侧脸格外醒目,正含笑为客人打包鸡排,眼中闪烁的笑意都快冒出星星了。


    “不知羞耻!”赵月芸气得攥紧了帕子,“一个哥儿,竟这般抛头露面。”


    更可气的是,那些学子看向顾笙的眼神,分明带着几分倾慕。


    桃红小声道:“小姐,要不要叫人”


    “干什么?”赵月芸瞪了她一眼,“我堂堂赵府千金,去跟一个小摊贩计较?”她咬了咬唇,突然道,“你去,不管他卖什么,你买五,不,十份回来。”


    桃红瞪大眼睛:“小姐?”


    “看什么看!”赵月芸脸颊微红,“我是、我是想让他早点收摊回家!省得在这儿招蜂引蝶!”


    桃红忍着笑去了。


    不多时,她提着满满一食盒回来:“小姐,那顾公子说多谢惠顾,还多送了两份果酱。”


    赵月芸冷哼一声,却忍不住打开食盒嗅了嗅。


    浓郁的肉香混着果香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先、先收起来。”她强作镇定地合上盖子,“对了,待会儿别让其他小姐妹们看见这种市井吃食。”


    她嫌丢人——


    城南梅园里,众位千金正私下里热议着最近哪位才子又创作了什么诗篇,哪位才子风度翩,赵月芸却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眼神总往角落里放着的食盒瞟。


    “月芸妹妹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林雨棠打趣道,“莫不是惦记着哪家公子?”


    赵月芸正要反驳,突然一阵微风吹来,食盒的盖子被掀起一角,浓郁的香气顿时飘散开来。


    “什么味道?好香!”一旁的付洛泱抽了抽鼻子,目光锁定了食盒,“月芸,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众千金纷纷围上来,赵月芸无奈,只得打开食盒:“不过是些市井小吃。”


    话音未落,金黄的鸡排和红艳的果酱就引来了阵阵惊呼。


    “这是何物?从未见过!”


    “这酱汁颜色好生漂亮!”


    “月芸妹妹从哪儿寻来的稀罕物?”


    在众人怂恿下,赵月芸勉强尝了一小块。


    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鲜嫩的鸡肉与酸甜果酱在舌尖交融,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如何?”付洛泱迫不及待地问。


    赵月芸轻咳一声,故作淡然:“尚可。”手上却诚实地又拿了一块。


    很快,十份鸡排被瓜分一空。


    众千金吃得满嘴流油,早将什么闺秀仪态抛到了九霄云外。


    “月芸,这到底是哪家酒楼的新菜?”


    “果酱酸甜适口,配着炸物竟不显油腻!”


    “你快说在哪儿买的,明日我也要派人去买一些!”


    赵月芸看着空空的食盒,心中五味杂陈,她不得不承认,顾笙的手艺确实挺令人惊艳的。


    “是东市口一个叫‘食味坊’的小摊。”她闷声道,“摊主是个、手艺不错的年轻哥儿。”


    “哥儿?”林雨棠眼睛一亮,“可是前日诗会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听说他做的鸡排,连我兄长都赞不绝口!”


    赵月芸心头一紧,有,有这么夸张吗?


    “月芸?”林雨棠碰了碰她的手臂,“明日我们结伴去买可好?”


    赵月芸勉强笑了笑:“好。”


    回府的马车上,她望着窗外的风景,突然对桃红道:“明日早些去东市口,把那个、那个果酱买十瓶回来。”


    “小姐要这么多做什么?”


    “送礼。”赵月芸咬了咬唇,“既然大家都喜欢总不能显得我赵府小气。”


    桃红偷偷瞥了眼自家小姐别扭的表情,心中暗笑,这哪是嫌弃?分明是:服气了。


    傍晚,顾笙正在屋里清点今日收入。


    “顾公子!”阿福兴冲冲地跑进来,“您猜怎么着?赵府刚才派人来传话,要订了二十份鸡排和十瓶果酱,说是明日府上有宴!”


    顾笙手上的算盘珠子“啪”地掉了下来:“赵府?”


    “可不是!”阿福眉飞色舞,“听说今日赵小姐带着咱们的鸡排去赏花会,把各家千金都馋坏了!”


    顾笙倒是没有想到,这第一笔大单来自赵月芸,于是开始准备熬制果酱。


    接下来一连五日的晴好天气,让“食味坊”的招牌在东市口愈发闪亮。


    顾笙的小摊前日日排起长龙,从清晨开张到收摊,油锅里的“滋滋”声几乎不曾间断。


    “顾老板,再来三份大的!”


    “果酱单独卖吗?我家小姐指明要两瓶!”


    “顾老板,我家老爷寿宴想订五十瓶”


    阿福忙得脚不沾地,嗓子都喊哑了。


    顾笙更是从早到晚站在油锅前,手臂被热油溅出的红点密密麻麻,到了收摊时,他累得几乎端不起锅铲。


    “顾公子,看来我们生意太好了,得找帮手了。”阿福揉着酸痛的腰,心疼道:“今儿又推了十几单预订”


    顾笙数着钱袋里的碎银,眉头微蹙,生意确实红火,光靠他们两人,迟早要累垮。


    正思索间,巷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这位这位老板”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牵着个半大孩子,怯生生地站在三步开外。


    老人粗布衣衫上打满补丁,孩子倒是收拾得干净,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摊上剩下的半块鸡排。


    “阿婆有事?”顾笙擦了擦手。


    老妇人局促地搓着衣角:“老身姓张,这是我孙儿良子,听说公子这儿生意好,不知……不知可缺人手?”


    她急急补充,“洗衣做饭都成,工钱少些也行!”


    顾笙打量着这一老一小。老人约莫六十出头,手上布满老茧;孩子十二三岁模样,虽然瘦削但眼神灵动。


    “阿福,把剩下的鸡排热一热。”顾笙吩咐道,转向老妇人,“阿婆用过饭没?边吃边说。”


    热腾腾的鸡排递到面前时,小男孩的肚子响亮地“咕噜”一声。


    他羞红了脸,却坚持让奶奶先吃。


    “造孽啊”张婆子咬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她断断续续道出原委:儿子儿媳去年染疫去世,只剩她与孙儿相依为命。


    牙行嫌她老、嫌孩子小,偶尔接些浆洗的活计,勉强糊口。


    “你会算数吗?”顾笙突然问那孩子。


    张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会!阿爹在世时教过,还上过两年私塾,识些字!”


    “明日卯时来摊上试试。”顾笙说道,“阿婆负责清洗厨具,处理果子,良子就跟着阿福学招呼客人,试用三日,合则留下,每日每人三十文工钱。”


    老妇人激动得就要跪下,被顾笙一把扶住。


    “先说好,”他正色道,“我这吃食的配方是立身之本,若留下,需签保密契书。”


    张婆子连连点头:“应当的!老身晓得轻重!”


    张婆子手脚麻利,把灶台擦得锃亮;张良更是机灵,不过两日就记住了所有常客的喜好。


    “公子,那位穿蓝衫的公子喜欢多放辣。”


    “东街茶楼的掌柜订了使十份炸鸡排,说是申时来取。”


    “今早收的铜钱我都数好了,一共八百六十文”


    顾笙看着账本上工整的字迹——这孩子竟还偷偷学了写字。


    晚上的时候,顾笙研着磨,问道:“我想把张阿婆和张良留下,你觉得怎样?”


    李修远正在练字,闻言笔尖一顿:“可想清楚了?”


    “嗯。”顾笙停下手中动作,“我观察那孩子几日,做事踏实,心地也纯善,最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我想把果酱的配方改良,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帮手。”


    李修远若有所思:“既如此,不如直接签了卖身契?我托明轩找个可靠的保人,把手续办妥。”


    两日后,张婆子带着孙儿在契约上按了手印。


    顾笙特意将契书条款念给他们听:十年为期,包吃住,每月二百文例钱,期满去留自便。


    “东家仁义”张婆子老泪纵横,这条件比牙行给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顾笙将契书锁进匣子,正色道:“既是一家人了,有些事也该交代清楚,”他取出一个小本子,“这是食味坊的规矩,阿婆负责监督。”


    条条款款写得明白:不得偷盗,不得泄密,不得欺客最后一条却让张良红了眼眶——“凡坊中成员,有病须及时告知,医药费从公中出。”


    “多谢东家”少年声音哽咽。


    顾笙揉了揉他的发顶:“明日开始,我教你熬制基础酱料。”


    有了张家祖孙帮忙,食味坊的活总算轻松了一些,顾笙得以抽身研发新品,陆续推出了“香酥鸡柳”“蜜汁鸡翅”等花样。


    最受欢迎的还是那秘制果酱,如今已卖到一两银子一瓶,仍供不应求。


    这日收摊时,赵府的小厮突然匆匆赶来。


    “顾老板,我家小姐明日赏花宴,特意嘱咐要十瓶金装果酱!”小厮递上一个锦囊,“这是定金。”


    顾笙打开一看,竟是五两雪花银。


    所谓“金装”,不过是用了李修远订制的青瓷瓶,瓶口系条金丝带罢了。


    “桃红姐姐说”小厮压低声音,“小姐近来心情不佳,唯有这果酱能让她展颜,老爷都夸顾老板手艺好呢!”


    顾笙心下好笑。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趾高气扬的小姑娘,如今竟成了他最忠实的顾客?


    回院路上,张良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东家,后面有人跟着。”


    顾笙余光瞥见巷口闪过一道人影,他不动声色地绕了几条街,确认甩掉尾巴才回到小院。


    “最近小心些。”晚饭时,顾笙提醒众人,“怕是有人盯上我们的配方了。”


    李修远放下筷子,眉头紧锁:“要不这几日就不出摊了,我不放心你安全。"


    “不必。”顾笙给他盛了碗汤,“距离开考没几日了,你安心备考,我有办法应对。”


    两日后,顾笙的摊位依旧风平浪静,李修远却出事了。


    “顾、顾公子!”春林上气不接下气,“您快回去瞧瞧吧,李公子在诗会上出事了,人现在还昏迷着。”


    第33章 摊子被砸了 小姑娘的喜欢还真是来得快……


    顾笙手里的铁钳“当啷”掉进油锅, 溅起几滴热油,他顾不得烫伤的手背,一把抓住春林:“怎么回事?人可有事?”


    “说是旁边有人起了争执, 现场太乱, 被不小心推下河的……”春林咽了口唾沫,“额头磕在石头上,流了不少血。”


    顾笙眼前一阵发黑, 强自定了定神:“阿福收摊!张良,快、去请济世堂的孙大夫!”他解下围裙往摊子上一扔, 拔腿就往小院方向跑。


    四月的风裹着柳絮往脸上扑, 顾笙却觉得浑身发冷。


    转过三条巷子,远远就看见小院外围着不少人,他扒开人群冲进去, 正撞见周林安紧张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顾笙!”周林安一把拽住他, “修远他……”


    顾笙甩开他的手直奔里屋。


    李修远静静躺在榻上, 脸色白得吓人,额角缠着的白布洇出血迹, 湿发贴在颊边,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床边铜盆里的水泛着淡淡的红。


    “李修远, ”顾笙腿一软,跪在踏脚上,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温热的呼吸拂过指尖, 他这才发现自己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赵明轩端着药碗进来,低声道:“已经喂过一次止血散了,大夫马上到。”


    顾笙点了点头, “我让良子去请了孙大夫,”说完他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凑到李修远唇边。


    药汁顺着嘴角流下,他忙用袖子去擦,布料上顿时晕开一片褐色的痕迹。


    “让我来。”张子谦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块干净帕子,“你先缓缓。”


    顾笙摇摇头,固执地又舀了一勺,这次他拇指轻轻按着李修远的下巴,总算喂进去小半口。


    两家人请的是同一位大夫,孙大夫来得很快,花白胡子被拉着跑得乱颤。


    他缓了一会儿,这才开始把脉,把脉时屋内静得可怕,顾笙盯着老人皱起的眉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万幸没呛着水。”孙大夫终于开口,“但伤口颇深,今晚怕是要发热。”他从药箱取出银针,“我先扎几针稳住气血。”


    细长的银针刺入人中穴时,李修远的睫毛颤了颤,顾笙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那修长的手指竟轻轻回握了一下。


    “外伤药每日换两次。”孙大夫留下几包药,“若子时前能醒,便无大碍,要是发热……”


    “我守着。”顾笙打断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送走孙大夫,周林安一拳砸在门框上:“刘家那个王八羔子,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站住!”赵明轩厉声喝道,“无凭无据的,你拿什么问罪?”


    顾笙拧了冷帕子敷在李修远额上,头也不抬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子谦叹了口气:“今日诗会在画舫上办,刘珩多喝了几杯,非要跟修远比诗,后来不知怎么提到食味坊的果酱……”


    “他说赵小姐近日茶饭不思,就吃得下这个。”周林安咬牙切齿地接话,“让李兄把配方交出来,保他童试过关。”


    “我呸,还保李兄童试过关,他以为他爹是谁呢!”


    顾笙手上一顿,帕子掉在被褥上,原来这场祸事,竟是冲着他来的。


    “修远自然不肯。”张子谦继续道,“刘珩就说他说他攀附权贵不成,倒勾搭上个抛头露面的。”


    “放他娘的狗屁,我看那刘珩分明就是嫉妒李兄,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明轩他妹妹喜欢李兄,却对他爱搭不理,这才下黑手的。”周林安说完后担忧地看了眼顾笙。


    顾笙却异常平静,只默默捡起帕子重新浸湿暮色透过窗纸照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


    三人被劝去用晚饭后,屋里终于静下来。


    顾笙坐在脚踏上,盯着李修远微微起伏的胸口,更漏滴到三更时,那苍白的脸颊果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李修远?”


    顾笙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他慌忙翻出孙大夫留下的退热散,可药粉刚倒进碗里,手腕突然被抓住。


    “顾…笙”李修远半睁着眼,声音虚弱得像羽毛,“别怕”


    顾笙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他扶起李修远靠在自己肩上,小心地喂药,大部分药汁都洒在了衣襟上,但他还是固执地一勺勺喂着。


    “傻子……”他抹了把眼泪,“谁要你逞强。”


    院试还有几日就开考了,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后半夜,李修远烧得像块炭,顾笙翻出珍藏的烈酒,学着现代退烧的法子,给他擦手心脚心,酒味混着血腥味和药香,在闷热的屋里弥漫开来。


    天蒙蒙亮时,那滚烫的额头终于凉了下来。


    顾笙累极,伏在榻边打了个盹,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顾笙……”


    顾笙猛地抬头,正对上李修远清明的眼睛,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那漆黑的眸子里洒了把碎金。


    “水。”李修远哑着嗓子说。


    顾笙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托着他的后颈慢慢喂,看着喉结上下滚动,他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哭什么……”李修远虚弱地笑笑,抬手擦他的眼泪,“我命硬得很,还没把你娶进门呢。”


    “我可不想当寡夫。”顾笙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地说道。


    那只手虽然还带着病中的虚软,却让他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院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阿福慌慌张张跑进来:“顾公子!不好了!刘府的人把咱们摊子砸了!说、说吃咱家的东西闹肚子!”


    屋里霎时一静,李修远撑着要起身,被顾笙按回枕上。


    “躺着。”顾笙替他掖好被角,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事,我来处理。”


    他转身从柜底取出个紫檀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契书——都是这些日子与各大酒楼签的供货文书。


    “阿福,去请保宁堂的坐堂大夫来验货。”


    “张良,把咱们的食材每样取一份封存。”


    一条条吩咐下去,顾笙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俯身给李修远拢了拢鬓发,轻声道:“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李修远望着他染着晨光的侧脸,忽然笑了,柔弱道:“好,早点回家。”


    太阳高挂时,顾笙已经带着张良站在了食味坊的摊位前。


    木制的推车被砸得七零八落,油锅翻倒在一旁,青瓷瓶的碎片散落一地,在朝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东家,”张良蹲下身,从碎片堆里捡起半截金丝带,声音发颤,“这可怎么办……”


    顾笙摸了摸少年颤抖的肩膀,弯腰拾起一块瓷片,锋利的边缘在他指尖划出一道血痕,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轻轻笑了。


    “去,把隔壁卖豆腐的老王请来。”他掏出一把铜钱塞给张良,“就说我有笔生意要跟他谈。”


    半个时辰后,保宁堂的赵大夫背着手在摊位前转悠,他捏起一块炸鸡排闻了闻,又沾了点果酱尝了尝,花白眉毛高高扬起。


    “怪哉!这酱料酸甜开胃,最是助消化,怎会吃坏肚子?”赵大夫声如洪钟,引得围观百姓纷纷点头。


    顾笙拱手道:“还请赵大夫一并验看这些食材,是否有问题。”他指向一旁木桌上摆着的鸡肉、面粉、蜂蜜等原料,每样都贴着封条。


    赵大夫一一查验完毕,捋须高声道:“食材都是新鲜干净的!”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


    这时,卖豆腐的老王挤了进来,手里举着块木板:“街坊们作证!昨日刘府小厮来买豆腐时,我亲眼看见他往怀里揣了包东西!”


    顾笙接过木板——那是老王记账用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刘府,三块豆腐,未付钱”,日期正是昨天。


    “你血口喷人!”刘府管家跳出来喝道,“我家公子金尊玉贵,会赖你几文豆腐钱?”


    顾笙问道:“这位管事,你确定不是因为刘公子求购我食坊的果酱配方不成,便设计陷害我?


    各位若不信——”他指向不远处茶楼二楼,“昨日诗会的几位见证人,此刻正在楼上看着呢!”


    二楼窗口,几位学子尴尬地探出头,其中叶顾言高声道:“确是刘珩先挑衅!我等皆可作证!”


    刘府管家脸色铁青,正要狡辩,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赵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人群外,车帘一掀,竟是赵月芸带着丫鬟走了下来。


    “小姐!”刘府管家如见救星,“您可得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赵月芸却看都不看他,径直走到顾笙面前,轻声道:“顾公子,此事我已听说了。”


    她转向围观众人,声音清亮,“这月余来,我日日食用食味坊的果酱,从未有过不适,刘珩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这番话如同冷水入油锅,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在川州府,谁人不晓刘家二公子对她赵月芸痴心一片?如今竟被心上人当众打脸!真是出人意料的反转。


    顾笙深深作揖:“多谢赵小姐主持公道。”


    “不必谢我。”赵月芸看了眼满地狼藉,忽然从腕上褪下个玉镯,“此事追究起来也是因我而起,这摊子损失,我会照价赔你的。”


    赵月芸看着顾笙,心中顿时涌起一丝歉意。


    她其实应该也没那么喜欢李修远的吧,初见之时,仅为那人风采所折服,加之父亲对其赏识,便觉得这人极好。


    后又得知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竟与一名乡野哥儿结缘,心中不禁泛起嫉妒与愤慨,才多花了心思去关注、打探有关他的消息……


    但经过父亲教导,母亲规劝,这一个月来,她逐渐厘清了思绪。


    她其实,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李修远。


    顾笙连忙推拒,却听她低声道:“就当……为我当初的任性赔罪,你放心,我如今不喜欢李修远了。”


    顾笙闻言不禁哭笑不得。


    小姑娘的喜欢还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最终,他只收下了修摊子的钱。


    第34章 院试 这科举之路,不知耗尽了多少人的……


    待人群散去, 顾生蹲下身,一片片捡拾青瓷碎片,张良不解地问:“东家, 咱们明明赢了, 您怎么……”


    “良子,记住。”顾笙将碎片包好,轻声道, “有时候退一步,反而能赢得更多。”


    果然, 未到午时, “赵小姐为食味坊主持公道”的消息就传遍了川州府。


    到傍晚时,竟有五六家酒楼派人来预订果酱。


    小院里,李修远靠在床头, 听顾笙讲述今日种种, “刘家不会善罢甘休, 你今后注意些,出门带上张良。”


    顾笙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看看这个。”


    李修远展开一看, 竟是十几张新签的契约——醉仙楼、望江阁等大酒楼都加订了果酱,还预付了定金。


    “我把配方改良了。”顾笙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加了点果酸汁和肉桂粉, 味道更特别,但核心配方还是保密。”


    他压低声音,“就算有同行真偷学去, 也做不出咱们的味道。”


    李修远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小狐狸。”


    两日后, 顾笙给李修远换了最后一次药,伤口已经结痂,在额角留下一道浅色的痕。


    “会留疤吗?”他轻声问。


    李修远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留疤才好,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有人护着的。”


    换完药后,顾笙便出去煎药了。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李修远起身来到案前,滴了几滴清水,研完墨后就开始奋笔疾书,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伤疤上,显得格外憔悴。


    半个时辰后,顾笙端着药碗轻轻推开房门。


    “怎么又起身了?该喝药了。”他将药碗放在案边,顺手拨开李修远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心头一紧,“又发热了?”


    李修远头也不抬:“无妨,写完这篇就喝。”


    顾笙盯着他发白的指节,那支笔都快被捏断了。


    自从搬回这间房,李修远几乎夜夜读书到三更,虽说加了张软塌,可那人总找借口赖在书案前不走。


    “我瞧着你这药是白喝了。”顾笙突然夺过毛笔,“孙大夫说了要静养,你倒好,伤没好全就折腾!”


    李修远伸手要抢,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笙连忙扶住他,这才发现对方袖口下竟藏着几道新鲜的掐痕——青紫交错,分明是自己掐的。


    “这是”顾笙一把撸起他的袖子,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故意弄伤自己?”


    李修远仓皇抽回手:“可能、是不小心磕到了,来吧,喝药。”


    “李修远。”顾笙松开他的手,语调平静,却让李修远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不起,没多疼,我只是提神罢了。”


    “提神?”顾笙突然掀开案桌后的盆景,未被吸收的药汤溢了出来,“那这些呢?你压根就没喝药,对不对!”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其他厢房的人,众人一瞥地上的状况,便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原委。


    看着怒气冲冲的顾笙,大伙给了李修远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随后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屋内死一般寂静,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李修远脸色越发苍白。


    他张了张嘴,却咳得弯下腰去,单薄的身子在宽大袍服下颤抖得像片落叶。


    顾笙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随即又硬起心肠:“好,很好,李修远,你既要作践自己,我也不拦着。”


    他转身从柜子里扯出个包袱,“我这就收拾东西回上水村,省得在这碍你的眼!也省得我瞎操心。”


    “顾笙!”李修远慌忙起身,却因起得太猛一阵眩晕,踉跄着撞翻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泼在策论上,墨迹晕开一片,“别走我错了”


    顾笙头也不回地往包袱里塞衣裳,手指却在发抖。


    他何尝不知李修远的心思?可一想起那日河边捞起来时了无生气的样子,胸口就疼得喘不过气。


    “咳咳笙哥儿”李修远扶着桌沿咳得撕心裂肺,却还固执地往他这边挪,“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解释什么?”顾笙猛地转身,眼泪夺眶而出,“解释你怎么糟蹋身子?解释你怎么瞒着我倒药?”


    他抓起桌上的《四书集注》狠狠摔在地上,“这破书比命还重要是不是!”


    这古代,医疗技术本就落后,即便是常见的轻微感冒也可能危及生命,这几日,他夜不能寐,始终忧心忡忡、害怕无助,人家却连药都没喝。


    李修远被吼得愣在原地。


    烛光下,顾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青石地上,也砸在他的身上,一滴滴的,既灼热又刺痛。


    他忽然觉得那些熬夜苦读的夜晚,那些掐出来的淤青,全都荒唐得可笑。


    “我我只是”他艰难地开口,却又咳起来,这次竟咳出了血丝。


    顾笙见状,什么气都消了,慌忙扶他坐下:“别说话了!我去请孙大夫”


    “不、不用,”李修远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让顾笙心头一颤,“你听我说完”他喘了口气,声音轻很轻,“这次院试,我不能出差错。”


    “不过又能怎样!”顾笙红着眼眶问他。


    “我想风风光光娶你。”李修远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我不要你跟着个白身过苦日子。”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扎进顾笙心口。


    他这才明白,那日刘珩的羞辱,终究是在李修远心里留下了刺。


    “傻子——”顾笙跪下来抱住他,眼泪浸湿了对方肩头的衣衫,“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秀才夫郎的名分。”


    李修远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吸滚烫:“我知道,可我想要给你最好的!”


    夜风叩击窗棂,油灯渐渐暗了下去,顾笙轻抚着怀中人瘦弱的脊背,这才几人光景,便已如此消瘦,估计要补很久才补回来了。


    他捧起李修远的脸,“你乖乖把药喝了,我陪你温书。”


    李修远抬眸:“不生我气了?不走了?”


    顾笙冷哼了一声,都这样了还不忘强调重点,脑子如此敏捷,确实是个读书的料!


    “但有个条件——”他竖起一根手指,“亥时必须就寝,我会盯着你睡。”


    “可策论还没”


    “我念给你听。”顾笙取来干净的布巾,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丝,“你闭目养神,我念,你记。”


    李修远怔怔地望着他,忽然笑了:“好。”


    这一夜,软塌终于派上了用场。


    顾笙倚在床头,就着灯火轻声诵读,李修远闭眼听着,时不时接上一两句,药效渐渐上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化作均匀的呼吸声。


    顾笙放下书卷,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


    月光透过窗纱,在那道伤疤上镀了层银边,他俯身,极轻地吻了吻那道疤。


    “用不着秀才功名”他喃喃道,“你早就是我的骄傲了。”


    三日后,院试开场。


    顾笙天不亮就起来熬了参汤,又烙了便于携带的饼和爆了一锅炒米花。


    这炒米,是他先前将糯米饭蒸熟后晒干,如今将其油爆成爆米花,再搭配茶水和少许盐,即可即刻享用,也称作油茶。


    这是他故乡南方地区一道独特的传统风味饮品。


    前两天,他尝试给李修远和其他几人提供了一次,大家的接受度相当不错。


    因此,他打算给他们多准备些,主要是考虑到他们即将在考场内连续参加三天的考试,期间不允许离开,现在天气炎热携带其他食品也不方便。


    李修远穿戴整齐出门时,额上的伤疤还泛着红,但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顾笙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贡院街口,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那座巍峨的建筑。


    顾笙踮起脚尖望去,只见青砖高墙上每隔十步就站着一名持刀衙役,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着“川州贡院”的鎏金匾额,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我的老天爷”阿福瞪圆了眼睛,“这阵仗比过年祭祖还大!”


    顾笙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考场场景,远不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震撼。


    贡院门前人头攒动,有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有粗布衣衫的寒门学子,甚至还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颤巍巍地边走边背着文章。


    “那是陈童生。”张子谦低声道,“考了三十多年了,还没中。”


    顾笙心头一酸。


    这科举之路,不知耗尽了多少人的青春。


    顾笙从包袱里取出四个竹筒:“每人三筒油茶,爆米花装在油纸包里,少放些茶水。”他又取出几个香囊,“这是驱蚊的,贡院里蚊虫多。”


    李修远接过香囊,指尖在顾笙掌心轻轻一勾。


    晨光中,他额角的伤疤已经结痂,衬得眉眼越发清俊。


    “还疼吗?”顾笙小声问。


    李修远摇摇头,突然凑近他耳边:“离我迎娶你进门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顾笙耳根一热,正要嗔怪,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贡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数十名差役鱼贯而出,为首的官员手持名册,声如洪钟:“考生列队!准备点名!”


    “快去吧。”顾笙推了推李修远,又挨个叮嘱周林安三人,“油茶留着后面两天吃,饼子夹了肉酱,头天吃完。”


    李修远忽然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他一下,并在额头印下一吻:“等我。”


    顾笙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四人汇入考生队伍,周围投来或诧异或鄙夷的目光,他却只看见李修远挺直的背影——在晨曦中如松如竹。


    第35章 合作 我只是一天没见你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第三日傍晚,贡院大门终于再次开启,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


    顾笙四人早已早早地在外面等候, 四人挤在人群里, 踮着脚尖不停张望。


    最先出来的考生个个面如土色,有的一出大门就瘫坐在地,还有的当场呕吐起来。


    “让让!让让!”周林安的大嗓门从人群中传来。


    顾笙循声望去, 只见他一手搀着赵明轩,一手扶着张子谦, 三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李修远呢?”顾笙心头一紧。


    “后面,”周林安哑着嗓子道,“他交卷晚, 阿福, 快来, 你家公子快站不稳了。”


    正说着,贡院大门处又涌出一批考生。


    李修远走在最后, 脸色苍白如纸,却还保持着仪态,看见顾笙, 他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走来。


    “怎么样?”顾笙急忙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


    李修远摇摇头, 突然身子一歪, 整个人倒在他肩上。


    顾笙这才发现他后背全湿透了,掌心还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印——分明是强撑到现在的。


    “傻子!”顾笙红着眼眶骂了一句,招呼张良过来帮忙。


    回到小院, 三人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顾笙守在榻前,不时给李修远擦汗喂水,半夜里,那人忽然惊醒,一把抓住他的手:“策论我策论还没写完”


    “考完了,都考完了。”顾笙柔声安抚,像哄孩子似的轻拍他的背,“你答得很好。”


    李修远这才又沉沉睡去。


    月光透过窗纱,照在他消瘦的脸庞上,顾笙轻轻抚过那道伤疤,心里又酸又软。


    接下来的两日,三位学子深居简出,连院门都未曾跨出一步,偶尔在庭院之中对弈一番,周林安与张子谦对阵李修远,而赵明轩自考场出来后,便被家仆接回了赵府。


    第三日的时候,赵明轩一大早便来了小院,好像之前提议去城郊踏青。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顾笙正在厨房忙着准备食盒,将刚出锅的炸鸡柳整齐码进油纸包。


    “顾笙,你真不去?”李修远倚在门框上,眉头微蹙,他额角的伤疤已经淡了不少,衬着新裁的靛蓝长衫,更添几分书卷气。


    顾笙头也不抬地往食盒里装蜜饯:“你们同窗聚会,我去多不合适。”


    他顿了顿,“再说,我已约了人谈事。”


    “谈事?什么事?”李修远走近一步,声音突然紧张起来,“男的女的?在哪里谈?”


    “你是李十八问吗?女的。”顾笙故意不看他,将最后一包果酱塞进竹篮,“上回在集市认识的,她家染的布料颜色正,我想订几匹做新衣裳。”


    李修远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什么生意这么重要?我们好不容易能一起……”


    “修远,”顾笙打断他,声音轻柔,“这次真的不方便带你,是郑家布庄的郑秋娘,我们约好谈合作的事。”


    李修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那我陪你去。”


    他感觉顾笙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了啥。


    “别闹。”顾笙终于抬头,对上那双写满不安的眼睛,“你们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别扫了大家的兴。”


    李修远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里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顾笙无奈,凑近在他唇上轻轻一碰:“乖,晚上回来我给你做蜜汁火腿。”


    “再加一个深吻。”李修远趁机讨价还价。


    “成交。”顾笙笑着推他出门,“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前院里,赵明轩正摇着折扇,见李修远出来,打趣道:“哟,终于舍得离开温柔乡了?顾老板不去?”


    “他有事。”李修远简短回答,语气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赵明轩拍拍他的肩:“顾老板向来有主见,定是重要的事,走吧。”


    一行人出了门,顾笙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


    “良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顾笙问道。


    “都备齐了,东家。”张良从屋里拿出一个包袱,“样品都在里面了。”


    顾笙点点头:“走吧,别让郑姐姐等久了,对了,以后唤我公子。”


    城南的清风茶楼是郑秋娘常来的地方,二楼雅间里,一位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在煮茶,她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透着干练。


    “郑姐姐”顾笙进门行礼。


    “笙哥儿来了。”郑秋娘起身相迎,目光在张良手中的包袱上停留片刻,“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顾笙微笑落座:“不敢让郑姐姐久等。”


    郑秋娘为他斟茶:“上次匆匆一见,未能详谈,你说的合作,不知具体是何意?”


    顾笙示意张良打开包袱,取出几块布料铺在桌上,这些布料颜色鲜艳,从靛蓝到绛紫,从鹅黄到柳绿,色彩之丰富远超市面上常见的染布。


    “这是……”郑秋娘眼前一亮,拿起一块深红色的布料细细端详,“这红色如此纯正,竟不似寻常茜草染的。”


    “这是我改良的配方。”顾笙指着不同颜色的布料一一解释,“用苏木加明矾可得此红,槐米与铜绿调出这青碧,而紫色则是用紫草与醋反复浸染。”


    郑秋娘越听越惊讶:“这些配方都是你所创?”


    “我喜好美食,研究食谱时无意间发现的。”顾笙半真半假地说,“我加以整理改良,才有了这些。”


    郑秋娘沉吟片刻:“想如何合作?”


    “我出技术和部分资金,郑姐姐出原料、场地和销售渠道。”顾笙早有准备,“利润五五分成。”


    “四六。”郑秋娘放下茶杯,“我六你四,毕竟郑家要承担更多风险。”


    顾笙笑了:“郑姐姐果然精明,不过,我的配方能让郑家布庄在川州府独占鳌头,甚至挤掉刘家的市场份额,还能走出川州府。”


    提到刘家,郑秋娘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弟弟与刘家有怨?”


    顾笙并未有所隐瞒,坦然将自己与刘家的纠葛简要叙述了一番,“况且,刘家垄断川州布市多年,价格居高不下,百姓苦之久矣。”


    郑秋娘盯着顾笙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好,五五分,你是不知,我也早看不惯这刘家的所作所为了,不过我有个条件——你需每月来布庄指导染工,直到他们掌握全部技术。”


    “成交。”顾笙举起茶杯。


    两人以茶代酒,算是达成了初步协议。


    张良见状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契约书,郑秋娘一愣,随即笑着接过仔细阅读后,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印盖上。


    “明日我会派人送第一批布料去布庄。”她收好自己那份契约,“另外,关于刘家……”


    “刘珩推李公子下水的事,我有所耳闻。”郑秋娘突然说道,见顾笙惊讶,她微微一笑,“川州府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我有亲戚在孙贡院做厨娘,她亲眼看见刘家小厮往李公子的饭菜里下药。”


    “此事当真?”


    顾笙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这事赵明轩他们没说,想来也是不知情。


    “千真万确。”郑秋娘压低声音,“幸好那日李公子与旁人换了位置,否则……”


    顾笙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郑姐姐告诉我这些,是为何?”


    “因为我与刘家也有旧怨。”郑秋娘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三年前,刘家为了抢夺我父亲手中的一块染坊地皮,派人纵火烧了我家仓库,我母亲……没能逃出来。”


    顾笙倒吸一口冷气:“官府没有追究?”


    “你也知,刘家势大,再加上证据又不足。”郑秋娘冷笑,“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看着刘家倒台。”


    两人对视片刻,某种默契在无声中达成。


    “我会加快配方改良。”顾笙郑重道,“下个月各家布庄都会推出新品,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会准备好最好的丝绸和棉布。”郑秋娘点头,“另外,刘家的二掌柜最近在赌坊欠了不少钱,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


    顾笙却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先在产品质量上胜过他们,等时机成熟再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两人密谋至午后,直到茶楼的小厮来添第三次水,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谈话。


    离开茶楼时,夕阳已经西斜,顾笙走在回小院的路上,心思却飘到了李修远身上,不知他们踏青玩得可开心?


    “公子,”张良打断他的思绪,“李公子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


    顾笙点点头,加快脚步。


    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小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李修远。


    他像是等了很久,一见顾笙就快步迎上来,脸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和郑姐姐一见如故,谈得久了些。”顾笙柔声道,“你们玩得开心吗?”


    李修远撇撇嘴:“没有你在,有什么意思。”他凑近顾笙耳边,压低声音,“赵明轩那家伙一路上都在炫耀他新认识的花魁,烦死了。”


    顾笙失笑:“就为这个不高兴?”


    “才不是。”李修远牵起他的手,“我只是一天没见你了,很想你。”


    简单的三个字让顾笙心头一热,他回握住李修远的手:“我也想你。”


    第36章 同床共枕 任由这人隔着一层衣服紧抱住……


    两人并肩走进院子, 周林安的大嗓门立刻从厨房传来:“顾笙!你说的蜜汁火腿呢?李修远这厮非说要等你回来才让开饭,饿死我了!”


    顾笙笑着摇头,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去。


    李修远跟在他身后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还不忘回头怼人:“馋死你算了。”


    顾笙回头, 他身后的李修远像只满足的大狗狗,想到刘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顾笙,你怎么了?”李修远感受到了一瞬冷意, 很快又消散无踪。


    顾笙:…?额,这只大狗狗有点敏锐。


    “对了, 是明天放榜吗?”顾笙很快便叉开了话题, “你,紧张吗?”


    李修远见无恙便也跟着他思路走了,“还好, 考完了就完了, 明日便知结果。”


    淡定哥, 要不是某人出考场当晚发起烧,做的梦都是关于答策论了, 他都信了。


    放榜这日,整个川州府都沸腾了。


    天还没亮,贡院外就挤满了人。


    顾笙本想自己去等, 却被李修远拦住:“让张良去吧。”他声音还有些哑,“待会人还要多,我……我不想你挤在人群里。”


    最终几人便远远站在街角茶摊前等候, 因为就算想去也挤不进去。


    辰时三刻, 一阵锣鼓声从贡院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欢呼与哀嚎。


    “中了!我家公子中了!”


    “苍天啊……我又落第了……”


    “快看!头名是……”


    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阿福连滚带爬地跑回来, 激动得语无伦次:“中了!都中了!李公子是头名!赵公子第九名,我家公子和张公子也都榜上有名!”


    顾笙手里的茶碗“啪”地掉在地上,头名?案首!


    他转头看向李修远,那人却只是怔怔站着,眼圈慢慢红了,双手微微颤着。


    “我说什么来着?”顾笙笑着抹去眼角的泪花,“你早就是我的骄傲了。”


    李修远突然上前,将他打横抱起,在众人惊呼声中转了个圈:“顾笙!我中了!我可以风风光光娶你了!”


    众人刚回到小院没多久,院外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来了!”张子谦猛地站起身,手里的茶盏差点打翻。


    锣鼓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人群的欢呼,顾笙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下意识攥紧了袖子,虽然已知道结果,但依旧紧张。


    “捷报——川州府院试案首李修远老爷高中!”


    紧接着,几个身着官服的差役满脸喜气地走了进来,为首的报录人手持红纸捷报,高声唱喝:“恭喜李老爷高中院试案首!”


    李修远怔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顾笙眼眶一热,连忙推了他一把:“快接喜报!”


    李修远这才如梦初醒,上前接过捷报,指尖微微发颤。


    报录人见他年轻俊朗,又多说几句吉祥话:“李老爷年纪轻轻就中了案首,将来必定前程似锦,金榜题名!”


    顾笙早已准备好了赏钱,让张良一一分发给报录人,正热闹间,院外又传来一阵锣鼓声。


    “捷报——川州府院试赵明轩老爷高中!”


    “捷报——川州府院试周林安老爷高中!”


    “捷报——川州府院试张子谦老爷高中!”


    一时间,小院里喜气冲天,报录人见一个院子里竟出了四个秀才,更是惊讶不已,连连拱手:“这院子风水极佳,是块宝地啊!”


    左邻右舍闻讯赶来,纷纷道贺,有提着鸡蛋的老妇人,有捧着自家酿的米酒的汉子,还有几个孩童挤在门口探头探脑,眼中满是羡慕。


    更有一位白发老者,牵着自己七八岁的小孙儿,颤巍巍地走到李修远面前,恭敬道:“李老爷,能否请您摸摸小孙儿的头?沾沾您的文气,将来也好读书上进。”


    李修远连忙扶住老者,温和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轻声道:“好好读书,将来你也能中秀才。”


    那孩子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


    顾笙站在一旁,看着李修远被众人簇拥着,俊朗的眉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真的考上了。


    ——还是第一名。


    “顾笙。”李修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在衣袖的遮掩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考上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掩不住的欢喜和依赖,仿佛这一刻,他最想分享的人只有顾笙。


    顾笙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笑道:“嗯,我听到了。”


    “我说过会考上,然后风风光光地娶你。”李修远凑近他耳边,声音里带着笑意,“现在,我离这个承诺又近了一步。”


    三日后,入泮宴。


    入泮宴设在府学明伦堂,新晋秀才们皆着青衫,头戴方巾,依次入席。


    李修远身为案首,被安排在最前面,那是距离学政大人最近的位置,席间众人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或艳羡,或探究。


    学政大人姓辛,年约五旬,面容肃正,目光如炬。


    他先是勉励众人勤学苦读,而后便点了李修远的名,让他即席作诗一首,以试其才。


    李修远起身行礼,略一沉吟,便开始做诗。


    一首诗罢,满堂寂静,随后爆发出一阵喝彩,学政大人抚须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


    他又让李修远试了一篇策论,题目是“治国之道,何者为先”。


    李修远不疾不徐,从民生、吏治、教化三方面论述,言辞恳切,见解独到,学政越听越满意,最后竟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后生可畏,老夫期待你三年后的岁试再创佳绩。”


    这一举动引得席间众人侧目,不少秀才暗自艳羡,也有人低声议论:“这李案首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宴席持续到很晚,李修远作为案首,被众人轮番敬酒,饶是他酒量不错,离席时也已脚步虚浮。


    赵明轩、张子谦和周林安也好不到哪儿去,四人互相搀扶着往回走,一路上还醉醺醺地争论谁的策论写得更好。


    小院里。


    顾笙早已备好热水和醒酒汤,听到院门响动,连忙迎出去,却见三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满身酒气。


    “怎么喝这么多?”顾笙皱眉,赶紧让张良去盛醒酒汤,又吩咐春林和阿福:“快扶你们公子回房歇着。”


    张子谦摆摆手,大着舌头道:“没、没事!今日高兴!”说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被春林眼疾手快地扶住。


    周林安倒是老实,被阿福架着往自己屋里走,不吵不闹,整一个乖宝宝。


    顾笙哭笑不得,转头看向李修远,那人正倚在门框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唇角挂着傻笑。


    明明日日都见这张脸,可当他转过身,李修远悠悠定在那儿看过来的一瞬,他的心跳依旧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还笑?”顾笙压下那点起伏的情绪,走过去扶住他,“站都站不稳了。”


    李修远顺势将半边身子倚靠在他肩上,汲取这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轻声笑了:“顾笙……我比昨日更想你。”


    顾笙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一次被撩拨得波澜起伏,心跳如鼓,李修远的情话对他来说毫无抵抗力,他轻声细语道:“我也是。”


    随后,顾笙半拖半抱地把人弄进屋里,刚扶到床边,李修远忽然睁开了眼,手臂一用力,将他拽进怀里。


    “哎——”顾笙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坐在他腿上,刚要挣扎,却被李修远紧紧搂住腰。


    那人醉眼朦胧,却格外执着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终、于、能、娶、你、了,明日,每日我们便回家,好不好?”


    顾笙耳根一热,伸手去推他:“醉鬼,明日你起得来吗?”


    李修远微阖着眸子,却不肯松手,反而凑得更近了几分,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香,嗓音低哑:“我没醉……顾笙,我今天……格外欢喜。”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顾笙心跳微乱,正不知如何回应,门外传来张良的声音。


    “公子,醒酒汤好了。”


    顾笙如蒙大赦,赶紧挣脱出来,接过醒酒汤递到李修远唇边:“喝了,不然明天头疼。”


    李修远乖乖低头,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喝完,而后又仰着脸看他,眼神湿漉漉的,像只讨赏的大狗。


    顾笙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快睡吧。”


    李修远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语气认真:“不许走,一起睡。”


    顾笙一怔,心跳漏了半拍。


    屋内烛火摇曳,映得李修远的眉眼格外温柔,顾笙挣脱不掉,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在同一张床榻上并卧,肢体仅隔一层薄薄的衣衫相贴,两人的气息伴随着醇厚的酒香阵阵袭来,皆不由得感到几分醉意。


    “睡不着?”顾笙问。


    “嗯,”李修远眼角轻扬,眸光熠熠生辉,他伸出手将顾笙轻轻拥入怀里,两颗额头相抵,紧密相依,“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特别好。”


    顾笙今日累了一天,有点犯困,没有反抗,任由这人隔着一层衣服紧抱住他。


    室内昏暗不明,但李修远却能够清楚地辨识出对方唇角的微动、肌肤的光滑细腻以及那粉嫩而丰盈的唇纹。


    身旁弥漫着喜欢的人的气息,顾笙沉醉于这份宁静,很舒服,一种淡淡的温馨弥漫心间,他不由自主地轻轻闭上双眼,眼帘细微地颤动着。


    烛火不知何时熄灭,四周静谧无声,空气中弥漫着爱人平稳的呼吸声,李修远大脑平静地放空着,旋即,终究抵不住,轻轻咬上了那令人陶醉的红唇。


    “唔——”


    顾笙蓦地睁开眼,借助洒落的月色,恰巧捕捉到那名悠哉之人嘴角含着的笑意,见他睁开眼,便轻移寸步,微微退让了一些。


    就在顾笙以为他要躺回去的时候,李修远的手却出人意料地轻触他的颈项,轻轻一勾,便将他拉近。


    他一只手搭在顾笙的腰上,另一只手托着顾笙的后颈,将人牢牢地困在怀中,低头而下,加深了那个被中断的吻。


    衣物与皮肤的轻柔摩挲声响在静谧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李修远那过于缱绻的目光,平添了几分深邃的韵味。


    顾笙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莫名觉得整个人仿佛浸在温泉里,温热的蒸汽包裹着他的全身,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把手低正李修远的胸前,换来了片刻的喘息机会。


    有些怀疑,今晚喝酒的是他,而不是李修远。


    李修远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顾笙按回床上,语气奶凶奶凶地,声音却又带着几分宠溺的严厉:“睡觉,不许再说话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李修远立刻老实了,乖乖闭上眼睛,只是唇角还挂着满足的笑。


    第37章 回村 有家可归,有人可依,未来可期。……


    翌日清晨。


    李修远睁开眼时, 窗外刚透进一丝微光,他下意识动了动胳膊,才发现怀里还搂着个人。


    顾笙背对着他, 睡得正熟, 乌黑的发丝散在枕上,衬得脖颈格外白皙。


    他顿时不敢动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生怕惊醒对方。


    晨光渐渐明亮,透过窗纱洒在床榻上, 李修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顾笙的睡颜,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他的顾笙。


    ——和他同床共枕、相拥而眠的顾笙。


    他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顾笙的睫毛, 又怕弄醒他, 赶紧缩回手, 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往上扬。


    顾笙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蹙眉, 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李修远立刻屏住呼吸,见他没醒, 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傻愣愣地盯着他看。


    直到日上三竿,顾笙才悠悠转醒。


    他一睁眼, 就对上了李修远灼灼的目光, 那人不知醒了多久,正支着脑袋看他,眼里满是笑意。


    “……看什么?”顾笙刚睡醒, 嗓音还有些哑。


    “看你,”李修远凑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真好看。”


    是他的!


    顾笙耳根一热,推开他坐起身:“少贫嘴,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办。”


    李修远也跟着起身,顺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我知道,先去郑家布庄,对吧?”


    顾笙有些诧异,点点头,两人洗漱完毕,简单用了早膳,便一同出门。


    郑家布庄里,郑秋娘这两天忙得脚不着地,此时正在后院清点新到的布料,见顾笙和李修远一同进来,眉开眼笑地看向顾笙:“哟,今日有人陪着呢!不给姐姐介绍介绍?”


    李修远拱手行礼:“郑小姐。”


    顾笙被调侃得脸颊微微泛红:“郑姐姐,修远如今考完试,我们得回村一趟,约莫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郑秋娘放下账册,示意他们坐下说话:“是该回去一趟,姐姐在这里先恭喜你们了。”


    顾笙的脸颊再次红了些,他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新染的布料进度怎样了?”


    “第一批布料已经按你的方子染出来了,效果极好。”说到这儿,郑秋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尤其是那匹绛红色,比刘家的‘朱砂锦’还要鲜亮。”


    顾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那就好。”


    郑秋娘点头:“放心吧。”


    她话音刚落,便传递给对方一个只有她们俩才能明白的眼神,补充道:“另外,刘家那边我也会密切关注。”


    李修远在一旁听着,虽未插话,但目光始终落在顾笙身上,见他谈起生意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又软又烫。


    这是一个焕然一新的顾笙,他从未见过的顾笙。


    既新奇又耀眼。


    离开布庄后,二人去了躺牙行。


    牙人见他们衣着光鲜,立刻殷勤地迎上来:“两位公子想买什么样的仆人?我们这儿有新到的丫头、小厮,还有一家子……”


    顾笙打断他:“先看看人。”


    牙人连忙引他们到后院,十几个奴仆站成一排,有男有女,年纪不一。


    顾笙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家人身上——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少女,年长的约莫十六七岁,年幼的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正紧紧抓着姐姐的袖子,眼神躲闪。


    “他们什么来历?”顾笙问。


    牙人连忙道:“这是老颜,原本是城南的花匠,手艺不错,可惜花坊倒了,还完债后便带着两个闺女自卖自身,唯一要求就是三人不能被分开,这小丫头……”他压低声音,“脑子不太灵光,也不爱说话。”


    老颜和他的大女儿条件好,但奈何还得拖着个小的。


    像他们这样的情况,有经济能力的人家通常不会愿意承担还需要额外照顾的小女儿。


    而经济条件一般的人,往往不会一次性购买三个仆人。


    顾笙走近几步,蹲下身与那小女孩平视,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一声不吭。


    一旁的姐姐赶忙接过话茬:“回公子的话,小妹叫阿宁,自幼曾患重疾,痊愈之后便落下了怕生的性子。”


    顾笙点点头,起身对牙人道:“就他们吧。”


    顾笙挑选人颇具随性,初见这少女时便心生欢喜,她被姐姐与父亲呵护备至,想必其家庭风气必定醇厚善良。


    牙人顿时眉开眼笑,他没想到这个哥儿竟然这般豪爽,这一家子他收后可是愁了许久。


    李修远有些意外,但并未多问,只是默默付了银子。


    “老爷,奴婢叫颜如意,小妹颜安宁,这是家父,颜庄。”


    “见过老爷。”颜庄带着小女儿给顾笙行礼。


    “以后唤我公子即可,颜叔,这里的事如果处理完了,我便先带你们去落脚的地方。”顾笙说道。


    他前段时间买了间铺子,位置也是在城南,是个二层小楼。


    前铺后宅,还带了个小院,张婆子和张良已经搬进去住了。


    见顾笙带着新人回来,张良连忙迎上来:“公子,房间都收拾好了。”


    顾笙点头,对颜叔一家道:“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这是张阿婆,这是张良。”


    他又向张阿婆二人道:“阿婆,良子,这是颜庄一家,两位姑娘,如意和安宁。”


    “今后,颜叔便与张良一起卖炸鸡翅,如意和阿宁便在院子里帮阿婆料理果酱。”


    如今店铺已布置得颇具规模,果酱的制作与炸鸡翅的技艺,张阿婆与张良也已掌握,摊位的生意便可收摊,转至这间店铺中进行销售。


    夕阳西下,顾笙站在院子里,看着忙碌的众人,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李修远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明日回上水村?”


    顾笙点头:“好,我这边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临行前,李修远特意约了赵明轩、周林安和张子谦在清风楼小聚。


    酒过三巡,李修远放下酒杯,神色郑重:“这次回村,除了探望家人,还有一事要告知诸位。”


    周林安正啃着鸡腿,闻言抬头:“啥事这么严肃?”


    李修远唇角微扬:“我与顾笙,要成亲了。”


    “噗——”张子谦一口酒喷了出来,“这么快?”


    赵明轩倒是淡定,举杯笑道:“早该如此,恭喜。”


    周林安愣了片刻,随即拍桌大笑:“好!到时候我一定去喝喜酒!”


    李修远眼中带笑:“自然,你们一个都不许缺席。”


    与此同时,林梅县衙的差役敲着铜锣,一路高喊着“川州府院试案首李修远老爷高中”,直奔上水村而去。


    村民们正在田间劳作,听到动静纷纷抬头。


    “啥?李修远?那不是李家二郎吗?李家二郎中秀才了?”


    “啥是案首啊?这个案首很厉害吗?”


    李家二郎是秀才老爷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村。


    县老爷亲自带着喜报来到李家门前,李父激动得双手直颤,接过喜报时差点跪下去。


    “李老爷不必多礼。”县老爷扶住他,笑容满面,“令郎前途无量啊!”


    围观的村民挤满了李家院子,个个伸长了脖子,眼中满是羡慕。


    “李家这是要发达了啊!”


    “可不是,现在的李家在村上和镇上做的生意也赚了大钱,”可不发达了。


    王翠枝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阴沉,她的儿子顾世超已经考了三次童生试,至今未过,而李修远却一举成了秀才老爷!


    老天怎么这么不公!


    她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都是那个顾笙!若不是他,他们李家如何能有今日的光景,这一切,本该属于她的!


    瞬间,一个恶毒的计谋在脑海中浮现——


    半月后,一艘客船缓缓停靠在林梅县码头。


    顾笙和李修远下了船,先去集市买了辆马车,又将带给家人的礼物一一装好。


    就在这时,顾笙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曾经欺负原主的顾世超。


    那个方向——是镇上最大的赌坊!


    顾笙盯着那道摇摇晃晃走进赌坊的背影,眼神微冷,他说过的,他会为原主报仇的。


    “修远。”顾笙忽然开口,语气如常,“我方才想起,还得去买些蜜饯带回去给兰哥儿,他如今有了身孕,应该喜食这些零嘴,你先去装车,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修远不疑有他,点头道:“好,别耽搁太久。”


    目送李修远离开后,顾笙转身朝赌坊走去。


    门口的打手见他衣着光鲜,并未阻拦。


    赌坊内乌烟瘴气,吆喝声、骰子声混杂在一起,顾世超正挤在一张赌桌前,双眼发红地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嘴里不停喊着:“大!大!大!”


    顾笙冷笑一声,径直走向柜台。


    柜台后坐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抬眼打量他:“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顾笙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轻轻推过去:“一百两,我要那位穿蓝衫的人,今日走不出这赌坊。”


    汉子眉毛一挑,瞥了眼远处癫狂的顾世超,又看了看银票,咧嘴笑了:“公子想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顾笙淡淡道:“他欠了多少?”


    “上月借了二十两,利滚利,如今该还五十两。”


    “那就让他还不起。”顾笙眼神冰冷,他要彻底毁了顾世超,“家里的田地能变卖,实在不行,还能剁他一根手指。”


    汉子收起银票,笑容狰狞。


    他看着眉清目秀的小哥儿,心思却如此狠厉,很是对胃口:“公子爽快,这买卖我们接了。”


    顾笙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走出赌坊时,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心中那股郁结多年的闷气似乎又散了几分。


    “怎去那么久?”李修远上去迎人,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酒味,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多问。


    哥儿又有自己的秘密了吗?!


    马车沿着熟悉的乡道前行,路边的稻田泛着青黄,远处山峦如黛。


    顾笙望着窗外,心中百感交集——当初离开时,他们还无这般光景,如今归来,却已是另一番景色。


    李修远握住他的手:“在想什么?”


    顾笙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真好。”


    是啊,真好。


    有家可归,有人可依,未来可期。


    第38章 我来带你回家 她锁门了,我翻窗进来的……


    马车缓缓驶入上水村, 车轮碾过新修的土路,扬起细微的尘土。


    “快看!那是谁家的马车?好生气派!”


    “哎哟,那不是李家二郎和笙哥儿吗?”


    几个在田埂边歇息的村民最先认出了他们, 立刻围了上来, 脸上堆满笑容。


    “笙哥儿回来啦!你建的那合作社如今可帮了村里的大忙,今年我家腌的咸鱼卖得比往年多挣了三成!”张叔兴奋说道。


    “真好啊,修远如今是秀才老爷了, 咱们上水村也跟着沾光啊!”


    顾笙撩开车帘,与李修远一道下了马车, 笑着与众人寒暄。


    两人被热情的村民们围住, 这个递上一把新摘的枣子,那个塞来几个还带着泥土香的荸荠。


    “如今这鱼塘里的鱼苗长得可好了,笙哥儿啥时候有空去看看?”王凤梅扯着嗓子喊道,


    李秋兰也红着眼眶:“工坊这个月的工钱又涨了, 我家闺女都能攒嫁妆了!真的是多谢笙哥儿你了。”


    这样的好日子他们从前哪敢肖想。


    如今, 不仅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钱,还能有余钱, 偶尔还能吃上一顿肉。


    顾笙一一应着,从马车里取出几包从川州府带回的糖果分给众人。


    李修远站在他身侧,时不时点头应和, 他看着哥儿游刃有余地与乡亲们交谈,眼底满是骄傲。


    告别村民后,马车继续向李家驶去, 转过熟悉的村道, 顾笙忽然怔住了——


    李家原本低矮的茅草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青砖白瓦的崭新院落!


    黑漆大门上挂着红灯笼,院墙边还栽了几株初绽的梅花。


    “这”顾笙猛地转头看向李修远。


    那人嘴角噙着笑, 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他喜欢看到顾笙惊喜的表情:“喜欢吗?”


    顾笙眼眶发热,这才想起来李修远在川州府时说过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想来就是这了。


    “笙哥儿和修远回来啦!”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周兰挺着微凸的肚子最先冲出来,身后跟着笑呵呵的李父李母。


    李明远扛着半袋面粉从后院绕出来,三妹李倩牵着双胞胎弟弟妹妹,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围了上来。


    “瘦了!”李母抹着眼泪捏李修远的脸。


    “娘,我都多大了”李修远无奈地任她揉搓,眼睛却一直往顾笙那边瞟。


    李倩亲热地挽住顾笙的胳膊:“笙哥儿快来,给你留了最新鲜的枇杷,就等你回来吃呢!”


    “漂亮二哥夫哥哥,我好想你啊!”李茹不甘示弱地宣誓自己的存在感。


    顾笙被双胞胎拉着往院里走厨房里飘来阵阵饭香,灶房门口挂着新腌的腊肉。


    顾笙站在阳光下,听着耳畔的欢声笑语,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李修远悄悄凑过来,在衣袖遮掩下握住他的手:“喜欢吗?”


    顾笙重重点头,“喜欢,”特别喜欢。


    晚饭的时候,堂屋里油灯明亮,饭菜飘香。


    一家人围坐在崭新的桌旁,桌上摆满了顾笙和李修远从川州府带回来的腊味、蜜饯,还有李母亲手炖的鸡汤。


    “村里如今可热闹了,”周兰夹了一块腊肉放到顾笙碗里,“自从鱼塘和工坊建起来,家家户户都跟着沾光,连隔壁村的姑娘都抢着嫁到咱们上水村来呢!”


    李父抿了一口酒,红光满面:“前几日里正还说,要请阿勇那孩子当村里的副里正,帮着管合作社的事。”


    李家的成员轮流讲述着近两个月来村子里发生的种种趣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就连星远也去上私塾了。


    顾笙笑了笑,刚要开口,手心突然一热——李修远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


    “爹,娘,”李修远站起身,声音清朗,“我有件事要说。”


    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他牵着顾笙的手举到桌前:“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我要娶顾笙进门。”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


    “好!好啊!”李父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


    秦丽芳眼眶瞬间红了,颤抖着手去摸帕子:“娘就等着这一天呢”


    周兰和李明远相视一笑,三妹李倩捂着嘴偷笑,双胞胎跟着拍手起哄:“二哥夫!二哥夫!”


    顾笙耳根通红,想抽回手却被李修远攥得更紧。


    他低着头,感觉脸上烧得厉害,连脖颈都泛起了粉色。


    “日子定了吗?”李母擦着眼泪问。


    李修远看向顾笙,见他微微点头,才笑道:“三日后。”


    “这么急?”周兰惊讶。


    “不急,”李修远拇指轻轻摩挲着顾笙的手背,“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夜深人静,顾笙躺在崭新的房间里——这是李家特意为他准备的,就在李修远原先的屋子隔壁。


    床褥松软,一切都是新的。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顾笙撑起身子, “谁?”


    月光下,李修远只穿着中衣溜进来,反手关上门:“是我。”


    “你”顾笙刚要说话,就被扑了个满怀,李修远把他按回床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想你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顾笙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才分开半个时辰”


    “那也想。”李修远理直气壮,手已经不老实地往他衣襟里探。


    “砰!”


    房门突然被拍响,李母压低的怒吼传来:“李修远!你给我出来!”


    两人僵住。


    顾笙想当场社死,还有什么比在幽会时被家长当场逮住更令人尴尬的?!


    “再不出来,我明天就带笙哥儿去你大伯家住!”


    李修远哀嚎一声,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活像只被抢了肉骨头的大狗,顾笙憋着笑,用口型道:“活该。”


    “你等着,”李修远咬牙切齿地系衣带,“三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蹑手蹑脚地溜出去,门外立刻传来李母的训斥声,顾笙把脸埋进枕头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接下来的两日,整个李家忙得脚不沾地。


    首日,李氏家族重开祠堂,将李修远的秀才功名载入族谱。


    翌日,李修远前往镇上拜访了曾经教导自己的恩师。


    而顾笙,却成了最清闲的人。


    秦丽芳和周兰坚决不许他插手任何筹备工作,连厨房都不让进。


    “新夫郎婚前沾油烟不吉利,”秦丽芳如是说,转头又往他手里塞了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糕,“你就在屋里好好歇着,等着当新嫁郎。”


    双胞胎成了顾笙的小尾巴,整天围着他转。


    第三日清晨,顾笙正在院里晒书,一个村民匆匆跑来:“笙哥儿,你快去看看吧!你后娘在家里闹死闹活的,非要见你!”


    顾笙合上书册,神色平静:“知道了,多谢告知。”


    他大概猜到了缘由——赌坊的人,该上门讨债了。


    此时,顾家院子里一片狼藉。


    王翠枝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嚎哭,顾父则蹲在墙角抱头躲打。


    见顾笙进门,王翠枝猛地扑上来抓住他的衣摆:“笙哥儿!救救你弟弟吧!赌坊的人要砍他的手啊!”


    顾笙轻轻拂开她的手:“王氏,我记得我娘只生我一个,顾世超怎么就成我弟弟了?”


    “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啊!”王翠枝尖声道,“你如今发达了,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救命了!”


    赌坊的打手抱臂站在一旁,为首的刀疤脸打量着顾笙的绸缎长衫,眼中闪过精光:“这位公子,既然是一家人,不如帮他们把债还了?”


    顾笙微微一笑:“您误会了,我早与顾家断了亲,今日只是来看热闹的。”


    “顾笙!”顾父终于站起来,声音发抖,“好歹顾家好歹养了你十几年”


    “养我?”顾笙冷笑,“是让我睡柴房?还是让我像牲口一样一年四季伺候你们全家?或者是打算把我卖给一个老男人,大赚一笔?”


    他转向打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倒是有个建议,既然没现钱还债,那田契、房契应该也是能抵债的。”


    “不行!”王翠枝立即尖叫着扑向顾笙,眼里的狠戾似乎想要把他撕碎。


    刀疤脸一脚踹了过去,王氏捂着肚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怀里的东西掉落了下来。


    顾笙狐疑,弯腰拾起,刚一打开,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出。


    “你这婆娘,还说没钱,这等好货都舍得买。”刀疤脸说完贱兮兮地看向一旁的顾家家主。


    他没想到这夫妻二人都老夫老妻了,还玩得这么花,真会玩!


    顾笙见状,不由多问了一句。


    “这个啊,这个可是好东西,”刀疤脸露出一副色欲心重的表情,“只要往水里参上一丁点,保管生前多清冷理智的人,也会立刻变得热情如火。”


    顾笙的手突然一僵,没来由的,他就感觉这包药是王翠枝买来打算给他使用的!


    王翠枝当真是好狠毒的计谋!


    他那原本软下一些的心,此刻终于不再有任何一丝顾虑。


    “他们家的田契、房契应该在那个屋。”顾笙指着王翠枝的屋说道。


    刀疤脸一挥手,几个打手立刻跟进去翻箱倒柜,很快,一个红木匣子被搜了出来,里面赫然是地契和房契。


    顾父瘫坐在地,王翠枝的哭嚎声刺破云霄。


    顾笙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刀疤脸的冷笑:“三日之内搬出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走出顾家破败的院门,阳光正好,风和日丽。


    顾笙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多年的枷锁。


    他刚走出顾家院门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见李修远正朝自己奔来。


    那人额头上沁着细汗,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顾笙微怔。


    李修远没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从他微红的眼角扫到紧抿的唇,最后落在他垂在身侧、微微发颤的手指上。


    他忽然上前一步,牵起顾笙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度让顾笙睫毛轻颤。


    “我来带你回家。”李修远低声说道,他手指收紧,将他冰凉的指尖完全包裹住。


    没有询问,没有好奇,甚至没有问一句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牵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


    阳光透过路边的榕树,在他们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笙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郁结的闷气,就这样被一点点熨平了。


    院门口,秦丽芳正焦急地张望,见两人回来,连忙迎上去:“笙哥儿,你没事吧?我听人说你去了顾家”


    “娘,”李修远打断她,“顾笙有些累了。”


    秦丽芳立刻会意,拍了拍顾笙的手:“灶上煨着百合粥,我去给你盛一碗。”


    双胞胎从堂屋探出头,李茹眨着大眼睛:“漂亮二哥夫哥哥,你的手好凉,阿茹给你捂捂!”


    小姑娘跑过来,用两只小手包住顾笙的手指,鼓着腮帮子呼呼吹气。


    李星远有样学样,也凑过来帮忙。


    顾笙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把脸埋在他们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


    ——这才是家。


    是夜,顾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房门被轻轻推开,李修远溜进来,熟练地钻进被窝,将他搂进怀里。


    “不怕婶子再来抓人?”顾笙闷声问。


    李修远低笑:“她锁门了,我翻窗进来的。”


    顾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转身将头埋进少年怀里。


    “都解决了?”李修远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问。


    他想起两人到镇上那天,哥儿支开他开独自离去后,回来时一身异味,还有什么不明白。


    “嗯,”顾笙闭着眼,“他们欠赌坊的钱,用房子和地抵了。”


    “痛快吗?”


    顾笙沉默片刻,诚实道:“比想象的平静。”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原主。


    他以为会畅快淋漓,可真正看到顾父瘫坐在地、王翠枝嚎哭的样子,心里却只剩一片空茫。


    李修远吻了吻他的发顶:“睡吧,明日就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了。”


    月光透过窗纱,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


    顾笙想,那些阴暗的、疼痛的过往,终究会被新的温暖一点点覆盖。


    就像冬日里的雪,终将在春光中消融。


    第39章 洞房花烛夜 ——从此以后,这个人完……


    鸡鸣三遍时, 顾笙就被周兰从被榻上拽了起来。


    窗外还泛着青灰色的晨光,院子里却已经能听见杂沓的脚步声和压低的笑语。


    “新夫郎可不能误了吉时!”周兰不由分说掀开锦被,身后跟着的李倩已经端着铜盆进来, 蒸腾的热气里飘着艾草清香。


    顾笙迷迷糊糊间, 一件大红喜服就罩了上来。


    金线刺绣的并蒂莲纹在烛光下流光溢彩,袖口密匝匝绣着百子千孙的纹样。


    他刚要伸手系衣带,就被周兰按在梳妆台前。


    “别动!”周兰指尖捻着两根绞脸的红线, “新夫郎开脸,往后日子才甜。”冰凉的丝线贴上脸颊时, 顾笙疼得倒吸冷气, 这下彻底清醒了。


    秦丽芳捧着檀木梳进来,梳齿上还缠着红绳。


    她站在顾笙身后,透过铜镜对他温柔地笑:“娘给你梳头。”


    木梳穿过乌发时, 老人家的声音有些发颤:“一梳梳到尾, 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头, 比翼共双飞”


    顾笙望着镜中一身喜服的自己,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大红盖头就放在手边, 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过了今日,他就是李修远名正言顺的夫郎了。


    日头刚爬上屋檐,李家大院已经沸腾如粥, 吹鼓手们卖力地吹着喜乐,喷呐声惊飞了树梢的喜鹊。


    “县太爷到——”


    随着一声长喝,围观的村民哗啦啦让开条道。


    知县虽未亲至, 但师爷带着四个衙役抬着贺礼而来:一对官窑青瓷瓶, 两匹苏绣锦缎,还有一块“芝兰玉树”的匾额。


    李父激动得就要跪下,被师爷一把扶住:“李老爷, 使不得!”


    院墙外挤满了来凑热闹的村民,有挎着鸡蛋筐的妇人,有扛着农具的汉子,连村口的老鳏夫都换了身干净衣裳。


    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争抢着撒落的喜糖。


    李修远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胸前戴着绸花,正站在院门口迎客。


    他今日格外俊朗,眉目如画,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修远!”


    赵明轩携着林清羽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周林安和张子谦,四人早赶慢赶,终究还是及时赶到了。


    周林安一见面就捶了李修远一拳:“好小子!真让你娶到手了!”


    倒是没想到,他们四人中,反而是年纪最小的李修远率先成了家,娶了夫郎。


    看着今日这新郎官满面红喜,倒真让人羡慕了起来。


    张子谦递上一个锦盒:“贺礼。”


    李修远笑着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精致的玉佩,温润透亮,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子谦,这礼太重了。”李修远连忙合上盖子,想要推辞。


    张子谦却摆摆手:“你小子,今后可得对顾笙好点再说,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怎能吝啬。”


    赵明轩和林清羽也送上贺礼,四人一番寒暄后,便被迎进府内。


    “吉时到——”


    随着礼官拖长的唱喝,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堂屋那扇雕花木门,连树上的知了都识趣地噤了声。


    门开处,顾笙由秦丽芳和周兰搀着缓缓走出。


    喜服下摆金线绣的莲花随着步伐若隐若现,腰间蹀躞带上缀着的玉坠叮咚作响。


    盖头垂下的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摇晃,隐约能看见秀挺的鼻梁和抿紧的唇。


    这一刻,李修远觉得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膛,衣袖下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又松开,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此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他眼里只剩下那个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他的顾笙。


    ——他心心念念,终于要明媒正娶回家的夫郎。


    当司仪高喊“一拜天地”时,李修远的手微微发抖。


    他们并肩跪下,俯身行礼,衣摆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二拜高堂——”


    秦丽芳的眼泪把衣襟打湿了一片,李父板着脸想维持严父形象,可花白的胡子抖得厉害。


    “夫妻对拜——”


    转身时李修远踩到了自己的衣摆,惹得围观孩童一阵哄笑。


    他顾不得尴尬,隔着盖头与顾笙额头相触的瞬间,闻到了熟悉的皂角香。


    不知觉地想起那个同床共枕的夜晚,自那日后,那个味道总是萦绕在枕畔,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的夫郎。


    “礼成——送入洞房——”


    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孩童们抢着往新人头上撒花生红枣,几个年轻后生起哄要闹洞房,被李父用烟杆赶了出去。


    李修远牵着红绸走在前头,听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忽然觉得这一刻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新房的门槛上放着马鞍,顾笙迈过去时差点绊倒,被李修远一把扶住腰肢。


    隔着层层衣料都能感受到掌下的颤抖,他凑到盖头边低声说:“别怕,是我。”


    结果,被跟进来的喜婆笑着打趣:“新郎官急什么,盖头要到晚上才能掀开呢!”


    李修远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某人拉了出去,开始给满座的宾客敬酒。


    屋内,顾笙安静地坐着。


    不久后,门再次被推开,周兰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了进来,“修远特意叮嘱我给你带吃的,赶紧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外面没那么快散席。”


    顾笙很是感激,从未想到,一碗简单的热面竟会如此美味。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李修远带着满身的酒气步入喜房。


    随后,房门又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喧嚣,屋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红烛高燃,烛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声响,映得满室生辉。


    喜床上铺着鲜红的锦缎被子,撒满了象征吉祥的红枣、花生和桂圆。顾笙安静静地坐在床沿,双手平放在腿上,有些紧张地有一些没一下的捏着大拇指。


    早在门扉开启的那一刻,他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李修远咽了咽口水,缓步走向桌边,拿起秤杆,然后木然地向床边的人走去。


    接着,他手拿秤杆,轻轻挑开盖头,下一刻,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只见烛光下的哥儿薄施脂粉,红唇娇艳欲滴,肌肤白皙细腻,比平日里更添三分艳色,美得令人窒息。


    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此刻水光潋滟,映照出同样身着喜服的自己。


    四目相对,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李修远只觉得心跳加速,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激动涌上心头。


    他痴痴地看着顾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顾笙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李修远见状,心中更是怜爱不已,他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都说人生有四喜:一喜久旱逢甘露,二喜他乡遇故知,三喜洞房花烛夜,四喜金榜题名时。


    这四喜,无一不是人生中的重大喜事。


    而今,他皆遇之、享之、惜之!


    喝完交杯酒后,两人立刻显得有些紧张和急促了起来。


    顾笙坐在床沿边上没动,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方才饮下的合卺酒此刻在胃里烧灼,连带着耳尖都烫了起来。


    李修远站在他面前,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伸出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顾笙红晕缠绕的脸庞,然后到眉眼、鼻子,最后慢慢滑向嘴角。


    那细腻的肌肤在指尖的捻研下就好似那洁白无瑕的美玉漾起了温润光泽。


    那粉嫩娇艳的樱唇在指尖的轻按下羞涩又怯怯的懵懂微张起,露出隐藏在贝齿后面羞怯的小舌儿。


    顾笙似受惊了般,下意识伸出舌尖,碰到那人温热的指腹。


    湿润而微温的触感仿佛电流般传遍李修远的全身。


    “笙哥儿~”


    李修远隐忍着移开自己的拇指。


    顾笙抬眸看他,烛光下,李修远的眉眼比平日更加深邃,眼底翻涌的情欲让他心跳加速。


    “你”


    他刚开口,李修远忽然俯身,将他未出口的话封在了唇齿之间。


    柔软的,饱嫩的,带着哥儿身上特有的香甜气息。


    这个吻,带着酒香,温柔又强势。


    这一刻,两人彼此呼吸交融,唇舌交缠。


    “唔~”


    被吻得浑身发软的哥儿情不自禁地伸手揪住了少年胸前的衣。


    怀中的人儿那低喘的呜咽声此刻犹如在娇吟,这一声不仅没拉回李修远的神智,反而更想把人狠狠地欺负一番。


    他垂眸看向面前玉颊绯红,杏眸迷离、鼻端微喘着热气的顾笙。


    此刻的哥儿眉眼间夹杂着情绯,李修远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彻底地迷了魂,痴了心。


    “顾笙”


    再也克制不住的李修远抱起怀中的人儿,欺身压了下去。


    顾笙被压倒在锦被上,身下的干果硌得他轻哼一声,李修远却趁机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强势撬开他的齿关,攻城略地般扫过每一寸柔软。


    “等、等等”顾笙偏头躲开,气息不稳,“蜡烛”


    李修远低笑,手指已经解开了他衣领的第一颗盘扣,低声哄道:“洞房花烛夜,蜡烛就是要亮着才好。”


    微凉的指尖触到锁骨时,顾笙浑身一颤。


    喜服被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李修远的吻顺着他的脖颈往下,在锁骨处的朱砂痣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淡红的印记。


    “你”顾笙的呼吸早已紊乱,此刻更是羞得说不出话,只能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李修远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炽热的狂躁在身体里四处叫嚣:“顾笙,我终于娶到你了。”


    他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带着浓重的情欲和珍视及隐忍。


    顾笙被他看得心头发软,伸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道:“我也是终于嫁给你了。”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李修远再也克制不住,俯身将他彻底压进柔软的锦被里。


    烛火摇曳,映出帐内交叠的身影。


    李修远的手掌温热,顺着顾笙的腰线往下,所过之处点燃一片战栗。


    顾笙咬住下唇,却还是漏出一声轻吟,立刻被李修远以吻封缄。


    “别忍着,”他在他耳边低语,呼吸灼热,带着引诱的语调:“我想听。”


    顾笙羞得别过脸,却被李修远捏着下巴转回来。


    他的吻再次落下,比之前更加缠绵,手掌却不安分地探入衣襟,抚上那片细腻的肌肤。


    “修、修远”顾笙的声音带着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肩膀。


    李修远轻笑,吻着他的耳垂:“我在。”


    衣衫尽褪时,顾笙整个人都泛着粉色。


    李修远的目光像是带着火,一寸寸扫过他的身体,最后停在他微微发抖的指尖上。


    他执起那只手,在掌心落下一吻:“别怕。”


    红帐内温度攀升,喘息声交织。


    李修远的动作温柔又强势,克制又隐忍,每一次触碰都让顾笙战栗不已当他终于进入时,顾笙疼得弓起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李修远停下动作,吻去他眼角的泪:“乖,疼了便咬我。”


    顾笙摇头,却又点头,最后干脆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道:“相、相公,你,你轻点”


    一声“相公”,李修远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炽热更缠绵更加狂暴的风暴。


    “乖,再唤一声。”


    李修远吻着顾笙的发顶,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着情话,直到身下的人逐渐放松,开始生涩地回应他的动作。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颈缠绵,密不可分


    这一晚,顾笙整个人都是昏沉的,脑袋空白一片,有种思绪灵魂都被抽离出来,飘得很远的感觉。


    天将亮时,顾笙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李修远抱着他去清洗,又换上了干净的寝衣。


    回到床上时,顾笙已经昏昏欲睡,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李修远却精神饱满地将人搂进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带着满足的神情说道:“睡吧。”


    顾笙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很快沉入梦乡。


    李修远看着他的睡颜,心中满是餍足。


    ——从此以后,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第40章 古人矜持?! …呵呵,男人。……


    新婚翌日, 顾笙醒来时,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软, 尤其是腰, 像是被碾过一般,连动一动都艰难。


    “醒了?”


    李修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顾笙转头, 发现这人竟还躺在旁边,单手支着脑袋, 正含笑看着他。


    “你”顾笙一开口, 嗓子哑得不成样子,顿时想起昨夜这人是怎么哄着他一遍遍喊“相公”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李修远凑近, 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饿不饿?娘给你留了饭。”


    顾笙这才惊觉时辰已晚, 慌忙要起身:“都这个时辰了, 你怎么不叫我?”


    结果刚撑起半个身子,腰一软又跌了回去, 李修远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昨晚累着你了,多睡会儿也无妨。”


    他没告诉顾笙, 家里的大人们怕顾笙起晚后尴尬,一个两个都寻着借口出门了,家里现在就剩他们和两个小的。


    顾笙羞恼地瞪他一眼:“都怪你”


    “怪我怪我, ”李修远从善如流地认错, 手却不安分地探进被子里,在他腰上轻轻揉捏,“我给夫郎揉揉。”


    这一揉就揉出了火。


    顾笙还没反应过来, 就又被压回了床榻上。


    李修远忘情地吻着他的耳垂,声音低哑:“昨晚教你的,还记得吗?”


    “李修远!”顾笙又羞又急,“这都什么时辰了”


    “无妨,”李修远已经解开了他的衣带,“明轩他们一早就走了,爹娘大哥他们也都出门了”


    顾笙初尝世事的少年,充满活力!


    就是苦了他的腰。


    等两人终于收拾妥当出房门时,已是午后。


    顾笙脚步虚浮,脖颈间还留着几处红痕,只能用衣领勉强遮住。


    李修远勾着唇角,神清气爽地跟在后面,时不时伸手扶他一下,换来一个更凶狠的羞恼的眼刀。


    “漂亮二哥夫!”李茹正在院里喂鸡,看见他们立刻跑过来,“咦~你生病了吗?怎么起这么晚?”


    顾笙耳根一热:“没、没有”


    小姑娘不依不饶:“那为什么脸这么红?”她踮起脚想摸顾笙的额头,“娘说生病了要喝药,可苦了”


    李修远一把拎起妹妹的后领:“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再问下去,脸皮薄的哥儿真的生气了,你哥我的幸福生活也没了!


    “我都十岁了!”李茹不服气地蹬腿,“隔壁小花说她爹娘成亲后,她娘也总起晚,后来就有小弟弟了!”


    顾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整张脸涨得通红。


    李修远赶紧捂住妹妹的嘴,冲顾笙尴尬地笑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李修远!”顾笙咬牙切齿,“今晚你睡书房!”


    如今,李家新建的房屋宽敞舒适,为李修远和星远特意备了书房。


    睡书房?那是不可能的,哪有有了夫郎的人晚上还去书房睡!


    反正他不行。


    为了躲避妹妹天真无邪的追问,李修远赶忙拉着顾笙出了门。


    初夏的田野绿意盎然,微风拂过稻浪,带来清新的草木香,顾笙走了一会儿,腰还是酸,忍不住瞪了身旁人一眼:“都怪你”


    李修远从善如流地认错:“怪我,今晚我轻些。”手却悄悄环上他的腰,轻轻揉按。


    顾笙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人搭在腰上的手所吸引,以至于完全没有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他恼怒地拍开那只手:“光天化日的”


    “没人看见,”李修远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昨晚夫郎可不是这么害羞的”


    啊啊啊——西巴。


    “你!”顾笙气得踩了他一脚,却被李修远笑着躲开。


    两人打闹间,远处传来村民的招呼声:“李家二郎!带新夫郎散步呢。”


    顾笙立刻端正姿态,恢复成平日里温润的模样,李修远看着他瞬间变脸的功夫,忍不住笑出声,换来一记肘击。


    待人走远,他们慢悠悠地往前走。


    李修远忽然握住顾笙的手,轻声道:“顾笙,我很高兴。”


    顾笙看着他被阳光映红的侧脸,心中的羞恼渐渐化开,变成一片柔软,他回握住那只手,低低“嗯”了一声。


    ——他也一样高兴。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李家的田边。


    只见李父和李家大哥正在田边唠嗑,顾笙的脸颊莫名“唰”地一下又染上了红晕。


    此时,李家的田里已经开始显现出与众不同的景象。


    别人家的秧苗才刚返青,他家的稻子已经蹿得老高,叶片又宽又绿,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花生地里更是郁郁葱葱,藤蔓粗壮得不像话。


    李父最高兴的事就是每天前来看这些庄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它们一天一个样。


    他见老二牵着自己夫郎前来,急忙向顾笙招手,“笙哥儿,快过来看看今年的稻苗,长得可喜人了,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顾笙被李父的热情招呼拉回了神,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唤了一声爹和大哥。


    李父笑眯眯地听着这一生爹,眼中满是欣慰。


    他拉着顾笙走到田边,指着那些茁壮成长的庄稼,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喜悦。


    “笙哥儿,按照你教的方法弄,你看,这稻子长得多好!自从你到了我们李家,咱们家才有的变化,老二啊,你可得好好待笙哥儿,咱们家能有今天,全靠他了!”李父拍着李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修远紧紧握住顾笙的手,眼中满是深情和坚定。“爹,您放心,我会一辈子对顾笙好的。”


    顾笙听着父子俩的对话,脸颊更加通红。


    如今,李家田地里的庄稼长势及好,让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最让人跌破眼镜的是李大江家。


    这个向来保守的老庄稼把式,自从跟着顾笙学了新法子,他家的花生地竟然比李家的还要茂盛。


    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顾笙有本事。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大伯母陈桂花在井边打水时跟人炫耀,“那花生藤粗得跟麻绳似的,底下结的果肯定少不了!”


    原先等着看笑话的村民渐渐变了口风。


    有人开始偷偷向陈桂花打听顾笙之前教的法子,有人则厚着脸皮上门求教。


    就连里正胡德林也忍不住在巡视田亩时,特意绕到李家的地头多看几眼。


    如果,如果李家今年的收成情况喜人,那么明年他一定前往李家求教,让全村人都能采用顾笙传授的方法种植庄稼,让全村人收获大丰收!


    顾笙走到田埇边,随手拔起一株稻苗,根须上粘着几粒暗红色的虫卵。


    他捏着叶片转向李父:“爹,这是稻飞虱的卵,得用草木灰兑水泼洒”


    李父举着烟杆凑近细看,浑浊的老眼突然瞪大:“这虫子往年没这么早的,今年怎的这般早出现?”


    “许是今年春气暖得急,”顾笙将稻苗递给李家大哥,“虫子也醒得早,咱们得在田埂四角插艾草,再往水里撒些茶枯粉。”


    不知何时,李家的田埂旁已陆续汇集了众多路过的村民。


    他们见顾笙又在那里向李家的人传授着种植的技术,于是便纷纷加快步伐,跑来围观学习。


    这时,人群里冒出个怯生生的声音:“茶枯不是洗头用的么?”


    顾笙抬头,见是春花婶,笑道:“茶枯里有皂素,能杀水里的虫卵,春婶子要是舍得,拿你家腌酸笋的陶缸来,我教你做防虫水。”


    这话引得众人哄笑,赵春花红着脸往人后躲。


    李修远站在田埂上,看着被团团围住的顾笙,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本想着出来和夫郎独处的呢?


    “笙哥儿,”老庄稼把式赵三叔挤到前头,“你上回说的‘轮作’,到底是咋个轮法?”


    顾笙正要解释,突然卡壳——他忘了这个时代还没有“轮作”这个概念。


    “就是换茬种。”李修远适时插话,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圈,“比如今年这块地种稻,明年改种豆子,后年种油菜。”


    顾笙眼睛一亮,冲他悄悄竖大拇指。


    李修远挑眉,趁机讨赏:“晚上给我揉肩?”


    顾笙…呵呵,男人。


    日头偏西时,田埂上已挤了二十来个村民。


    顾笙讲到兴起,索性脱了鞋袜踩进水田示范:“拔草要连根揪,像这样——哎!”


    他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泥里,李修远眼疾手快拦腰抱住,“祖宗,你当自己是泥鳅呢?”


    众人哄笑中,顾笙红着脸站稳,脚趾缝里还夹着根水草。


    李修远蹲下身,当着全村人的面替他擦脚,惊掉了一地下巴——堂堂秀才老爷,竟给自家夫郎擦脚!


    “修远小子可真疼夫郎!”


    这话又惹来一阵善意的起哄,顾笙慌忙套上鞋袜,耳尖红得能滴血。


    待到日头西沉,村民们才三三两两散去。


    李修远跟着哥儿身后走在田埂上,看顾笙边走边比划着和村民说话,忽然伸手将他拽进怀里。


    “你、你干什”


    “有蛇。”李修远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顺势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压低了声音:“夫郎方才讲的“生物防虫”,为夫没太听懂,想再听听详细阐述。”


    顾笙挣了挣没挣开,瞥见他唇角得逞的笑,气得踩他脚背:“李修远!你如今脸皮比城墙还厚!”


    说好的古人矜持,古人放不开呢?!


    “近朱者赤,”李修远凑近他耳畔,“昨夜是谁搂着我喊‘相公还要’?”


    顾笙…他没有,他不是。


    当时情况是他被那啥懵了……被李修远诱哄说的,真不是个人主观意愿。


    “你!”顾笙抄起路边野花砸过去,却被李修远接个正着,别在他鬓边,“鲜花赠美人。”


    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着倒在青绿的稻田里。


    远处传来悠扬的牧笛声,混着晚风送来几句零散的对话:


    “笙哥儿说的堆肥坑,俺明日就挖!”


    “俺家还有半袋黄豆,正好按他说的沤肥”


    李修远听着这些议论,忽然将顾笙的手攥得更紧。


    他的夫郎是颗明珠,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终于看到这颗璀璨的珠宝。


    但幸好,这颗明珠如今是他的,——而他,甘愿做托住明珠的锦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