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劳改


    上辈子职场打拼, 陈棉棉也是直到三十岁才明白一个道理。


    做人最怕的就是较真儿,尤其牛马。


    领导瞎几把指挥,有些人不服,要闹, 闹了就要挨整。


    但其实你只要把责任推卸出去, 天塌了领导也得死, 他能不着急吗?


    曾风趴了许久, 终于起身,又去闻母瞎瞎的屁股了。


    半晌才说:“我记住它的味道了,然后呢?”


    陈棉棉掏出只风干的瞎瞎尾巴:“还得闻公瞎瞎洞, 用这尾巴蘸尿, 诱惑它。”


    得让公瞎瞎真的认为有只母瞎瞎带着食物上门,来找它啪嘶啪嘶。


    否则它是独居动物,又怎么可能会出来?


    车快到站了, 曾风起身:“我上个厕所, 你们慢慢聊。”


    他走, 赵凌成可算把女儿又还给了陈棉棉。


    他也起身, 说是要上厕所去。


    但交换个眼神, 其实他俩都知道, 曾风是去抱佛脚了。


    负责任猜测,那个佛脚就是河西民兵大队的大队长, 邓西岭。


    因为这是一场上报总革委,全国广播过的劳改。


    曾风为了整基地的领导们, 还故意广而告之, 叫泉城的红小兵全都知道。


    赵凌成和王科长都是技术骨干,打飞机就得靠他们。


    磨盘还没卸就把驴杀了,能行吗?


    曾风是眼看自己兜不住, 要找邓西岭来帮忙了。


    看他俩前后脚离开,祁政委坐到陈棉棉身边,感叹说:“你是吃过苦的。”


    他们都是南方人,也苦过饿过,但没缺粮到闻老鼠屁股的程度。


    望着窗外,他再感慨:“咱的大西北是真美啊!”


    王科长正在看窗外,也说:“如此壮美,可惜群众们生活太艰苦。”


    祁政委说:“所以咱们才要支援,建设大西北呀。”


    列车疾驰,戈壁无垠。


    他们虽在西北,但今天难得有闲情雅致欣赏风景。


    不过突然祁政委又问:“小陈,我听说民兵都特别凶,不好相处。”


    王科长和张主任也全回头,想要答案。


    关于民兵凶不凶,外面的人只有传言,不敢确定。


    因为右派的信都得经过民兵检验,他们不敢跟亲人诉苦。


    可同在西北,他们好好的,下放的人却伤亡极大,大家能猜不到原因?


    陈棉棉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咱去的农场绝对没问题。”


    祁政委其实早赵凌成讲过,只是没亲眼见过,就不敢下结论,他说:“不打就好。”


    ……


    曾风拍的是电报。


    赵凌成当然不知内容,但确定电报是拍给邓西岭的。


    因为列车长室有电报收发记录,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邓西岭。


    河西三架马车之邓西岭,是跟魏摧云和严老总一起剿过青海马帮的大功臣。


    赵凌成几乎可以确定间谍跟他有关了。


    因为严老总和魏摧云都是不拉关系不送礼,不向上结交的。


    邓西岭都结交到申城派的大司令了,那么好钻营的人,也是最容易被腐蚀的。


    曾风是真烦,抱着瞎瞎闻了又闻,妞妞也就有样学样的嘟起小鼻头。


    赵凌成可不要女儿捉瞎瞎,他指女儿:“不可以学,呜?”


    妞妞手推爸爸,皱鼻子:“呜!”


    不,她要学。


    赵凌成讨厌那毛绒绒的臭瞎瞎。


    但妞妞喜欢极了,不论爸爸怎么抱着,她的头都会扭向瞎瞎。


    可算下火车了,因为有水源,远处是一大片红柳林。


    蔚蓝色,没有一朵云的天空下,火红的柳枝映着绿水,水中也是一片火红。


    不说妞妞,祁政委几个呆住了:“这风景,可惜没个相机。”


    只有曾风依然苟苟祟祟,全程双手捂着屁股。


    火车站是魏摧云的地盘,他生怕魏摧云突然跑出来,再爆他的菊花。


    而且下放的规矩是不动用本单位的车,等农场来接。


    但他含混说了声有事,从车站签字领了台摩托车,转眼间已经跑路了。


    陈棉棉还在追着喊:“城里也有羊,小心它们抵你。”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曾风进了城,双手都得捂着屁股。


    陈棉棉回头说:“走吧,咱该去农场了。”


    因为只有三天,几位领导带只带着铺盖,干粮都没带。


    大家也都表现的很积极,只有赵凌成抱着妞妞,脑海中疯狂纠结。


    他愿意支持陈棉棉的工作,更想让舅舅看看他的女儿。


    但太阳太烈,秋风又猛,他怕女儿白嫩嫩的脸颊要生两坨高原红。


    他用口罩围巾捂着女儿,只放两只葡萄大的眼睛在外。


    再想想农场那散发着粪臭味的拖拉机,紧紧环着女儿,他心里格外愧疚。


    几个月的奶奶娃,跟着父母,吃的这叫啥苦。


    但甫一出站,最先愣住的也是他。


    张主任笑着说:“天啦,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拖拉机。”


    红旗农场只有四个民兵,还全是陈棉棉收拾过的。


    他们接到任务,听说有人下放,又收到陈棉棉的电报,说是她去下放。


    马家兄弟手上的陈年老垢还没洗干净,但拖拉机擦的噌亮。


    他俩还抢着拿行李:“欢迎到农场劳改。”


    又说:“赶紧上车吧,我们可专门擦过的,干净的很呢。”


    这是泉城最傻,但心眼最好的俩民兵了。


    祁政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由衷对赵凌成说:“谢谢你!“


    只从这俩傻大个的面相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坏人,也不会殴打老人。


    而本来马家兄弟觉得,车已经擦的够干净的了。


    但妞妞突然抿巴抿巴,挣脱了口罩,露出那张怯怯的小脸蛋来。


    俩人一看,同声说:“这车还得再擦擦。”


    为了迎接白净的赵大哥,他们俩连夜猛刷拖拉机,把它刷的明光刺眼的。


    但小婴儿的脸蛋是那么白皙,大眼睛眨巴着,拖拉机就又显得脏了。


    俩兄弟脱了外套擦了又擦,这才说:“上来吧,赵哥。”


    陈棉棉抱妞妞给他们看:“你们外甥女呢,打个招呼吧。”


    俩兄弟齐齐扭头:“我们先,先刷个牙吧。”


    他们习惯了泥垢,也没有刷牙的习惯,脏的没眼看。


    但美好的人或者事物就在于,他们想抱抱妞妞,都会觉得自己该先刷个牙洗个手。


    而如果所有的下放都是这样,西北会遍地南方人的。


    在征得陈棉棉同意后,马继光从拖拉机下面翻出一包煮玉米:“藏着点吃。”


    仨领导一人接了一棒啃一口,吃惊的说:“还是热的,好甜啊。”


    马继光笑:“这叫金光棒,老品种,但味道好,我们自留的。”


    又说:“坐低一点儿,背过去吃,咱们一会儿要进城,小心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陈棉棉接过玉米,剥开就咬,果然又甜又糯,香味可浓了。


    入乡就要随俗,祁政委他们都缩头进车厢,抱着玉米大口啃了起来。


    只有赵凌成不吃,一则他嫌马家兄弟手脏。


    再则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太大,他得捂着妞妞的耳朵。


    马继业开车,马继光一口大黄牙,凑在陈棉棉耳边汇报消息。


    他大声说:“老头们都很听话,也很卖力,我看他们辛苦,想多申请几个民兵来帮忙他们都拒绝了,三更半夜爬起来抢收麦子,我们农场今年公粮样样第一。”


    又说:“但上面说粮糠太多,大队长专门喊去,把我们骂惨啦!”


    老实人当了销冠,下场就是不但没奖还要挨骂。


    而且还是大队长邓西岭亲自骂。


    陈棉棉侧首,在他耳边问:“你们没冲老头子们发火吧?”


    拖拉机声音太大,又是逆风,马继光那口大黄牙都快贴陈棉棉耳朵上了。


    他大声说:“祁老头气不过要去理论,是我拦住的。”


    三更半夜起来收麦碾谷,辛辛苦苦上缴公粮,明明交的最多,却还要挨骂。


    要是许大刚,回到农场就会提起鞭子抽打右派泄愤。


    但马家兄弟不,他们是老实人,不妄想升职加薪,挨骂就挨骂,没所谓。


    反倒祁嘉礼抱打不平,想为他们声张正义。


    祁政委有点惊讶的,说:“你们说的是我叔吧,他脾气不太好,你们要多担待。”


    马继光却说:“祁老头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大好人呢!”


    祁政委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心说他叔最讨厌又脏又蠢的人了,脾气还坏。


    但竟然跟民兵们关系搞得还不错?


    陈棉棉又高声喊问:“最近咱农场去的红小兵多吗,闹事了吗?”


    马继光声音更大:“去过几拨子,我们把祁老头藏起来了,就没打起来。”


    最喜欢跟红小兵吵架的就是祁嘉礼,他爱抬杠。


    有红小兵来,马家兄弟就会把他强行抱走,藏进玉米地或者山洞里。


    别人都会装聋作哑,红小兵们骂累了也就离开了。


    所以事情其实很好解决,既然无法解决矛盾,那就回避它。


    打架斗殴是只要一方克制,就干不起来的。


    一条大路,两边全是连成排的玉米杆,拖拉机突突突,直奔农场。


    但突然,祁政委高高招手:“曾风同志,曾风?”


    是曾风,骑着摩托风驰电掣,正朝着红旗农场的方向而去。


    不一会马继光也大叫:“咋来这么多民兵?”


    曾风才经过不久,又是一大帮骑着自行车的民兵们疾驰而过。


    全是草绿色的民兵服,自行车都快蹬冒烟了。


    张主任直觉不对,突然就怒了。


    他冲着陈棉棉吼:“你们这帮搞革命的,是要搞突击审问,要抓人吧?”


    再吼:“要把我们抓了,基地会瘫痪的。”


    王科长是个柔性,却也大声说:“知道基地瘫痪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这是胡搞!”


    看民兵唰唰经过,他们害怕陈棉棉是要把他们骗出来,强行拘押。


    他们不怕被定罪,但怕基地要出事。


    倒是祁政委已经悟出事情的底层逻辑了,笑着说:“没事的,放轻松。”


    赵凌成不想吃土,但也说:“要审也是先审我,你们着急什么?”


    拖拉机堪称超大放屁虫,声音大,味道臭,一张嘴,柴油味直往人脑子里钻。


    马家兄弟其实也挺担忧,因为这会路上跑的民兵多,还有好多红小兵。


    大家走的又都是红旗农场方向,像是要搞批判大会似的。


    加大油门突突突,他们也抓紧跑,要不然,怕没人护着,那帮小老头要挨打。


    几个领导也提心吊胆的,都没有心情欣赏沿途的好风光。


    但还好,直到劳改农场都无事发生。


    车停在宽敞的打麦场上,所有人齐声感叹:“漂亮!”


    他们夸的是一个用玉米垒成的,一人高的,金黄色的大玉米仓。


    仓里是满满的,剥干净了外皮的玉米棒。


    麦场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上面挂的玉米又肥又大,绽着金黄的米粒。


    抬头就是皑皑白雪的祁连山,好一派温馨又丰收的美景。


    祁政委急着找叔叔,悄悄绕过麦场进了院子。


    见屋子里没有人,他心里咯噔一声。


    太久不通音讯,他只怕他叔叔已经死了,他都哽噎了。


    但只听一声延安,他回头,却见脏兮兮的马继光背着他叔,就在院门上。


    祁政委抓起叔叔粗糙的双手看了片刻,问:“要我帮你干些啥?”


    祁嘉礼气呼呼的:“你也被下放啦?”


    祁政委笑着竖三根指头:“只有三天,想干啥您尽管说。”


    来探亲的啊,那没事了。


    祁嘉礼给侄子套个筐:“正愁没人干活呢,赶紧的。”


    又说:“要待三天的话,一鼓作气,帮我们把土豆也全挖了。”


    张主任和王科长有样学样,也背上筐,真的是干农活呀,他们可以的。


    青纱帐美,青纱帐浪,青帐里能说悄悄话。


    祁嘉礼有太多的话要跟侄子说,但先进青纱帐吧,边干边说。


    而叫赵凌成意外的是,他看到林衍在一片玉米地里,于是准备抱妞妞过去。


    却听林衍喊说:“我还需要一个帮手,搞快点,跑步到!”


    妞妞陈棉棉抱着呢,她一把推:“去呀。”


    说好不让他干活,她却给他一个筐,还说:“不装满筐子可不准回来。”


    赵凌成追着林衍进了青纱帐,得问:“为什么?”


    林衍也挺惊讶的:“凌成,怎么是你?”


    半年不见舅舅变样了,从个忧郁的中年军人,变成个普通的老农民了。


    外甥肖舅,赵凌成的洁癖和龟毛都来自舅舅。


    而他爸,则是个跟魏摧云一样虎乍乍,却又胆大心细的糙汉。


    但林衍变了,他两手巧妙一掰就是两棒苞米,甩进背上的筐子,他说:“我得快点儿干,土豆要赶下雪之前抢收完,不然,那几个傻民兵又要挨上面骂了。”


    赵凌成连杆子一起扯起一根玉米来,再问:“为什么?”


    但才问完,他其实就自悟了。


    曾经的许大刚急于升职又贪婪,就变着法子的虐待,折磨右派们。


    他不敢直接取人性命,但会引红小兵们来借刀杀人。


    杀不掉就不给粮,要活活饿死右派。


    邓西岭要真是间谍,只需要骂许大刚几句,就能做到毫无痕迹的杀人取命。


    马家兄弟是随你怎么骂我都挨着,还悄悄对右派们好。


    而像祁嘉礼,林衍这种老军人,你对他们好,他们会拼死回报。


    林衍背了满满一筐黄灿灿的玉米要返程了,再看赵凌成:“你在干嘛?”


    赵凌成只掰了三个棒子:“我,我掰不下来。”


    林衍把自己那筐给了外甥,背起空筐继续往前走:“倒仓里去。”


    赵凌成说:“小名叫妞妞,大名你起好了吗,还有,你抽个空,见见她吧?”


    林衍回头已是泪目:“你把孩子……”带来了?


    他高度近视,眼镜早没了,刚才才看清赵凌成,更没看到妞妞。


    而且如此艰苦的环境,他又一个敌特呀,大外甥怎么能把孩子抱来见他呢。


    半晌他吸鼻子:“我只要远远看一眼,一眼就好。”


    ……


    马继光稍微机灵点,是这儿的小队长。


    他带着陈棉棉巡视厨房,揭开一罐酸菜:“地肤菜的,香吧?”


    再揭个盆:“沙葱地达菜,今晚招待你和赵哥的。”


    陈棉棉转进老头们的宿舍,见那个粮仓还在,揭开一看,里面全是地达菜。


    她刚想说这东西不饱人,马继光说:“就你那库房,有粮呢。”


    又说:“平常我们做馍馍多点,晒干了悄悄拿过去,放到明年吃。”


    要是许大刚,一颗麦子都不许右派藏着。


    但马家兄弟会主动帮老头们囤粮。


    人和人是相互的,一帮老头们拼了命的干,帮农场干出个大丰收来。


    妞妞突然哼哼起来,扭屁股,应该是尿了。


    陈棉棉拿被单铺到土炕上,给小崽再换块干净尿布,说:“我要些开水。”


    马继光专门找出个新水壶来:“等着,水马上就好。”


    陈棉棉于是抱着妞妞出来转悠,正好碰上张主任背着筐玉米匆匆而来。


    他笑着说:“这儿的玉米也太肥了,全肥炸了。”


    马继业紧随其后,也说:“干部同志,您也是有觉悟啊,干的可真卖力。”


    赵凌成在另一边,别别扭扭背着筐子进了打麦场。


    他没有干过农活,也还是懵的,但也配合林衍,在一趟趟的搬玉米。


    而其实只要民兵不打人,红小兵不扣帽子,这种劳改大多数人都会很乐意。


    农活虽苦,但看着玉米堆成小山包,人会有本能的快感。


    丰收的喜悦,也是藏在种花家人基因里的,本能会让人们乐意去干农活。


    听到水壶呜呜叫,陈棉棉回去给妞妞冲奶。


    小家伙刚叼上奶嘴,乍着小手又咧开了嘴巴:“呜,呜~”


    是马继光,抽空编了只小狐狸,并说:“姐,还有好的呢,要不要看?”


    陈棉棉都有点懵了:“啥好的?”


    当初赵凌成也不过请了马家兄弟一顿肥羊肉,可他们善良,他们知恩图报。


    听说他来下放,考虑到他会嫌老头们臭,给单独安排了屋子。


    陈棉棉抱着闺女穿过一重重青纱帐,一看屋子,笑了:“这屋子确实好。”


    农场没闲人,马继光也得去干活了,陈棉棉抱着妞妞沿路溜达。


    马继光草编的小狐狸尾巴可以动,只需要拉一下。


    她拉一下妞妞就呜哇一声,她不停的拉,妞妞就不停的呜哇呜哇。


    突然碰上祁嘉礼,边掰玉米边骂祁政委:“蠢货,笨蛋!”


    再骂:“那手要没用就剁了吧,啥都不会干,那脚也剁了吧,蠢得要死。”


    叔叔不但精神十足,骂人的功力也不减,祁政委掰着棒子感慨:“岁月静好啊。”


    但其实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陈棉棉听到远处一阵吵嚷声,于是抱着妞妞往大路口。


    就见路口遥遥的,站着一大帮民兵。


    曾司令也怕出事,找了邓西岭,而这些民兵,其实是来挡红小兵的。


    通往红旗农场的大路口,就由曾风骑着摩托车把守着。


    他的负重前行,才换来农场里的岁月静好。


    红小兵们想进去闹事,那可不行,民兵们不是吃素的,要揍人的。


    但是,河西地域广阔,一个村跟一个村之间都离着十几里路。


    有好多红小兵今天是赶了几十里路,步行来的,听说批判大会取消了,挺失望的,也累,就先不走了,又不能偷粮食吃,就挖田埂找辣辣棒,或者挖蕨麻。


    陈棉棉走过一片土豆地,看几个红小兵在挖田埂,就问:“你们谁认识邓双全?”


    红小兵们站了起来:“那是我们大队长,你找他干嘛?”


    陈棉棉摇动一截瞎瞎尾巴:“把他给我找来,就说我呀……”


    有个男孩认出了她:“瞎瞎姐,哇,好漂亮的小娃。”


    还有个男孩说:“有人让我们准备尼龙网和钢筋,皮毛,是你吧?”


    陈棉棉让吴菁菁给这些红小兵带过话,让他们准备捉瞎瞎工具。


    看来话带到了,大家也都准备了工具。


    她见有个瘦的脱了相的男孩在啃辣辣棒,勾手指说:“你也一起来。”


    ……


    曾风不可惧,因为他也才出学校不久。


    虽然因为他爹的耳濡目染会玩政治,可他专业知识懂得少。


    手腕更高明的,陈棉棉就会玩弄他于鼓掌之中。


    真正麻烦的是邓西岭,因为他和严老总,魏摧云是老战友。


    而且整个河西的民兵全是他的人,要查他为谍的证据就得尽量小心。


    赵凌成打算的是先安顿好媳妇孩子,然后找雷鸣来查。


    毕竟来下放劳改的,白天不好走,他就打算今天夜里,摸黑进城去。


    他也烦死掰玉米了,因为玉米叶在不停的划他的手和脖子。


    田里还有好多不知名的小虫子,而他没有带头巾,就被咬的浑身都是包。


    蹲在沙漠里打飞机算辛苦吧,但农场不比沙漠轻松。


    不过就好比他在沙漠里游刃有余,出了基地,就是陈棉棉的天下了。


    赵凌成刚背着一筐玉米进麦场,就听她说:“同学们快看,那个就是我男人。”


    又招手:“凌成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邓双全,邓大队长的儿子。”


    一个男孩笑着上前:“我更愿意大家喊我河西第一小将,邓双全,文武双全。”


    赵凌成得先踩上梯子,把玉米倒进玉米做的大仓里。


    总共有三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儿。


    有俩衣服干净面貌也好,一个又黑又瘦。


    赵凌成看过邓西岭的档案,知道的,他只有一个儿子,名叫邓双全。


    那是个干干净净,大眼睛,看上去挺机灵的男孩儿。


    对了,其实就是上回在公安局,跟陈棉棉叫板的那个大聪明。


    赵凌成跟他握手:“我在军工基地工作,我叫赵凌成,主攻空天打击。”


    他是河西少有的白皮肤男人,穿的是青砖色的野战服,修眉俊眼自带斯文。


    而成年男性宽大的胸膛,沉厚的嗓音,让半大男孩好生羡慕的。


    邓双全都有点局促了,用裤子揩手,才握手:“您好。”


    又好奇的问:“前段时间那架U2就是你们轰下来的,对吗?”


    男孩们同时表露好奇,赵凌成也满足他们的好奇:“是。”


    陈棉棉看小说,喜欢憨厚忠实的男主角,最讨厌阴险恶毒的大反派。


    但赵凌成恰就是那种阴险又城府深的人,而其实,跟这种人一起生活才轻松。


    他正想查邓西岭呢,她把他儿子逮来了。


    他俩之间还没有沟通过,但是,他第一时间就知道该怎么做。


    反握邓双全的双手,他又说:“你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是祖国的未来,我正好来劳改,很想跟你们交流交流思想,就不知道作为河西第一小将,你有没有时间?”


    刚轰下老美飞机的大英雄,还请自己批判他?


    赵凌成的觉悟太高,搞的邓双全都有儿点不好意思了。


    但作为趾高气昂的小将,气势不能输。


    他需要踮脚扬脖子才能指到赵凌成的鼻子:“算你识相,愿意自请批判。”


    赵凌成勾唇,那眼神竟有几分阴险,但嗓音轻柔:“是。”


    他低眉俯身看着男孩,恰似看一只哈叭狗。


    邓双全再傲慢的挥手:“明天吧,我会针对性,好好批判你,今天呀,我们要……”


    黑瘦瘦的男孩举起只小酒精瓶子,说:“我们要去捉瞎瞎。”


    半大孩子喜欢什么,当然是玩儿。


    搞批判打人也很累的,而且除了基地,外面供肉少的可怜。


    刚才陈棉棉已经传授过他们如何捉瞎瞎了,这帮孩子今天,只想捉瞎瞎。


    赵凌成看那酒精瓶有点眼熟,好像是自己家的。


    再看里面是黄黄的液体,试问妻子:“那该不会,是你收集的瞎瞎尿吧?”


    捉母瞎瞎收集尿液,再诱惑公瞎瞎,她原来就那么干的。


    那还真就是陈棉棉趁赵凌成不在收集的,但她狡辩:“怎么会呢,我已经变好啦!”


    赵凌成堪称泣血忠言:“不要让妞妞接触瞎瞎,一定不能。”


    陈棉棉正好把女儿给他:“我手酸的不行了,快来,你来抱会儿。”


    赵凌成退避三舍:“不行,我手脏。”


    但他疑惑:“那帮红小兵,怕也捉不到瞎瞎吧?”


    妞妞不喜欢横抱,总喜欢要竖着,她于是调整姿势:“你想想四五月的咱们?”


    基地现在供上肉了,但没肉的时候呢?


    外面虽然也供肉,但量少的可怜,那帮半大男孩都馋疯了。


    他们会严格遵守陈棉棉传授的方法,毛蘸尿液,然后趴田地里安静蹲守。


    九月是发情季,公瞎瞎又吃的胖到跑不动,很好逮的。


    对了,祁嘉礼比赵军老爷子年轻十岁,俩人也一直政见不睦,还都是爆脾气。


    但赵军的好处是圆滑,而且不乱骂人。


    祁嘉礼不是,他就跟魏摧云一样,能力强,真性情,但特别爱骂人,逮谁都骂。


    这会儿正在骂张主任:“瞧你胖的,跟头死猪一样。”


    再骂:“跑快点儿啊,还有五亩玉米呢,掰不完今晚不收工。”


    张主任边跑边心说,这劳改还真有效,把帮老头子改造成农场的主人翁了。


    民兵还和气点,但一帮老头只会催,催他们赶紧干活儿。


    到了傍晚,曾风短暂进了趟农场。


    陈棉棉一看就贴心的说:“瞧你细皮嫩肉的,都快给虫子咬坏了,去城里住招待所吧,放心,我肯定说你人在农场,对了,明天给我带三斤羊肉,要纯肥的。”


    明明高山顶上白雪皑皑,可山下又不冷,就是虫子太多,还贼能咬人。


    曾风皮肤比赵凌成还嫩,也起了一身大包。


    而虽然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用三斤羊肉换住招待所,曾风不争气的答应了。


    明天再锻炼革命意志吧,现在他要去,吃羊肉啦!


    ……


    农场直到晚上十点钟才收工,开饭。


    人多力量大,有五亩地的玉米呢,今天还真就掰完了。


    打麦场上,金黄色的大玉米棒子直接堆成了座高高的大山。


    做饭的是个四川人,一聊也是熟人,因为他正是钢厂那位搞切割的技术员。


    陈棉棉给老头们的,是狗都不吃的烂馍馍,但收获却别有用心。


    有野鸡蛋呢,跟沙葱一起炒了。


    地肤菜浆水有股独道的香,他们加上地达菜烧了。


    主食就是煮本农场的沙瓤大土豆,揭开锅子,皮绽的四分五裂。


    四个民兵现在跟老头们一锅子吃饭,也请陈棉棉:“他们招待你的,多吃点。”


    沙葱和野鸡蛋就不用说了,浆水地达菜,那是贵宾都没有的待遇。


    张主任爱吃,吃了个稀里哗啦,不断的夸:“香,好香。”


    林衍因为是敌特,向来在田埂上吃饭。


    好在那帮老头不虐待他了,沙葱炒鸡蛋,也给他盛了大半缸子。


    听到有脚步声他回头,也立刻勾起了唇角。


    等赵凌成坐下,他就长时间的,盯着襁褓里那熟睡的小婴儿。


    月光下,她舒适的躺在爸爸的臂弯里,青纱帐里虫子低鸣,麻雀在枝头喳喳,那是她的摇篮曲,她睡的是那么的香甜,她的世界里没有饥饿,只有满满的温暖。


    林衍眼角是深深的尾纹,剪刀剪的头发凌乱唏嘘。


    终于,他低声说:“凌成,你会为了她而跟整个世界为敌的,对吗?”


    赵凌成也是低声:“但其实没她之前,我不懂的。”


    他曾经不懂为什么很多小孩丑的像青蛙,父母还那么疼爱。


    但现在懂了,别的父母看他们的孩子,也像他看妞妞,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是的,他会为了妞妞,跟整个世界为敌。


    林衍又说:“老蒋和老美都不懂,但我懂,你爸也懂,我们,只为下一代而战。”


    ……


    农场的四周都有哨岗,就是一间小土坯屋。


    屋子里有个水缸,上面的盖板可以放东西,炕上只有张竹席。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赵凌成抱着饱睡一觉后又活跃了的妞妞进了屋,再看四周的青纱帐,由衷庆幸他有马家兄弟那俩好弟弟,被窝一铺,这就是个温馨小家了。


    附近就有祁连山上流下来的小溪水,能叫他把尿布洗掉。


    他也够强悍,十月,居然洗了个冷水澡。


    孩子于父母的意义是什么呢?


    赵凌成正在往玉米杆上绑尿布,就听陈棉棉在喊:“凌成,快来看啊,快!”


    他推开咯吱吱的木门,就见妞妞竟然趴着,还在努力扬脖子。


    但她才三个月,会翻身就很厉害了,脖子还是软的,咚一声,栽到了炕上。


    女孩儿有点懵,但不怕,继续努力,扬头,再栽倒,再扬头。


    豆丁大的小婴儿,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在努力成长。


    如果所有的下放都是这样,赵凌成不介意多来几趟。


    炕小,而且他们带的只是单人铺盖,他半个身子在竹席上,轻轻拍着闺女。


    陈棉棉怕他掉下炕,于是往里让了让:“往里面睡点啊。”


    明明天很冷,他还只穿个背心,身上被虫子咬的斑斑点点,还不盖被子。


    赵凌成先看闺女,好吧,终于又睡着了。


    他也又开始阴阳怪气了:“不了吧,我又没有钢铁般的意志。”


    一床单人被子,又是一家人,他们得侧着,环抱在一起睡才都能盖到。


    但赵凌成就是不盖,他平躺在外侧,墙上壁龛里的油灯照着他的身材曲线,好吧,肌肉鼓胀,小腹平坦,再往下,他还穿着裤子系着皮带,也少儿不宜,陈棉棉就不看了,以为他是被自己镇住了,害怕她,她主动撩被子过去:“盖着吧,冷。”


    他用刚融化的雪水洗过澡,来握她的手,肌肤渗寒。


    可他又撩开了被子:“不了,虽然冷,但我需要冷,这样挺好的。”


    陈棉棉今天略施小计,帮他找来了邓西岭的儿子,河西最猛的小将。


    而她只是引路人,具体怎么做还得看赵凌成自己。


    她想了想,突然又说:“你故意这样冻自己,是想明天感冒流鼻涕,装病,好叫红小兵们心软,不下手打你,不挨打吧。”


    她温暖的手抚了过来,又说:“我在这儿呢,怎么可能让你挨打,快,睡过来。”


    赵凌成非到不得已,从不喊口号,因为他认为人性,尤其是男性,都是卑劣的,当然,他也觉得追求爱情,追求优秀的伴侣没有错,更不相信所谓的性格磨合。


    他觉得那是反人性,甚至反人类的,人类天然的需要爱情。


    但他故意冻自己,瑟瑟发抖,是希望那个女人,孩子的妈妈能怜悯他,关爱他。


    但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怕红小兵,装病,他是那种人吗?


    第37章 烤肉


    他要感冒了, 谁负责把妞妞洗的香喷喷?


    陈棉棉紧环着女儿,用被子将男人裹了过来:“别闹了,靠过来睡。”


    赵凌成应声而转,而且粗壮又冰冷的胳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环了过来。


    不, 他是整个人压了过来, 两块胸大肌直接罩上陈棉棉的脸。


    他胳膊是凉的, 但胸膛是滚烫的, 贴在她脸上。


    陈棉棉当然一把猛推,但没推动,他反而更靠近, 把她鼻子都压歪了。


    那一瞬间她是有恐惧的, 体能差异,她打不过他。


    就好比江所长个窝囊废都能打死老婆,不是他厉害, 是男性有体能优势。


    陈棉棉上辈子也没少睡男人, 倒不惧怕性, 但惧怕怀孕。


    而她本来对赵凌成印象还不错, 但此刻只剩反感。


    不过不对, 好像虚惊一场, 因为他只是欠身,够着压灭了油灯。


    外面起风了, 吹的玉米叶哗哗作响,陈棉棉抱着妞妞, 悉悉祟祟蹬被子。


    赵凌成突然问:“在怕什么, 怕我强迫你?”


    陈棉棉其实是偷偷回想了比较了一下,就发现他胸肌挺不错。


    但她当然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帮他紧紧松动的思想螺丝, 消灭他脑中的不良思想。


    她说:“那是因为你有前科,但是只要你愿意改正错误……”


    赵凌成语声轻柔:“你。不,应该是她吧,她是自愿的。”


    婚姻存续期内,她又是自愿跟他发生关系,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之前有一次他就说过,陈棉棉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现在也是,用‘你’和‘她’两个称谓,来指之前和现在的她。


    见陈棉棉不语,他又说:“我虽然卑劣,但会自我内化,不会强求女性的,所以……”


    他再次推开了被子,故意晾着自己。


    但不对,她不应该再环过来,给他盖上被子,用她温柔的臂弯温暖他吗?


    铁石心肠的女人,她竟然说:“要不你去外面睡吧,外面更冷。”


    赵凌成冻了许久,环上妞妞:“孩子有点凉吧。”


    媳妇儿立刻送被子过来,还有温暖的臂弯:“靠紧点,冻坏我闺女,我饶不了你。”


    赵凌成于黑暗中勾唇,这诡计多端的女人,可算被他找到弱点了。


    ……


    祁嘉礼和赵军老爷子是有政见分歧的。


    曾经还在一场非常重要的大会上吵起来,祁嘉礼还激动到动了手。


    再加上林衍是敌特,他就很不喜欢赵凌成。


    他原来也是宁挨打不劳动的,被民兵们殴打了,他就去打林衍。


    但赵凌成6:30起床已经够早了吧,半途迎上他带着一帮子人,扛着锄头。


    丢赵凌成一只热乎乎的土豆,他说:“别丢了你爷爷的脸,吃完给我抓紧干。”


    一眼无际的田里,土豆枝蔓已经枯萎,它成熟了。


    祁嘉礼呸呸两口唾沫到掌心增加磨增力,再挖紧锄头一抡。


    拳头大的土豆骨碌碌滚了出来,他问祁政委:“带眼睛了吗,会了吗?”


    祁政委一数:“一株上有……八,九,十二颗大土豆?”


    河西特有的沙土质地,只要无旱无害,种出的土豆软软糯糯自带清甜。


    早餐大家吃的就是煮土豆,张主任一口气消灭了三大颗。


    他抢着抡锄头:“看我的。”


    但只听咔嚓一声,乱滚的土豆中,好大一颗被劈成了两瓣。


    好消息,挖出来了,但坏消息是,劈成两瓣了。


    祁嘉礼当头给他一记暴栗:“说你蠢你还不服气,那么大一颗土豆,多可惜?”


    再问:“知道从种到沤肥施肥,这一整年我们有多辛苦?”


    祁政委胆颤心惊也是一锄头,但坏了,只听咔嚓一声,也挖成了两半。


    礼嘉礼再大骂:“废物,蠢材。”


    倒是叫陈自胜的民兵笑着说:“不怕不怕,破的今晚煮了吃。”


    王科长跟赵凌成同龄,虽然年轻,还主攻激光炮,是新科技人才,可他两手唾沫抓上锄把,挥手间骨碌碌的土豆乱滚,没挖坏不说,他还会用脚收抡它们。


    祁嘉礼不吝夸奖:“你觉悟高,干的也好。”


    有俩身体弱的老头子负责装车,不大一块地就能收满满一拖拉机。


    老头们干活是真快,连挖带扯脚收抡,等太阳出来时,已经挖了一亩地了。


    负责做饭的老头背来一大编织袋熟玉米,大喊:“吃干粮啦。”


    祁嘉礼负责分配,先甩一棒子:“林衍,接着。”


    他现在都会主动给林衍食物吃了。


    完了来找赵凌成,但他这次没骂人,只说:“我当初反对把大后方建设在西北,我认为应该搬迁人口,让贫脊的西北成为无人区……老军长说得对,是我错了。”


    当风调雨顺,爆开的大玉米,满地滚的大土豆。


    河西走廊可不贫脊,要搞好了,是能养活全国人民的大粮仓。


    祁嘉礼当初就为这事跟赵军吵的,但现在要道歉,当然也希望老领导拉自己一把。


    赵凌成挖土豆:“对不起,我爷爷他也帮不了您。”


    祁嘉礼的案子比较复杂,赵军又退了,还一直在住院,想帮也帮不了他。


    祁嘉礼显然有点失望,但他是真的变了。


    望着脚下硕大的土豆,他说:“田园风光好,做个老农民,也很不错的。”


    给妞妞喂完奶,裹好尿布背着出门,陈棉棉也觉得风光真好。


    窗台上,玉米叶垫着一块玉米面贴饼,旁边还有两只指肚大的野鸡蛋。


    不知道谁给她留的,蛋虽小,但味儿好香。


    这片田地的隔壁就是公社了,以树分界,绑着麻绳阻隔往来。


    她吃着馍馍,就听到有人居然在议论她:“那些瞎瞎皮是棉棉攒的,陈金辉也不是调任,是被铁管所踢出来了,啧啧,上交几百张瞎瞎皮才换的售货员,美得他。”


    女配在娘家还储着几百张瞎瞎皮,看来陈金辉是用它们,又换了份好工作。


    有人说:“对了,前晚听着王喜妹哭呢,怕不是金辉打她?”


    另有人说:“她眼眶青着,但说是自己摔的。”


    被儿子打了还要帮他隐瞒?


    陈金辉有暴力倾向,但又懦弱,就只敢打比他更弱的人,就比如妞妞。


    陈棉棉扭头给襁褓里的女儿一个香吻,这个消息她喜闻乐见。


    陈金辉就该多打几回,王喜妹的脑子才能清醒。


    突然,妞妞扭头一声:“呜!”


    陈棉棉顺着看过去,就见一只肥瞎瞎带着尼龙网在飞奔。


    再看不远处躺着个男孩儿,她提醒对方:“同学,你的瞎瞎已经逃跑啦!”


    男孩应声坐起,一扯网子:“我刚睡着啊,瞎瞎你给我回来。”


    那是一大片土豆地,呼啦啦的坐起一帮男孩女孩:“糟了,天啥时候亮的?”


    又集体大叫:“瞎瞎来过,但又跑啦?”


    捉瞎瞎得守啊,网全被钻过了,但趁男孩们睡着,它们又溜了。


    农场也遍地瞎瞎,妞妞时不时呜一声,就会有只肥瞎瞎苟苟遂遂的溜掉。


    拖拉机一直在突突,那是马继业在运土豆。


    因为土豆不像玉米可以久储,必须立刻运到泉城供销社的大粮仓。


    还有,农场种有三十亩土豆,两天不可能挖完的。


    不过陈棉棉既来了,就还得搞个大功劳,就比如说,两天突击掉三十亩土豆。


    农场也不会总岁月静好,还会有暴风雨,但就看怎么利用它了。


    ……


    大路上一个民兵在喊:“邓队,不可以。”


    接着是个男孩的怒吼:“日你爹个逑的,滚开,老子必须去斗人。”


    民兵大声说:“你爸说了……”


    是邓双全,他说:“再多嘴我割了你爹的逑塞你嘴里。”


    随着他一声同学们冲啊,一帮孩子跑进了农场。


    陈棉棉解下背上的妞妞,柔声说:“小妞,你该尿尿了喔。”


    妞妞能听懂,鼻头一皱,尿玉米林里了。


    省了块尿布,陈棉棉绑好女儿,朝着一片吵嚷的田野飞奔过去。


    还没到跟前儿,就见民兵陈自胜扛着祁嘉礼在奔跑。


    老爷子在大吼:“蠢猪,废物,都冲我来。”


    陈自胜手捂他的嘴,他一把咬开:“无知小儿,有娘养没娘教的狗东西。”


    有个红小兵在追着打,但一老头锄把一甩,红小兵被绊倒了。


    这老头姓江,是个好脾气,笑嘻嘻的:“小将们对不起,我错了,我认错。”


    想抽他的红小兵于是气悻悻的收回了皮带。


    暴风雨来了,批判大会正式上演,邓双全带了十几号人围攻赵凌成。


    陈棉棉才走近,又听林衍竖起锄把,大声说:“我可是国军新2军独立团的团长,我是残杀过□□的大间谍,大特务头子,你们不来斗我,围着他干嘛?”


    说话间捡起颗土豆就要砸人,还好陈棉棉抢了过去。


    他还想往前冲,陈棉棉忙说:“我能搞定。”


    祁政委连蹦带跳跑过来了,问:“陈主任,这到底咋回事?”


    又问:“这帮小将是曾风搞来的吧,他疯了吧,基地可缺不了凌成。”


    王科长气的跺脚:“他们这才叫真正的反革命!”


    张主任提着锄头过来:“我们在认真劳改啊,他们这是干啥。”


    说话间邓双全高高跳起:“老实交待,你是怎么打下来的飞机的,快说!”


    祁政委精明点,但王科长和张主任都觉得完蛋了。


    他们没经历过,但听说过太多太多无知小儿强行定罪,耽误国家建设的事。


    赵凌成要讲了就是泄密,不讲就是违抗小将,罪加一等。


    他要怎么办?


    而在所有人的愤怒中,赵凌成朗声说:“不是我,是工农兵精神打落了飞机。”


    成年人们都瞬间呆住了,尤其祁政委。


    他最了解赵凌成了,科研成果就来自他的严谨,他也从不讲假大空的话。


    但今天他讲了,他没有泄密,而且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这话红小兵爱听,所有人举拳头:“说得好。”


    王科长挠头,心说还可以这样呀?


    老头们已经会见风使舵了,一起附和鼓掌:“工农兵思想就是有力量!”


    只有邓双全很生气,因为知识分子们一般都爱抬杠。


    赵凌成不抬杠他就斗不起来。


    但眼珠子一转,他再提起鞭子一个蹦跳,努力和赵凌成对视。


    他说:“老实交待,飞机里有没有老蒋的劝降信,你看到后有没有被腐蚀?”


    王科长心说他们懂不懂,那叫残骸,只剩下金属。


    但赵凌成环顾四周,嗓音低沉:“我们确实缴获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具体有多重要……它可以改变如今的世界格局,能令资本主义闻风丧胆,鬼哭狼嚎。”


    所有红小兵集体好奇,紧围着他:“那是什么?”


    祁嘉礼又跑回来了,捡土豆砸红小兵:“来啊,都来打我啊。”


    红小兵都不屑理他:“死老头,滚开。”


    赵凌成温声说:“那是国家机密,我需要征得申城小将曾风的同意才能讲。”


    陈棉棉于喉咙里一声惊呼,妙啊。


    祁政委也心说他不但不傻,而且好会的。


    谁都不愿意被曾风革命,也不想他跟河西的红小兵结盟。


    赵凌成又在哄小孩,但完美离间了曾风和邓双全,叫他们无法结成同盟。


    邓双全被激怒了,还得爆点料。


    他说:“听我魏叔说,那申城小将曾风被羊日过,他老子的,河西是我的天下。”


    一帮红小兵集体一个蹦跳:“对,他是羊日的!”


    赵凌成还握着锄把,语气不疾不徐:“这样吧,我只告诉邓小将,也希望你能认真保密,这是防敌特的年代,有些消息,切不可宣扬出去的。”


    王科长要较真,林衍也想上前,但都被祁政委阻止了。


    他也彻底明白这场革命的底层逻辑了,哄小孩儿,赵凌成不会乱讲机密的。


    他说:“都别耽搁时间了,赶紧挖土豆,这也,也挖不完呀。”


    他们挖的是很快,但田地一眼望不到边。


    而且照祁嘉礼讲,他们用了农场一个老苏修的沤肥法,才能让土豆晚书熟但又长得大,可要不抓紧抢收,落了霜所有土豆就全冻死在地里了。


    那四个民兵不但要挨骂,很可能还会被问罪,逐出队伍。


    但越是心急乱子就越多,十几号红小兵呢,这会没事干,又瞄上祁嘉礼。


    偏他又在骂了,当然,他是来救赵凌成的,他不想损失人才。


    祁政委觉得窝火,本来可以他一个人担下的事情,但现在搞的一团乱。


    可这也不是某个人的错,是一种群体性的癫狂,叫他虽然愤怒,却又无力。


    混乱中的奇迹,陈棉棉在大喊:“同学们,快看啊。”


    她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喜悦:“快看我们的捉瞎瞎大王,他们凯旋归来了。”


    不说红小兵们,老头们都好奇了:“谁捉到瞎瞎了,谁?”


    先是个瘦到两颊凹陷,高的像竹竿的男孩,后面还跟着几个。


    而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那个像竹竿的,那也是昨天趴路边挖辣辣棒吃的男孩。


    他胸前挂着两只像兔子的东西,腰上左右各一只,足足四只。


    是瞎瞎,胖到肥肉一颤一颤的,男孩昂首挺胸而来,走的像样板戏。


    妞妞在妈妈背上呜呜叫,陈棉棉鼓掌热烈的像微商:“同学,你可太棒啦!”


    另有几个男孩,有的捉了两只,有的只有一只。


    而在大西北,经验独道的老农民们想要捉只瞎瞎,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所以是因为陈棉棉传授的技巧,给的尿,才能叫他们抓到的。


    男孩们也集体朝陈棉棉鞠躬:“姐,谢谢你。”


    捉了四只的男孩还大方解下两只:“姐,送你的,补好了身体奶娃娃。”


    另几个男孩一看,也凑了两只给陈棉棉。


    她让民兵陈自胜接了瞎瞎,问捉了四只的黑瘦小伙:“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咧嘴笑:“建设新村的陈苟,你叫我苟子就行。”


    陈棉棉高举他的手:“陈苟同学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就在这时,钻青纱帐聊机密的赵凌成和邓双全俩出来了。


    被击落的飞机里到底有什么大机密。


    亲眼见识过飞机的赵凌成有没有被资本主义腐蚀,此刻已经无人在意了。


    邓双全喊了好几次,试图唤回他的小兵,但无人应声。


    红小兵们全被肥瞎瞎吸引了注意力。


    但邓双全刚听赵凌成讲了个极具爆炸性的消息,让他特别震惊。


    他想回去讲给他爸听,左右看无人注意,他就骑上自行车,蹬着轱辘跑掉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凌成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唇角挂着抹嘲讽。


    不一会儿马继业拉土豆出农场,他跃上了拖拉机。


    四十分钟后,赵凌成已经在泉城市公安局了,双手撑墙,他翻进了院子。


    ……


    说回农场,土豆田。


    逮到瞎瞎的孩子们尽情展示,还有人举着瞎瞎亲嘴儿,嗷嗷乱叫。


    没逮到的羡慕嫉妒,还垂头丧气。


    关键时刻,陈棉棉高声说:“我还有些经验,可以帮助你们逮到瞎瞎。”


    所以还有小抄和经验总结,技巧吧,试问谁不想学。


    所有红小兵围了过来,拉她手:“姐,教教我们吧。”


    陈苟忙着推大家:“没看到有奶娃娃吗,都挤什么,退远一点。”


    高举两只瞎瞎,他大声说:“想听姐传授经验得有诚意,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半大孩子赶时髦,别人能做到的他们也要。


    一举抓得四只瞎瞎的陈苟以能力上位,已经能命令这帮红小兵了。


    陈棉棉暗暗夸自己一句,她眼光不错,没看错人。


    她拍胸脯:“我是个革委会主任,我有工作要干,但你们在耽误我的工作。”


    再摊手:“两天内我要挖完这片土豆,你们先退出去,等我……”


    陈苟一把抢过祁政委的锄头:“姐,我帮你挖。”


    转眼之间,所有右派的锄头全被抢走了,红小兵们异口同声:“我们也要挖。”


    还有手慢没抢到的,一男孩揪马继光的耳朵:“给我们锄头,快!”


    这场景,在场的人都是头一回见。


    毕竟红小兵放到将来,都是叛逆期的中二少年,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


    他们会帮忙劳动挖土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马继光吓懵了:“别斗我呀,我是民兵。”


    还是祁政委反应快,笑着说:“小将们跟我来,咱去拿武器。”


    陈棉棉高举手,大声说:“同学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开动!”


    大好年华的,斗啥人啊,都给她干活儿。


    妞妞最喜欢听妈妈大喊大叫了,乐的趴妈妈背上耸屁屁,舞小手。


    叫陈苟的是农村孩子,既能捉瞎瞎也会干农活儿。


    陈棉棉抽空,得给他画个饼:“带着同学们好好干,姐以后就会给你更重的担了。”


    陈苟胸前两只瞎瞎正吱吱的,凄惨的叫着呢,但他一脸喜悦:“好!”


    ……


    曾风起晚了,一看表,上午十一点。


    主要是昨天晚上邓西岭邓大队长拉着他喝酒,一不小心他喝醉了。


    怕陈棉棉要举报到革委会,赶紧先去帮她买羊肉。


    但明明他吃羊肉都会挑掉肥的,可为了买全肥的羊肉,他又等了半天。


    半路又碰上邓双全,想起邓西岭说的,他儿子顽劣不服管教,曾风大叫一声救命。


    该不会趁着他醉酒,河西小将已经把基地领导们给打了吧。


    他大叫着完了完了,一鼓作气冲到打麦场,没找到人,却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


    进院子,大灶上,一老头架着火正在烤肉,那肉滋滋直冒油。


    老头热情邀请:“干部同志,要尝尝吗?”


    曾风接过来一尝:“小羊羔肉吧,就该这么烤,真香!”


    但双手一负,他冷笑:“你是右派吧,进了农场还敢吃羊肉,报你的名字。”


    老头忙说:“这瞎瞎是给小将们烤的呀,我哪敢吃?”


    听到外面有隐隐的歌声,曾风又出了门,绕过玉米田,顿时目瞪口呆。


    他居然看到满地的红小兵在卖力挖土豆。


    半大小子要不听话,打死老子,但要听话了就是精兵良将。


    老头们被全部赶走了,二十多个红小兵扬起锄头与大地做斗争,祁政委他们只能做配角捡土豆,当然时不时还得夸一句:“小将们厉害,小将们威风。”


    半大孩子干活快,拖拉机都拉不及,地里堆起了土豆山。


    曾风仔细清点了一遍,就发现一个老右派都没有。


    他双手抱头:“倒反天罡啦?”


    申城的小将只斗人,河西小将却在斗土豆?


    但不对,他数来数去,就发现还缺了赵凌成,他不在,他人呢?


    对了,烤瞎瞎就是几个红小兵送给陈棉棉的。


    她当然不会吃,老头们也没份,她教那做饭的老头用红柳树枝串了,做成烤烤。


    红柳自带异香,所以只需要洒点盐巴,肉就会别具风味。


    老头已经烤好了,举着红柳大串进了土豆田:“小将们,吃瞎瞎啦。”


    为了受热均匀,易烤熟,瞎瞎是用柳枝做架撑开,撑的像个蝙蝠一样再烤的。


    它的肉没有腥,膻和骚味,只有浓浓的肉香。


    曾风跟着烤肉进了田里,又吓了一跳。


    因为好几个红小兵的腰上,脖子上都挂着活瞎瞎。


    还有人在跟别人夸海口:“你们别得意,明天我能抓五只回来。”


    别有人说:“等有了秘诀,我一天抓十只。”


    红小兵们争先恐后抢瞎瞎肉,抢着就大嚼,咬的咯咯响。


    有人说:“像羊肉。”


    还有人说:“这骨头好脆啊,像羊脆骨,越嚼越香。”


    瞎瞎是软体,骨头是软的。


    它的肉没有肥瘦之分,质地弹嫩,确实越嚼越香。


    总共烤了四只,但二十几个人呢,一人也就抢到了一小口。


    但那一口肉香到足以支撑着他们挖土豆,因为馋虫被勾起来了,他们想吃个够。


    曾风呲牙扯头发,所以还真他妈有人抓到瞎瞎啦?


    这帮泉城小土鳖,他们真的闻瞎瞎屁股,还满地窜着闻瞎瞎洞啦?


    他不理解,他也做不到,因为他顿顿有肉吃。


    而那帮瘦巴巴的孩子们,顿顿苞米面加青菜,馋的跟狼似的。


    因为饥饿,他们凭本能就能嗅到瞎瞎。


    而就在离曾风不远的玉米地里,妞妞正在妈妈怀里吃奶,几个老头默默看着。


    小婴儿咕唧咕唧的专注吃奶,但突然松了奶嘴:“呜?”


    祁嘉礼挤在最前面,也呜:“乖乖吃。”


    妞妞于是又叼上了奶嘴,而在她看来,这帮老头跟瞎瞎差不多。


    毛绒绒的头,臭臭的味道,是一群瞎瞎在看她吃奶。


    她再松了奶嘴:“呜?”


    老头们异口同声:“呜呜,乖乖吃奶。”


    终于,祁嘉礼悻悻说:“老军长好大的福气,有这么个小孙孙。”


    一个外号叫老苏修的说:“您不有侄子吗?”


    祁嘉礼叹息:“我对不起我的女儿们。”


    他本来有三个女儿,但当然觉得男孩更重要,大轰炸时,就抱着侄子先跑了。


    结果妻子女儿全没能活下来,侄子虽争气,可他总归愧对女儿们。


    小妞妞一口气吃掉了一整瓶奶,松了奶嘴,又冲着一帮老头微笑。


    想想女儿,祁嘉礼内心千疮百孔,如刀在绞。


    他想握握小婴儿那嫩嫩的小手,但他的手那么脏,还是算了。


    他今天才要正式跟女孩的妈妈对话。


    他说:“五月那会儿,如果没有你救我们,这世界上就已经没有我们了。”


    一帮老头齐齐沉默着点头。


    祁嘉礼再说:“他们有可能还出得去,我应该是不能了,但一命之恩,该报就得报,我想,送你女儿个礼物,你不要嫌寒碜……”


    陈棉棉刚想问是什么东西,就听曾风在外面吼问:“赵凌成人呢?”


    一个红小兵说:“关你爹我屁事?”


    曾风转了一大圈,发现赵凌成好像人间蒸发,消失了。


    自己惹得祸他得自己兜着,他一把撕起红小兵;“我是申城来的一等小将,我命令你立刻,马上给我找到赵凌成,否则我就喊来民兵,抓捕你。”


    但他越这样红小兵们越不服,一个男孩直接开骂:“你他爹的欠羊日吧?”


    曾风怒了:“小小年纪,你怎么满嘴脏话。”


    红小兵冷笑:“整个泉城谁不知道,你他爹的被羊……”


    曾风是成年人,一般不跟小孩计较,但今天是真怒了。


    他抽出皮带就甩:“想打架吗?”


    一则,他们要大乱斗,会影响挖土豆的进度。


    再则,陈棉棉也发现赵凌成已经好久不在农场,估计他是有事出去了。


    她拍着妞妞出了青纱帐:“曾风同志。”


    忙又跟大家介绍:“他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你们快去挖土豆,别耽误了工作。”


    曾风忙问:“陈主任,赵总工人呢?”


    陈棉棉面不改色的撒谎:“那个,旱厕,进去看。”


    曾风之前就来过农场,但都是找个地方就地解决,还没进过旱厕。


    他才进去,马上又跑了出来:“呕,不在啊。”


    陈棉棉继续撒谎:“他在拾羊粪,那应该是在外面,你去外面找。”


    见曾风要跑,她追着说:“去监工啊,不然他偷懒呢。”


    结果才追两步,就见曾风一弯腰,嗷的一声,黄汤吐了满地。


    陈棉棉连忙带他进马家兄弟的宿舍,扶着他躺下。


    马家兄弟是出了名的不讲卫生,曾风晕晕乎乎躺下,只觉得臭味往脑门里钻。


    他艰难翻身,就发现枕头亮的像皮革,但一闻,他就发现那是汗渍。


    谁他妈的头油汗渍,那把枕头埋汰的像皮革?


    呕的一声,他直接吐到了地上,他想逃离,可他爬不起来。


    革命,太难啦!


    ……


    赵凌成依然是坐着马继业拉土豆的拖拉机回来的。


    马继业也是真傻,一来一去,因为赵凌成都坐后车厢,他愣是没发现。


    已经夜里十点了,红小兵都收工了,坐在田埂上吃煮土豆。


    而打麦场里,一半是高垒着的玉米,另一边,是一座巨大的土豆山。


    老头们为了给土豆腾地方,正在忙碌着搬玉米。


    红小兵们边啃土豆边议论,有人说:“咱明天突击一天,把土豆挖完吧。”


    还有人说:“必须的呀,小看谁呢,我们可是小将,永远的当权派!”


    赵凌成怕妞妞的尿布要用完,孩子得红屁屁,一路跑,回小屋。


    然后他就碰到一个特别干净,但又怪怪的男人给他开门。


    他盯着看了半天,才说:“马继光?”


    马继光终于把自己洗干净了,还刷了牙,专门来逗妞妞玩儿的。


    他笑着:“哥,你们休息,我回去睡了。”


    赵凌成也就离开了半天,但猜到怎么回事了:“红小兵们一直在挖土豆?”


    可他又说:“他们要晚上不走,会不会殴打右派,尤其林衍?”


    红小兵是把双刃剑,能挖土豆,但翻脸就会打人的。


    陈棉棉靠着枕头,葛优躺在炕上,妞妞在她肚皮上趴着,还在练翻身。


    她回眸一笑,问:“你说是吃瞎瞎好玩,还是打人好玩?”


    还有七八只瞎瞎呢,红小兵们今晚正好烤了吃。


    瞎瞎又没几两肉,吃了只会觉得更馋,他们就会连夜去逮瞎瞎的。


    通宵抓瞎瞎,明早回来继续挖土豆,年轻嘛,力气好,陈棉棉要使劲儿消耗。


    她也好奇赵凌成为啥出门,就问:“你跟邓双全悄悄说啥啦?”


    再压低声音问:“邓大队,怕查不到证据了吧?”


    林衍的案子已经过去已经整整五年了。


    这五年中,那个间谍应该是再没有联络过对岸,或者直接联络。


    赵凌成要查,得联络特派员雷鸣。


    陈棉棉是律师,设身处地的想,五年前的案子,证据都筛过好多遍了,不好找吧。


    他肯定想先抓人,但雷鸣会配合吗,作为战友,魏摧云和严老总会怎么做?


    赵凌成没回答陈棉棉的话,只指门外的尿布:“马继光洗的?”


    妞妞今天的尿布已经洗掉了,挂在玉米杆上,有人帮忙洗尿布呢,多好的事。


    但赵凌成首先的反应是:“你怎么能让别人给我女儿洗尿布?”


    唰唰几把扯下来,他忿忿的:“他们懂个屁啊,你看这洗的,根本就不干净。”


    他洗的干净他有理,陈棉棉摇妞妞的手臂:“爱爸爸哟,辛苦爸爸。”


    赵凌成来时带了两只盆,一只洗尿布,一只洗脸。


    他也确实洗得干净,还快,不一会儿,妞妞正在打盹呢,他回来了。


    他是会照顾孩子的,脖子上挂块湿毛巾,解下来就是温温的。


    仔仔细细的,他先帮正在打盹揉眼睛的女儿擦脸擦手,擦脚丫丫。


    然后不由分说的,大手捏上妻子的下巴,从额头到眼睛再到耳朵,帮她擦脸。


    陈棉棉不习惯这样,一把推开:“ 我刚才洗过脸的。”


    赵凌成翻过毛巾:“那怎么还这么脏,妞妞总喜欢亲你,舔你,因为你闹肚子了呢?”


    油灯照不清,他其实是在扯谎,是在给陈棉棉扣大帽子。


    只要说对妞妞不好的,她就肯定会听话。


    他仔细擦着她的脸,凑近她的脸颊,低声说:“为什么要那么费劲,去查五年前的证据呢,给他条新的,劲爆的,让他重启电台,联络对岸不就行了?”


    陈棉棉唰的睁开眼睛,赵凌成立刻说:“闭上。”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除了女儿就没有弱点,还总是好奇他的工作,好奇的像个间谍一样。


    他当然想不通,也搞不懂她巨大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的成长环境没可能让她变成间谍。


    可即便赵凌成见过的,国军最厉害的女间谍,都不及她的敏锐,以及知识面的广博。


    她闭上眼睛了,但她又问:“你今天跟邓双全讲了什么,能叫间谍重启电台?”


    她说话的时候,赵凌成的鼻尖恰蹭着她的鼻尖。


    食色性也,人本就是七情六欲的产物。


    但这个世道的癫在于,纪律不允许人们恋爱,找彼此喜欢的伴侣,更不允许男女亲昵。


    却在疯狂的鼓动生育,谁生的孩子最多,谁就最光荣。


    赵凌成唇干舌燥,舔唇的瞬间,却又一声大咳:“谁?”


    妞妞睡在妈妈胸膛上,被爸爸一声吓到,撇嘴就哭:“呜~”


    老婆孩子热炕头,赵凌成正开心呢,谁来了,在悄眯眯的窃听他?


    他一把拉开门,面色蜡黄的曾风抱着个大油纸包。


    油纸包是破的,里面是白色的羊肉油脂。


    那是陈棉棉拜托他买的三斤羊肉。


    他两眼可怜巴巴,张嘴先呕一声,看陈棉棉:“咱们商量一下,啥时候走的事吧?”


    又说:“河西的民兵大队长邓西岭我见过了,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个优秀的,负责任的好领导,老右派们交给他,我很放心的,咱们走吧,回基地吧。”


    是了,曾司令,身在指挥部的大领导,他知道邓西岭是间谍吗,或者说,他有跟间谍合谋吗?


    赵凌成按下噌噌往外冒的邪火,接过羊肉,邀请曾风坐到炕沿上:“你怎么成这样了?”


    曾风坦言:“昨晚跟邓大队聊了会儿,他太热情,把我灌醉了,今天补觉睡了一张铺,呕,太脏啦!”


    陈棉棉不知从哪摸出个苹果来递给他:“你们都聊啥啦?”


    邓大队很可能就是五年前害一帮军工专家被杀的大间谍,都跟他聊了些什么?


    第38章 造反


    说起跟邓西岭聊了什么, 曾风可算缓过来了,还挺兴奋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沓信递给赵凌成:“祁嘉礼举报你的信,邓队让我还给你。”


    农场的大刺头祁嘉礼就像架机关枪一样,扫射一切。


    他整天在往上写举报信, 但其实最终, 邓西岭都会压在泉城兵民大队的。


    而讽刺的是, 邓西岭曾经就是祁嘉礼手下的步将。


    赵凌成接过信, 却说:“他举报曾司令的信估计也不少吧,曾司令不是给他介绍过一个女的,他还是被那个女的举报揭发的。”


    曾风摊手:“我爸简直无妄之灾。”


    再说:“我爸当时也是好心作媒, 谁知道他们性格不合, 而且他错的太离谱,他现在这个态度也叫我特别失望,但幸好咱们还有邓大队, 要不然, 他还能翻了天。”


    赵凌成说:“他很想出去, 而且他想拿指挥棒。”


    农场那帮老头有搞地质的, 搞化学物理的, 个个都很牛逼。


    但祁嘉礼是他们的无冕之王, 因为他性格刚烈,能冲在前面, 保护其他老头们。


    而他虽老,但还不到退的年龄, 一旦出头, 是要跟曾司令抢指挥棒的。


    他原来动不动就举报赵凌成和赵军,当然也举报曾司令。


    他和曾司令的过节是,曾司令给他曾介绍过一个对象, 但在交往一段时间后,那女的就站出来揭发祁嘉礼,说他有通苏倾向,而且恰好当时间谍案发。


    林衍因为是敌特而被抓,而祁嘉礼,是当时西北军区的司令员。


    他通苏,他手上又发生了那么恶劣的案子,他还是地主成分,就数罪并罚了。


    陈棉棉发现赵凌成挺阴险的,不动声色的拱火。


    他说:“我看祁嘉礼身子骨硬朗得很,出去是早晚的事。”


    曾风挺自信的:“不可能,邓西岭工作干的好着呢,卡得住他。”


    赵凌成再说:“但祁嘉礼很想拿中苏一战的指挥棒,他肯定会想办法出去的。”


    像赵军和祁嘉礼那种,都是从一场场战役中取得丰富经验的。


    他们懂兵法懂打仗,懂得指挥战争。


    而曾司令在解放战争中一直在跑龙套,从没独立指挥过一场战役。


    他当然想指挥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战争,但要祁嘉礼夺权呢?


    赵凌成其实是在试探,看曾风和他爹有没有通谍的可能。


    因为祁嘉礼通苏一事,是他处过的对象举报的。


    那对象就是曾司令给介绍的,会不会,其实曾家通敌,且栽赃祁嘉礼。


    曾风面色很难看,想吃苹果但又一呕。


    终于他说:“邓大队给我喝的酒,后劲儿也太大了,我头晕的要死。”


    陈棉棉翻白眼:“他给你喝的是闷倒驴吧,甜甜的,但喝完能醉三天。”


    曾风打起精神吃苹果:“幸好我牵挂着革命,就只喝了两杯,不然得要命。”


    邓西岭给他喝的是西北最烈的高梁白酒,驴都顶不住,何况他。


    对了,水缸盖子上总共只有俩只苹果。


    那是马继光专门跑到建设新村偷来的,他们专门种植的花牛苹果。


    曾风大咬一口,眼睛亮了:“好甜,好脆的苹果。”


    赵凌成以为媳妇已经吃过了,也饿,抓起一枚就咬:“确实脆。”


    曾风豪气的说:“明天我跟民兵讲一声,这大苹果,走的时候咱们一人带一筐。”


    建设新村有个老果园,种的是从秦州引过来的花牛苹果,味道贼香。


    因为目前一切归农业社,私人没可能吃到,所以马继光为了陈棉棉,得去悄悄偷。


    但曾风毕竟上面有人,觉得苹果好吃,随便就能要到几筐子。


    聊回祁嘉礼吧,从许大刚费尽心机要饿死他就可知,邓西岭只恨杀不死他。


    但曾司令呢,是不是敌特,有没有推波助澜,或者是故意杀人?


    赵凌成扯回话题:“祁嘉礼咄咄逼人,曾司令想必也很苦恼吧,就不想想办法?”


    曾风既然是书中男主,当然就不涉间谍。


    他会整人下放人,但是严格按照上面制定的政策来的。


    他苦笑:“祁嘉礼虽然脾气臭,可他是真正从抗日走到解放,打了一辈子仗的人,上面大把人不希望他回去,但也不能让他死了,不然会闹的很难看,就这样吧,让邓西岭压着他就好。”


    又拍着那沓举报信说:“赵总工,咱们才是统一战线的,照我爸说,中苏很可能马上就要开打,他很想拿指挥棒的,赵老军长,也一定得多帮帮他。”


    中苏马上开启,曾司令当然想大权独揽,但又没经验,就急需儿子帮他拢抡人才。


    赵军虽然身体不好,可要愿意支持,空天方面就不必怕了。


    所以不但之前他们父子推着曾丽要跟赵凌成相亲,现在也是,曾风拿举报信示好。


    但真正能打仗的老功勋在种土豆,舞权弄柄的人却顿顿羊肉?


    而且中苏一战想要赢,就得祁嘉礼那种经验丰富的老军长去指挥才行。


    他举报赵凌成也是之前的事了,最早一封信还是十个月前的。


    赵凌成原来都没所谓,何况现在。


    收下信,他以为曾风吃完苹果就会走,也还有事要干。


    但刚吃完苹果,曾风又说:“今晚咱们挤一挤吧,明天有地方领导下来慰问,咱们拍几张照片展示一下成果,然后劳改圆满结束,咱们也回基地。”


    赵凌成最注重私人隐私的,一时都没明白曾风的意思。


    曾风四处一嗅,又说:“也是奇怪,农场别的屋子全都臭气熏天,但就赵总工你,你家这小妞妞她都是香香的,炕小一点没关系,我睡你们脚底下就行。”


    为了把屋子里的炕腥味去掉,赵凌成耗上了半块香皂。


    而且和他媳妇睡一炕,曾风有毛病吧?


    赵凌成目光阴森森,但语气里听不出恼怒:“我今晚还有工作。”


    曾风打个哈欠,都要哭了:“你觉悟也太高了吧,三更半夜的还要去扫羊粪啊?”


    赵凌成目光唰的投向妻子,她环着妞妞轻拍,朝他眨眼。


    那长而卷曲的睫毛,勾的赵凌成心痒痒的。


    好精妙的谎言,他一整天不在,但只要说是去扫羊粪了,就合情合理。


    他说:“是比扫羊粪更重要的工作,走吧,监工去。”


    如果曾风是革委会主任,他会住在泉城,吃着羊肉遥控指挥工作。


    这臭烘烘的农场,他才不要住呢。


    但陈棉棉虽能力不行,可是真能吃苦,居然愿意抱着婴儿住进农场。


    为了夺权,曾风硬着头皮来了,但每间屋子都臭的要死。


    这一间屋子不但没有臭味,还散发着一股高价香皂才有的清香味。


    他想好好睡一觉,赵凌成却要拉他去监工,疯了吧?


    曾风快崩溃了,打个哈欠说:“劳改嘛,意思一下就行了,革命也需要休息呀。”


    赵凌成不是不会玩浮夸,而是不屑,他故意说:“革命就该不分昼夜,起来吧,我还有工作要干,没有你监工怎么行呢,走吧,去监视,并审查我的工作去。”


    曾风头痛的要死,刚想说你去吧,我和你媳妇孩子睡。


    结果陈棉棉却说:“曾风同志,农场大丰收,我要向革委会报喜的,但是你这工作态度,我要如实反应上去,你觉得总革委的领导们会怎么看你,你爸呢?”


    曾风立刻一个打挺站了起来,咬牙:“行行,我去,行了吧!”


    咬牙再撑一段时间吧,等夺了权他再享受。


    目前曾风还没有向上汇报工作的资格,但是陈棉棉是可以向上告他的黑状的。


    他俩一起出门的,但赵凌成却又折回来了,问:“就你们俩,怕不怕?”


    话说,女配之所以会发现瞎瞎交配的奥秘,是因为她怕被卖掉,就躲在个小山洞里好几天,王喜妹和陈换弟四处找她,但她不敢出去,也一动不动的,恰好就看到公瞎瞎在嗅母瞎瞎的尿踪,找着交配,从那以后,她趴着闻遍了这片土地。


    这就是陈棉棉的地盘,她有什么好怕的?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生生改了口:“怕啊,要是下雨了,你就赶紧往回跑。”


    位于大片玉米林中的小屋,赵凌成担心自己不在,妻子会怕黑。


    听她这样说,他就又得问:“为什么?”


    她如要不再变瘦变黑,就那两坨淡淡的高原红,生动而佻皮,美而动人。


    可她的思想一点都不美丽,她说:“回来收尿布啊,不然妞妞垫啥?”


    赵凌成无语片刻,又问:“你猜我要去做什么?”


    陈棉棉见他在勾手指,于是凑过耳朵,小声说:“快说啊,我听着呢。”


    赵凌成凑唇在她耳畔,但就在她以为他是要亲吻她而躲时。


    他的唇却只掠过她的脸颊,吻了一下妞妞的额头。


    不过紧接着他又问:“你又在怕什么?”


    怕他是想亲她吧,一脸惊慌,躲得贼快。


    赵凌成也忍不住要想,她曾经跟魏摧云在一起时多开心,也不会这样躲来躲去。


    所以不等陈棉棉回答,他又说:“也是,卑劣如我,你怕也是应该的。”


    但又说:“习惯着适应我的做事风格吧,军婚不好离,妞妞也需要我们共同照顾,你是我的妻子,我会做个合格的丈夫,也希望你能做个合格的妻子,合格就好。”


    陈棉棉上辈子事业搞的风生水起,但碰到的男人都很渣,也很蠢,还没碰到过像赵凌成一样会玩心机的,所以她这时并没有意识到,他那句话,其实只是个铺垫。


    不知道他带着曾风去干嘛了,但这天晚上,他再没有回来。


    ……


    妞妞很喜欢老头们,一见面就会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那其实是因为,他们头发乱糟糟的,又一身汗臭,像瞎瞎。


    可一帮老头,哪怕祁嘉礼见了红小兵都敢打,见了她就只会笑:“妞儿起床啦?”


    太阳都还没出来,但红小兵们已经扛着锄头,早早就在挖土豆了。


    红沙土质挖起来也容易,藤蔓一扯,满地土豆乱滚。


    祁嘉礼举两只大土豆挡上眼睛看妞妞:“嘻嘻,看爷爷好笑吗,笑一个。”


    妞妞是婴儿,最容易被逗笑的,笑的咯咯的。


    但这时一个红小兵经过,踢祁嘉礼一脚:“老不死的,滚远点。”


    要是原来的祁嘉礼,已经打起来了。


    但今天他只默默躲开,并继续跟上陈棉棉,举着土豆逗孩子玩儿。


    林衍是妞妞的舅爷爷,是有血缘关系的,可他看到陈棉棉经过时,林衍竖起锄把在朝妞妞招手,他立刻说:“大特务,把你的眼睛收好,别总乱看别人家的孩子。”


    曾风昨晚说过,今天本地的领导会来视察。


    严老总为了突击钢厂产量应该没时间,但邓西岭肯定会来。


    而且他来,会带一大帮的民兵,那么今天红旗农场的风貌就特别重要。


    陈棉棉路过,都要帮忙往筐里捡几颗土豆。


    她有点无奈,对跟着她的祁嘉礼说:“老爷子,那位是我家的亲戚。”


    林衍就在不远处,祁嘉礼却气冲冲说:“赵军本来还能干一届,就是被他给害的,我也是被他害的。”


    如果他只是通苏,不会像现在一样惨,主要也是那场间谍案的拖累。


    他侄子祁延安只有一个儿子,也是红小兵,他就很反感。


    但毕竟陈棉棉救过他的命,他对她,已经算是怀抱着极大的善意了。


    对于妞妞更是,有种老头本来的,爱逗小孩儿式的喜欢。


    举着两只超大号土豆吸引妞妞的注意力,他说:“坏的亲戚,我们小妞不要喔。”


    陈棉棉抱歉的看林衍,他却只摇摇头就继续挖土豆了。


    但饶是他都挖不过红小兵们。


    年轻人体能好,个个锄头抡的像风火轮。


    王科长还勉强跟得上,张主任和祁政委只能跟着老头们捡土豆。


    远处的打麦场上金黄色的是玉米,灰色的是土豆,堆了两座巍峨的大山。


    陈棉棉示意祁嘉礼跟自己来,进了一片玉米地,指放在地上的羊肉:“把它化成油,再装到瓦罐里,隔上几天舀一勺出来加到菜里头,给你们补身体。”


    再说:“但不管您想送什么,我不收,妞妞也不收。”


    昨天他说过,要送妞妞一个东西,陈棉棉当时没来得及拒绝,现在正好拒绝。


    冷羊肉会带着膻味,但膻恰也是羊肉美味的象征。


    祁嘉礼先是跪,接着坐到地上,环抱起羊肉:“我上回吃羊肉,还是三年前。”


    还不太确定:“这是你,你送给我们的?”


    三年没吃过羊肉,突然有人送了一大包,见陈棉棉点头,祁嘉礼却说:“小陈,凡是我坚持的,我是不会因为赵军一点恩情就向他低头的,因为革命从来不是请客吃饭,做错的事情我会认,但没有做错的,我宁死不屈,也绝不低头。”


    他这种人的可敬和可畏都在于,宁折不弯,刚正不阿。


    赵军其实也是差不多的脾气,所以他们性格不合,政见也不合,就总爱吵架。


    陈棉棉索性说:“其实妞妞太爷,我都还没见过呢,更没聊过您。”


    祁嘉礼疑惑了:“不是赵军,那是为什么?”


    他以为她帮他是赵军的意思,但陈棉棉当然得否认,因为本来就不是。


    她也知道,农场这帮老头们个个牛逼。


    要不是他们够牛逼,邓西岭也不会专门集中起来,迫害他们。


    但他们落魄,影响不到她的生活。


    他们万一能出去,当大官,惠及的也是他们自己的子孙,不是她。


    至于为什么要帮忙,陈棉棉说:“祁老您应该知道,我就是本地人,从小又饿又馋,我知道饿是什么感觉,也知道人们想吃肉时会多馋,顺手而已,您也别多想。”


    她甚至不知道他和赵军的矛盾是什么,当然也不关心。


    祁嘉礼叹息,没来西北之前,他一直认为只要把鬼子赶出去,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


    是来了之后他才知道,要照料土地,要照料幼苗,要施肥,老百姓有多苦。


    这场劳改于他意义非常,作为地主阶层,他确实是从这几年的劳改中,看到老百姓活的有多艰难的。


    但默了许久,他还是说:“我和林衍那个狗特务永远势不两立,可这小妞……”


    凶巴巴的老头难得语软:“常带她来看看林衍吧。”


    他们全不修边幅,头发胡子炸的跟毛球球似的,脸还黑。


    他离陈棉棉太近,一不小心妞妞就扯上了他的胡子,开心的直叫:“呜……”


    小妞终于捉到瞎瞎了,她好开心。


    陈棉棉连忙掰女儿的手,祁嘉礼却笑着说:“不怕不怕。”


    别看婴儿小,力气很大的,妞妞手一扯,生生薅掉祁嘉礼一撮胡子。


    陈棉棉当然要道歉,但祁嘉礼却说:“道什么歉呢,以后多带她来看看我,喔不……”


    妞妞跟他啥关系没有,干嘛要来看他,看也该是看林衍。


    但祁嘉礼看到妞妞,总要想起女儿们。


    虽然侄子很争气,但被他抛弃的女儿们,那是他永远的遗憾。


    陈棉棉心头一动,遂说:“祁老,我家凌成可不认为他舅舅是敌特。”


    又说:“您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是被冤枉的?”


    关于林衍,祁嘉礼是不通融的,他说:“如果我愿意向谁服软,写一封溜须拍马的信,以后给某个蠢蛋当狗头军师,愿意捞我的人多了去了,但为什么我不?”


    他俩在青纱帐里,远远的,他指林衍:“因为我要盯着他,狗特务。”


    但看妞妞嘴巴一撇要哭,他立刻又是轻声:“爷爷是不是吓到小妞啦,不哭不哭。”


    这老头向来凶得要死,祁政委见了他都战战兢兢。


    可他现在跟平常判若两人,他举双手扮鬼脸哄孩子:“汪汪汪,爷爷是大狗狗。”


    再原地转个圈儿:“爷爷学狗叫,汪汪汪,小妞开心了吗?”


    在妞妞看来,是瞎瞎在跳,她果然破渧为笑了。


    但他们俩正聊着,却听外面有人喊:“你们是不是疯啦,都给我停下。”


    祁嘉礼收了笑:“是邓双全来了,那小子的名字还是我起的,他妈的又来打人了。”


    邓西岭是祁嘉礼的部下嘛,儿子的名字都是老司令取的。


    但造化弄人,曾经祁嘉礼给个男孩取名双全,并希望他能文武双全的闹革命。


    而现在那男孩长大了,一天不干别的,就革他的命。


    陈棉棉让祁嘉礼先把羊肉找个冷的地方藏起来,还得找地儿给妞妞把个尿先。


    规律是赵凌成总结的,孩子吃完奶半个小时,就必定会尿。


    记着时间把尿,她白天基本就不会尿湿裤子。


    把完尿,陈棉棉才回了土豆田。


    昨天总共挖掉了1/3之一的土豆,但还有2/3呢。


    大家都想一天把它挖完。


    那么农场那个超大号的打麦场,就会被几万斤土豆给填的满满当当。


    为了配合红小兵们,祁政委正在帮忙磨锄头。


    眼看有人来闹事,陈棉棉背着妞妞往这边来,他远远伸手:“把孩子给我吧。”


    又问:“凌成和曾风跑哪去了,那小将很猛得很,我怕他打你。”


    见陈棉棉依然往前走,他再说:“把小妞给我吧,不然万一打起来,伤到她呢?”


    其实不会的,那不,陈棉棉才靠近邓双全,陈苟扛锄头站到她身后了。


    陈苟昨晚又逮了两只瞎瞎,挂在胸前吱吱叫。


    妞妞一看,开心的手舞足蹈。


    陈棉棉双手抱臂,问:“邓双全,你凭什么不让大家劳动?”


    正好这时一个老头过来搬土豆,邓双全啪的甩鞭:“因为小将的职责是闹革命。”


    陈棉棉昂首挺胸,语声朗朗:“劳动也是革命的一部分。”


    陈苟也说:“最高指示都说了,劳动最光荣,你凭啥不让我们劳动?”


    哪怕他爹是大队长,革命也是需要理由的。


    邓双全想打人,打伤几个再捆起来,戴上高帽子。


    因为,他老爸为了给曾风掌脸,今天会喊一大帮民兵队长来红旗农场。


    而他作为第一小将,要能把农场的□□全捆了,押跪在路边,那得多风光。


    但陈苟连着捉了那么多瞎瞎,以实力上位,要挑衅他,怎么办?


    眼珠子一转,他说:“苟子,抓紧时间闹革命吧,今晚我请大家吃羊肉。”


    陈苟挺胸抬头,抓起两只瞎瞎左右各亲一口:“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劳动更光荣,为了陈主任,我们今天必须挖土豆,在场的人谁要吃你的羊肉,我就举报谁。”


    这种革命放大了人性中的恶,但大多数人还是善良的。


    陈苟瘦,就是因为,他从来不会为了邓双全请的一斤羊肉而胡乱打人。


    在半大孩子眼里,权力也没那么可怕。


    陈棉棉帮陈苟实现了瞎瞎自由,他就要报恩,他誓要在今天挖完土豆。


    他命令红小兵们:“继续挖,今天必须挖完。”


    还别说,因为邓双全没有捉到瞎瞎,他就没有公信力了,大家又开始挖了。


    一亩地能产大概三千斤土豆,十亩就是三万斤。


    陈棉棉不让马继业往城里拉了,眼看打麦场堆不下,就让他沿路堆。


    二十几个半大孩子锄头抡的像风火轮,一帮老头连颗熟土豆都顾不上吃,背着篓子一趟趟的,将出农场的,两公里的路上堆的绵延着的,全是大土豆,把隔壁公社的人都看呆了,跑过来围观。


    转眼中午,太阳刺眼,又热,陈棉棉躲在荫凉处给妞妞喂奶。


    不一会儿,过来个老头:“闺女,谢谢你的羊肉。”


    再不一会儿,又跑过来一个:“闺女,肉我们藏的好着呢,红小兵发现不了。”


    看来祁嘉礼已经让他的老头兵们集体看过羊肉了。


    身而为人,衣食住行,有了羊肉,老头们的干劲也愈发的足了。


    但邓双全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农场周围游荡。


    他爸今天下午要带一大帮子民兵来呢,他必须在这儿等着,也必须搞革命。


    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到办法了,冲进田里说:“你们和右派一起劳动,你们会受到他们的思想污染,你们会无耻堕落,所有劳动的红小兵,我要原地开除队伍!”


    这不巧了嘛,陈棉棉别的不行,嘴皮子最溜。


    她抱妞妞拍奶嗝儿,高声说:“同学们,申城来的一等小将曾风轻伤不下火线,在身体抱恙的情况下,昨晚一直在外面劳动,看看人家的觉悟,再看看你们!”


    邓双全可不信:“放屁,那就是个羊日的,而且我爸……”


    陈棉棉一声冷哼:“你爸给他灌了70度的闷倒驴,就以为他没力气干革命了,你错了,他是我的小将,他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和不屈的灵魂,他轻伤不下火线。”


    想在她这儿闹革命,正巧呢,她也要造邓双全的反。


    她说:“我的小将那么优秀,但是看看你自己,邓双全,你配当河西第一小将吗?”


    而她这样说,陈苟他们就全在笑,看来也是早就不服邓双全了。


    邓双全想要翻盘,只有一个办法,诋毁曾风。


    他大声说:“那姓曾的就是个孬种,懒货,泡子都是白的,他能干个屁。”


    陈棉棉故意往曾风身上扯事儿,就是因为她看到曾风了。


    红旗渠处于高位,是在半山腰,她早晨四处看,就看到赵凌成和曾风在那边。


    她估计最晚,他们俩中午也该回来,果然,这会儿已经看得人了。


    烈日下,遥远的土豆田里,赵凌成扛一大捆红柳,曾风扛一小捆,蹒跚而来。


    一个红小兵竖锄把:“那不是羊日的,他觉悟那么高?”


    另一个往手里唾沫,抡锄头:“咱难道还能比羊日的怂,给我挖!”


    还有三分之一的土豆呢,大家也就早晨吃过两颗土豆,但他们瞧不起曾风。


    可是曾风此刻正在穿地而过,他的裤子已经被荆棘划破了,他的脸色是惨白的。


    他拄着一把土枪,走路的时候都可以看出来,腿在发颤。


    想当年两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红军们最惨的时候也就他这样了吧?


    红小兵们瞟他一眼,愈发锄头抡的像风火轮。


    邓双全也被震撼到了,嘴里喃喃的:“他是个羊日的白泡子,他怎么能的,这不可能啊。”


    而曾风在看到陈棉棉的那一刻,直接瘫坐到地上,问:“邓大队来了吗?”


    哆嗦嘴唇:“我,我要,要吃……”


    他太累了,他必须吃羊肉。


    而邓西岭说过,为了庆功,自己会带着一整头的烤全羊来农场,慰问他。


    曾风跟着赵凌成,昨晚跑了不知道多少路,早餐就吃的洋芋。


    他好饿啊,他甚至没力气进城了,只想邓西岭赶紧来,给他吃香喷喷的烤全羊。


    陈棉棉见马继光在背土豆,忙说:“快,扶他去你房间休息。”


    曾风突然就有力量了,噌的站了起来:“不不,哥们,离我远点,滚开!”


    他本来只是宿醉,缓缓就能好,是在马继光兄弟的宿舍被熏晕,大概还感染了细菌。


    昨晚跟着赵凌成出门,他拉肚子了,边走边拉。


    现在他哪里都不去,他要去睡陈棉棉和妞妞的那张炕,他要好好睡一觉。


    他跌跌撞撞跑掉了,陈棉棉看邓双全:“我的兵,都那样了还拒绝休息,要奋斗,再看看你。”


    邓双全冷笑,声低:“哼,陈棉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了我魏叔,今天他也要来,就是来扒你的皮,我爸还要革你的主任,哼!”


    魏摧云肯定生陈棉棉的气,估计也想搞掉她的革委会主任。


    毕竟她不但耍了他,还四处跟人讲,说他又秃又胖,是个好色的老光棍。


    但农场又不归他管,他还刻扣右派的粮食,他跑来干嘛?


    不过邓西岭下午就要来了,赵凌成人呢。


    他昨晚到底去干嘛了,接下来他准备怎么做。


    毕竟今天一天,明天他们就要回基地了,他的事,能在今天搞定吗?


    邓双全已经阻挠不了生产了,陈棉棉也懒得理他。


    但看他叼着根狗尾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妞妞又撇着嘴,不想看他嘛。


    她就故意说:“这曾风上哪了,该不会是躲哪悄悄睡觉去了吧,他可不能偷懒呀。”


    果然,邓双全转身就跑:“白泡子,他肯定是去偷懒了。”


    他要找到曾风,揭穿他偷懒的真面目。


    他一走,陈棉棉就去找赵凌成了。


    中午赵凌成背着一捆小山包大的细红柳回来,但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找到他俩住的小屋,曾风四仰八叉睡着,但他不在。


    她于是又返回农场院子,又到打麦场,但都没有找到人。


    听到一阵摩托车的响声,她估计应该是邓西岭来了,于是喊:“凌成,凌成?”


    对了,林衍不住在宿舍院中,而是在门外,祁嘉礼单独给他搭了个小屋。


    那小屋上面还有名字呢,名字也不大好听,因为叫狗窝。


    陈棉棉找了大半天,但赵凌成一撩帘子,好吧,原来是在他舅舅的狗窝里。


    她见他抱着一捆红柳在捋,遂问:“你弄这干嘛?”


    他昨晚还真去劳动了,割了好多红柳回来。


    而据陈棉棉所知,这人最讨厌劳动,一夜不睡觉的割红柳,他想干嘛?


    赵凌成看女儿的小脑瓜子就在妻子背上,醒着,也在看自己,突然就又阴阳怪气了:“算了吧,你不会感兴趣的。”


    他昨晚就是,她问什么他不说,阴阳怪气。


    今天又这样,陈棉棉有点生气了,当然要深度探讨一下,他到底想干嘛,是不是想吵架。


    但也就在这时,摩托车突突响着,停在了打麦场,有人往这边来了。


    陈棉棉以为来的应该是邓西岭和魏摧云,那俩河西地头蛇。


    祁嘉礼应该也是这么猜的,一六旬老头,他也够猛着,扛着锄头躲进了玉米田里。


    他向上写举报信,却被邓西岭压着,邓双全还整天来打他,他这是拼个你死我活,打邓西岭一顿。


    他罪已经够多的了,邓西岭还是个病人,被他打坏了呢?


    陈棉棉想喊已经来不及了,随着来人转过院子,祁嘉礼举着锄头冲出来了:“好小子,看我不,你是……”


    赵凌成也钻出了林衍的狗窝,迎了过去:“雷特派员。”


    来的不是邓西岭,而是一身黑衣的雷鸣雷特派员,推着一台摩托车。


    彼此握手,雷鸣竖大拇指:“凌成,你的分析还真是对的。”


    赵凌成知道他舅不是间谍,但没有按传统的方式去查证据,而是制造证据。


    雷鸣的手下会监听全河西的无线电,他来,就意味着间谍上钩了。


    一场大戏即将开锣,只有祁嘉礼被蒙在鼓里:“你们在搞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看周围再没别人,赵凌成说:“您老就不能消停点,不要打人,不要吵,祁老……您吓到我闺女啦。”


    要说别的祁嘉礼服,要说他吓到妞妞,他可不服。


    他转到陈棉棉身侧扭头乍手:“小妞最喜欢爷爷了对不对,汪汪汪,瞧瞧她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雷鸣看赵凌成,心说老领导该不会是被关太久,疯了吧。


    但其实赵凌成在没人的时候,也经常学小狗,小猫,汪汪汪,喵喵喵给妞妞看的。


    就,他能理解,而现在他急需知道,雷鸣那边获得的消息。


    祁嘉礼这个刺老头,折磨了林衍五六年,还动不动写赵凌成的举报信。


    赵凌成看见他就生气,但再看他逗的妞妞咧嘴笑。


    算了吧,革命之路,就是在矛盾和争吵,猜疑中曲折前进的。


    向前走,向前看!


    第39章 强吻


    先说泉城, 国营饭店。


    魏摧云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才下马他就听到一阵咳嗽声,还闻到一股浓浓的孜然花椒香。


    他瞥眼后院,馕坑前围着厨子和服务员, 个个都不争气的, 嘴角挂满口水。


    只闻香味就可知, 馕坑里烤的, 是西北人都爱死了的烤全羊。


    进了饭店,他悻悻说:“一只15斤的羊羔,是老子三个月的肉票量, 要给曾风吃。”


    邓西岭坐在饭店里, 也正在等烤全羊出坑。


    一只羊羔最小就是15斤,出娘胎最多也就三个月,正是软嫩可口的时候。


    在馕坑里烤到外皮滋滋流油时, 内里恰好嫩到能吸汁儿。


    邓西岭有肺结核, 两颊浮着红晕, 瘦到弱不禁风。


    他边咳边说:“去年你私自扣粮的事, 曾风想往上举报的, 我知道你有苦衷, 但别人不知道,咱们上农场给他捧个场, 赔个罪,那件事他就不会往上报了。”


    他们都是地方小领导, 邓西岭的工作没有任何纰漏。


    但魏摧云有, 他去年扣了一些供销总社分给西北的统配粮。


    今天的烤全羊也是他的肉票,用来给曾风赔罪,让对方不要查他的。


    但其实魏摧云并不觉得那是件大事儿, 烤全羊曾风吃掉,从此不查他最好。


    但如果他要给脸不要脸,还要查,魏摧云揍都能揍死他。


    他另有担忧,他说:“雷鸣雷特员突然来了泉城,听说是为了查间谍。”


    邓西岭轻咳两声,问:“特派员人在哪,查什么间谍?”


    魏摧云摇头:“不知道。他调集了泉城所有公安,还要求铁路随时听令,应该是怕间谍会通过铁路逃跑,所以提前警告,以便能及时封锁。”


    邓西岭笑着说:“反正你不可能是间谍,我也不可能,有啥好担心的?”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泉城人。


    唯一不同的是,邓西岭去申城读过几年大学,魏摧云则一直在当兵。


    从穿开裆裤玩到现在,他们最了解彼此。


    魏摧云也笑:“你要是间谍,我就是驴日的,你能骑马吧,咱们骑马上农场。”


    此时下午三点,邓西岭说:“倒是能骑,但要走慢点,我身子遭不住。”


    魏摧云突然想起件事:“那个小陈,好像是曾风的领导。”


    他说的小陈就是陈棉棉了。


    她不仅是曾风的领导,还是基地革委会的主任。


    而要不是她,曾风那条小哈叭狗也不会逮着魏摧云咬的。


    邓西岭说:“曾风跟我讲过,说她只是挂名的,工作是他在干。”


    说来魏摧云是真郁闷,陈棉棉老实勤快会干活,他冲着贤惠才要娶的。


    结果闹来闹去他才发现,是陈金辉想把几小舅子塞进铁管所,给他搞的美人计。


    他好好一个男同志,被全泉城的人喊成了秃头老恶霸。


    那件事也搞得他见了赵凌成就犯尴尬,又还得装作无事发生,简直郁闷。


    关于今天公安通报的间谍一事,他也想不明白。


    他一直以为西北最大的间谍就是林衍,但难道不是他,那会是谁?


    当然,任他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好兄弟,邓西岭。


    ……


    农场里,雷鸣一句话,就成功让祁嘉礼激动到头发胡须全炸。


    他说:“咱们都知道,有个大间谍,代号321,用固定的无线电波段,在五年前,最后一次向对岸发送无线电信号,而我们一直认为他是林衍,但是……”


    祁嘉礼最恨的就是林衍了。


    也坚信他就是代号321,但难道他不是?


    雷鸣又说:“但昨晚321重启电台,向对岸发送了一条密电。”


    祁嘉礼追问:“昨晚几点钟,难道是趁我们睡觉,林衍偷偷跑出去了?”


    再追问:“电台在哪,离农场远吗?”


    雷鸣不答,却看赵凌成:“听说今天邓大队也会来农场?”


    见他点头,又说:“我们正在全力搜查电台,你们先忙,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的,对了,我这一路走来全看到了,小陈同志的革命工作干的,出乎意料的棒!”


    祁嘉礼是老革命,最懂了。


    如果确定是林衍,雷鸣会立刻抓人。


    可他没有抓人,只含浑说了几句话就走,就证明林衍大概率是清白的。


    那么,难道五年前害军方损失惨重的大间谍,他另有其人?


    那他五年来对林衍的迫害又算什么?


    他们聊天陈棉棉不好在场,她在给妞妞冲奶粉,喂奶粉。


    这会儿妞儿趴她肩头打盹呢。


    孩子要睡觉了,但看到祁嘉礼经过,就伸小手:“呜!”


    她的小脸蛋白嫩嫩,她的小嘴巴嘟嘟着,她长长的睫毛正在扑扇扑扇。


    她跟黢黑苍老的右派们,就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祁嘉礼心乱如麻,却也立刻换上笑容,柔声说:“小妞乖乖,小妞睡觉觉。”


    妞妞乖的像只小猫咪,哄一哄就闭上了眼睛。


    祁嘉礼脑子一片乱,却被民兵陈自胜扯了一把:“上级要来呢,抓紧干。”


    陈棉棉轻拍着闺女,看大家一筐筐的背着土豆,也说:“大家加油干啊,跑起来。”


    工作要出成绩就得拼命,但她自己不想努力,就只能拼命激别人了。


    看妞妞睡着,赵凌成就接过去抱着了。


    而在今天之前,他是真不知道,劳动人民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但今天他终于见识到了。


    两公里的水泥公路已经全部被土豆占领,只剩一条人可以通行的小路。


    那是几万斤土豆,在两天内被挖了出来。


    一颗土豆不过蔬菜,但当土豆堆满公路,就是壮景奇观了。


    赵凌成轻拍着闺女,站在打麦场和宿舍的分岔路口,也可算看清了妻子的野心。


    或者说,这趟劳改,她打算如何用最短的时间,造出个最大的轰动。


    左边是打麦场上的玉米和土豆两座大山,右边是绵延向远方的土豆公路。


    平坦的河西走廊,秋季庄稼全收,恰好没有任何遮挡物。


    人只要往中间一站,拍一张丰收全景照,那将极具视觉冲击力。


    而你要只说丰收,或者给个数字,上面大多数领导都没来过乡下,想象不到的。


    但给他们一张土豆排长龙的照片,让他们真真切切看到成果。


    哪个领导不得夸一句,陈棉棉工作干得好?


    对了,因为妞妞不喜欢戴,总是会扯掉,陈棉棉就不给她戴口罩了。


    但只要赵凌成抱着,哪怕妞妞睡着,口罩也也必须戴。


    他现在是农场里唯一的闲人,但没有人责备他。


    而且所有人经过他身边,都要停下来说一句:“小妞睡着啦,瞧她睡得多香啊。”


    林衍偶然背着土豆经过,也停了下来:“摘下她的口罩来,我看看她。”


    一看立刻笑了:“瞧瞧,她睡得多香啊。”


    苦寒的西北,才十月树叶就黄了。


    阳光是那么的刺眼,风沙是那么的猛烈。


    土豆是那么的多,多到仿佛永远挖不完,也背不完。


    人们的心也是冷的,硬的,跟风霜一样。


    但唯独对那跟着妈妈来劳改的小妞儿,任谁的心都是软的,善意的。


    也不管是谁,都希望小妞儿能吃得饱,睡得舒服。


    赵凌成也是因为沾了抱女儿的光,才被免除劳役的。


    对了,陈棉棉问的时候他不讲。


    但现在她不好奇,也不问了,赵凌成倒是开始讲关于间谍的事了。


    ……


    陈棉棉这会儿在找曾风骑来的摩托车。


    因为劳动即将进入尾声,而她的重头戏是拍照,是展示成果。


    曾风带了相机来的,在他骑的摩托车里。


    怕淋了雨要生锈,那摩托车停在打麦场后面的柴房里。


    因为整个麦场被土豆玉米堵严实,没路,她于是穿过旱厕,从后面绕进了柴房。


    她刚进柴房,赵凌成也跟了进来,直接开始讲昨天发生的事。


    抱着闺女轻轻悠着,他说:“昨天我跟邓双全讲,我们轰落的那架U2几乎完好无损,我们也已经复刻,并进行了升级,情况好的话,中苏两个月内就能开战。”


    陈棉棉不争气的,又好奇了:“邓双全把消息告诉他爸了?”


    立刻又问:“他爸会相信吗?”


    赵凌成却是反问:“时隔五年,电台在昨晚突然重启,你说呢?”


    因为大路被阻隔,柴房这边就没人过来了。


    当然,要讲点啥小秘密,只要声音小点,也就不怕被人听到。


    柴房其实很干净的,因为里面只储着细谷糠。


    老头们专门存放着它,是怕万一明年春天又没粮,谷糠配酸菜就能充饥。


    外面大家正干的热火朝天呢,这柴房僻静,正好能偷会儿懒。


    陈棉棉一屁股坐到了松软的谷糠上。


    见赵凌成抱着孩子站着,她拍谷糠:“站着干嘛,坐下来,咱休息会儿。”


    赵凌成嫌弃的瞥一眼谷糠,却说:“我还是站着吧。”


    陈棉棉只好仰着脖子看他,而她有些想不通的:“你不过随口一说,邓大队就相信啦,他都不怀疑真假的吗,还有,他就不怕被查到家里?”


    这就是陈棉棉所不懂的领域了,赵凌成无奈:“他怎么可能把电台放在家?”


    目前有专门的无线电信号监测员,看到有不明无线电信号,就得去找。


    找到无线电台,然后再来确定,到底是谁发的消息。


    要定义一个人是间谍,得先确定,那个无线电台是他的才行。


    结合刚才雷鸣突然来农场一事,陈棉棉想到一点:“该不会,昨晚邓西岭把电台藏到农场了吧,然后准备栽赃嫁祸给林衍,他又能把自己洗的清清白白?”


    赵凌成点头:“有那个可能,但先等公安们找吧,看电台究竟在哪里。”


    陈棉棉当然得追问:“如果他真的发完电报,又把电台藏到了农场呢,咋办?”


    赵凌成都钓鱼执法了,当然就有应对的办法。


    他更好奇的是,为什么邓西岭一个土生土长的泉城人,会那么盼望反攻。


    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是他的乡亲,是他的亲人,他就不怕万一核对轰,生灵涂炭?


    看媳妇儿懒懒的躺在松软的谷糠上,赵凌成不谈间谍的事,又说:“三翻五爬,妞妞马上要学爬行了,我想给她买张羊绒毯子,但找不到,就编张红柳的吧。”


    所以昨晚他跑出去砍一堆红柳,是为了编爬爬垫?


    以他的奢靡,当然想搞张羊绒毯,但现在为了还债,羊绒毯都不生产了。


    赵凌成是个好爸爸,居然还知道孩子需要准备爬行垫。


    陈棉棉当然不吝夸赞,笑着说:“谢谢妞妞爸爸,我们都好爱你的。”


    但本来聊得好好的,赵凌成突然就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他说:“你是个非常优秀的革委会主任,也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也应该满足的,但是,算了吧,不讲了,就这么过吧。”


    陈棉棉觉得这男人绝对是有什么毛病,日子不好好过,总想吵架。


    她仰躺碰着,翘起了二郎腿说:“赵同志,外面所有的人都在劳动改造,只有你可以偷懒,我认为我是个非常合格的妻子,你要还是嫌弃我,那咱们……”


    其实她不敢离婚的,小孩太难带了,光是洗尿布她就做不到。


    她也心虚,但他要说她不合格,她不服,要不是跟着她,他不也得挖土豆?


    但赵凌成立刻反驳:“你甚至连妻子最基本的都没有提供,妞妞已经三个月了,而当初复婚的时候,我以为你有心理准备,我以为我们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陈棉棉腾的坐了起来,就见男人坦然的盯着她。


    那双跟妞妞一样,眼皮薄,略陷又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挑衅。


    他这其实是在耍赖,因为他当初说的是,他对婚姻特别淡泊,没所谓。


    但妞妞才刚才三个月,他竟然挑明的开始谈性了。


    陈棉棉觉得这不对,她觉得她不能丢了气势,于是又躺了回去。


    她说:“赵同志,你可是个军人,也应该是个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男人,你现在讲这种东西,你就不怕妞妞听到了,对你这个爸爸有看法吗?”


    女儿虽小也是家庭成员,赵凌成也是等她睡着了才讲。


    他语声沉哑,还透着几分丧气:“我早说过的,我是个品行卑劣的人。”


    他昨晚就这样说过,但陈棉棉当时没想到,他只是在为今天做铺垫。


    而且今晚他们还将住在农场,他这样说,怕不是想干点啥?


    陈棉棉又坐起来,说:“你都说你过不会强迫我,但你现在……”


    赵凌成抱着女儿轻悠,一脸正义凛然:“我现在就是在征得你的同意。”


    陈棉棉紧追着问:“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赵凌成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强硬的拒绝,但默了片刻,只说:“我甚至没要求你爱我,只是……当然,虽然我确实低级趣味,但不会强迫你的,没关系的。”


    他不是演的,而是,生活本来就枯燥乏味,他又一直处于极度紧张中。


    原来妻子整天闻臭瞎瞎,他都不想回家。


    但现在,大概就是他爷爷总是骂的,他天性品行卑劣吧。


    他无法遏制那种原始的,野蛮的,低级趣味的,堕落的性冲动。


    他不强求妻子爱自己,就好像他爸一直都知道,他妈从来都不爱他一样。


    当然,他爸爱的,其实也只是他妈伪装出来的样子。


    伪装的,一个立志改变这片土地,驱逐挞虏,让老百姓不再受苦的高尚女性。


    陈棉棉也一样,现在或者只是一种伪装。


    可赵凌成没有钢铁意志,他会忍不住的,想要追求美好的东西。


    话说,要是他找着吵架,陈棉棉就会烦。


    但是他又那么容易妥协,而且他垂眸看着妞妞,睫毛微颤语气低沉,还带着几分沮丧和难过,就搞的陈棉棉又有点可怜他了。


    再看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半,土豆长龙也摆的差不多了,继续工作。


    她打开摩托车座,从中拿出了曾风的相机包。


    他用的是孔雀牌相机,陈棉棉不太会用,遂问赵凌成:“这个要怎么用?”


    赵凌成单手抱着女儿,教妻子该怎么打开镜头盖,装胶卷按快门。


    俩人正忙着,却听远处有人在喊:“陈主任,小陈?”


    陈棉棉找到装胶卷的地方了,也听到是曾风在喊自己,才抬头喊了声来了。


    也就在那一瞬间,妞妞被送到了她胸前,赵凌成也跟着压了过来。


    他先是唇覆上她的面颊,试探了一下。


    陈棉棉下意识扭头,但岂知男人恰好就那边等着,双唇精准攫上她的唇。


    她在反抗,在推搡,但他的唇同样有力的,在她唇上碾磨。


    一夜未刮的胡茬,热息,他把她挤向墙角。


    陈棉棉不敢太激烈,怕推来搡去的,闹的女儿睡不饱,醒来要哭闹。


    但赵凌成明明最疼女儿的,此刻却不管不顾往前压。


    为了给妞妞空间,陈棉棉只得仰头又躬腰,步步退让。


    赵凌成昨天没刮胡须,嘴唇胡须的,碾的她唇周火辣辣的疼,生疼。


    但他就好像突然疯了,还在持续碾磨挤压,粗息呼哧呼哧,喷洒在她脸上。


    直到有人来推门时他才猛得抬头,陈棉棉也立刻抱着相机出门。


    来的是曾风,一看:“主任,您的脸怎么啦?”


    她的唇周全是红的,嘴唇也肿的厉害,两颊直接红透。


    曾风觉得不对,当然要问:“你这是咋啦?”


    陈棉棉揩脸:“紫外线太强,把我皮肤晒伤了。”


    曾风总觉得屋子里悉悉祟祟的,要回头看,陈棉棉又说:“走吧,我帮你拍照去。”


    曾风回头说:“刚听几个老头在议论雷鸣雷特派员,他来过吗?”


    陈棉棉不想跟他八卦这件事,就说:“我不知道。”


    雷鸣那样的特派员,全国只有八个。


    而目前全国有将近六十万右派,如果想平反申冤,就需要找特派员。


    特派员到了哪里,也就意味着那儿发生特大案子了。


    但且不说间谍的事,陈棉棉职场打拼的久,最懂了,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酒巷也怕巷子深,事情要做,宣传也必须跟上。


    曾风当然也懂,他一觉睡足,溜达过来一看,都忘了肚子饿了。


    他站到最佳机位,双手叉腰,任陈棉棉啪啪拍照。


    玉米和土豆堆成的巨型山包,还有一条长龙,那是他的工作成果。


    陈棉棉也极大程度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左一张右一张的,连着拍了七八张。


    下午五点钟,日影西斜,最佳拍照时间。


    然后换曾风给陈棉棉拍,但他一看生气了:“主任,你没开相机盖啊。”


    陈棉棉先说:“怎么开相机盖,我不懂啊。”


    又说:“先帮我拍吧,一会儿我再专门帮你好好拍几张帅照。”


    人的好都是相互的,曾风于是用心帮陈棉棉拍了几张。


    然后他专门教了她一下该怎么拍,就准备再拍了。


    陈棉棉却逮着马继光说:“去通知田里的人们,工作暂停,一起来拍照。”


    马继光挠头:“只是民兵和红小兵吧,右派们不要?”


    陈棉棉坚定的说:“不,不管什么成分,全部叫来,所有人到齐我才拍。”


    曾风觉得不大好,说:“民兵和红小兵拍一张,劳改犯就算了吧。”


    对了,就在这时,赵凌成也来了,抱着闺女站在不远处。


    陈棉棉是真没想到,他表面正经,满肚子坏水。


    而且明明前一秒还说不强迫她,但他简直流氓行径。


    他还一直目光寒寒的盯着她,搞的她不由自主的脸红。


    但算了,假装看不到他吧。


    曾风作为下属,听话陈棉棉就会夸,但要是不听话,她可就要批评了。


    她昂首挺胸,负手:“曾风同志,咱俩谁是领导?”


    再说:“作为一名优秀的革委会主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组织人员,拍照。”


    总共就两天时间,几十亩土豆只挖剩四五亩了。


    红小兵们最激动了,毕竟他们只是为了逮瞎瞎而帮忙的,但竟然还能拍照留念?


    不知道多久没刷牙洗脸的半大孩子,蓬头垢面的老右派,祁政委,瘦了一大圈的张主任和王科长,民兵们陆陆续续的全都来了,边走,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埋头忙碌时,他们就好比蚂蚁,浑然不觉得。


    但此刻,所有人都站到了最佳机,也全都由衷的喜悦微笑。


    红小兵们先来,有瞎瞎的还特地把瞎瞎举高高。


    胶卷稀罕,他们以为只能拍一张,但陈棉棉啪啪啪的,连拍了五六张。


    接着是民兵们,陈棉棉也是连着拍好几张。


    然后就是老□□们了。


    这会儿林衍站在赵凌成身边,正在看他家小妞。


    他没所谓拍不拍照的,只想多看看那个乖乖的小妞儿。


    只要看到她勾着唇角,在梦里都幸福的微笑,他的心情就会无比平和。


    一张照片有什么重要呢,他只想种多多的粮食,最好让整个河西走廊都堆满土豆。


    那样,小妞儿就永远不会因饥饿而难过,而哭泣了。


    但祁嘉礼突然喊“林衍,你也过来。”


    赵凌成只有在舅舅看闺女时,才舍得拉下口罩,他也说:“去吧。”


    林衍还想推辞,祁嘉礼却说:“磨蹭什么呢,快来。”


    一帮破衣褴褛,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谁敢想他们能种出那么多土豆。


    曾风看着都有点生气了,因为陈棉棉左一下右一下,又是远景又是近景的,对着一群糟老头连摁了十几下快门,胶卷马上用完,他还一张都没拍到呢。


    而且邓西岭邓大队要来,他还要拍几张合照呢,陈棉棉简直浪费胶卷。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叮咛咛一阵马铃响,再加嘚嘚的马蹄声,一帮老右派极默契的站了起来,笔挺立正,红小兵和民兵们也是,赶忙立正。


    其实自行车速度也很快,拖拉机也是,但泉城的地方领导们还是习惯骑马。


    对了,曾风还没吃过烤全羊,只是听说过。


    但他自打来了农场,肚子就是空的,饿的前胸贴后背,于是赶了过去。


    可随着骑马的人穿过绵延的土豆长龙越来越近,他却转身就跑。


    可才转身,他就碰上一直在农场却没份拍照的邓双全。


    对方一声冷嗤:“胆小鬼白泡子,哈哈,被我魏叔吓到了吧?”


    最先到的是魏摧云,因为邓西岭身体不好,又是好兄弟,他兼理一部分工作。


    而他向来讨厌,也痛恨右派们,不过他性格比较直爽,有功会夸。


    策马沿着一帮老右派跑了一圈,今天难得的,他点头夸赞:“干得不错。”


    跃下马又看曾风:“一个小农场竟然能产这么多土豆玉米?”


    有个老头笑着说:“是工农兵思想的力量,让土地长出了多多的粮食。”


    红小兵们在点头,刚想说对,魏摧云却说:“滚你妈的,那是化肥和雨水的力量。”


    好吧,他虽然又凶又坏,但还算事实求事,而且他竟然震得住红小兵们。


    场面很诡异的,陈棉棉要是祁嘉礼,也会受不了。


    因为就在下放前,他是河西兵的司令员,但现在成了阶下囚。


    不过相比凶巴巴的魏摧云,邓西岭就显得亲切多了。


    他骑一匹特别温顺的短脖子马,走得也慢悠悠的,还得魏摧云搀扶着下马。


    他其实是被曾风给忽悠了,以为果然,陈棉棉只是个挂名的。


    所以下了马,他先笑着对右派们说:“去忙你们的吧,好好改造,争取减刑。”


    紧接着拉上曾风的手就开始夸了:“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指挥官生的儿子会打仗,不过三天时间,瞧瞧这劳动成果,就可见曾小将的统筹协作能力有多强了。”


    右派和民兵,红小兵们又去干活儿,搬土豆了。


    魏摧云也以为能在三天内起出几万斤土豆,果然是曾风的运作。


    而他其实不带脏字儿也能讲话的,他主动握曾风的手:“看来西岭说得没错,知识分子也并不是个个狼心狗肺,懂革命的知识分子,曾风同志,你很优秀。”


    曾风有点尴尬,因为陈棉棉叼一根狗尾巴草,就在远处站着。


    赵凌成不在,妞妞醒了,尿了,他找地儿给闺女擦屁屁,换尿布去了。


    曾风也不能独抢功劳,就挠头说:“其实都是陈主任的功劳,她也很优秀的。”


    再向邓西岭介绍:“我们基地革委会主任,陈棉棉。”


    就,该怎么说呢。


    哪怕领袖天天讲女性能抵半边天。


    但魏摧云和邓西岭其实都跟赵军老爷子一样,因为是带把的,从小就天然的,自觉自己比女性高一等,他们会赞美女性,但用的是吃苦耐劳四个字。


    女性当官,他们也首先要想到钱权美貌,利益关同系。


    邓西岭还好,一手拿着手绢儿捂嘴,上前跟陈棉棉握手:“陈主任好。”


    但魏摧云只是示意端着大托盘的民兵上前来,拍曾风:“烤全羊,给你庆功。”


    15斤生羊肉要烤熟,就会只剩下七八斤,水份会流失嘛。


    但是上面孜然花椒,还有胡麻油特有的香味儿,红油飘荡在大托盘里。


    该怎么说呢,那三巴掌曾风在这一刻当场忘记。


    他已经馋到,舌头生理性的颤抖,嗓音嘚嘚嘚,像只抱蛋母鸡一样了。


    但毕竟还要注意影响,要推辞的,他就说:“太铺张浪费啦。”


    又说:“不不,这我们不能吃,给红小兵们吃吧。”


    瞧他那矫情的怂样儿,魏摧云恨不能再啪啪啪,给他三巴掌。


    但当然,干部要搞腐化肯定是要背着人的。


    命令端盘子的民兵盖上盖子,他说:“西北角的哨屋,咱们去那边吃。”


    邓西岭当然没想请陈棉棉上桌,但肯定要客气:“我们备了些粗茶淡饭招待陈主任和曾小将,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工作,顺便吃点东西,我们还带了酒。”


    一般来说,河西的女干部们是不跟男干部一起上桌吃饭的。


    这边的男人们都比较粗俗,只要上了饭桌,就会相互带着驴问候对方的爹。


    有知识有文化,体面点的女性都受不了那种玩笑。


    而且他们喝醉了还喜欢掏家伙,也就是传说中的比泡子,看谁的更黑。


    据传说,泡子更黑,就意味着那个人身体壮,那方面也强,反则之弱,还懒。


    邓西岭以为陈棉棉作为军嫂,肯定不上荤黄色的饭桌。


    但她却说:“行啊,一起吃饭,聊一聊去。”


    邓西岭一下就被搞尴尬了,魏摧云不好说,但重重咳了一声。


    曾风不明就里,还问他:“魏科长,你不舒服啊?”


    陈棉棉早晚要整治西北男人嘴里的生殖器,叫他们文明讲话,礼貌做人。


    但虽然曾风饿的要死,恨不能马上抱根羊腿来啃。


    不,他甚至想,今晚抱只美丽的烤全羊入睡,那比再漂亮的女人都有诱惑。


    但显然,今天那只热乎乎,香喷喷的烤全羊他注定是吃不到了。


    因为就在他们聊天时,随时一阵摩托车声,还有一声汽车喇叭响,紧接着,一台摩托带着七八辆自行车冲进农场,为首的就是雷鸣雷特派员。


    他一个手势,手下公安们就把农场的路口给堵了。


    曾风抢着问:“雷特派员,出啥事了?”


    雷鸣四下张望,先说:“昨晚代号321重启,向对岸发送密电。”


    再看邓西岭:“我们经过系统性的搜查,在红旗渠水电站的排洪洞里找到了电台。”


    魏摧云立刻就说:“他妈的,肯定是林衍干的,水电站距此只有10公里。”


    邓西岭也说:“如果抄近道,进排洪洞只需要5公里。”


    为什么魏摧云习惯性的会带着鞭子,因为他出门习惯性的都是骑马。


    其实事情显而易见,林衍是被栽赃的。


    他这几天都在不停的刨挖土豆,夜里农场也到处捉瞎瞎的红小兵,他要悄悄跑出去,万一碰上了呢?


    但是魏摧云显然是个冲动无脑的,他一甩鞭子就说:“看老子这回不毙了他。”


    邓西岭明显就是在拱火:“是我的错,他在我名下劳改了五年,但竟然毫无悔过之心。”


    他这样一说,魏摧云就是曾经的许大刚,能帮他杀人的。


    可显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不,雷鸣咳了一声,愠吼:“魏科,你给我站住。”


    他依然在环顾四周,并问:“我说间谍是林衍了吗?”


    恰好这时赵凌成给妞妞换完了尿布,从一片玉米田里出来了。


    而在他出来的那一刻,魏摧云勾了一下唇角,邓西岭叹了口气。


    只有曾风实在馋的忍不住,正在悄悄偷烤羊肉吃。


    赵凌成的舅舅可是大间谍啊,他来下放劳改,结果他舅舅就在农场里联络老蒋。


    他家有五个烈士,他够硬,他或者可以戴罪立功。


    可他那个间谍舅舅这回保不住了,最少也得是枪毙,他准备怎么做,还要偏袒他舅舅?


    雷鸣迎上了赵凌成,先看妞妞:“小妞儿怎么不高兴?”


    没睡饱就被吵醒了,妞妞正在难过呢,小嘴撇撇,她把头埋进了爸爸臂弯。


    雷鸣这时才把只小皮包模样的电台横起来,打开,并问他:“赵总工你觉得呢,间谍会是谁?”


    陈棉棉哪怕是瞎子都看出来了,就是邓西岭没错了。


    但她好奇的是,赵凌成要怎么证明,这个电台是邓西岭的,是他栽赃给林衍的。


    ……


    第40章 间谍


    民兵大队虽然只是个临时机构, 但人员可不少。


    副大队长,文书和会计都有,今天也都来了,见土豆露天堆放着, 怕万一夜里起了风要把它吹绿, 赶忙组织隔壁公社的人过来, 往上面覆盖麦草和薄土。


    而今年, 从麦子到谷子糜子,红旗农场的丰收都被压下去了,但这回压不住了, 四个憨民兵加几个老头创造的丰收, 通过陈棉棉拍的照片,能直接传到总革委。


    也只剩一件事,找到那个间谍, 这趟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而虽然雷鸣拦住了魏摧云, 但现场还有个邓双全。


    他飞奔到田里, 扯住林衍就要上皮带, 却又被祁嘉礼给暴揍了一顿。


    别的红小兵苦他久矣, 也没人拦着, 他被打的鼻青脸肿。


    直到他一声大吼:“大特务林衍昨晚又联络对岸啦!”


    再吼:“马上要打仗,狗特务却在通风报信。”


    顿时所有红小兵全停下了锄头, 盛满怒火的目光投向了林衍。


    为了备战,全国上下集体勒紧裤腰带, 但狗特务竟然还在悄悄里通外国?


    ……


    另一边, 陈棉棉从赵凌成手里要回了妞妞。


    她轻轻悠着女儿重新哄睡,当然也想知道,赵凌成到底留了什么后手。


    不过真正帮林衍洗脱冤屈的, 是曾风。


    魏摧云很反感赵凌成一直偏袒林衍的,一脸不屑,要看他怎么狡辩。


    但这时曾风问雷鸣:“雷特派员,昨晚几点发的无线电?”


    雷鸣看卷宗:“0:35分。”


    曾风一口闷掉羊肉:“我作证,无线电不是林衍发的。”


    再唆手指:“昨晚他和我,赵总工,我们仨趁着月光,一直在砍红柳。”


    陈棉棉心说怪不得赵凌成那么烦曾风,却要拉他去监工。


    三人互相为证,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但魏摧云很刚愎的,并不信:“曾风同志,电报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发的。”


    曾风说:“我们砍了一整夜红柳,林衍是早晨才回的农场。”


    魏摧云还是不服:“劳改犯私自出农场,你们违法了纪律,是在犯罪。”


    曾风笑了:“我可是小将,我看着他呢,怎么,你是在怀疑我的革命觉悟?”


    魏摧云索性说:“说不定你们三个人相互包庇!”


    他这就是乱喷了,邓西岭忙说:“摧云,不许义气用事。”


    但他也问赵凌成:“一夜不睡觉的砍红柳,是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吗?”


    这个时代的癫狂在于,你得疯一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凌成明明是要收集红柳帮闺女织爬行垫,但他却说:“我觉悟高,我热爱劳动。”


    邓西岭和魏摧云同时一哂,他们明知对方是在撒谎,但还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他们能把老军长的孙子指成间谍?


    话说,曾风以为红焖和手抓就够好吃了,这一尝烤全羊,才发现它皮焦肉嫩鲜嫩多汁,简直勾的他无法自控,可只听魏摧云的马一声嘶鸣间,他整个人已然飞起。


    他妈的又是屁股,马居然一踢子把他给踹飞了。


    而在他捂着腚艰难抬头时,红小兵和老右派,民兵们全来了。


    祁嘉礼冲在最前面:“雷鸣……”


    邓双全鼻青眼肿,冲向他爸:“爸,林衍又犯罪了对不对?”


    陈棉棉好奇打量,就见邓西岭冷眼看着儿子,眼神里头竟然有隐隐的厌憎。


    他只有一子一女,但对儿子,他没有寻常父亲的疼爱感,为什么?


    魏摧云当然不服,气的胡子乱炸,但公安办案是要讲证据的。


    雷鸣望着众人,朗声说:“因为有人证,林衍被排除了嫌疑。”


    再说:“至于犯罪分子到底是谁,我们会在红旗渠周围展开排查,也请大家相互监督,踊跃提供线索,一经采用,公安局有奖励,好了,都去忙吧。”


    在他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但农场一帮老头全懵了。


    红小兵们也懵了,没想到大间谍就在这附近,但他到底是谁?


    最崩溃的就是祁嘉礼了,这会儿开晚饭了,又是一大锅的玉米洋芋,祁政委挑了两只炸开花的大洋芋和一支嫩玉米来找叔叔,却被他一把推开,斥说:“滚!”


    祁政委追问:“叔,你到底怎么啦?”


    祁嘉礼知道侄子没错,也一直做的很好,但看见他心里就不舒服。


    毕竟他的命,是三个活生生的女孩儿换来的。


    而间谍代号321,在西北防线始建之初,就把坐标发到了对岸。


    还有几位被杀的军工专家,虽然比不上造核弹的,但军工不止核弹,步兵类的枪械也非常重要,毕竟核战打响的可能性很小,战争,尤其陆军拼的就是枪械。


    所以代号321对于大陆的军工业所造成的,是毁灭性的打击。


    祁嘉礼如果想离开农场,向曾司令低头就行。


    但他没有,因为他要监视林衍,半年前也是他逼着林衍去卧轨的。


    可要林衍不是特务,他岂不是白耽误了五年?


    当然,他的崩溃不会影响到工作进度,公安也将持续调查案件。


    雷鸣整理好刑警三件套,显微镜,勘察箱和手电筒,本来大家以为他要走了。


    他却问:“有饭吗,我忙了一整天,得吃点东西了。”


    陈棉棉忙说:“有烤全羊呢。”


    邓西岭打个手势,民兵揭盖子,雷鸣一看也流口水了:“这个我必须吃。”


    揽上邓西岭,他又说:“你这个身体,我很担心你的。”


    邓西岭咳嗽两声,也笑着说:“我想病退的,但领导不肯放人,我也愁。”


    破案暂停,背着工农兵,干部们要悄悄吃烤全羊了。


    魏摧云骑的是匹高头大马,刚才朝着曾风撂蹄子,把他的痔疮又给踹破了。


    这会儿它又撅起了后蹄,差点就踢到赵凌成了。


    但赵凌成毕竟一直在野外,敏锐,一个闪腰躲过,并深深看了魏摧云一眼。


    魏摧云目光挑衅,仿佛在说,我看你赵凌成也是个狗特务。


    但虽然暗流涌动,表面上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


    话说,陈棉棉总觉得,睿智的雷特派员不会雷声大雨点小,就那么离开。


    既然他来了,案子应该会在今天水落石出,但她也饿了,先吃饭吧。


    她很想吃烤全羊,但并没有跟着去吃。


    一则魏摧云总是拿眼瞪她,她心里有点虚。


    再就是邓西岭了,他有肺结核,她是不能让妞妞跟个病人有接触。


    农场的晚饭还是土豆玉米,但马继光给她的是煮熟之后又在后灶小锅里专门烘烤过的玉米和土豆,再加半缸子胡麻油呛过的酸菜,也就变得很可口了。


    陈棉棉抱着闺女,找了块玉米地正要吃,赵凌成找来了,说:“去吃羊肉。”


    只有西北本地厨子才会做的烤全羊,他不想媳妇儿错过。


    陈棉棉也想吃,但说:“有结核病人呢。”


    赵凌成意简言骇:“邓西岭的肺结核早就痊愈了,现在只是伪装。”


    邓西岭竟然连病都是伪装的?


    陈棉棉好奇了:“你怎么看出来他是在伪装的?”


    赵凌成突然止步,似笑非笑:“你不是什么都懂嘛,这都看不出来?”


    陈棉棉得维持人设的:“我就读了两年红专,读的又不是医科,我哪里能懂?”


    可算有妻子不懂的了,赵凌成内心暗暗骄傲。


    他也不藏着,耐心科普:“如果他的肺结核没有痊愈,就必定要服用异烟肼,那个药会造成肝损伤,沉积到外表就是面色蜡黄,而不该是他脸上那种潮红色,他的脸色,我倾向于是为了假装结核病人,扫了点胭脂做掩饰。”


    面色潮红,人就会显得很虚弱。


    但邓西岭本身并不虚弱,那他会不会在被揭穿时,出人预料的逃跑?


    陈棉棉心里怀疑,不过并没有过多追问。


    公安特派员都来了,肯定就不会让个犯人大摇大摆跑掉的。


    就随便找了块玉米田,压倒玉米杆,大家席地而坐,就可以开饭了。


    一只烤全羊,一大盘切成片的开花馒头就是他们的伙食。


    因为赵凌成夫妻还没来,大家还没开席呢。


    难得的烤全羊,陈棉棉也想吃,但走到半途她又止步,认真说:“赵同志,白天的事儿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但晚上你可不能了,要不然我就跟雷公安告黑状。”


    柴房的事情就算了,她不计较了。


    但如果晚上赵凌成还敢强迫她,她不介意跟雷鸣讲,说他在家暴她。


    到时候赵军老爷子再打电话来,就还得收拾他一顿。


    不过男人的脑回路跟女人的是不一样的。


    赵凌成也止步了,而且一脸认真的问:“今天晚上不行,那明天晚上呢,明天晚上总可以吧?”


    他这是扣字眼儿,陈棉棉当然说:“明天也不行。”


    赵凌成舔了一下唇,夕阳下唇角微翘:“后天晚上吧,总该可以了吧。”


    陈棉棉曾经也是名嘴,但她是讲道理的,可赵凌成属于蛮不讲理。


    而且看他现在的样子,他都把她弄痛了,他还觉得很爽吗?


    陈棉棉本来想用雷鸣恐吓他,但显然赵凌成并不害怕。


    而她要真说因为丈夫想行房就大吵大闹,在如今的年代也不占理。


    毕竟现在讲究多生多育,找个小雨伞都得打申请,政策也鼓励大家多生孩子。


    陈棉棉索性直说:“妞妞长大前都不行,因为我不想再怀孕了。”


    她都转身走了,却又被赵凌成掰过了肩膀。


    他眼角浮起,嗓音发颤:“小陈同志,我以为你说的只是接吻,但你……”


    她讲的是夫妻生活。


    而她不同意过夫妻生活的原因只是,她不想怀孕?


    太好了。赵凌成本来以为她是心里另有所爱,不想让他碰她呢。


    而避孕于他来说并不难办,他忙说:“避孕措施我来想办法,那就……大后天?”


    陈棉棉抬脚,把鞋底的泥巴全蹭到了他鞋面上,还狠狠揉了几揉。


    赵凌成爱干净,肉眼可见的,他气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


    雷鸣偏心的很明显。


    两条羊后腿扯下来,他分给了赵凌成两口子。


    后腿上全是肉,一条腿就得一斤多肉,他也不怕撑死他们两口子。


    给曾风一条前腿,还特地把羊蛋给他:“这可是好东西。”


    这是个敌特横行的年代,也是个人们都在相互怀疑立场的年代。


    魏摧云就很怀疑,赵凌成和林衍,曾风三个都是间谍。


    结果赵凌成开口就说:“魏科长您,六零年间谍案发的时候也在亭城枪械厂工作吧,要说代号321不是林衍,那就另有其人,结合他在附近现身,那么,你的嫌疑最大。”


    魏摧云挑眉:“若有战,我身上还能绑炸药包,赵总工,您能吗?”


    他为解救被土匪绑走的人质,捆着炸药包进过匪窝,怀疑他,简直笑话。


    雷鸣也说:“赵总工,不要乱怀疑革命战友。”


    全场只有曾风一个人吃的满嘴冒油。


    丢一颗烤焦的羊蛋进嘴里,他感叹:“哇,这个好吃!”


    赵凌成一笑,再说:“邓队就没有嫌疑,因为看档案,六零他他刚入伍就得了肺结核,去申城治病了,对了,邓队还是咱西北军区最年轻的副团级吧,年轻有为。”


    雷鸣也说:“邓队是申城医大毕业的吧,高才生进部队,司令员祁嘉礼给了最高待遇,营长入伍,半年火速提拔成副团长,但是,你当初怎么没有留在申城?”


    邓西岭不但上过大学,而且是医学生。


    当时朝鲜战场伤亡太大,尤其军官稀缺,他一入部队就当营长了。


    但申城那么好的地方他不待,为什么要回西北这种穷乡僻壤?


    邓西岭解释说:“咱西北的老传统,我媳妇是童养媳,我去读大学的时候女儿都一岁了,儿子在他娘肚子里,他们拴着我呢,叫我必须回来。”


    曾风再嘎嘣一颗羊蛋,反复咀嚼,说:“原来你是个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邓西岭讪笑了几声:“还行吧,糟糠之妻不下堂嘛。”


    陈棉棉发现了,这是一场不着痕迹的拷问。


    雷鸣不是留下来吃烤全羊的。


    而是,他早就知道间谍是邓西岭了,这是要找出对方身上的破绽。


    赵凌成也是,怀疑魏摧云只是障眼法,是为了盘问邓西岭。


    妞妞这回被哄睡之后,因为是在妈妈怀抱里,就睡得很香甜,一直没醒。


    陈棉棉也正好听听,邓大队到底是怎么成间谍的。


    邓西岭备了酒的,传说中的闷倒驴,斟了一杯,他递给雷鸣。


    曾风有经验了,忙对雷鸣说:“那个酒劲儿太大,我劝您还是少喝。”


    雷点点头,又笑着说:“邓队这相貌,读大学时估计有不少女孩子追的吧?”


    曾风也说:“怎么就没谈个自己喜欢的,然后跟黄脸婆离婚?”


    邓西岭被他们搞的很尴尬,捂着手帕拼命咳嗽。


    魏摧云帮他回答:“结发夫妻,又生了儿子的,哪能随便离婚?”


    雷鸣点头:“申城医大58年有几个女学生借香江逃到对岸,并在国际上宣称咱们人为制造饥饿,迫害人民,恳请老美出兵,邓队当时不谈女朋友,是明智选择。”


    老美不可能平白无故跟某个国家开战。


    而58年虽然有政策错误,但是南边有蝗虫,西北有大旱,是真正赤地千里了的。


    这时有逃出去的人跑到国际上,要喊老美来打仗,老百姓还怎么活?


    要邓西岭谈过一个判逃的女学生,那问题当然也就大了。


    听着邓西岭确实没问题,但魏摧云想到什么,突然说:“邓队,有段时间你家嫂子拉着俩孩子跳过河,应该不是因为你谈了女朋友,要闹离婚的原因吧?”


    再说:“嫂子虽然比你大十岁,但你俩感情是好的,对吧。”


    曾风啃着羊腿轻嗤:“大十岁,老娘啊。”


    邓西岭长相斯文,英俊帅气,今年其实才34,同龄的魏摧云还没结婚呢。


    但他15岁入洞房,如今女儿都18岁了。


    媳妇又黑又丑,还有两坨高原红,一双解放脚总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那不止是老娘,而是一块行走的,腐朽的封建牌坊。


    邓西岭笑的牵强:“虽然媳妇没文化还粗鲁,但我很爱她。”


    魏摧云闻言一脸欣慰,他的好哥们果然不好色,更不可能被叛逃的女同学腐蚀。


    赵凌成又问:“邓队是六零年几月得的病,是坐火车去的申城吧?”


    但明明聊的好好的,邓西岭突然站了起来。


    在赵凌成的目光灼灼中,他笑着说:“我方便一下,回来再聊。”


    又把最后一条羊腿给了雷鸣:“雷特派员,别光吃馒头,吃点肉。”


    他走了,同时魏摧云突然就变的心神不宁了。


    赵凌成其人,你如果初见,会觉得他斯文儒雅,是个很好的性格。


    但接触过就知道了,他是搞武器的,天性里带着攻击和侵略性,且锋芒毕露。


    他直接开问:“魏科长有心事吧,坦荡如您,有什么不能讲的吗?”


    曾风在唆羊腿骨,却是挑眉,笑看一眼陈棉棉。


    别人针锋相对,谈的是敌特。


    只有他啥都不知道,想的是,魏摧云和赵凌成媳妇之间的绯闻。


    陈棉棉跟赵凌成离婚又复婚,中间还跟魏摧云相过亲。


    那点小事儿曾风已经掌握了。


    陈棉棉其实有点着急的,因为她怀疑邓西岭已经跑路了。


    而且她大概猜到了,他就是在读大学的时候谈过对象,也想过跟老家的黄脸婆离婚去对岸,但妻子带着一双儿女跳河寻死,他没办法,于是就又回了西北。


    那对象就是叛逃的女学生之一,到对岸后,通过密电跟他取得了联络。


    陈棉棉甚至怀疑邓西岭跟那个女学生有孩子,否则,他就不会那么厌恶邓双全。


    他盼望着中苏开战,是因为那样,他就能找到机会去对岸。


    而像他这样曾经当过副团,手里情报多的退伍军人,老蒋会当场奖200两黄金的。


    大十岁的糟糠妻,无脑的儿子他都可以舍弃。


    因为对岸还有娇妻幼子,而且只要去了,他就能原地发财,富贵荣华。


    当然,案件还有不合常理的地方。


    因为邓西岭六零年是在泉城当兵,而不是案发地亭城。


    两个城市之间相距有八百多公里,从火车都得好几天呢,他怎么做得案?


    但是,陈棉棉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魏摧云虽然脾气坏,该交待的他也会主动交待。


    他交待的,恰就是邓西岭怎么会出现在,相距八百公里的案发现场的。


    他说:“邓队要去申城治病,路过亭城时下车跟我吃了顿饭。”


    立刻找补:“他在我宿舍睡了会儿,但当时他病的非常严重,没法做案。”


    咔嚓一声脆响,是赵凌成捏断了筷子。


    他咬牙:“只是发一条无线电,往林衍的抽屉里塞一本密电簿而已,需要多少时间,然后在下一站,他恰好守株待兔,枪杀前往工厂的军工专家们。魏科长,你的好哥们邓西岭可是个医学生,他明知肺结核是传染病却不防护,任由自己被感染,你猜那是为什么,因为他要找理由经过亭城,他要杀人!”


    本来妞妞好容易被妈妈哄到睡着,这回是被爸爸吵醒的。


    孩子睁开眼睛,撇嘴着妈妈。


    她爸再说:“你以为他是去撒尿了,不,他逃跑了!”


    魏摧云当场拔枪,起身逮住个民兵就问:“邓队人呢,去哪了?”


    赵凌成和雷鸣俩也起身,离开了。


    不久,随着一阵马嘶,魏摧云在大喊:“赵凌成,停下。”


    再喊:“那是老子的马,还给老子!”


    好吧,曾风可算放下了羊肋排:“他妈的,邓队长竟然是个间谍,还跑啦?”


    又说:“在特派员的眼皮子底下,他跑掉啦?”


    他们是在一片玉米田里,看不到外面。


    只听到魏摧云在大吼:“所有民兵红小兵,抓间谍啦!”


    这会儿所有人正啃着大土豆吃酸菜呢,间谍案水落石出,要抓间谍啦?


    确实,五年前那桩大案,直到在此刻才算水落石出。


    当军工专家被杀后,公安部直接入驻,对枪械厂所有人员反复筛查。


    魏摧云当时是工兵队,在修建兵工厂的队伍,本身可疑性就不大。


    邓西岭只是坐火车路过的,他的朋友,在他宿舍休息了一会儿。


    他自己没讲,公安也不知道,就没有查到。


    但肺结核其实是邓西岭故意染的,所谓看病,就是为了能合理的经过亭城,去申城。


    他是医学生,他会掌握病的轻重,而且人们不会防犯一个病人的。


    假装睡觉,但等魏摧云去上班,他是跑去做案,给林衍栽赃,并发送无线电了。


    然后他枪杀了专家们,但林衍帮他背锅,他却大权在握,土皇帝一样的,潇洒享受了五年。


    整个西北有十几万的右派,邓西岭名下的农场里就有近万人。


    那些人也有冤枉的,想要告状的。


    但他压着所有人的信,暗示民兵虐待右派们,理由也很简单,他唯恐天下不够乱。


    而要说有什么能比捉瞎瞎更让半大孩子兴奋的事儿,那就是捉间谍了。


    这都夜里八点半,天色灰麻了,农场里遍地火把。


    孩子们跟无头苍蝇似的,一个问一个:“间谍呢,在哪里?”


    还有人说:“听说是邓西岭邓大队,好像往红旗渠水库的方向跑了。”


    于是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往水库追去了。


    曾风是个男同志,这种情况下就应该保护女同志和婴儿吧。


    但不,他怕万一邓西岭要杀回来,大开杀戒,他躲到陈棉棉身后了。


    反而马家兄弟一人一杆土枪,来保护陈棉棉了:“姐,不怕,我们护着你们呢。”


    妞妞因为白天玩的太累,又没睡好,一直撇着嘴呢。


    但看马家兄弟的脸被火把熏的黑黑的,小妞儿觉得好玩,可算咧嘴笑了。


    祁嘉礼扛着锄头也找来了,先问:“没吓到妞儿吧?”


    大晚上的,陈棉棉就不给闺女戴口罩了,揭开襁褓,小妞儿眼睛弯的像月牙。


    祁嘉礼对着妞儿强撑个笑,但又颤声说:“听说间谍是,邓西岭?”


    曾风愁的羊肉都不吃了:“他妈的,他去过我家好几回,我爹这回麻烦了。”


    跟间谍有往来,哪怕没有泄露过军事机密,也要挨批评的。


    对了,香喷喷的烤羊腿,陈棉棉给了马家兄弟。


    他们跟祁嘉礼客气:“叔,您也吃点?”


    其实要说间谍是邓西岭,那比是林衍对祁嘉礼的打击更大。


    因为他是地主出身,参军前学历比较高,天然的,他更喜欢高学历人才。


    别人当兵都得熬上几年,立了功才能升职。


    但邓西岭甫一进部队,祁嘉礼直接给了他一个五百人的作战营。


    邓西岭的儿子没名字,祁嘉礼帮忙取。


    结果他那么赏识抬举,抬举出来的,恰是西北最大的间谍?


    那他这五年的劳改,还真不冤。


    ……


    河西的地理优势,一片旷野,声音传得远,人也看得远。


    外面有人在大喊:“找到间谍啦,快来啊。”


    还有人在吼:“看到他啦,伙计们,抄近道啊,拦截他。”


    祁政委,张主任和王科长几个这会儿也找到祁嘉礼这儿来了,也都特别震惊:“民兵队长是间谍?”


    不但是间谍,而且他还在河西公安特派员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啦?


    那特派员,会不会水平太差了点?


    张主任是个直性子,就说:“雷鸣这个特派员,能力好像不太行啊。”


    大家全都在点头,曾风还得踩赵凌成一句:“赵总工也是,他就不该打草惊蛇,他能力不行吧,还爱乱说话,就是他问东问西,问到邓西岭警觉才跑掉的。”


    陈棉棉倒觉得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当然,还没有结果嘛,她先给小妞儿换尿布。


    小妞儿这几天换水土,有点便秘,她还得给喂点水呢。


    同一时间,魏摧云穿行在红柳林中,正在大吼:“邓西岭,邓大队,快回来!”


    再吼:“你是我哥,只要你停下我就不开枪。”


    邓西岭没有穿民兵服,穿的是一件白色羊羔毛的外套。


    他明明能听到魏摧云的呼喊声,却快的仿如一只藏羚羊,一路飞奔。


    举枪瞄准,魏摧云再一声大吼:“哥!”


    子弹射出,邓西岭应声倒地。


    有红小兵追上来了,问魏摧云:“您开枪,打中间谍啦?”


    魏摧云颓然点头,但也想不通,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啊。


    邓西岭够聪明考上了大学,是他膜拜的偶像,可竟然做了间谍?


    魏摧云射的只是腿,只是让他跑不掉而已。


    不过几个红小兵扯起中弹的人一看,再喊:“打错啦,这是邓双全。”


    魏摧云只觉头皮发麻,扯起人头一看,吼问:“双全,怎么是你,你爸人呢?”


    邓双全哭着说:“我爸让我上红旗渠,说间谍在那边。”


    魏摧云踉跄后退,冷汗从后背往外渗着。


    不是间谍在红旗渠,而是,邓西岭哄着儿子穿上自己的衣服调虎离山。


    他换了他儿了的衣服,悄悄溜掉了。


    他还是那么的机智滑头,但是他也好歹毒啊,他竟然拉亲儿子为自己挡枪?


    文明社会不讲诛连九族,更何况邓双全还未成年。


    魏摧云扛起他奔回农场,交给俩民兵,让赶紧开着拖拉机送到医院去。


    远处的旷野还有火把,有枪声,有人声马声,一片沸腾。


    魏摧云的马被赵凌成抢跑了,找了辆自行车,他还得去追人。


    不过只听远处又响起一阵嘹亮的马嘶声,魏摧云旋即冲天一声口哨。


    随着马蹄哒哒,他的高头大马横冲直撞的进了农场,冲到他面前,前蹄高扬。


    但马背上有人,随着马扬前蹄,那要人摔下来了。


    还好魏摧云眼疾手快扯住了缰绳,马背上的是赵凌成。


    随着马被拉回来,赵凌成才没摔个倒栽葱。


    魏摧云要有心情,必得嘲讽,嘲笑赵凌成几句的。


    他驯出来的马,能是别人随便骑的吗?


    但此刻他没有心情嘲讽别人,他的好兄弟不但当了间谍,连儿子都敢害。


    而且当初他就是利用了魏摧云,才能杀掉那五位军工专家的。


    魏摧好惭愧,好羞耻,他简直无地自容。


    而其实就算他不嘲讽,赵凌成心里也酸的要死。


    他得承认,他是故意骑走的,情敌的马,就是想让情敌不爽。


    但他也没想到那匹马会那么烈,他根本骑不住。


    而他的媳妇儿,火把光芒照着她双颊的高原红,红的像脆甜的花牛苹果。


    那两瓣他还肆意品尝过的,甜美诱惑的唇正勾起,仿佛是在笑他。


    笑他什么呢,笑他身材不如情敌强壮不说,他连情敌的马他都搞不定?


    赵凌成的承认,他的品行是卑劣的,思想是肮脏的,下流的。


    他拒绝接受高尚的,性只为组织服务,交配的目的只是多生孩子。


    他想给予妻子浪漫的爱情,但是在这片灰尘扬天的土壤上,那并不容易。


    因为他妻子对于浪漫的认真,跟他想的不一样。


    而这片土地对于男人强壮的定义是比生殖器的颜色,以及,比谁身上更脏,脚更臭。


    他心里有两股欲望在掐架,但现在感性占上风。


    她不想给他睡,只因为她怕不安全是吧,好吧,小雨伞他来找。


    魏摧云的马他搞不定,但他会在床上,赢回他的尊严。


    当然,不管赵凌成还是魏摧云,都只是刹那间,脑海里的小九九。


    现实是,赵凌成才跃下马站稳,魏摧云就在吼问:“邓队人呢,你也没有追到他?”


    他自己又翻身上马,大声说:“他穿着他儿子邓双全的外套,应该是往火车站跑了,但是不要怕,就那么一条铁路线,我会立刻通知所有铁警沿路拦堆,他,插翅难飞……”


    不过他话说到一半,就又愣住了。


    现场的孩子们全举着火把,一看路口有人来,呼啦啦的,全赶过去了。


    夜空被照亮,现场亮如白昼。


    是邓西岭,也确实,他穿着他儿子的外套。


    他那捂嘴的手帕不见了,脸上的红晕也没了,头发乱七八糟,眼眶是青的。


    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茬的劳改犯枪抵,押着他回了农场。


    红小兵们一看,又被惊到了。


    有孩子说:“竟然是林衍?”


    还有孩子说:“是林衍把邓大队抓回来的。”


    不止林衍,还有一大帮子公安呢,七八支枪,全抵着他。


    马家兄弟专职逗妞妞,马继光说:“妞儿快看啊,这叫唱大戏,热闹吧。”


    马继光说:“biubiubiu,开枪打坏人啦!”


    妞妞还是个小婴儿,视力范围还特别小,看不到太远。


    她眼里看到的,是一帮黑乎乎的瞎瞎围着她扭来扭去,在跳舞。


    ……


    看到邓西岭被公安逮了回来,魏摧云也就从马背上跳下来了。


    当然,刚才其实也只是虚惊一场,邓西岭耍的那点小花招也没啥用处的。


    因为就在来农场的路上,赵凌成就联络了雷鸣,并且是假设好,邓西岭才是间谍为出发点而来的。


    但虽然没有从翻历史查证据出发,可刚才大家一起聊天,雷鸣就是在找邓西岭的破绽。


    不能放过一个敌人,但也不能误伤一个同志嘛。


    不过赵凌成从跟邓双全讲秘密,再到捕捉无线电,其实都是定向的。


    农场外围有一大群公安不说,刚才大家席地而坐吃烤全羊时,林衍就在一旁蹲守。


    邓西岭察觉到不对,借口撒尿找到儿子,换衣服的理由是,夜里冷,让儿子穿着他的棉袄去红旗渠抓特务。


    然后换上自己的衣服,他找了辆自行车就跑。


    但他跑没了没几步就被林衍扯住,俩人撕打中他开了枪,但林衍躲过子弹,反抢了枪,还把他打成了个猪头。


    他当然很厉害,他能枪杀五个军工专家。


    但林衍是曾经国军独立团的团长,是抗过日,杀到小鬼子闻风丧胆,鬼哭狼嚎的老将。


    以为他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弱不禁风的老头子吗?


    不是的,他跟邓双全一样大的时候,已经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了。


    他身手狠辣,也思缜密,叛逃国军前,他一个人枪杀了一帮子督军的高层,而他如今还不到五十岁,正值壮年。


    当然,人是押回来了,但还需要证据。


    作为间谍,邓西岭的心理素质也很强大的,他看魏摧云:“老魏,我是被冤枉的。”


    再说:“你应该明白,咱们艰苦奋斗建设泉城,但是这帮外来者要抢咱们的劳动成果,他们是要分批陷害,除掉咱们。”


    魏摧云想了想,指那个电台,看雷鸣:“你怎么证明那东西是邓西岭的?”


    但回答他的却是赵凌成。


    搞蛮力赵凌成拼不过魏摧云,可他有脑子啊。


    他拍掌,对公安小李说:“拿证据来,当场还原邓西岭联络对岸,并栽赃电台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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