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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昨天晚上,我和段冬阳睡了。”


    长明不喜欢说话,喜欢做梦。


    据他妈张女士回忆。


    长明这只闷葫芦,还是小蝌蚪的时候,就比别的蝌蚪机警,游得又快又准。


    不声不响打破杰士邦花几个亿打造的固若金池形象,成为那百分之三的漏网之鱼。


    这个奇迹也注定了,这颗闪亮的胚胎,有着与众不同的好胜心和执拗。


    他出生的时候,张女士在开会。


    随着高亢的一声哭泣,周围摸鱼的同事,比她这个亲妈更早发现亲儿子的出世。


    当时苏长明的小脑袋磕在地毯上,可是送到医院,医生竟然说丝毫没有划痕,跟新的一样。


    你就说这小子生命力多顽强吧。


    后来的事实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对于这个意外之宝,张女士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美好,毕竟那时候她的事业正走向辉煌。


    所谓双喜临门,这个活生生的喜,暂时被她抛之脑后。


    银行卡里那串冷冰冰的数字,才是她真正的宝贝。


    非常不凑巧的是,他爸苏老师,现在是苏老头,也是这么想的。


    家里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固然叫他欢喜,可是成为爸爸只是他的理想之一,


    成为某项技术之父,才是真正追求。


    于是苏长明六岁前,基本上没有父母陪伴的记忆,身边流水一般来去的,是各个陌生的保姆。


    他经常一个人,不,一个娃娃待在家里。


    有很多时候,苏老师掏出钥匙开门,心里还在想着实验室的陌生数字,听到屋内尖锐的哭喊声,才心一惊。


    坏了,又忘记送饭了!


    打开门,好小子,还活着呢。


    很好。


    到了六岁,他们也就不操心了,这种情况越来越少。


    因为苏长明上小学。


    可以自己买早点,自己上下学,自己温习功课了。


    这小子也争气,遗传了他们的智商,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名。


    他们却不由得怀疑当年那个疏忽,是不是给儿子带来一生的创伤?


    分明他和他妈都没有肥胖的困扰,为何苏长明日渐横向发展?


    他总是抱着薯片,呆呆的,不说话。


    他就好像另一袋薯条的分身,无论你是戳他,还是推他,所得到的回应,不过是一串乱码的哼唧。


    这引起夫妻两人的焦虑,这样带出去,叫同事们学生们发现,可怎么办,多丢脸。


    他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引导他说话,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苏长明逐渐敞开心扉,终于在某一天清晨,完整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的面部肌肉抽搐,费劲而艰难:“我我我我要去公园公园玩玩爸爸爸——”


    发现儿子是结巴,或许比发现他是哑巴强。


    丘吉尔小时候还是结巴呢,说不定他们的儿子以后会当总统。


    夫妻俩失去兴趣,一哄而散。


    苏长明重新回归孤单,这一次比之前更难耐。


    好在他有薯片,有可乐,有炸鸡,有他喜欢的动画片。


    床底的世界,黑暗又静谧,他会在这里待一辈子。


    而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肚子再也塞不进夹缝,这个发现让他绝望地呜咽。


    因为这是最后容纳他的地方了。


    苏长明在学校尽量保持安静,他从来不说话。


    哪怕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也一言不发,渐渐老师也不再不识趣,同学们更是了,没有人想和一个只会哼唧的小胖子做朋友。


    最让他难堪的是舞蹈课。


    往往把这副肥硕的身体塞进舞蹈服里,就要花上半节课。


    而老师们大多把他当中需要运动的重点,谁也不肯给他豁免权。


    那天,穿着粉色蓬蓬裙的仙女翩翩起舞,穿蓝衣服的王子,立在一旁,等候仙女们挑选自己作为搭档。


    苏长明司空见惯,他从来都是独舞。


    可是那一天,就在那个平常下午,小小的舞室,奇迹发生。


    他看见粉红色的泡泡飞舞,白色的光,五彩的霞,班上最漂亮,最骄傲的女生牵起他的手。


    他也牵起她的手。


    他们转啊转,转啊转。


    周围传来同学们艳羡的议论。


    从来没发现,这副笨拙的身体,原来是那样轻盈灵巧。


    他听到自己的笑声,惊讶发现,是那样顺滑流畅,悦耳地好像童话的开头曲。


    即使他现在削瘦健壮的身体,再不如同当年,那美妙的声音依然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或许童话的结尾,白雪公主的梦里,也会出现王子救她时,马靴踏过草地的摩擦声吧。


    那声音,有多美好,苏长明回味了几十年。


    “我认识你吗?”


    鄢敏的疑问句,将他拉回现实。


    “哦。”他轻咳两声,往鄢敏脸上深深望了一眼,又收回,“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鄢敏莫名其妙。


    “或许认识吧。”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又问:“你对我没有印象?”


    他定定看着她。


    鄢敏拿起相框,看看相片,又看看苏长明,摇头笑道:“你们两个,我都不记得。”


    “好吧。”


    苏长明的笑仿佛带着几分苦涩,可是转瞬便消失了,只是错觉。


    他说:“别看这个了,难道你喜欢小胖子?”


    鄢敏看他一眼,玩笑道:“难道你是因为太喜欢小胖子,才减肥的?”


    “我是因为想要别人喜欢。”他淡淡回答。


    “你有喜欢的女生?”鄢敏八卦。


    “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人吗?”他反问,目光灼灼看着她。


    “像你那么小的时候,没有。”她回答。


    她想起段冬阳。


    也不算撒谎吧。


    苏长明叹一口气,突然问:“你想在哪里办婚礼?”


    这话题转变的也太大了吧。


    可是说到婚礼,鄢敏就想起昨晚的荒谬。


    她垂着手,指腹摩擦戒指,一阵冰凉触感。


    她问:“长明,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会不会觉得结婚这个决定太匆忙?”


    苏长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转移,他思考了片刻,再开口,语气平淡。


    他说:“你觉得匆忙吗?”


    “有点?”她回答。


    苏长明:“你觉得是我们的相处少了吗?”


    “嗯。”


    鄢敏点头,又摇头,“也不是。”


    他看着她。


    她说:“你好像不够了解我,我的过去,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怕我骗你吗?”


    一阵风,那相框没放稳,顺着柜子就滑到地上。


    啪嗒一声。


    鄢敏赶紧蹲下去捡,好在不是玻璃的,没碎,只是照片表面沾了灰尘。


    她用手指一抹,白光闪过,她注意到那小胖墩背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女孩子。


    正待要细看,头顶冷不丁传来声音:“不怕。”


    坚定而决绝。


    鄢敏动作一怔,仿佛对苏长明这毫无源头的信任,感到没有头绪。


    她缓缓站起来,把相框重新摆好。


    苏长明别开脸,避开她的目光,好似有些不自在。


    轻咳两声,他解释道:“鄢先生为人刚正不阿,必然家风严谨,你是她的女儿,我又有什么怀疑。”


    鄢敏勾起唇,眼里不无讽刺。


    她说:“或许不是这样。”


    苏长明沉默了一会儿,“你呢,你觉得我家怎么样?”


    鄢敏认真回答:“很好,我想每个女孩都会向往这样的家庭氛围。”


    “那就好。”苏长明笑了,一派儒雅,“结婚后,多的是时间相处,你何必为我担心呢?我可以保证,我不会提离婚。”


    顿了顿,“那如果,是你想要的话,我不会阻止。”


    苏长明睫毛轻颤,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粉唇轻轻珉起,似乎有些紧张。


    她的心突然一动。


    如果和他结婚,一定会过得很美好吧。


    秀色可餐先不说,他体贴又温柔,又和她有那样多重叠的爱好,生活不会无聊。


    至少比段冬阳好。


    唉,怎么又想起他了?


    鄢敏轻轻摇头,却发现苏长明正看着她。


    仰起脸对他一笑,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她才想起来,他还在等她的答案。


    一狠心,鄢敏说:“结婚后,我们不会住在一起的,我会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他问,语气缥缈。


    “我只是利用你。”鄢敏说:“利用你给我爸爸一个交代。”


    或许,也是为了气一气鄢鸿飞。


    海风吹起窗帘,送来一阵阳光,苏长明的笑容在白雾变得恍惚。


    他说:“我也利用了你。”


    鄢敏抬起头看他,他背着光,神情模糊不清。


    他微笑:“我娶你不亏,至少有你爸爸给的股份。”


    鄢敏沉默。


    苏长明开玩笑道:“真想不到你竟然这么为我着想。”


    鄢敏笑不出来。


    她只要一停止思考,满脑子就都是昨天糜烂的一幕,她没办法在没理清自己情绪的情况下,耽误另一个人。


    也许她对他,是有美好的感情,因此才想要全部坦白。


    她说:“对不起。”


    苏长明说:“为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鄢敏沉默,简直难以启齿。


    “你害怕婚礼是不是?不如不办婚礼好,现在也挺流行旅行结婚的。”


    “不是的。”鄢敏说:“不是这样——”


    他假装没看到她眼里的闪烁。


    苏长明捧起她的脸,黑发垂到后面去,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脖颈。


    他低下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肌肤。


    声音颤抖明显,“嫁给我,好不好?”


    鄢敏别过脸,“昨天晚上,我和段冬阳睡了。”


    面前的身体僵硬,丝丝寒冷渗出,幽冷而哀怨。


    冻得鄢敏一激灵。


    第62章 公主与月亮(已修)


    她从来都把关系越处越乱,再好的事物到最后都会化为飞灰。


    她就是这样的命。


    所有人都会嫌她,厌她,疏远她。


    爸爸是这样,妈妈是这样,徐文兴是这样,段冬阳也是这样。


    至亲手足,朋友恋人。


    无一例外。


    这样想,和苏长明的决裂,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甚至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不过,这件事对苏长明来说,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毕竟他们只是“利用”的关系。


    可是良久没有听到回应。


    鄢敏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脖子却好酸,他像被定住一样困在原地。


    如果不是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她真的要以为苏长明被冻住了。


    “苏长明——”她轻轻唤他。


    他眼里渐渐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鄢敏,你说的是真的吗?”


    声音沙哑冷冽,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冻得人由心底升起寒意。


    “嗯。”她回答,不敢不说实话。


    “你胡说!”


    “我没有。”


    有一阵子的安静。


    他先说话,他问她:“是你主动的吗?”


    要问这么细吗?


    鄢敏还是回答他:“我不知道。”


    “那就是,也许不是主动?”他语气淡淡,仿佛机器人。


    她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苏长明抬起头。


    她侧过脸看他,极近的距离,每个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简直不真实,反而有一种距离感。


    他背过身去,鄢敏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他抬手,张开五指把前额的头发向后抓,仰头闭上眼睛。


    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一道凌厉的曲线,眉间一片寂寥之气。


    只是利用的关系,苏长明的反应,会不会过度了点?


    她虽是这样想,自己也觉得难过。


    鄢敏说:“长明,我不是一个好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在喉咙,苏长明紧紧抱住她,


    鄢敏瑟缩着,要远离他,却被她按住后脑勺,脸贴着他的毛衣。


    一股薄荷味,她闻着头晕。


    刚想抬起头。


    耳边传来近乎央求的低喃:“让我抱一会儿,行吗?”


    鄢敏便不再挣扎,呆站着,接受他的温暖。


    过了一会,苏长明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等鄢敏回答,他就自顾自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不拿这桩婚姻不当回事。”他的口气不所谓不凝重,几乎可以算得上严厉。


    “我——”她刚想反驳,却被苏长明按回原地。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靠着,好似动物园内,小树懒窝在大树懒怀里晒太阳。


    窗外晾着新洗的衣服,风吹进来,洗衣粉的味道,屋内香薰片散发淡淡橘香,他身上的温暖和烟草味混合。


    她觉得气闷,仰起头,脸从他的臂弯露出来,几根碎发跟着冒出来,贴在她脸上。


    脸颊两侧泛起红晕,因为闷的,可是衬得她很可爱,眼睛亮晶晶,小动物似的。


    苏长明叹一口气,鄢敏立刻就察觉了,她有错在先,当然更觉得惭愧,手指在身下运作,与无名指较上劲。


    耳边却传来他声音,果断而坚决,几乎是在命令。


    “不许脱,戴着。”


    “什么意思?”


    鄢敏不相信在她说出那句话后,还会有男人愿意继续和她的关系。


    苏长明沉默了一会,语气坚决软下来,“不过,我也很高兴你把那件事告诉我。”


    “你很高兴?”


    他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不是吗?”


    鄢敏沉默,她有点不好意思,眼神乱瞟,因为他说得对。


    “我很高兴你对我坦白。”他对她说,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传进鄢敏耳朵。


    他一本正经的态度,使鄢敏产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他刚才愤怒,一刹那的失控,并非源于她的“背叛”,而是因为她对这段婚姻的不专心。


    她从心底就没相信过,他们会结婚,他们会成为夫妻,他们将荣辱与共,将相伴一生。


    这是婚戒代表的意义。


    她只以为是玩笑,他却当真了。


    明白了这一点的鄢敏陡然变色,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她连连推开苏长明:“我要走了。”


    “鄢敏。”他叫住她:“人生不过几万天,何必那么较真。”


    他已恢复往日的儒雅气度,正一正衣领,仍旧是那个衣冠齐楚的君子。


    鄢敏转过身,“有人可以做到既认真又糊涂吗?”


    “足够喜欢就可以。”


    他告诉她。


    可她眼里的疑惑,告诉他,她并不相信。


    其实这个道理对于苏长明来说,就好接受多了。


    就像矮个的孩子,去够橱柜上的蛋糕。


    他虽发现了蛋糕藏匿之处,却苦于个子不高,手又不长,只能请求高个子的孩子帮忙。


    这样以来,就不得不把心爱的蛋糕分给别人。


    虽然少了一块,可是像他这样的人,能尝到奶油的甜蜜,已经感激涕零,又怎么敢独享。


    他当然知道独自占有更好,也希望那纯白的光芒,只存在于他掌心。


    可是在你再抬手,再踮脚,也无法够到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哪怕只是蹭一蹭蛋糕的边缘,闻一闻它的味道,也能感觉到幸福。


    鄢敏就像他世界的月亮,他怎么敢祈盼月亮落在他掌心。


    远远看着就好,


    摸摸她的光也好,


    后来他就想,哪怕月亮只是降临在他手心的一汪水中,幻境一场,也好。


    至少证明,他活过,他爱过。


    鄢敏怎么会懂得单恋的苦心,她只会是被人恋爱的对象罢了-


    从苏长明家出来,鄢敏无处可去,受到蕊蕊的邀请。


    她即将结束一学期的授课,正是适合放松的时候,鄢敏在她家住了几天,就陪她玩了几天。


    两个人像从前一样逛街,一人一杯奶茶,走到腿酸,再坐在商场门口,吃比脸还大的冰淇淋。


    哪怕现在是深秋。


    鄢敏冻得浑身打哆嗦,还是觉得过瘾。


    蕊蕊把塔尖的芒果,堆到她面前,“喏,记得小时候吗?每次吃这个,我们两个都抢着吃这个芒果。”


    “时间过得真快。”


    鄢敏由衷感慨,她大口嚼着冰沙,觉得非常美好。


    “是啊。”蕊蕊笑,又问她:“你真的决定和苏长明结婚了。”


    “唔,不知道啊。”


    蕊蕊拉起她的手,摸摸她的戒指:“可怜的苏先生,白搭一枚大钻戒。”


    “你倒心疼戒指起来了。”


    蕊蕊瘪瘪嘴:“男人就这么两点。第一,爱你。第二,愿意给你买大钻戒,哪怕你不一定嫁给他。你都占满了,还有什么可愁眉苦脸的。”


    鄢敏被她这套理论逗得乐不可支,最后蕊蕊把她的脑门戳了又戳,她才肯回答:“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蕊蕊夸张地叫道:“鄢敏,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是什么初中生吗?在做化学吗?非得配平才能搭对儿。”


    “我总觉得不能这么凑合。”


    “你的目的是结婚,可是在发现相亲对象喜欢你之后,你就不想嫁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真的我不想耽误别人。”


    “哦!我懂了。”


    蕊翘起嘴角,好像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你发现这位可怜的苏先生,对你感情足以维持一辈子,你害怕了,因为你心里还有别人。”


    “你在等谁呢?嗯。不会是那个利亚姆吧?”她猜测道。


    这些年即使鄢敏远离故土,她们也一直有联系,无忧顾忌,将一切袒露。


    蕊蕊大概是世界上知道她的事最多的人。


    她都快把利亚姆给忘了,她还记得牢牢的呢。


    “你是说那个总是穿帽衫的利亚姆吗?”鄢敏说。


    “对,那个偷吃你冰箱食物的利亚姆。”


    鄢敏羞得大笑:“快别说了。”


    蕊蕊瞥她,“都服了你了,这样也能谈的下去。”


    “那不是分手了吗?谁让人家长得帅。”鄢敏无力解释,将矛头对准蕊蕊说:“那你呢?从来不恋爱,是不是在等王准?”


    果然一提到王准,蕊蕊就熄火了,“我们只是朋友。”


    鄢敏勾唇,“没见过当朋友,当着当着就滚到床上去的。”


    这话好像有点像点她自己。


    于是两个人相视,谁也没有笑。


    过了一会儿,蕊蕊说:“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鄢敏说:“我刚回来时聚会,你们相处地还挺自然。”


    蕊蕊咬着吸管直叹气:“过几天阿文孩子的生日宴,一定又会遇到,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鄢敏笑,却突然发觉不对劲。


    “阿文孩子生日宴?没有告诉过我呀。”


    蕊蕊表情僵硬,仿佛意识到自己嘴快,说漏了嘴。


    “或许过几天就会通知你呢。”又说:“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他的孩子哪里是冬天的生日。”


    鄢敏一怔,口中的水果顿时索然无味,木肤肤,让人心烦意乱。


    直觉告诉她,阿文有事瞒着她。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鄢敏想不通,他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她的,蕊蕊竟然也替他瞒着,不肯告诉他。


    她知道蕊蕊不会害她,能让她和阿文站在同一战线,会是什么事呢?


    鄢敏好奇得快爆炸了,可是没有去追究,淡淡笑一笑,找别的话题掩盖过去了。


    后来,两个人又去唱歌,挤在狭小的移动k歌房,也不觉得闷,一直唱到嗓子沙哑,还意犹未尽。


    出来后,天色已经蒙蒙暗。


    路灯亮起,白雾罩到地上,楼顶的上班族纷纷下楼吃晚餐,背着包行色匆匆。


    鄢敏和蕊蕊去吃火锅,是一家网红店,人太多,要排队。


    两人边排队边聊天,聊着聊着,都听到彼此的肚子叫。


    “要不换一家?”


    “好,我看看还有哪家可以去。”


    鄢敏打开背包,找手机。


    她饿得有些恍惚,心跳得虚快,手插进包里搅来搅去,动作太快,又害怕戒指不相信划到手机屏幕,她看到书上说,钻石最坚硬,能划开玻璃。


    会不会划开手机屏,她不知道,有点担心。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头伸进包里翻找。


    哦,在这里。


    她摸到手机壳冰冷的外壳,掏出来时,却带出一串钥匙,“啪嗒”掉到地上。


    她蹲到地上去捡。


    怎么回事,鄢敏,这阵子怎么总是心绪不宁。


    “鄢敏!”


    她正反思,却听见头顶有人叫她。


    抬起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面前,她却认不出是谁。


    等到再次眨眨眼,那脸与记忆重合,鄢敏忍不住惊喜大叫。


    “余启!”


    “什么呀,才认出我。”他把刚摘下的墨镜折起来,挂在胸前。


    什么呀,鄢敏看一眼天,灰蒙蒙,哪有人傍晚还戴墨镜的。


    “余启,不错嘛,还是跟以前一样骚包。”她诚挚感慨。


    余启扬扬脸,“当然了。”


    他臭屁的样子让她忍俊不禁。


    三个人站在店门口寒暄了一会,最后余启也听到那窝囊的肚子叫,他大手一挥,直接找老板,立刻就有人出来,将他们引到包厢用餐。


    “混得不错嘛。”


    “哪里哪里。”


    余启不负众望地成为富二代,每天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照他自己说的,港城就没有他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


    这和鄢敏的状态不谋而合。


    蕊蕊后来调侃:“你和余启遇见,根本就像是狼见了狈,简直臭不可闻。”


    可是真的很快乐。


    每天疯了似的玩。开着车各地探店,除了吃就是喝,晚上在海边飙车,风把头发吹得高高的,肾上腺素飙到最高,挑战生死的极限。


    一天掰成两天用,比上班还勤奋,哪里还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闪着细碎的光,流金一样在眼前流淌。


    钱真的很好,可以让你忘掉一切。


    鄢敏本来就是一个被抛弃到异乡,也可以自己收拾行李,前一天哭到眼肿,也不会忘记在碗底卧鸡蛋的人。


    那时候,段冬阳在潮湿遥远的故乡,离她上万公里的距离,她反而不觉得有什么。


    怎么近在眼前,她却愈发不安,像笼中鸟一样扑腾。


    他再次的谎言,让十年间的孤独日子化为须有,她十年来苦修的淡定心境化为须有。


    她恨自己没有定力,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再普通再普通的人,就像当年那个躺在雪地的女孩一样,迫切需要答案。


    鄢敏给自己放纵,可是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她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段冬阳了,而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那天下午。


    她和余启前几天认识了几个帅气的网红,约他们出来吃饭。余启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可是被鄢敏硬拖着来了。


    她刻意打扮了一番,其实如果能进入互联网行业,她也是很愿意的,只要他们愿意带她。


    吃饭排场还不小,位置定在本地某个大酒楼,看来是要狠狠宰他们一笔,就当交学费了。


    鄢敏进酒楼前,刻意到门口玻璃前,照照自己有没有卡粉,却注意到酒楼门口摆着巨大的红色台子,上面有字。


    其实她不去照镜子,也会留意到,那东西那么大,那么喜庆,简直刺眼。


    她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


    读完,顿了又顿。


    才勉强理解意思。


    然后,她看见新娘子,看见一身红衣,喜气洋洋从大厅走出来。


    鄢敏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第63章 当年的真相


    雪花落下来了。


    风渐渐停了。


    鄢敏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空气中大团大团白雾,和呼吸一起变得稀薄,透明。


    她看见对面女孩颤抖的发丝。


    每一个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柔软光泽,与往昔土气截然不同的精致,揭示了十年来的人生错位。


    鄢敏步步后退,却发现该躲避的,并不是自己。


    好久不见,快十几年了吧。上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小姑娘,感情那样浓烈,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


    鄢敏想起来她皮筋中间坠着的粉色塑料小花,小圆脸,淡淡的眉毛,左眉头有两根眉毛呲出来,有点杂乱。


    很奇怪,这些年,她想起来她,往往只能想起来一些细枝末节,真正恨海难填的事情,一件也想不起来。


    包括现在也是一样,她呆呆站在原地,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直到周扶玉避无可避过来打招呼,却不是和她,而是和余启。


    “学长,好巧,在里面碰到你。”


    “恭喜啊,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孩子都这么大了,生日快乐啊。”


    “一起上去喝一杯吧。”


    两个人寒暄。


    鄢敏的手指在口袋里颤抖,她紧紧控住自己的手,不把这个孩子与徐文兴联系在一起,可是血红的大字分明昭示了一切并非幻觉。


    余启与对方也并不相熟,只记得是很多年前的学妹,他记得当年她就十分沉闷,默默无闻,并不是他的菜。


    聊不了两句便觉得尴尬,却见对方只是站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好直接告辞。


    鄢敏的往事,他也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知道内情。他当年是很八卦,但仅限于男女方面的事情,新闻他是一概不看的。


    再一个,他那时就相信鄢敏的清白,觉得媒体在瞎讲,多看也是生气。


    灵机一动,想起来鄢敏和他们是校友,说不定认识,于是引荐起来,却没想到这一引荐,就坏了,引出一出他不可控的好戏。


    “扶玉,这位是鄢敏,和咱们是校友,你认识吧?”余启仰头思考:“唔,有一年冬令营,咱们在一辆车上好像。”


    ——“是夏令营。”


    沉默良久的鄢敏纠正道。


    两个人齐刷刷看向鄢敏,周扶玉的表情不太自然。


    “没想到阿敏姐的记忆那样好。”


    “关于你的记忆,我从来都没有忘。”鄢敏淡淡说。


    周扶玉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这时,有个小女孩从大厅跑出来,扑到周扶玉膝前。


    鄢敏侧过身子,去看那小女孩的脸,周扶玉急忙伸手挡住,喊保姆把孩子接走。


    鄢敏道:“孩子很可爱,恭喜你,圆梦了。”


    直到保姆把小女孩抱走,周扶玉才渐渐恢复颜色。


    “当然。鄢敏,你知道吗?我成为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过的这么快乐,这么自在。你们有钱人真是嘴严,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幸福,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们呢。”


    她极力向鄢敏展现她的幸福,丝毫不在意在这个情景下,提起这个话题有多突兀。


    而鄢敏嘴角始终挂着讥讽的冷笑。


    周扶玉望鄢敏残疾的腿上看一眼,说:“听说鄢叔叔在替你绣楼招亲,不知道哪位幸运的男士能接下你的绣球呢?若能接下,也算是飞龙在天,无人能及了。但不知谁有这样的能耐,足够忍辱负重。”


    余启发觉不对劲,把鄢敏拉到身后,带着防御:“周学妹,你这话说得奇怪了吧。”


    鄢敏不是一个被人当面挑衅,还可以保持隐忍的人,何况她恨她,恨入骨髓。


    “我招婿的条件,当然要像你一样忍辱负重,能伏低做小地伺候我的才行。”


    “你!”周扶玉气急,却哽在原地。


    “反驳呀,反驳我试试。”


    鄢敏说:“我不懂你为什么总要和我比,这些年我试过理解你,往往失败。或许像你这种人的脑回路,是我不能复制的。”


    “我这种人?我哪种人?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吗?”


    周扶玉自认为鄢敏是她的手下败将,在她面前有绝对的骄傲:


    “我告诉你,我不讨厌你。我甚至很羡慕你。人人都爱你,人人都疼你,永远有人在等你回头。我只能争,只能抢,只能偷。”


    “当年你正富足我正少,我为饥寒你为娇,手缝里漏出一点泥沙,够我一世安康了。分我一点你不要的,又怎么样了呢。我要了,是替你积德,你不肯领情,反而斤斤计较。”


    她说:“我并非想害你,是你先挡了我的路。”


    “你想要我夸你吗?夸你好强,夸你上进,夸你处心积虑。还是你想让我恼怒,想叫我歇斯底里,我告诉你——”


    鄢敏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周扶玉身上,却跳向远处,仿佛眼前只不过是一团虚无。


    “我可怜你。”


    “因为你不过是一只祈求别人庇护的,无枝可依的可怜虫。”


    再争再抢,有什么用,还是不如人。


    周扶玉被人戳破,细心呵护的雍容皱成一团,纤细的,点缀着珠宝的指尖直指到鄢敏鼻尖。


    “你给我滚,不许出现在我面前,这里不欢迎你!”


    余启一巴掌打开她的手,挡在两人中间。


    方才两人一来一回,他虽然听个半懂,也知道该战队谁。


    “我警告你,别对她撒泼,我还在呢!”


    高大的身体向前,筛落大片压迫的阴影,周扶玉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毫无办法。


    这时候已经有宾客陆陆续续进场,不可避免就认出周扶玉来,窃窃私语,怎么徐家的儿媳是这样头脸全不顾的人物。


    周扶玉歇斯底里:“为什么!你总是在我最得意的时候出现!”


    鄢敏后退一步,对方便向她扑来。


    余启虽帮着她,可是渐渐保安来了,他们只认识周扶玉,当然只轰他们走。


    余启人高马大,可是渐渐应付不来。


    周扶玉又已经失控,鄢敏只觉得天旋地转,胳膊传来刺痛,是周扶玉板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推。


    鄢敏由着她动作,反正丢脸的不是她。


    却没想到周扶玉得了好处顺杆爬,竟想把鄢敏推倒在台阶上,鄢敏脚上踩了空,整个人向后踉跄。


    “啊呀——”一声。


    扑到在地上的却不是她。


    鄢敏看见段冬阳的侧脸,棱角分明的,眼睛里有难以遏制的怒火。


    “我不是警告过你,离她远点吗?”


    周扶玉伏在地上,面容狰狞,昔日兄妹再见面竟然如同仇敌,仿佛隔着深仇血恨。


    怎么会?


    鄢敏看看段冬阳,又看看周扶玉,再次确定自己的判断。


    她原以为这兄妹俩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她一走,他们会更加猖狂,更加紧密,却没想到也是间隙丛生。


    一时间就像看到世界另一面一般荒谬。


    发生什么事了呢?能让这两张相似的脸反目。


    鄢敏慢慢推开段冬阳,他的身体一点点完全露出来,脸也完全露出来。


    他是扑过来接住她的,额角有一缕头发跑乱了,垂下来,有点狼狈。


    声音还带着急促的喘息声:“鄢敏,你没事吧?”


    “嗯。”她回答。


    “段冬阳,等着吧,你迟早死在这个女人身上!”


    周扶玉的声音嘶哑难听:“你在阿姨坟前的承诺,我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先是你自己的事业,又是和段叔叔的关系,一件件毁掉。就为了这么个女人。这十年来,你做过的哪一件事在履行承诺?阿姨泉下有知,也会为你羞愧。”


    “你闭嘴!”


    因为她?


    鄢敏心一惊。


    这样想,段冬阳说的就不会是谎话。难道他真的被冤枉了,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


    他和段爸爸决裂?他真的白白等了她十来年?


    那他为什么每年都出国一段时间?


    鄢敏不敢相信。


    越来越多宾客涌来,趁着混乱,鄢敏悄悄离开段冬阳身边。


    她一步步往前走。


    这时候却想起来,很多年前,伏在老祖母腿上听戏。


    昏暗的橘灯,老实木柜子,雕着凤凰和梧桐叶,茶杯上腾腾冒着白雾。


    那时候她只不过七八岁那么大,小汤圆一样在祖母腿边扭在扭去,因为不懂,不懂祖母何以如此专注。


    “一霎时把七情具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薛湘灵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教人更改性情,不恋前尘。


    可是谈何容易。


    人生在世,谁也不是木头,每个人都有感情。


    她虽然嘲讽周扶玉,自己又何尝不是无枝可栖的鸟呢?


    只不过周扶玉寻觅的是可以接纳她的枝丫,而她需要的是一点点温暖,一点点遮风避雨的感觉。


    难道绕世界一圈,扑扑翅膀,却仍然停留在曾经她抛弃过的那根寒枝,还是段冬阳那根寒枝最吸引她?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贪玩,想方设法弄来一辆摩托车,晚上偷溜到海边试车。


    段冬阳一直跟到海边,拉着车把不让她骑。后来妥协。但必须戴全护具,只能骑30迈以下,还有必须让他坐后座监督。


    鄢敏玩得太高兴,过减速带的时候,没有及时减速。


    只听到后座闷哼一声,下车之后才发现,段冬阳的腿肚擦到排气管,烫伤一大片,血肉模糊。


    他疼得面色苍白,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因为害怕吓到她,出了事,更不忍心打扰了她的快乐,就那么硬挺着。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从来都是。


    大多数事,哪怕是委屈,他闷在心里,闷坏了也不说,所以要鄢敏去猜,去无条件相信。


    原来的鄢敏生气勃勃,自信而充满探索欲,因此像卯和榫,两个人紧紧黏合。


    可是现在,她长大了,有一个更大世界。


    有时候鄢敏刻意告诉自己,不要去问他当年的事,因为回应太难测,哪怕他们曾经那么亲密。


    在这个冷漠而巨大的世界,一个不小心,摔一下,怕是要比小时候疼上千百倍-


    人已经走了,她的心里乱糟糟,像有一万只虫蝇在乱飞乱爬,黑压压。


    这扇门之外有一百个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另一扇门外,有一千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高嫁是吞针,她的生活就是无数根绵针辫成的麻绳,绑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


    若有人说人妻易当,周扶玉会苦笑。


    她是徐文兴的新娘,新的娘。


    洗衣做饭,擦地板兼之洗地毯,能想到的一切,和家有关,她都会做。


    聚会要站在最角落,吃烤肉要记得坐在烤架旁。


    大姑姐喜欢饮清酒,三婶娘酷爱喝淡茶。明日某侄子结婚,不要忘记随礼,另外记得侄媳妇在市政上班,须要衣着得体,言行谨慎。


    徐文兴塞在床垫下的袜子,洗没洗?


    孩子明天要带的书包,收未收拾?


    周扶玉是贪心的人,却也知道,要得到一样东西,就要拿另一样东西来换。


    为人妻,为人母,就不要谈自我。


    手心朝上,就别妄想谈自尊。


    她既然选择,就不会后悔,跪着也要把路走完。


    可是一向温顺如绵羊,柔若无骨的妻子此时却歇斯底里,她冲着上帝一样丈夫咆哮,一瞬间撕开伪装十余年的面具。


    “徐文兴,你今天要是敢踏出着扇门,我难保鄢敏会知道当年真相。”


    “你,一定最不想她知道吧。”


    周扶玉双眼几乎要流下血泪。


    第64章 当年的真相


    她走到徐文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当年是你把一切嫁祸给我哥,你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你告诉我鄢敏对坚果过敏,告诉我庭院的秘密,却要我告诉鄢敏是哥哥做的。你做了这一切就别想抵赖。”


    徐文兴侧着身子站着,一动不动。


    “你这个胆小鬼。”


    周扶玉看着这个她千挑万选的丈夫,心中不无失望。


    “你明知道我哥为了她,牢狱也蹲过,前途也毁了,这辈子也未曾嫁娶,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从来不替他解释?反而在鄢敏面前诋毁他?”


    徐文兴脸色铁青:“我为什么要帮他解释?”


    周扶玉冷哼,说:“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不帮他解释,因为你害怕。你害怕鄢敏知道真相,立马与哥哥复合。你在鄢敏心里,连我哥一根脚指头都不如。”


    “你!”


    “我不是什么你,什么喂。我是你老婆,你再瞧不起我,你的家族再瞧不起我,我也是。”


    徐文兴斜睨着周扶玉,仿佛她的话十分粗鄙。


    “你自恃天龙人,瞧不起天龙族以以外的任何。我爸爸坐过的沙发,睡过的床,你要全部拆掉!扔掉!换新的!我的朋友来家里,你会立刻走!”


    周扶玉好似丝毫未觉,自顾自说着:“是不是很好笑,你最瞧不起的阶层抢走你的家,你最瞧不起的阶层又给你一个家。”


    她看着玻璃门,倒映出徐文兴,扁扁一小片薄影。


    沉默,永远是沉默。


    周扶玉仰起头,视线模糊,原来她已经泪流满面。


    那些年少的疯狂和偏执,水晶鞋内尽是鲜血淋漓,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换来一个怎样的爱人?


    这是她想要的人生吗?


    她抬起手,一抹脸,终于说:“好了,出去吧,你的亲戚们都等着呢。记得微笑。”-


    段冬阳几乎是飞奔。


    电梯刚打开就急不可耐向外冲,脚绊到电梯门,狠狠向前跌去,手臂擦过地面。


    撸起袖子,一片红肿,不过更惹眼的,并非是这新鲜的伤痕。


    而是红肿下,横亘在小臂外侧的一条二十余厘米旧疤痕。


    狰狞恐怖,形状怪异。


    这就是这些年,他为什么轻易不穿短袖,即使脱衣服,也会套袖套的原因。


    事到今天,他依然能听到酒瓶划破肌肤的噗呲,像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然后是钻心的疼。


    可是他不后悔。


    冯晋被他揍得快死了。


    嘴部撕裂,鲜血汩汩往外涌。


    段冬阳拎起他衣领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了,可以叫举城哗然的错,可是还是举起拳头。


    鄢叔叔告诉段冬阳,


    他需要一个更大更大的丑闻主角,来掩盖鄢家的丑闻主角,剩下的舆情交给他。


    这么些年,最心酸的时候,吃不起饭,几乎快饿死,邻居晒的萝卜干,摆在马路上,金光闪闪,是生命的希望,他没有伸手过一次。


    很小的男孩子,没有书包,用塑料袋装着练习本,一次堂也没有缺席过,甚至连迟到也未曾有。


    战战兢兢,不曾行差踏错一步。


    他的人生是由纸牌搭成的。


    他一张张由破屋叠成宫殿,很费心,可是稍一阵风就会粉碎,因此他很珍惜。


    从大山走到这里,站在能嗅到海风的洁净窗户前,他要记得警惕再警惕。


    段晔的眼睛在身后,他要记得不要被打回原形。


    弃子的下场比孤儿更悲惨。


    在台球厅,他洗了个冷水澡,决心成为罪犯,甘愿在监牢中渡过青春。


    红色的血腥顺着下水道流淌,他抵住台球厅厕所的洗手台,有一点眩晕。


    水很冷很冷,让他一阵一阵地战栗。


    眼角让冯晋打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知道待会见了鄢敏,她可会发现,可会害怕。


    要记得不要露出正脸,这张脸很丑。


    鄢敏睡着的样子真像一只小兔子,嘟着嘴,睫毛轻轻颤抖。


    他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头。


    她瘦多了,眼眶深深陷进去,月光下两洞阴影,像火一样灼烧段冬阳的心。


    可是不要着急,鄢叔叔会替他照顾好她。


    他答应过他。


    阿敏,我说过,我会替你做好一切,我没有骗你。


    段冬阳疲极了倦极,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疼得不对劲,一寸寸像挫刀在凌迟他的血肉。


    竭力微笑,可是上牙不住打着下牙,咔咔作响,他疼得颤抖。


    伸手把她碎发抚到耳后。


    鄢敏,不要哭。


    鄢敏,一切都会好起来。


    鄢敏,你爸爸已经答应忘掉一切,你还是他的千金大小姐,你会高兴的。


    鄢敏——


    鄢敏——


    鄢敏,不要看我的脸。


    黑暗中她醒过来,伸出手,指甲擦过段冬阳的脸,一阵冰凉,他主动把脸贴上去,于是她的体温在他的肌肤游走。


    “带我走,段冬阳,我不要在这里。”


    良久,他答道:“相信你爸爸,鄢敏,你爸爸会解决一切的。”


    灯影迷离,他侧过脸,不去看她。


    灯罩上有针尖纹样的花纹,仿佛有黄色的光,好像一颗莹莹的眼泪。


    他听到,鄢敏对他说:“段冬阳,你走吧,我此生不想看见你。”


    郑重决绝的,没有转圜的-


    鄢敏一步步向前走,走过水门汀,走过冬青丛,她无意识中走回家门口。


    树影摇晃中,在家门口的藤椅上看到熟悉的人影。


    背景是一根根的铁栏干,头顶上一只睡觉中的小猫,是她从前挑的门铃。


    原来是白色,现在被灰尘腐蚀,变成黄的了。可是依旧憨态可掬,有一种家常的温馨。


    他垂着眼,仿佛坐了很久,已经睡着了,指间夹着一根烟,烟灰燃得好长,可是没有去弹。


    鄢敏心里腾起一阵怪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下一秒就被拉进怀抱里。


    “你终于回来了。”


    他声音嘶哑干涸,仿佛很久没有说话。


    鄢敏好似在梦中低喃,有一种梦幻的飘浮感:“段冬阳,你——”


    怀中的身体一僵。


    她才幡然醒悟,“不,长明,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长明顿了顿,才说:“我想你了,我想看看你。”


    她问:“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他说:“没多久。没关系的。”


    “等不到我,你为什么不走。”


    “我怕你下一秒回来,收拾东西去了国外,我就再也没机会看见你了。”


    “再也见不到我,又怎么样?”她问。


    “我不知道。”


    他的头埋进她头发里,说话时一阵温热的瘙痒,是他炽热的体温。


    “我想我会难过,我会恨我自己,鄢敏。”


    鄢敏像雕像一样站着,心被巨大的悲怆淹没。


    她问他:“你这么珍惜我吗?”


    “嗯。”


    “那你会一直这么珍惜我吗?”


    “当然。”


    苏长明回答完,待意识到这问句背后的含义,顿时欣喜若狂,重复喃喃,她的话让他身处天堂般飘飘然。


    “我会,我会。”


    笑声回荡耳边,仿佛在天上回旋。


    鄢敏说:“行了,别笑了,你是想让邻居都出来看看吗?”


    苏长明只是合不拢嘴,“我巴不得呢,我巴不得全天下都来看呢。”


    “神经病。”鄢敏说。


    “我就是神经病。”


    苏长明的鼻尖抵住她的鼻尖,两个人挨的极近,一呼一吸都是甜蜜。


    他一本正经地说:“鄢敏,你要嫁给神经病了。”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嗯。”


    他笑:“鄢敏,你要和神经病过一辈子了。”


    她也笑,额头抵在他的肩:“嗯。”


    他抱得她很紧,周围是她成长起来的地方,她觉得不好意思,用力推他,可是推不动。


    “我太高兴了,鄢敏,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苏长明问:“你高兴吗?”


    她说:“我好高兴。”


    过了好一会,他问她:“鄢敏,你爱我吗?”


    鄢敏抬起头,凝望他,他忙不迭用声音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你不必现在回答,阿敏。”


    他说:“我会一直等,等你心甘情愿给我肯定答案的那一天。我不奢求你给我更多。你肯让我等你,我已经够开心,开心得好像要飞起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会有这一天。”


    鄢敏把脸贴进苏长明的胸膛,静静地,没有说话。


    要怎么解释她为什么那样快地低下头,是不是连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笑容里的僵硬。


    可是难道每一对携手走进婚姻的伴侣,都是因为相爱吗?


    不一定吧。


    鄢敏,你又何必觉得愧疚。


    她抬起脸,唇碰碰苏长明的嘴,他的唇就立刻追上来,吻上她的-


    “啪嗒”一声。


    丝绒盒子盖合上。


    在阳光普照的午后,深秋有蔷薇花的味道。


    他站在花团锦簇中,不知道看到什么,斜斜站着,就颤抖起来,背影仿佛佝偻。


    天气真的冷起来了,大白天就觉得寒嘶嘶,他感觉瑟瑟,手中一捧花,垂下来,滑到地上,也懒得去捡。


    段冬阳多少年没有走进商场了,他原本就不是注意打扮的人,这些年更是无心于此,衣服鞋子基本上都是助理买的基本款。


    可是为了这只戒指,他几乎跑遍全国的商场,依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


    拜托吴以萌陪他逛了无数条街,几乎灰心时,在橱窗看见它,没找任何人参考,几乎下一秒就觉得,是它了,就是它了。


    捧着这只小而软的盒子,简直像捧着一颗心。


    他记得它躺在手心的感觉,就好像鄢敏的手放在他手心,绵软无骨,可是灵活难握。


    他喜欢把那只手放进口袋。


    两只大小不同的手掌叠在一起,她会故意挠他的手心,而他沉着脸憋笑。


    而此时此刻。


    他站在花丛中,亲眼看见另一个陌生男人握住她的手,而她没有挣扎。


    空对月儿圆,清光一片,好叫人,闲愁万种,离恨千端。抬泪眼,仰天看月阑,天上人间总一般。


    段冬阳垂眼,默默把那装着戒指的灵巧盒子,装回口袋。


    第65章 “鄢敏,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鄢敏做过很多事,结婚却是第一次。


    那样懵懂,又偏偏繁琐,注定刻骨铭心。


    鄢敏先住进婚房。


    还是国内好,湿度温度样样都极度适合她,夜夜睡得很安稳。


    有时候眼睛一睁开,就看到苏长明。他什么时候来,竟一点不知道,可见她睡得有沉,有多甜。


    而苏长明每次来,手里都会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一对抱枕,两套茶具,各种锅碗瓢盆,深的锅,浅的锅,方的圆的扁的。


    她简直不知道要那么多锅干什么,有那么多东西要烹吗?


    他只是笑。


    解释说这个是煎肉,那个是炒菜的,可是看着她迷茫的眼睛,他又说好了好了,不要她管。鄢敏也只好由着她。


    后来越买越多。


    有一次鄢敏起床洗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粉色的,下摆坠着毛球的睡衣,肩膀处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脚底踩着一双毛绒拖鞋,也是小猫样式。


    萌得鄢敏一激灵。


    一扭头,苏长明穿得和她一模一样。


    两只巨型情侣猫咪。


    “很可爱,是吧?”


    他戳戳她肩膀上的猫耳朵,偷偷看她的脸色。


    “很幼稚。”鄢敏毫不留情吐槽。


    苏长明哪儿都好,就是简直把她当成个小孩子,恨不得什么都为她安排地妥妥当当。


    从脚到头。


    睡衣,毛巾,餐具摆好,鞋袜摆好,连牙膏都挤出来,漱口水还是温的。


    他那么贴心,恨不得连每根发梢都替她照顾了。


    在这个家,她可以做个小baby,一切都甩给苏长明处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思考,所以才会睡得那么安稳吧。


    他那样孜孜不倦为这个家奉献。


    鄢敏怀疑自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他,真的会这么稀里糊涂地和他过一辈子。


    元旦那天,鄢敏去苏长明家过节。


    两家的父母都见过面,下过帖,订了婚。


    苏长明的父母对鄢敏十分满意,他们本来就开明,又是讲究人,而且忙,管不了那么多。


    长明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有主见。


    他喜欢的,他们绝对不会有意见,一味支持就好。


    只有一点担心,


    ——女方的家境太好了。


    他们家也不差,比起鄢敏,还是逊色。鄢计的名声早几十年前就响当当,有过丑闻冲击,也很快归于平淡,现在发展得平稳却猛烈。


    对于这件事,老两口没有问那件丑闻的分毫,只是一心一意叮嘱儿子:


    “孩子,爸妈奋斗一辈子,是要给你付出一切的勇气。不要为了物质,用自己的终身大事去换。记住,婚姻不是交易,婚姻是两个人支持着走路,陪伴对方走完漫长寂寞的人生。如果你没有把握牵人家的手,不要辜负人家好好的女孩。”


    和父母相视的一瞬间,岁月像流水一样,在眼前淌过。


    曾经那个小胖墩,确确实实比这对老夫妻,更早地做出细水长流的规划。


    他说:“爸妈,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儿子的人品,他们是相信的。


    于是,再没有别的担心,衷心祝福儿子踏入人生下一个阶段。


    圣诞节的装置还没有拆,到处都是彩灯在闪啊闪,一片辞旧迎新的喜气洋溢。


    这一向苏长明臭美地很。


    穿手工剪裁的黑色呢大衣,头发打上发蜡,梳得蓬蓬的,显得他五官愈发立体,目光柔和,在灯光中散发温雅的气质。


    她不知道板起脸打电话工作的他,还有那样幼稚的一面。


    晚餐前,他们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开饭。


    这次人多,因此请了厨师。


    几个堂兄弟坐在一起叽叽喳喳,互相爆料,把鄢敏逗得乐不可支。


    她本来就最爱热闹,嘴不停叽喳,手也闲不下来,顺手开了几个夏威夷果。


    没吃完,于是喂到苏长明嘴边。


    他却把脸扭来扭去,找各种理由不吃。


    咦。


    他从来对她百依百顺,这次倒奇怪,问来问去,都不肯说理由。


    鄢敏嘟起嘴,突然想到一个最不可能的原因:“啊!这个热量高,你不会是怕胖吧?”


    却没想到,苏长明别开脸,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像流苏,“怎么可能。”


    鄢敏一惊:“为什么?”


    苏长明表弟端着饮料凑过来,“他以前是个胖墩儿,你知道吗?”


    苏长明瞪他。


    表弟立刻解释,手掌立起来,放到嘴边,神神秘秘对鄢敏道:“不过表嫂你放心,他青春期前瘦下来了,这点我打包票,他发育绝对正常。”


    哦?


    鄢敏笑倒在苏长明怀里,对方的脸颊立刻泛起红晕,凶他表弟,“你怎么那么爱操心呢!”


    “本来就是。”表弟嘟囔,对鄢敏说:“他绝对是怕胖,因为——”


    鄢敏问:“因为什么?”


    表弟不顾苏长明的捂嘴禁言,从指缝中挤眉弄眼说:


    “我前几天,看到他对着婚纱照的样片叹气呢。”


    “哇不是吧,苏总。”


    鄢敏惊讶地扭过头,看向苏长明:“对自己的身材那么没自信呢。”


    苏长明看着她,微笑,用肩膀顶她的肩,向她求饶。


    表弟怎么会放过他,“前几天还向我打听,哪里能做皮肤护理呢,我一个大男人,我怎么会知道!奇怪。跟我拍照之前,从来没见过你提前一个月,又减肥又找皮肤科的。”


    苏长明咬牙切齿:“孟宪兵,我什么时候跟你拍过照!”


    孟宪兵说:“全家福不算吗?”


    “那也叫跟你合照!”


    “我不在照片里吗?”


    苏长明不理他,探过来牵她的手,放在掌心,又贴到胸前。


    他低下头,面上露出一点尴尬,笑一笑,仿佛是怕鄢敏觉得他不够“男子气概”。


    握着她的手,他温吞解释道:“一生只能拍一次嘛,我想表现得好一点。”


    鄢敏感受到掌心的体温,隔着暖黄色的光,渐渐安定。


    好像走了很长很长的风雪路,躲进房屋,点起炉子,看见那橙黄色的雾气,疲软的脚一阵温暖,渐渐恢复知觉,这才感觉脚踏实地。


    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终于。


    从今以后。


    不必异国他乡,不必讨好白人房东,讨好她爸,不必连夜收拾行李,像一袋垃圾被丢出去。


    不必面对冷的灯,空的床,吃不完,扔掉又可惜的双拼口味小龙虾。


    喝酒永远斟两杯,看电影对着空气讨论,也会有人回应。


    鄢敏默默低头,额头抵着他的肩,很安稳,很平静,简直下一秒就要流泪。


    “苏长明,谢谢你。”


    她反握住他的手,真心实意道。


    有个人陪着也真是好,可是却要做那样多的事。


    又是挑戒指。


    她已经有一枚了,可是苏长明的妈妈说不正式,说一定要再买一枚大的,金饰也不能少,要买的东西还多着呢,去商场放眼挑,不要怕累。


    鄢敏其实很喜欢苏长明送的这一枚,可是不愿意驳了他妈妈的面子。


    于是一连好几天都泡在商场。


    手撑着柜台,一溜闪亮的钻石摆开,裹在黑色丝绒布里,不眯着眼睛,简直亮得看不清。


    要鄢敏说,还是买金的好,金的保值,苏妈妈夸她有眼光,可是还是觉得要再买一枚。


    鄢敏手指长,又瘦,戴着都好看,看来看去挑花了眼。


    举起手,合拢,指间闪亮。


    苏长明的妈妈在一旁满脸期待,“怎么样?这枚怎么样?我是说越大越好看吧。”


    其实鄢敏觉得都一样。


    手放下,换一个角度观察。


    窄窄的指缝中露出一个人。


    卡其色风衣,商务领带,像是从公司匆匆过来,浑身还带着外面的冷气,窄窄的下颌紧绷,仿佛很紧张。


    他的身影在钻石折射的白雾里显得陌生。


    鄢敏愣住了。


    仿佛自从上次一瞥,就没有再见过面。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来这里干什么?


    段冬阳同时看到她。


    皱着眉,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移到苏母身上。


    停留半秒。


    收回。


    他垂眼,步调匆匆,走到其中一个店员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给她。


    侧面只能看到他消瘦的背影,他专注的看着店员,快速对她说着些*什么。


    鄢敏低头。


    他来这与她又什么关系。


    桥归桥,路归路。


    从此只是陌生人。


    鄢敏放下手,戒指立刻被摘下,换另一枚。


    苏母捧着她的手,又夸又赞,她突然觉得气闷,捂住胸口,有点心绪不宁,还戒指时手一抖,差点砸到地上。


    那售货小姐吓得脸一白,鄢敏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说:“要不就这枚吧,妈妈。”


    /:.


    苏母也说:“嗯,这个好看,你手白,戴什么都好看,不像我老了,戴什么都不好看了。”


    鄢敏说:“妈妈,要不趁这个机会给你添一条项链吧,和我凑成母女款,可好?”


    苏母喜笑颜开:“要不是我喜欢你呢,什么事都想着我。”


    鄢敏笑着,可有些恍惚。


    售货员立刻抱来一大叠项链的册子,当着她们的面展开,一一介绍。


    “妈妈,这个好,这个适合你。”


    鄢敏指着其中一个道。


    没等到苏母的回话,头顶却传来男人的嗓音。


    嘶哑低沉,可是依旧熟悉。


    背后是明亮的水晶吊灯,他背光站着,眼睛在阴影中,神色模糊不清。


    而鄢敏呆若木鸡,只知道傻愣着。


    “鄢敏,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


    第66章 去她的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段冬阳说:“叫得这么亲密,看来好事将近了。”


    他笑笑,仿佛真心祝福。


    “嗯,婚期就在下个月。”


    鄢敏微笑,侧着脸,摸摸耳垂,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段冬阳别开眼,快速眨几下眼睛,点点头:“恭喜你。”


    这样安静平和坐在咖啡厅,真是觉得不真实。


    从前两个人总要拌嘴,不管什么话题都能吵起来,火力全开,互不相让。


    现在他淡淡笑着,客气而疏远,仿佛只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显得不合适。


    他扭过头,看窗外景色。


    正是黄昏,那样多的车,沐浴在金光里,川流不息,往前,往前,永不停息。


    “下个月的天气好,适合办婚礼。”他仿佛梦游,喃喃在说梦话。


    “嗯,是草地婚礼。”


    她低头笑一下,露出白皙的脖颈,仿佛沉浸在快乐的梦里。


    “本来不打算办的。长明说想录像,以后老了可以翻出来看,也挺有意思的。我也由他了,反正是他安排一切,我就出个人。”


    “嗯,那很好了。”


    他侧着脸认真听着,一边附和,就从外套里掏出一包烟。


    是新的,费了好大劲才碾开塑料薄膜,用力去扯,盒中间给他按凹了一大块。


    打开看,烟断了好几根,烟丝全漏出来。


    段冬阳心烦意乱倒出来一根,已经塞进嘴里了,他看了一眼鄢敏,仿佛想到什么,又塞回烟盒,搁下了。


    鄢敏和他面对面坐着,仿佛没看到他的动作似的,自顾自说着,说到口干舌燥,说到大脑空白。


    “鄢敏,鄢敏。”他叫她。


    “哦?什么事?”


    “电话。”他说。


    原来电话在震,竟然一点没有发觉。


    鄢敏拿起手机,竟然是苏长明。


    那震动让她手掌心发麻,她对段冬阳笑笑,接起电话。


    “喂,亲爱的?”她拉长语调,声音甜腻到她牙酸。


    对面也是一愣,“阿敏?”


    “嗯。”她问,“什么事?”


    “你和妈在逛街吗?”他问。


    “是的。”


    鄢敏竭力微笑,不去看段冬阳的脸,但她知道他在听,听他们俩的对话。不知道怎么的,这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你晚上回家吃饭吗?想吃什么?”苏长明问。


    哦,原来他在买菜,准备晚餐了。


    “我想吃你做的鱼。”她想了想。


    “那清蒸鲈鱼怎么样?”


    “还是带鱼吧,”


    “好,那就红烧带鱼。”


    “嗯,记得要去腥。”鄢敏叮嘱。


    “好,早点回来,哦对了,路过楼下时,带包炒栗子回来吧。”


    “知道了,馋猫。”鄢敏忍不住微笑。


    轻声得好像耳语,冒着平凡的家常气。


    那种温和的,细密的幸福,只有苏长明可以给她,她现在所求的,不正是这个吗?


    抬起头,段冬阳正收回目光,他的微笑带着浓浓的疲倦。


    “一起上家吃饭吗?”


    她把手机塞回手提袋,提上包带,仿佛准备离开了。


    “不了。”他摇头。


    她已经站起来了,最后回头看他一眼。


    婚礼没有邀请他,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天涯海角,再不相见。


    世界那么大,谁说的准呢。


    他没有回头,黑色带卷的发梢中,露出窄窄的下颌,一抹蓝色摇晃。


    那耳坠,他从小带到如今。


    她倒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年夏天,她爸给她报了好几个补习班。


    鄢敏最讨厌舞蹈课,因为在城北,要坐一个小时公交车,他爸又不肯派人开车送她。


    太阳又大,起得又早,她就在公交车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摸她,睁开眼睛一看,一只手在她的包上!


    那人一见阿敏醒来,丝毫不慌,也是掐好时间到站了,跟着顺人流就下了车。


    鄢敏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当时就追了出去,脚踩风火轮似的追上去,边追边叫抓小偷。


    其实那被偷走的手机,根本也不值什么钱,可是当年的鄢敏就是那么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那么奋不顾身,简直惊险,那男子亮出刀子的一刻,她竟然敢扑过去,心里想的只是,要把小偷抓住,不要让他去偷别人。


    后来,是段冬阳把鄢敏从警察局领走。


    她人没事,只是崴了脚,被他好一通骂。


    那一天晚上空气很洁净,两旁的洋紫薇花已经吐露芬芳,大蓬大蓬直垂到头顶。


    段冬阳背着鄢敏,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走。


    鄢敏穿淡黄色的裙子,裙摆带着波点,被风吹得卷起来,她把额头抵在段冬阳肩上,看着他耳边的蓝色痴笑。


    段冬阳瘪着嘴,不肯说话,因为怨她不该追出去,更不该明知道对方有刀,还跟和对方纠缠,不怕被报复?


    可是从那以后,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摩托车,每天送她上课,又来接她下课。


    鄢敏上课的时候,他就在楼下等她。


    有好几次在窗边,她看见他在树下看书,眼睛被阳光闪得眯起来。


    一个暑假下来,段冬阳倒瘦了,又黑了,整个人糙得像康巴汉子,让人心疼。


    他终于抬起头看她,可是鄢敏却别开脸,她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犹豫:“你们结婚,以后,在哪里定居?”


    鄢敏当然觉得在国内比较习惯,可是说:“不知道,现在没有考虑好,都有可能。”


    “嗯,或许在国外比较好。”他说。


    “什么意思?”她反问:“难道你在这里,我就得走,这是新的驱逐令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敏。”他说:“这里毕竟发生过那样多的事。”


    “可是与我无关。”


    “是与你无关。”


    段冬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容易接受,“但在这里,你爸爸的仇人很多。”


    鄢敏深深凝视了段冬阳一眼,“再说吧。”


    她向外走去,经过段冬阳身边时,她听到他的声音。


    “阿敏,跟我走吧,我已做好抛弃一切的准备。”


    低低的,浅浅的,轻柔地好像腮边的一滴泪,带着疲惫的哀伤-


    透过商场的玻璃,鄢敏看到,段冬阳仍对着她的杯子发呆。


    她不知道,那釉面的杯口上留着她的一枚唇印。


    其实,她想要的一直在变。


    年轻时想要冒险,想要过不重复的生活。


    到现在她已经是个快三十岁的女人,早已失去追求刺激的勇气。


    出走半生,不过想要半片遮风避雨的屋檐。


    热菜热汤,斜立黄昏,像世界上最平凡最平凡的夫妻,几十年如一日地生活。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段冬阳那么聪明,可是从来猜不透。


    小时候和她一左一右走在上学路上的少年,叮嘱她不要贪凉的段冬阳。


    那个在摩托车前座,警惕张望的男孩。


    从来不知道鄢敏的目光,除了在巡视繁花似锦的街道风景,还在隐隐期待着,那花丛角落可能会陡然冒出的危险。


    他对她很好很好,可是不是她想要的。


    到现在,他已经做好付出一切的准备。


    很好很好。


    偏偏少女已不再少女,她已失去索取的力气。


    早在十年前的晚上,那个娇俏的,不顾一切的少女已经冻毙在那个风雪之夜。


    不管那个时候段冬阳在哪里,她的心和鹅毛大雪一起,深冻百尺之下,再无法跳动。


    现在他爱的那个人是谁呢?


    鄢敏看到玻璃门上倒映出身影,白色毛衣,牛仔裤。


    她只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女人。


    无比普通-


    苏长明喜欢做梦,可是他从没有想到,他会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从小太孤独太孤独,这些年没有人走进他的心,他也没有机会对人倾注任何爱。


    所以他总在纠结,一怕爱得不够,对方感受不到。二怕爱得太满,吓到对方。


    他在爱中降生,却并非沐浴在期待里。


    即使他如今事业有成,西装笔挺,高挑健康,却也难以抑制内心的自卑。


    对于爱人,他总低着头,抿着嘴微笑。


    地位身份瞬间化为飞灰,鄢敏面前,他只是一个孩子,那个手足无措的小胖墩。


    所以当摄影师一再要求他靠近新娘子,纵然他再好面子,也无法阻止红润爬上脸颊。


    鄢敏笑他,说:“原来你这么大了,还害羞呢。”


    她头上有层层叠叠的纱,脸上的妆浓墨重彩。


    两个人隔着白色雾气。


    传说透过月亮女神吐出的雾,可以预知未来,在那一秒,苏长明确确实实看到妻子的脸。


    他垂首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叫她:“新娘子。”


    而鄢敏把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就这样拍下一张相,摄影师连连夸赞,赞他们登对。


    说简直不必修图就可以当做完美婚纱照的范本。只望一眼就可以看出的甜蜜,如果挂出来,不知多少人冲着这张照片,也要结婚呢。


    鄢敏说他太夸张,可是自己看了,也不由得微笑。


    他们含笑对望,幸福丝丝荡漾,仿佛一眼就能望透他们以后的生活。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谁说童话故事结尾的结尾是一地鸡毛?公主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并非传说,而是现实。


    苏长明可以作证。


    摄影馆惊喜地询问他们,能不能把这一套写真传到网上,作为宣传,回报是给他们免单,并且可以再送她们一套婚纱照。


    这当然很好,更多人见证他们的幸福,又有什么不愿意。


    可是鄢敏想到段冬阳对她说的话,觉得不宜高调,于是拒绝了。


    摄影馆不无失望,可是不得不尊重顾客的意愿,又觉得可惜,于是悄悄洗出来一张,贴在店的玻璃窗上。


    后来,干脆放大了,镶在香槟色的相框里,作为广告,供来往人欣赏。


    下面贴红字: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说不清是祝福,还是诅咒。


    街角的阳光照着美丽的面孔,少女的脸经过岁月变迁,增加成熟质感,淡淡泛着金色的光。


    那么甜蜜地笑着,向路过每一个人宣示她的幸运,她的与众不同。


    与每个命运悲惨的人相比,她露出白牙是那样刺眼,简直刺痛。


    好好好。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去她的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第67章 玫瑰与新娘


    “天哪!你这样真漂亮。”蕊蕊由衷说。


    鄢敏回首,在镜子面前,照照后影,蕊蕊替她牵着纱,裙摆层层叠叠像云彩一样散开。


    一生只穿得一次,这一次要多浮夸有多浮夸,要多华丽有多华丽,没有人会奇怪。


    “真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快就要参加你的婚礼了。”


    两个女孩一高一低,对视着,不约而同觉得鼻酸。


    鄢敏站在高高的地台,眯起眼睛笑:“那就这件吧。”


    蕊蕊扶她下来,换下衣服,两个人倒进沙发捶腿,都累得不行。


    “结婚也真够麻烦的。”


    “是呀。”


    蕊蕊从绵软的真皮沙发里爬起来,突然侧过脸,问鄢敏:“阿敏,你真的就这样嫁给苏长明了?”


    鄢敏一愣,“为什么又问这个问题。”


    “就是觉得挺可惜的。”


    蕊蕊仿佛知道些鄢敏所不知道的事情,这些天她总是犹犹豫豫,总像有话要对鄢敏讲,可是张开嘴,又没音了。


    鄢敏问:“什么可惜?”


    “算了,没什么。”


    蕊蕊道:“你都要结婚了,好好做你的新娘子,后悔可不是我们的风格。”


    鄢敏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喃喃,仿佛是回答蕊蕊,又好像是对自己说。


    “对,只要不回头看,就不会后悔。”


    两个人相视一笑。


    后来试完主纱,又去楼下甜品店坐坐。


    鄢敏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蕊蕊说她是婚前恐慌症。


    她想,她真的有些恐慌了。


    这一向总睡不好,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说,半夜总要醒来喝口水,上厕所,看看窗外的晨曦,才能继续睡着。


    那天和段冬阳辞别,鄢敏做了梦。


    梦到如雾如纱的道观烟火,拂过她鼻尖,一阵酸。


    她从校园高大墙头探出脚,踩在段冬阳软绵手掌。


    对面烧烤店老板在门口刷牙,噗嗤吐出漱口水,和老板娘聊着天,在梦里听不清,好像雨滴打在玻璃上,沙沙的,落在室内人的耳朵里,只是恍惚。


    她那样年轻,站起来猛地向前冲,也不觉得头晕。腿脚利落,还可以连蹦带跳。


    那时候,她和段冬阳一前一后,走在种满梧桐树的路上,应当是很合衬的吧。


    喃喃着梦话,睁开眼,苏长明睡在她身边,脸朝向她,整个身体向她倾斜。


    这一阵辛苦了吧,又是采买又是安排场地,三姑四婶都是他招待。


    看他睡得那样沉,眉头舒展,呼吸均匀,鄢敏忍不住微笑。


    她轻轻起身,拉开床头灯。


    刚想下床,指尖探到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温开水。


    她回头看一眼苏长明,指尖划过保温杯上鞠着腰的猫咪,憨态可掬。


    又是猫咪。


    这么喜欢猫咪吗?


    笑更深了。


    窗外只有冷冽的月光,万籁俱寂,她重新坐回床上,倚着床头,小口小口啜着温水,浑身都温暖起来。


    “阿敏。”他的声音带着懵懂的嘶哑。


    “你醒了?”


    鄢敏慢慢转过脸。


    苏长明的脸靠在丝绒枕套上,月光洒在他发梢,一片晶莹的弧光,他神色安定,眼里含着笑。


    “你为什么喜欢猫?”鄢敏问。


    “我不知道。”苏长明说。


    她躺下来,苏长明立刻挪过来,抱着她。


    他的胡茬长得可真快,这会儿就觉得扎了,一靠近她的脸,她就躲,可他唔一声,还是贴上来。


    鄢敏浑身都是他的味道,温暖又安稳的气息包裹着她,胡茬擦过脖颈,好像小猫的胡子,痒痒的。


    他说:“阿敏,我小时候经常这样发呆,看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做。”


    鄢敏没有说话,因为她想起坠下山崖后的日子,她也是这样日复一日看着天花板。


    苏长明说:“很多人说,猫是奸臣。往往是因为猫太有主见,它们只与对它们认同的人亲近,爱恨分明。不喜欢的人觉得它傲慢不可接近,喜欢的人却赞其遗世独立。”


    鄢敏静静听着,后来问:“你不觉得太固执,太骄傲,是一件令人反感的事吗?”


    苏长明向左挪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我羡慕它们的骄傲。”


    她忍不住问:“可是,打动一只猫是很难的。”


    “嗯,我知道,很难。”


    他的语气坚定,“所以我觉得,被猫疏远,是很正常的事,而被猫亲近,则是荣幸的事。不管被拒绝还是被接受,都不是猫的错,而我愿意去赌,哪怕结局是输。”


    楼下有车经过,一阵光流转,划出流溢的弧线,苏长明在光亮处凝望她。


    这个世界竟然有这样的感情,纯粹,不求回报。


    是鄢敏这样经历过千难万险,漂泊半生的人,难以想象的。


    一颗干净,纯洁的心,没有一丝阴影,一丝褶皱的心。


    摆在她面前。


    此时此刻。


    鄢敏不知道是自己太阴暗,还是苏长明这样的赤忱太难得。


    她只觉得眼眶发酸。


    或许她从来都活得太复杂。


    利益得失,尊严面子,她看得太重要太重要,像个数学家拨弄计算机,数字越大,就越焦虑。


    她多久没有感受过爱,感受过真心。


    就连在浴缸中,花洒下,她也无法彻底面对自己。


    背上始终背着沉重的包袱,又怎么敢去照镜子?


    她太累了,太疲倦。


    就像无脚鸟不会相信,自己也有还活着却栖息落地的一天。


    抖抖酸软的翅膀,它只会怀疑,怀疑这是不是陷阱,怀疑是不是暴风雪即将摧毁这里。


    她只希望苏长明原谅她偶尔的言不由衷。


    对不起。


    她只是不相信,


    不相信她还有资格被爱。


    鄢敏把头埋进苏长明怀里,感受到自己完全被对方包裹,接受。


    她仿佛缩回山洞里的受伤小兽,等待同伴舔舐她的伤口,一点点将恐惧消化。


    马上了,


    马上就天亮了。


    淡蓝色晨光照耀天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一切都是新的,


    连她自己也是-


    “你们家苏总也该来了吧。”


    蕊蕊向周围张望。


    “是啊。”


    鄢敏看看腕表,“从他公司到这儿,应该早早到了呀。”


    她捂了捂心口,一种危险的预感袭来。


    她接近幸福的时候,总有这种感觉。


    “给你们家苏总打个电话吧。”大概蕊蕊也觉得不对劲。


    “好。”


    拨过去。


    却无人接听。


    再拨,鄢敏心里的不安就更强烈了。


    她站起身四处探望,这时却有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走到她们面前。


    “姐姐,买朵玫瑰花吗?”


    她此刻心急如焚,可是无意去捣碎一个小女孩的创业梦。


    于是收敛脾气,蹲下来,悉心对她说:“妹妹,姐姐们不买玫瑰花,你应该去找那边的一男一女,去问问那个哥哥吧。”


    “好吧。”


    女孩即将离去,可是又被鄢敏叫回来。


    “妹妹,妹妹,过来。”


    鄢敏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停她,也许是久违的玫瑰,激起内心尘封已久的爱情向往。


    又或许,她只是单纯想送某一个人玫瑰,很想很想。


    就像,她现在很想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陌生的浪漫心情,花香般甜蜜。


    鄢敏把一大捧玫瑰抱在怀里,又看表,神态中竟有几分娇憨,“居然还不来。”


    低下头,蕊蕊微笑里带着意味深长的柔情。


    鄢敏侧过身,挡住花,明明没人问她,却还要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


    “怎么了?我是支持人家小女孩才买的。”


    “是是是,你最好是买来送给我的。”


    蕊蕊嘴上打趣,心里却越发高兴。


    在她看来,鄢敏的状态一改从前。


    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让她最好的朋友面色红润,整个人焕发新生般光彩。


    甚至,甚至有点像从前的鄢敏了。


    那样生机勃勃,那样精神昂扬,充满幻想。


    想起来有些想流泪,不过,是欣慰的眼泪。


    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艰难了。


    好在,就要过去了。


    哽咽停顿处是漫漫流年,她替鄢敏欣慰。


    鄢敏不管她了,自顾自看着玫瑰。


    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买花,又是这样的寓意。


    她想象苏长明看到它的样子。


    这样大一蓬,那样娇艳,他抱着一定很奇怪,说不定会有很多人看他,那时候又会脸红吧。


    他白,皮肤又好,稍微一点臊红就会显眼,所以逗弄他,会很有意思,因为很有成就感。


    她想象玫瑰养在他们的小家的样子。


    装在苏长明带回来的瓷瓶里。


    想一想她还真没给苏长明送过什么东西,给这个家买过什么东西,连一支花瓶也不曾买过。


    一直一直都是他在付出,确实挺不好意思的。


    他那样有爱心,连折了翅膀的麻雀,也不敢看,最后带回家养,竟让也让他养活了。


    想必他也会把玫瑰照顾得很好吧。


    不好也没关系。


    有她呢。


    她会在花枯萎前,添上新的嫩芽,她会让他永远在花香中醒来,却不知花香来自哪里。


    咦,回电了。


    鄢敏愉快地接起电话。


    “喂?”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苏长明道歉。


    她低头看着花微笑:“没关系,你慢慢开。”


    “你朋友喜欢什么?真的不用带礼物吗?”


    第一次见她的朋友,他还是有些紧张。


    她说:“不用,蕊蕊和我关系铁着呢。”


    对面啊呀一声,“到了,我到商场门口了,你们出来吧。”


    她现在正在商场门口,于是扬起脸四处看,却没有看到他的车。


    她说:“唔,好像没看见。”


    他说:“是吗?我在——”


    “嘭——”的一声巨响,隔绝世界!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鄢敏听到电话里传来嘶哑忙音。


    她猛地扭过头去,马路上,一辆大货车和轿车相撞。


    慌慌张张的人群冲上去看热闹,都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为此丧命。


    那天秋风从港口吹来,吹乱少女怀中馥郁的芬芳,留下遍地鲜红花瓣。


    人潮涌动中,鄢敏闻到一如当年雪夜般的悲情苦腥。


    她腿一软,整个人直直跪下去,直跪到尘埃里。


    额角一缕柔发无故散开,飘飘于空中,终于落下,白纱似的覆盖她的面部,她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苍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