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人修罗场
段冬阳长高了。
原先倒没发现,头都能碰到门框了。
他的头发多了些,人好像也胖了。胖一点好,两颊有点肉,人也更加柔和,不像来时,那么冷冽,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氛。
现在倒是亲切了,可是鄢敏皱起眉,理也不想理他。
“鄢敏。”
他从背后追上她。
鄢敏扭过头,突然想到蕊蕊说的,他喜欢她。说不出的别扭。
以她的个性,一定要抓住段冬阳问个一清二楚,为什么要偷偷看她,觉得她漂亮吗?是不是喜欢她?
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和因为长时间奔波,而带着倦色的目光,又忍不住心软。
虽然她的心急躁得好像羽毛来回摩挲,还是沉默了。
徐文兴挡在他们中间,好像十分气愤似的。
她不由得往他身上张了张。
徐文兴还好意思说她呢,自己也是单薄的一件运动服,看着就冷,不由得拢拢衣服,一股沉木的清香,徐文兴身上的味道。
鄢敏觉得他自从上次生过病之后,人好像完全变样了。至少更沉稳了,不大爱与她说笑,有时候还会对着窗户发呆,一呆就是一下午。
风刮过栅栏上的蔷薇花,摇下来一阵桃粉色的香气,徐文兴突然道:“你不是不回来了吗?”
她心里一惊,徐文兴怎么知道段冬阳不回来了,还这么笃定,听他的气口,好像他们私下里有过交流似的。
“抱歉。”段冬阳轻声道,绕过徐文兴,走到鄢敏身边,“谢谢。”
鄢敏闻到熟悉的薄荷味,这时候心渐渐安定下来,才知道刚才不是幻觉,“谢我干什么。”
段冬阳刚要答话,他身后的女生就走过来,怯怯道:“小哥。”
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可女孩的目光却落在徐文兴身上。
她左耳戴着同样的蓝色耳坠,短发,脸是圆圆的鹅蛋,大眼睛,生得很标志,不过肤色却和段冬阳一样,白里透着黄。
段冬阳是白回来了,但鄢敏一望那女孩子,就立刻想到最初的段冬阳。
便挤出微笑,对那女孩眨眨眼睛,以示友好,说一声你好。
谁知女孩却像被烫了似的,立马收回目光,缩起脑袋。
鄢敏讨了个没趣,瘪瘪嘴,虽然很好奇眼前的女孩是谁,为什么和段冬阳到了这里,但她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没必要再开口与她交谈。
不知道为何,她一见这女生,便感到惊悚,密密麻麻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可女孩清纯的面庞,显然与恐怖两字相差甚远。
鄢敏把这归结为运动后受凉,心里还是对面前的女生敬而远之。
这时指尖传来温度。
低头一看,是徐文兴牵起了她的手。
鄢敏一怔,她和徐文兴比这更亲密的动作都有过,不过都是有名头的,这个举动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但两个人太熟悉太熟悉,她也不抵触,任他握着。
段冬阳的目光从两人紧握的手,移到鄢敏衣服上,又缓缓落到徐文兴微笑的脸上。
徐文兴原本只是试探,可是鄢敏反应让他惊喜。一颗心扑扑跳起来,低下头把鄢敏看了又看。
虽然有些知道,她只是习惯他的温度,并没有别的意思。可是眼圈热热的,好像眼泪要掉下来了。
他被钉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鄢敏也感觉出异样,抬起头看他。
徐文兴的脸似乎离她很远,也许是正午的缘故,覆盖着热情的金色。
她眨眨眼睛,想要看清他。
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却像含情脉脉的对视。
段冬阳愣了愣,下横线绷紧,抬起手指向门口,“我和妹妹一会还有事情要做,就不能招待二位了。”
“你什么意思?”
鄢敏隐约察觉到段冬阳的反感。
徐文兴道:“还有什么意思,不欢迎我们。”
女孩拥上来,她的普通话比段冬阳刚来时好,但还是带着粗砺的口音,就像白米饭里夹杂沙子,要很仔细,才能不皱起眉,表现出费劲的摸样。
“不要误会,小哥他不是这个意思。”
徐文兴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才发现这里还有个女孩,一怔。
女孩也发现自己被忽略,低下头,像是被触痛似的别过眼神。
徐文兴没察觉到女孩敏感的情绪,可也没有与一位陌生女孩顶嘴的必要。
这次算饶过他段冬阳了,他本就不愿意和段冬阳痴缠,如果不是鄢敏,他可能都不会注意这个不起眼的男同学。
时间对于段冬阳之流是一种轮回,一种折磨。就像地狱的磨盘。滚滚向前,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身边的风景,就已经被压扁了,拍碎了。一堆烂泥。
可他徐文兴不一样。
他高大,他健康,他聪明,他出生的目的是享受。
他的母辈父辈替他免去人世间一切的苦。积攒的财富,资源,用大型焚化炉燃烧,也要烧上三辈子。
流金一样飘飘浮浮的过去,蔷薇色的未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无比新鲜,揉上珍珠粉,璀璨夺目。
他不可能浪费在无关人员身上。时间也是,感情也是。
他从前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像超英男主角,呼风唤雨。不用受蜘蛛咬,也可以飞檐走壁,摊开手掌,想要的东西就会乖乖飞到掌心。
自从这个段冬阳,
这个段冬阳来了之后——
徐文兴磨磨后槽牙,跟段冬阳这种人计较,他根本也不屑。但如果不是自己疏忽,他怎么会有机会接近鄢敏。
在徐文兴心里有个擂台,每一个上台的选手都经过精挑细选,就连观众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他万万想不到一个筑基期的凡人已然登堂入室,在他享受掌声与喝彩的时候,悄悄侵入他的人生,甚至在他眼皮底下,和他的小师妹岳灵珊搭上话。
徐文兴的心情就好像一只脏老鼠爬上蛋糕,虽然他的修养不允许他把人比作老鼠,可他确确实实明白令狐冲的心情。
他和令狐冲一样愤懑,又无可奈何,毕竟小师妹从来也不属于令狐冲,鄢敏也不是物件,她会说会笑,有柔情有冲动,是天地间一点至灵。
任他再有能耐,也无法操纵这样一位少女的心。
他颓然无力,愈看段冬阳愈不顺眼,徐文兴厌乌及乌,连带着眼前的陌生女孩,也觉得讨厌。
瘦尖脸,肤色略深,一小把头发拢起来,扎在脑后,因营养不良泛着淡淡的金色。她在这注视下极不安,不住用手指拨弄鬓边的碎发,像一只受惊的麻雀。
徐文兴看见这样一只手。
干枯,粗糙,骨节高高坟起。都说黑色显窄,在她身上仿佛不存在,徐文兴也很好奇,这样单薄的女孩,是怎么练成这样一双粗壮的手。
他忍不住多望了两眼,女孩就立刻蜷起手,藏到背后。
呵,小家子气做派,根本是大村民领来的小村姑。
目光登时变得冷冽,却瞬间被女孩捕捉。
女孩眨眨眼,睫毛轻轻颤抖,大眼睛里像藏着碎钻,盈盈闪着光。
徐文兴若是仔细看看,就可以看出。那抹冷光里翻涌着的,不单单是自卑,还有不甘,悲愤,和不屑,比最尖锐的剑锋还要冷冽,隐藏的乖顺的外表之下。
细看是能发现的,徐文兴一定会惊讶,那时他才会发现,面前这具弱小身躯蕴藏着的巨大能量,会像黑色毒液一样淹没他们所有人。
但是徐文兴永不会去看。
他皱皱眉头,目光立刻跳到远方,仿佛眼前只是无关紧要的障碍物,相信看到一堆石头,或者一个垃圾箱,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终会为这一眼的轻蔑,付出代价。
而此时的冯晋也想不到,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土妞,她将在这群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心里,留下一辈子无法消磨的伤疤。
也许现在的她并不起眼,甚至土得碍眼,然而天生我才,她会在不久的将来发挥巨大潜能,发誓让所有瞧不起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所有人才惊觉,她冯晋不是个没有名字的女同学。
如果复仇是一张试卷,那么冯晋一定得了a+。
而鄢敏丝毫没有意识到命运的底牌已经悄悄调换,她低头再次看见女孩脚下熟悉的鞋,皱起眉头。
“走吧,阿文,不要和他费口舌。”
她看也不看段冬阳,拉着徐文兴往外走。她走的很快,可才到路边,就听到背到传来关门声。
原来段冬阳根本也没想要挽留她们。
那天回家之后,她母亲一反常态在厨房忙活,说要露一手,做一桌北方菜。
她担心妈妈的身体,脱了书包就去帮她,但见母亲面带微笑,脸色红润,看上去心情很好。心里也有些犹豫,怕劝她休息,扫了她的兴,反倒加重了病情。
家里的事,鄢敏一向不过问。现在想一想,妈咪的身体状况,她竟然一无所知。而妈咪为何如此高兴,她更是摸不着头脑。作为女儿,真是惭愧。
鄢敏因此更加殷勤,转来转去拿碗筷,递调料,连说好几个笑话,耍宝逗庄臻。
庄臻见她笑得勉强,也猜到女儿在担心自己,心里很欣慰。推说马上就要开饭了,把鄢敏赶出去玩。说了半天,鄢敏才不情不愿离开。
她这个女儿,太聪明,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敏感。任何事都瞒不过她的眼。
这是天赋,同时也是枷锁。
庄臻宁愿女儿迟钝点,太聪明未必是好事。
鄢敏回房间摆弄她的相机,歪着脑袋把镜头对准段冬阳的窗口,不一会,楼下便喊开饭。
她蹬蹬蹬下了楼,却在饭桌上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登时让她喜出望外。
第32章 男人心海底针
“舅舅!”
鄢敏飞奔到餐桌,扑到其中一人的怀中。
鄢鸿飞摇摇头,语气满不赞同,“都多大了,还撒娇。”
鄢敏也有点不好意思。
实在是太久没见舅舅了。
算起来上次见面仿佛还是两三年前,毕竟舅舅和她母亲是血脉相连,有着和母亲相似的眉眼,不管隔多久,一见面还是亲切。
“舅舅,你怎么来了?”
“想你们了,来看看你。”
庄杰朝鄢鸿飞脸上偷望一眼,仿佛要看他的脸色,才好确定该怎么回答。
鄢敏下一秒便察觉到爸爸和舅舅微妙的低气压,两人之间涌动着说不清的尴尬。
尤其舅舅,几乎都不敢往老豆那方向看。而老豆也从不接舅舅的话茬。
庄杰搭讪着拍拍鄢敏的肩膀,喃喃道:“看你,又长高了,变成大姑娘了。在街上碰见,我真该不认识了。”
鄢敏笑嘻嘻的。
“咱们舅甥俩太久没见了,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和舅舅讲,舅舅满足你。”
“真的?”鄢敏惊喜地叫起来,正待要开口,庄臻道:“哥,你就别惯着她了,这儿什么都有。”
庄杰咳嗽一声,道:“是是,这儿都有。看你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和你妈妈越来越像了。就是这体格,太瘦了。应当多吃些,看你,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将来没有帮夫运。”
鄢鸿飞放下筷子,他不朝庄杰看,只是脸上的神色慢慢冷下来,“鄢敏,还不回座位吃饭,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鄢敏撇撇嘴,回到座位上。
保姆送来排骨汤,庄杰低着头,舀了一碗递到庄臻面前,又拿起鄢敏的碗,盛了一碗给她。坐下来,却没有放下勺子,拿在手里心不在焉地转着,可是没有再动作。
过了一会,他突然道:“现在想想真对不起臻臻。”
他把勺子搁在桌子上,白瓷碰撞桌面,发出尖锐的刺啦声。
他咧开嘴一笑,“以前吃不起排骨,难得买一次,妈总是全盛到我碗里。”
庄臻道:“哥,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虽然我比你大,但总是你让着我。”
他这样自怨自艾,鄢敏要想高高挂起都没办法了,不敢插话,只好默默喝汤。
庄杰又嗫嚅着说了许多话,大多是一些和庄臻的童年趣事,偶尔停下来感叹一句时光如梭,向鄢鸿飞脸上瞟上几眼。可是鄢鸿飞理也不理他,房间里渐渐只剩下兄妹俩的声音。
鄢敏大概可以猜到老豆瞧不上她舅的原因。
像她老豆这类男人,发扬天道酬勤的精神,贯彻落实爱家爱工作的思想,把精神和行动紧紧团结在奋斗两个字之下。平生最痛恨偷奸耍滑,游手好闲。
而很不幸,她老舅正好同时拥有这两个特质。
庄杰是和鄢鸿飞完全相反的男人,信奉不走正道,只耍阴招的宗旨,坚定游手好闲的理想,能躺平就绝不动弹。
于是,人近五十,还像一只无脚鸟。到处飞,找不到地方落地。
鄢敏跟着鄢鸿飞长大,身体里流淌着的,却同样也有庄杰的血。她偶尔也想像庄杰一样四海为家,天为被来地为床,逍遥走一生。
她不知道潇洒是有代价的,代价只有自私的人可以承受。他这样自贬,其实还是博取同情,目的是打秋风,好叫他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不必再为钱苦恼。
鄢敏看不透这一点。
但见庄杰往嘴里塞进一块牛肉,鲜红的汤汁顺着嘴角流向腮边,两腮一鼓一鼓的,似乎嚼得很吃力。飘逸的长发随着动作摆动,耳环在发间一闪一闪。
鄢敏便觉得她这个舅舅好酷,等她长大,也要这样洒脱。
那天之后,段冬阳复学了。
不仅重新坐回她身边,而且每个星期都会来家一趟,来给阿信念念书,辅导功课。有时候鄢鸿飞会请他喝茶,两个人在房间一呆就是小半天。
虽然见面是多了,两个人的交谈却更少了,段冬阳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一看到她就躲回房间。在学校里上课时,也低着头不说话,抱着书独行。
虽说段冬阳从前也这样,但是鄢敏一望那双黝黑的眼睛,便有一种感觉——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沉静。
什么时候她和段冬阳都能达到交感相应的境界了呢?
鄢敏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每每想起那双静默的眼睛,她就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为了给两人相处创造机会,她好几次刻意待在客厅。只要他从阿信的房间出来,就可以看到她。她期待着他向她问好,问问她近来的境况,她就可以把发生的趣事一一告诉他。
可是他的确出来了,却像一片云,一阵风。总之与鄢敏的幻想大大相悖。他透明又不可琢磨,每次都能在鄢敏开口质问之前,消失不见。
为此,鄢敏还专门加入了学校的英语社团,其实她根本也不喜欢英文。她来到这里,只不过因为段冬阳是这里的成员。可是连续来了两个星期,连他一根头发都没看见。
后来她又听说,段冬阳还加入了围棋社,象棋社,文学社有谁可以告诉她,段冬阳的兴趣爱好怎么这么广泛,求知欲如此强烈!
终于,在跟着那个总是把夜来南风起,念成夜来南芬起的老太太,鉴赏了一个月诗歌之后,她终于明白一件事,
——该死的段冬阳在耍她!!!
鄢敏怀疑段冬阳该不会是还在为那天她的拂袖而去生气,觉得不尊重他和他妹妹。
谁叫他把她送的鞋子给别人穿呢,该生气的是她才对。她鄢敏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人不珍惜的呢。况且那天,他的语气也不怎么好嘛,先赶人的是他,还总要摆脸色给她看,真是可恶!
越想越窝火,男人心海底针。
鄢敏这个直肠子,简直忍受不了一点点误会,又苦于没机会说清楚,憋屈得舌头上长了好几个水泡。不报复回去,她就不姓鄢了。
报复的机会倒很多。
有一次课间,鄢敏远远看到段冬阳在楼下,抱着一叠试卷,大概又是从图书馆借的。她一口气冲下楼,正好撞到段冬阳的胳膊。
他半个身子飞了出去,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可是手一松,试卷跟着飞出去,乱七八糟铺了一地。
这时恰好上课铃响,同学们纷纷往楼上跑,他的试卷便遭了殃。能找全就不错了,就别管上面雪花似的脚印。一定没办法用了。
妈妈咪呀,她对着灯火发誓,只是想撞他一下,绝对没想过要残害图书馆的财产。
一时间比段冬阳还不知所措,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慌乱,岂不是很丢脸。
鄢敏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段冬阳。
隔着密集的人群,在那个尴尬得好像永远不会过去的下午。她看着段冬阳弯着腰,在其他人或嘲笑,或同情的眼神中,一张张把别人脚下的试卷捡起来。
然后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她的确让段冬阳出糗了,说不出来大仇得报,说不出来欢欣雀跃,她依旧辗转反侧。
她习惯了直来直去,天大的事,吵一架,闹一场,第二天依旧是好兄弟好姐妹,谁也不会记在心上。就算要绝交,也要有个理由。
偏遇上段冬阳这个铜豌豆,蒸不熟,嚼不烂,打不破,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明白,她在乎他,她教他广州话,她救了他一命,她将他从深山里再次带回来。多少次他们肩并肩坐着,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他会对她微微笑。她以为他们的灵魂已经无限接近,可还是水中捞月,她一个人的幻镜。
段冬阳仿佛是鄢敏的魔窟,就像游戏卡关一样,逃不出,望不穿,纵然她是天生的玩家,也不由得感到绝望。
于是鄢敏在第二天起床时,嘴边又荣获两颗水泡,连舅舅都惊讶不已,直呼她变丑了。鄢敏懒得同他理论,着急出门上学。
那天她早早来到教室,把她新买的试卷塞进段冬阳的抽屉里,可是当窗外出现段冬阳的脸,那双黝黑的,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时。她改变了主意,重新把卷子收了回来。
在段冬阳像往常一样,从她背后走过的时候,她重重把试卷塞回自己抽屉,并且抬起头对段冬阳道:“我不会赔你的试卷的,因为你活该。”
从此,两个人再没有交流。
第33章 “段冬阳,你是不是喜欢我?”
高二的那个暑假,鄢敏参加了学校安排的夏令营。
说是为了学习,其实就是把一群学生聚在一起,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写作业,鄢敏都参加厌了。但鄢鸿飞看女儿整日游手好闲,不是去打球,就是窝在家里玩游戏,勒令她必须参加。
其实鄢敏这个假期过得无比无聊,完全是因为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她才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和朋友待在一起固然快乐,可是朋友一离开,她就会感觉到空虚。好像一具躯壳,灵魂已经远去了,身体还在活动。
她一没事就托着腮望向窗外,可是只要对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就立刻缩回头。
鄢敏啊鄢敏,你何至于此,简直太不像话了。背叛了阶级,背叛了父老乡亲对你的期许,给女人丢脸。
换一个环境转转也好,至少不要这样无所事事。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的无聊是因为受到段冬阳的冷落。
段冬阳算什么呀,山沟里的乡巴佬。
鄢敏努力甩甩脑袋,试图摆脱段冬阳带给她的阴影,然而发现,这不过是徒劳。
其实,在这期间,她和段冬阳也不是完全没有交流。
那次是放学回家,鄢敏向来挑食,午饭只吃从家带的。
虽然老豆三令五申,不允许她搞特殊。郑阿姨心疼她,每天上学前都偷偷往鄢敏书包里塞饭盒。
这天早上却被老豆截获,当场缴纳饭盒一只,骨汤一盒,巧克力若干。
老豆把汤还给她了,其余统统没收,还语重心长教育她一番,话她太娇气,这样爸妈不在之后,要怎么独自生活,阿姨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呀。
鄢敏借口要开学跑开了。
什么以后不以后的,她怎么可能会和爸爸妈妈分开呢?
老豆和妈咪年富力强,要分开也是几十年后,下辈子的事了。相信那时候她早就是个完美的港城女性,有事业,有幸福的家庭,或许还有自己的bb呢。
怎么可能照顾不好自己,爸爸简直是杞人忧天。
小鄢敏对爱情和亲情仍有着无限的幻想。
如果那时候的她会知道,不久的未来正是这两样情,她最最向往的感情伤她最深。
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眨着月光一样纯洁的少女眼。
可惜她没学过算命,也无法穿越时空,只好做了未来的帮凶,用天真和无畏,自己欺负了自己。
她还是倔强地不肯吃学校的饭菜,于是在放学到家后,饿的好像腊月里的狼,看到任何食物都会不顾一切冲上去。
鄢敏甩下书包就冲到餐桌旁,抓起桌上的饼干就往嘴里塞,饼干却被孙阿姨一掌拍飞。
鄢敏一头雾水,好脾气地没有生气,“怎么了?”
郑阿姨向她使眼色:“不要吃。”
鄢敏这才发现段冬阳站在厕所门口,瞬间明白过来,这盒饼干是段冬阳带来的。
疑惑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郑阿姨的举动好像嫌弃段冬阳,连带着嫌弃他送的礼物似。
她了解段冬阳的脾气,他轻易不送东西,要是送,一定是他能力范围内可以给的最好的。说不定是他省下来舍不得吃的。
她如果跟着郑阿姨一样,那得多伤他的心呀,他又是那样高自尊的人,那么敏感。
鄢敏只好沉下脸,“郑阿姨,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饼干,不要浪费了呀。”
郑阿姨还在跟她使眼色,弄得她更不好意思了。
鄢敏只好顶着段冬阳阴郁的目光,把郑阿姨拉进厨房,“阿姨,不要这样嘛,这样多没有礼貌呀。”
郑阿姨叹口气道:“阿敏,不是我不让你吃,那饼干里面有坚果,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能不多注意吗?”
鄢敏恍然大悟,“那也不能当着客人面这样,多没礼貌呀,必须和他解释清楚。”
“跟他说得着吗?”
一提起段冬阳,郑阿姨立刻露出轻蔑的神情。
“阿敏,我是成天围着灶台转的老妇人,没有你有文化。但我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你对坚果过敏那样严重,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是害了你自己呀!”
鄢敏想和郑阿姨解释段冬阳不是坏人,至少他不会有坏心思。又无法解释她为什么那么了解段冬阳,只好哎呀一声,一跺脚,从厨房跑掉了。
郑阿姨追在她后面喊道:“阿敏,我知道你饿了,专门提前给你做的肉沫蛋羹,你先吃一点垫着胃吧。”
“等会吃!”鄢敏回头答道,脚步不停,一口气跑到花园里。
“这孩子。”
郑阿姨惋惜地喃喃。但是看到她的大小姐这样有活力,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鄢敏站在那缺了一截铁杆的围栏前,伸出一只脚跨了过去,然后就在那菠菜的小田地旁蹲了下来。
她知道段冬阳不多会儿就会来到这里,他每次放学后,都会来这样浇水,看看长势。
其实她可以进屋内等,只是不想见到段冬阳的妹妹,不知道为何,她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畏惧感。若鄢敏上辈子是只猫,大概那妹妹就是老鹰吧。
只不过她失算了,鄢敏蹲到两腿战战脚打滑,撑着脸的手臂都酸了,连段冬阳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本来也不是那么执着的人,可是想到段冬阳阴郁的眼睛,她就替他难过。等着等着,就靠在一旁的木杆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人走到她身旁,还和她说话了。
“鄢敏,你是来偷菜的吗?”
她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双白色运动鞋。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仰去,跌坐在地上。幸好这里都是泥巴,不疼,不过也够滑稽的。
“你!”
鄢敏指着段冬阳,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张张嘴,打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喷嚏。
“阿秋——”
段冬阳奇怪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外星人。不一会儿那股疑惑在夜风中化作浓浓的笑意。
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亮晶晶,好像天上的一颗星星。
可没欣赏半秒,她就醒悟过来,
——该死,他又在嘲笑她!
鄢敏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腿,“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段冬阳转过身,“你不会真的是来偷菜的吧。”
“你的菜,我才不稀罕。”
鄢敏踢了踢脚边的泥巴,脚步算顿住了。也许蹲得太久,她感到小腿一阵阵发酸。
段冬阳走到她面前,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鄢敏感受到脸颊传来一阵燥热,他的声音落进她耳朵里。
“阿敏,你不应该来这里。”
鄢敏侧着脸望向他。
他眼里的冷漠让她万般困惑,他的每一处微表情,包括之前的种种行为都在告诉鄢敏,他不想见到她,他在和她保持距离。
这种断崖式的隔离,让鄢敏无所是从。
她纵然再自信,再骄傲,也不由得反省自己。
她和段冬阳之间,是否真的有一层透明的屏障。而她太过于傲慢,才会想要去突破,去跨越,而忽略了对方的感受。
她不再多说一句话,绕过段冬阳就往前走,可没走两步,感觉脚上一酸,整个人轰然倒地。
直到段冬阳抱起她,将她放到一旁的长椅上,她仍有些惘惘的。
段冬阳一靠近,她就闻到一股沐浴露的清香,他的衣领也有些湿湿的水气,他刚洗过澡,就在她等他的时候。
而从浴室的那面小窗户里,明明就可以看到花园的境况。
鄢敏冷脸推开他,“走啊,离我远一点。”
段冬阳仍然低着头,他半跪在鄢敏面前,愣了一下,才伸手握住鄢敏的脚踝,轻轻按摩着。
“你走行不行?我不想看见你。”
鄢敏任性地抬起另一只腿,一脚踢在他膝盖上,听到他闷哼一声,才惊觉自己的劲儿使大了。
可她绷着脸,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别动。”段冬阳垂着睫毛,叹一口气,“阿敏,你能不能稍微听点别人的话?”
“是不是我爸爸不让你接近我的?”鄢敏问。
“不是。”段冬阳别开脸,鄢敏看不清他的神色,“马上就要升学了,应该好好学习。”
“我不想听这些,我才不在乎什么大学!”
鄢敏企图收回腿,可是又被段冬阳拉了回去。
其实他按得挺舒服的,但是鄢敏想到段冬阳的手在自己脚腕游走,就感觉到怪怪的。
想必段冬阳也有同样的感觉吧,不然要怎么解释,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向她呢?
就在那一瞬间,鄢敏猛然想起蕊蕊的话,那句信誓旦旦的断言,像魔咒一样在空中回旋。
青春因我爱你开始——
她最喜欢的女歌手,再次在她心里轻轻哼起这首歌,令鄢敏的心轻轻颤动起来。
多么晦涩难懂的歌词,今日突然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连冒险家鄢敏也未曾涉足的世界,甜蜜过夏娃亚当的禁果,尝过就再也忘不掉了。
鄢敏心一动,俯下身紧紧抱住段冬阳。
她感受到段冬阳因太过意外而僵硬的身体,一时间也分不清出那如鼓点般震耳欲聋的心跳,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段冬阳的。
不过,她在一片吵嚷声中,分辨出自己的声音。
那么勇敢,那么触目。
“段冬阳,你是不是喜欢我?”
无论结局如何惨淡,至少开头得需轰轰烈烈。
这就是鄢大小姐的人生,万事力求花团锦簇,但愿不遗留一丝阴影。
第34章 段冬阳亲了她!
段冬阳一直没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阿敏,你不应该关注我。我只是个野种。”
“什么野种。”明月情绪激动,“我不要你这么说自己。”
“这是事实罢了。”段冬阳推开她,他的眼睛竟然亮晶晶的,似乎有眼泪,“难道我不说,就代表我不是吗?不是的。”
明月黯然地看着他。
段冬阳的目光落在高明月的手上,白得触目的一双手,没有一丝茧,一丝死皮,美好得像天上的云彩。
他蜷起自己的手,“鄢敏,我喜欢你快乐,你健康,你无忧无虑,你拥有的东西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你为什么不珍惜呢?”
“可我不要你不快乐。”鄢敏抬起头,看向他。
“我的事跟你无关。”
“有*没有关,由我说了算。”
“鄢敏,我承认你很漂亮,你很聪明,你可以做到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你是真正的大小姐。”
段冬阳顿了顿,间中沉默的空档让鄢敏感到不安。
“但是,你不是上帝,你没办法支配任何人,你更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
鄢敏的脑袋里像打了无数个结,每一个都难解且牢固,他们紧紧缠绕,蔓延,让鄢敏越来越糊涂,为什么每次段冬阳越退后,她越想靠近?
段冬阳站在月光下,其实他的身影比月光更冰凉,可为什么他越冷淡,她就越想温暖他?为什么见到他痛苦,她也像自己受难一样窒息。
她只知道,她要他快乐,她才能快乐。
她的心很痛,痛过杨千嬅宣布结婚那天,她重重喘息着,眼泪从眼角流出来,鄢敏描述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也弄不清楚为什么。
她一向以为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有着绝对的了解,百分百的掌控,可是她错了,连她自己都过骗她自己。
等她摸摸脸,已经是泪流满面。
月光下一片白雾,他的身影在朦胧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看到他向她抬起手,可是即将靠近脸颊时又垂下了。
“你自己回去吧,该吃晚饭了。”他道。
鄢敏在他面前站起来,她吸吸鼻子,显得十分可怜,可语气依旧带着鄢敏标准的骄傲。
“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惨的人,所以自怨自艾,闭上耳朵,封上眼睛,把自己装进皮套里。你打算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流言蜚语里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思想?”
“你以为闭上眼睛不看,不感受,悲剧就不会发生吗?”
“那你根本就是个懦夫,你不配和我做朋友。”
段冬阳的脸色铁青,“你要我怎么办?阿敏。我一出生就和你们不一样,不一样的肤色,不一样的语言,不一样的文化。”
“我宁愿别人叫我野种。”
“可在我心里,你不是。”
鄢敏坚定地告诉他,可是语气却因为胸腔的上下起伏,变得颤抖走音。
“我不要你觉得你比别人差。”
——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好。
鄢敏吞下后半句话没说。
“段冬阳,重要的不是血缘,而是这里。你懂吗?”
鄢敏指了指心脏的部位,“你自己认为你是什么,那你就是什么。”
她哭着朝他喊,泪水顺着面庞和发梢往下淌,月亮蒙蒙照着树梢,落在他头发间,一片寒光,把他照得朦朦胧胧。
可是鄢敏感受到眼角传来一阵暖意,沐浴露的清香将她笼罩,他的脸越来越清晰。
——段冬阳吻了她!
鄢敏震惊到连挣扎也忘了,任他的手牵起她的手,放纵他的唇落在她脸上。
吻蜻蜓点水一样落在她眼角,他轻轻吮掉她的泪水,像安抚婴儿似的碰碰她的唇,青涩又笨拙。
鄢敏听到树叶碰撞的声音,铃铃铃,迷茫中想伸手去摸摸段冬阳的后脑勺,先摸到他的侧脸,滚烫,和她一样是潮湿的,带着水汽的。
那晚之后,段冬阳和鄢敏之间,正在悄悄发生变化。就像春风催熟大地,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是两人关系并没有更进一步,反而趋于冷淡。
除了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很久没有再碰面了,即使碰面也只是目光短暂接触,然后挪走。
她能感觉到段冬阳并非不想和她说话,只是每次见面,通常没等段冬阳作出反应,她就先一步逃跑了。那速度,不说比博尔特快吧,至少和兔子比起来是毫不逊色的。
蕊蕊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行当神算子了。一见这种情形,立刻用肩膀推鄢敏,“诶,是不是段冬阳跟你表白了,羞得你不好意思见他了?”
还说呢,她蕊蕊就是罪魁祸首!
鄢敏也说不清楚内心的感受,比起侠女,她更宁愿做一个缩头乌龟,其实她才是真正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开导段冬阳呢?
扪心自问,她并不反感段冬阳的靠近,至于那个吻,坦白来讲,还算新鲜。
仅仅是还算新鲜吗?
她不敢往下想,可是又忍不住时时刻刻往下想。
小鄢敏不知道,那是连上帝也无法禁止人类踏足的领域。
就像鸟神人面的魔女塞壬一样,拥有无穷无尽的诱惑,连英雄奥德修斯都无法抵抗她的歌声,何况花季雨季的少女鄢敏。
她只是惊讶于自己变化,原来自己有那么多,连她自己也未曾探索的领域。
原来她可以这样地无私,心甘情愿任自己思想,由另一个人入侵占领。
原来她既纠结亦反复,迫不及待想看到他,而看到他之后,又忍不住想逃离。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而天生的冒险家性格,又让她不断去探索这样的自己。
她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答案,她到底怎么了?
会否她的灵魂由另一个鄢敏附身?
一切的答案将在不久后揭晓,可这个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快到超出少女的期待,快到几乎彻底颠覆了鄢敏的一生。
回忆这个故事之前,鄢敏会想起另一个烂俗的故事: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得克萨斯州发生龙卷风。
鄢敏在地理课上听到这个故事时,用带着巨大粉色毛球的中性笔,挠了挠额头。她在为上节数学课讲过的公式分神。
至于地理,她根本不感兴趣,背一背原理,应付考试即可。
而不久后的将来,她可会想到,她会为这一刻的傲慢,付出惨痛的代价?
因为不懂得见微知著,因为太过于张扬天真,不懂得收敛,所以需要她用一生的悲哀去偿还。
幸福生活的转折发生在那次夏令营。
当徐文兴把她的背包拖到座位上时,鄢敏发现段冬阳的身旁坐着一个女孩,短发,鹅蛋脸,看人的时候带着怯意。
段冬阳的膝盖上放着一只精致的小手提包,显然是这位妹妹的。于是鄢敏无视段了冬阳示好的目光,以及他身旁另一个好似刻意预留的空位,径直走向徐文兴。
徐文兴夸张地叫道:“哇塞,你这包也太重了,你往里面塞了什么?石头吗?”
“这都嫌重,你有好好锻炼吗?”鄢敏挤挤眼睛,和徐文兴开起玩笑。
徐文兴却突然认真起来,举起手臂,喃喃道:“看啊,我当然有。”
鄢敏懒得看他,只顾着从包里掏出两个游戏机,把其中一个塞进徐文兴手里。
徐文兴立马给出鄢敏想要的反应,举起拇指,“太棒了!”
两个趣味相投的人便用游戏来打发这漫长的路程时光。
徐文兴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和他在一起,总是趣味无穷。而鄢敏也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好强,不必担心他会玩不起,因为徐文兴只会比她更好强。
而鄢敏似乎太高估了自己的体质,没看一会儿屏幕,就感觉胃里传来一阵翻腾,头也昏昏沉沉。
她拉了拉徐文兴的袖角:“阿文,头好晕。”
徐文兴放下游戏机,“怎么了?是不是又晕车了?”
“帮我要一个塑料袋。”鄢敏感觉自己要吐了。
徐文兴刚开口,要对他说些什么,就见前排有个人影腾地站起来。
段冬阳在班级里不常说话,总是沉默,所以偶尔一次,就特别惹人注目。几乎大半车的女生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或是好奇或是疑惑,连鄢敏也感到惊讶。
却见段冬阳拿起腿上的小背包,正是刚才引起鄢敏注意的那个,他没有理会周围繁杂的目光,定定看着鄢敏道:
“这里有生姜,和风油精,可以缓解晕车。”
目光扫过鄢敏和徐文兴手里的游戏机,微微停滞。
她看到他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车上那样闹嚷嚷的,她们的声音又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到她们对话的,难不成从上车起,他就一直注意着她?
鄢敏脸一红,把游戏机塞到背后,刚想伸手去接。
段冬阳身边的妹妹抬起头,她捂着胃,脸皱在一起,像揉皱了的纸巾,颇可怜。
“哥,我也不舒服。”
段冬阳看看鄢敏,又看看妹妹。
第35章 他恨鄢敏,恨到想咬她的唇
“哥——”
那女孩依旧在扯段冬阳的衣角。
鄢敏知道他们私底下讲话都是用方言,叽里呱啦,反正外人听不懂。她这次却专门用了普通话,不说字正腔圆吧,但是在场的人都能听懂,包括鄢敏。
鄢敏跟着她老豆见过多少人精,这点小孩子的心机,怎么会瞒得过她的眼睛。
她根本就是说给她听的,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宣誓主权。
偏阿敏是犟性子,一个东西没人要也罢,一旦有人和她争,就算是坨狗屎,她也要抢回来,研究研究到底什么品种的狗拉的。
她本来也无所谓一片姜一瓶油,可是对方那股姿态,让她很不爽,早不晕晚不晕,她不舒服,她便也不舒服了。还要用道德绑架的方式去抢。
可惜,她鄢敏最缺的就是道德,最没的就是良心。
鄢敏惨叫一声“啊呀”,右手扶住徐文兴的肩,口中不停喊叫着:“不行了,不行了,阿文快点啊,袋子袋子。”
叫声凄惨,语言犀利,表情到位。
一下子把全车的视线由女孩身上抢到自己身上。
余启从座椅上跳起来,冲到段冬阳面,一把抢走他的背包,塞到鄢敏手里。
“你傻愣着什么呢?敏姐那么难受了,看不到吗?”
平时和鄢敏交好的女生也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又掐人中又捏太阳穴的,替她贴姜片,擦药水,车上好一段时间都充斥着敏姐长敏姐短的语句。
鄢敏在一阵吵嚷声中,对上少女的眼睛,那双眼睛圆圆的,怯怯的,像小鸟的眼睛,仔细看似乎还噙着泪。
鄢敏心一软,把多出来的清凉油和晕车药分出来,又从自己的零食里选了几样能缓解头晕的水果装进包里,站起身,递给对方。
他们中间隔着两排座位,她要很用力很用力踮起脚,才能把东西伸到对方能取到的位置。
鄢敏看见她面朝她站着,少女的脸庞常年苍白而脆弱,她的目光停留在鄢敏手上,只是空洞的一扫。
这使鄢敏的手顿在原地,她立刻在那一瞥中里读到轻蔑和敌意,明白自己泛滥的善良,于人家而言,不过是耀武扬威。
她的手调转方向,“段冬阳,我不要了的,给你妹妹吧。”
鄢敏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就匆匆坐下,看也不看两人。
或许段冬阳会对她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她在他心里会更添娇蛮无理。
这是自然而然。
孱弱的悲伤的,往往是纯洁的。而强壮的,红润的,当然是无理的,加害的。
“你这是怎么了?”唯有徐文兴看出她的不对劲。
“没事。”鄢敏把游戏机从背后拿出来,招呼徐文兴,“来我们继续玩。”
徐文兴叹一口气,一反常态从她手里夺走游戏机,“大小姐,有人惹你了?”
“谁?”明知道还装傻。
徐文兴拿眼角斜了斜前面的女孩,“没见过你这样小心眼的。”
鄢敏道:“不想跟你说话,睡了。”
徐文兴笑笑,从包里拿出枕头垫在鄢敏脑后。
“要是我,我就不和她争。”
“为什么?”
“阿敏,你拥有的东西够多,所以分给别人也无所谓。但有的人拥有的东西很少,少到没办法接受失去。你懂吗?”
鄢敏望向徐文兴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得让她不敢认,她们如此默契,以至于不必点透,便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了。
她点点头,“嗯,我会小心。”
到地方后,也只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项目,休息一阵后吃饭,聚在一起玩游戏,讲一讲当地民俗。
头天晚上是热闹的篝火晚会,蕊蕊和王准没来,鄢敏和徐文兴形影不离,连体婴儿似的。
两个人睡了一觉,洗澡换了衣服,篝火晚会已经开始。
其实参加过太多类似的活动,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且不知为何,自从车上小风波过后,鄢敏和徐文兴都有一些闷闷不乐。
或许是因为段冬阳始终沉默的态度,他缄默的眉眼一并封起鄢敏的心,令那一点红色坠入冰窟。
她忙着纠结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忽略了,那不远不近,却始终坚守她身后的晦涩目光。
“敏姐敏姐,快来这边。”余启伸出手招呼鄢敏和徐文兴,他在篝火不远处铺了一张毯子,找了几个同学围坐在一起。
鄢敏走近才发现段冬阳和他妹妹也在其中。
他妹妹不知道在和他讲些什么,段冬阳歪着头听,时不时点点头,而在发现鄢敏走近后,他明显有些僵硬,抬起头直直望向她。
隔着噼里啪啦的火焰,鄢敏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摆摆手对余启道:“算了吧,我和阿文要去吃饭。”
偏偏余启那晚有一种超人的热情,生拉硬拽把两个人拉过去坐下。
神秘地夹夹眼皮,“我这有好东西,敏姐你绝对喜欢。”
“什么呀。”鄢敏也来了兴趣。
余启拉开放在怀里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瓶黑乎乎的东西,倒了一杯递给鄢敏。
“可乐?”
鄢敏在疑惑中将水杯送入口中,却在舌尖接触液体的一刹那,叫喊起来,“阿启你给我喝了什么呀,怎么这么辣这么涩。”
鄢敏的手掌在嘴边不停扇动,她的动作让段冬阳和徐文兴同时坐直身子,目光锐利。
徐文兴第一时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毫不犹豫也跟着仰头喝了一口,随后眉头舒展,和余启一样笑着看着鄢敏。
余启则笑得更放肆,“敏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鄢敏瞪了他一眼。
“好了,这不是毒药。”余启看向老师的方向,压低声音,“是酒。”
“无聊。”鄢敏道。
“不是有句话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余启指了指手里的东西,“世界上最好的药就在我手里了,你却不识货。”
鄢敏怔了怔,拿走徐文兴手里的杯子,递到他面前,“再给我来一杯。”
徐文兴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陪着鄢敏喝。
余启在给段冬阳倒完后,却没有给她妹妹倒同样的东西,而是从背包里另拿出一杯雪碧。
“来,周扶玉妹妹,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被称为扶玉的女孩子面颊泛起一团微红,轻轻点点头。
“好好好,扶玉妹妹你不像我们,是糙人,这个苦,不适合你。但是加点雪碧就不一样了,甜甜的更好喝。”
不由分说就往酒里倒了大量带气泡的雪碧,塞到周扶玉手里,之后盘腿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喝下去,笑得很猥琐。
段冬阳端着酒杯发呆,没有注意身边的动静。
他一向给人难以琢磨的感觉,可是今晚只要仔细观察,任谁都能发现,他视线聚集处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却没有看他,甚至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她的冷淡让他的情绪像行船一样颠簸。
他的心在非凡的克制下,已经面目全非。
那晚一吻之后,段冬阳颓然发现,自己亦不过是众生中平庸的一个,甚至是最蠢笨,最矛盾,最无知的一个。
恐怕连神看到也会发笑,肉体凡胎,竟妄图超脱神谕的的禁锢。
敬请挣扎,敬请反抗。天神灵巧手指编织的黑网已无情将他笼罩,无形的大手请君入瓮,豆蔻色的指尖强迫他亲自打上死结。
他宁愿围绕着他的是熊熊烈火,哪怕被烤成肉炙,也好过千疮百孔之痛。
不能叫喊,不能声张,无法言说。
他苦苦向内求索,自虐一样反复追问自己,究竟在哪一步出了错?
他恨鄢敏,恨她,恨她!
恨到想把她抱进怀里,想用力牵她的手,恨到想咬她的唇——
这算是惩罚吗?
他问自己。
他这是怎么了?
手指收紧,杯子瞬间被拧成一团,他狠狠将那团废纸丢掉一边。
任他再纠结,再痛苦,近在咫尺的鄢敏永远感知不到,她紧靠着徐文兴,低声耳语,说着他听不到的话。
两个同样矜贵的人,天造地设,青梅竹马,好一对壁人。
他站起身,独自向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去。
段冬阳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妹妹脸颊两边的异常红晕。
他从来警惕如猫,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也许是冷风中灌了两杯酒的缘故,他刻意放纵自己多愁善感,也放纵木然。
而他永远也想不到,他的一时放纵,可以导致另一个人永远的痛苦。
段冬阳沿着小路走,寻找他的魂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月光下河沟波光粼粼。他站在桥上往下看。涨潮了,小心不要跌下去,河流湍急,能吞噬任何事物。
森林深处黑漆漆一片,高高低低的树在风中颤抖,倒有点像凉山,像他从小长大的山谷。
他极力张开双眼,试图从风中分辨索玛花的味道。
没看到那美好的红色,但是鄢敏的脸突然凭空跃了出来。
他感受那粉白的脸靠近,她的唇是红的,是甜的,是另一种美好的象征。
他的索玛花,神圣的索玛花,漫山遍野都抵不上这一朵,她像太阳一样照亮万物,有了她,就不怕黑暗。
他轻轻吮吸她的唇,想必她和他一样激动吧,要不然她的身体何以颤抖,她的面颊何以湿润?
美好得好像电影的一帧。
段冬阳恨不能用相机拍摄下来,他只能很用力很用力地去记忆,记忆缥缈的冷风,记忆带着甜味的空气,山顶虚幻的夜灯,还有他的爱人。
空气停滞,再停滞——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他听到一声急促的喇叭声,紧接着噗通一声巨响。
有人落水了!
第36章 他的温度却一直留在了鄢敏身上
鄢敏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了雪落下的声音。
有人说,雪轻如羽毛,无声无味,可是鄢敏分明听到空气被划开的声线,闻到雪花融化的水渍味。
后来才知道,那是段冬阳的力竭的呼吸声,是段冬阳发梢的水珠滴落到她的鼻尖。
那个卡车司机说,段冬阳在她落水的下一秒,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把她推上岸之后,就力竭沉进水里,要不是司机下去的及时,人就捞不回来了。
所以,是他拼命救了她一命。
鄢敏在病床上想起段冬阳的身体,想起段冬阳的哮喘病,想起那副羸弱苍白的身体泡在河水里,想起他弓着腰猛咳的样子,眼角含泪的样子。
精明克制的段冬阳,利己的段冬阳,竟然也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吗?纵身跳进汹涌的潮水,连自己的命也顾不上?
鄢敏掀开被子,踉踉跄跄下了床,卡车司机拉着她问她要干什么,她只是问了段冬阳的房间号,就向外狂奔出去。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没跑出几步就摔倒在地,手狠狠磕在门边。在平时,她一定要喊痛,可是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她竟浑然不觉,一只手撑着腿爬起来。
其实现在见到他,她也帮不了他什么,徒增烦恼而已,也顾不了那么多,她心中涌动的情绪在身体上蹿下跳,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即使她自己也是累得即将虚脱,也强打起精神,鄢敏只清楚一件事,想看到他。
想看到他。
当她无视走廊上无数双或疑惑,或嘲弄的眼神,推开那扇白色的小门时,她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唯有角落用白色围帘围起一小方床铺的空间。
鄢敏走过去,试探着叫一声:“段冬阳?”
“嗯。”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鄢敏问:“你没事吧?”
“嗯。”
围帘里有一双手要拉开白色遮挡。
“不,等等。”鄢敏阻止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句话,你不用回答,不用看见我。我不是来寻求你的答案或者安慰的。”
帘子内果然没了声音,她知道段冬阳在听。
清晨的光透过白色纱布,展现一种柔和甜蜜的氛围,细尘飞舞处一片欣喜的金黄。
医院的空气总挟带着庄重之气,凝重得就好像结婚时的誓言。
鄢敏像贯口一样一口气说下去,好像生怕一停下就泄了气。
“我知道我这个人好任性,好刁蛮。我不温柔。可我爸告诉我,做人最重要的是心口合一,我就这么点勇敢,这么点不顾一切,所以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你不必觉得负担。”
“遇到你之后发生好多神奇的事,让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从前最爱摄像,最爱爬山,最爱网球,最爱滑雪。可是这些的这些,在碰到你之后变得索然无味。”
“我坐着想的也是你,躺下想的也是你,玩游戏时,画面上也是你,你说你是在山里长大,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或者给我吃什么药了?是向心丹吗?”
“鄢敏。”段冬阳好似试图阻止鄢敏。
这句低沉的鄢敏,却激得她滔滔不绝下去。
“那天在后院,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没有正面回答我,还还——”
鄢敏顿了顿。
“现在我知道了,不是你喜欢我,是我喜欢上了你!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才会坐立难安,才会不停想到你。”
“阿敏,别说了!”段冬阳打断。
鄢敏执拗地仰起脸:“我不是为了得到你的认可,我只是在寻找答案。”
她是世界上最孤勇的人,痴痴的艺术家,奋不顾身,不拒绝体验每一种情感。
南墙也需要用额头亲自证明,撞破了,鲜血需得红地浓墨重彩,图案要美地酣畅饱满。
“我不否认我的心意,你的呢?”鄢敏认真问:“你愿意长大之后,和我在一起吗?”
鄢敏闭上眼睛,等待脖颈处的利刃下落,奋勇直前之余,也不由得生出细密的不确定感,蚂蚁一样在全身涌动,刺激得她无法忍受。
她听到面前传来帘子滑动的声音,睁开眼睛,面前的境况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令她大吃一惊,缓了三秒钟都没办法接受。
小小的帘子下挤满了人。
miss王,徐文兴,段冬阳的妹妹周扶玉,还有三四个鄢敏脸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同学,个个张大嘴,瞪大眼看着鄢敏。
“这”
鄢敏后退两步,先逃跑的却不是她,而是阴沉着脸的徐文兴,他定定看了鄢敏两秒,擦过她的身侧离开,一言未发。
她侧过脸,鼻尖传来清凉的皂角香,伸出手,却落个空,捉不住阿文的衣角。
紧接着是周扶玉,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快速剐了鄢敏一眼,追了上去。
还是miss王作为老师镇静,叫其他同学离开之前,还嘱咐了不要往外传,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鄢敏的尴尬。
等同学们走后,miss王收起笑,看鄢敏憋得涨红的脸,又不忍心跟她生气了,反而调侃道:“鄢敏同学,段冬阳同学,你们想长得多大才算长大呀?”
鄢敏飞快看一眼段冬阳,脸颊飞红,“miss王你饶了我吧。”
王老师道:“我也年轻过,懂得你们的心情,但是马上就要升学了,老师知道你们没有压力,但是也要注意。”
Miss王看了看鄢敏,又看了看段冬阳,两个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何苦她饶舌呢。
王老师走后,房间仿佛骤然空了。
段冬阳倚在床头,黝黑的眼珠静静看着她。
鄢敏刚才对着空气说了那么大一通,面对真人,反而词穷了。见他久久不说话,有些失望。
她想,他要是再不说话,她就真走了,脚才挪动半分,总算听到段冬阳说了一句:“大小姐,是谁罚你的站了?”
鄢敏咧开嘴灿然一笑:“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段冬阳斜靠在枕头上,面色尚有些苍白,可是笑起来,眼神明亮。
他的病号服外另套一件棕色针织开衫,脖颈处起了一圈球,绒兜兜的,越发显得他消瘦。尖尖的下颌,简直一点儿肉都没有。
拍了拍床边的椅子,他向她招手,“来,坐。”
鄢敏在他身边坐下,段冬阳看了看鄢敏身上的单衣,脱下外套,给她穿上。
鄢敏连声说不要,可是段冬阳的动作很坚定。
她的侧脸感到一阵瘙痒,是段冬阳的手从脸旁穿过。没有碰到她,却遗留两秒钟的香风,让她难得的纤纤之心,轻颤起来。
然而那一点甜蜜转瞬即逝,段冬阳很快就坐了回去,他的温度却一直留在了鄢敏身上。
鄢敏拢了拢身上的毛线开衫,“太丑了,我才不要穿。”
嘴上嫌弃着,却不见脱下来的动作,低头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这才像一个昨晚才落水被救回来的人了。
段冬阳拿起桌边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鄢敏,又手脚麻利地拧开保温桶,把勺子放进鄢敏手心。
“你没吃早饭吧?”
“嗯。”
“吃点馄饨吧。”
鄢敏一口热水,一口云吞,很快就感觉暖和起来。
她捧着保温桶傻乐,段冬阳不知道在哪里掏出一本教材,旁若无人地研究起来。
“没意思,好不容易放假,你怎么又把它拿出来。”鄢敏急的直戳段冬阳的胳膊。
段冬阳向旁边挪挪,反而从书包里多掏出来一本习题,递给鄢敏,“开学就要考试了,你也多看看书吧。”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这些。”
鄢敏满脸写着无聊,一手推开段冬阳忠言,一手拖过段冬阳那巨大无比的书包。
她和徐文兴出门带的,向来只和吃喝玩乐有关,在假期看见书就觉得新奇,何况还是这么一大包,补天都绰绰有余了。
“段冬阳,你是把课桌都装进去,带过来了吗?”
鄢敏一边说,一边在包里摸索,希望找到些新鲜的玩意,没想到还真让她发现端倪。
当她把那本包着漂亮蓝色书皮的书抽出来时,段冬阳变了脸色,丢开教材,扑过去抢。
可是鄢敏早有准备,嘿嘿一笑,早躲到远处去了。
“傲慢与偏见。”
她读出书名,感慨道:“简奥斯汀。没想到你也会这类书呀,你这个学霸也没有我想象中用功嘛。”
段冬阳脸上微微泛起红,“还给我。”
鄢敏不但拒绝归还,反而大摇大摆当着段冬阳的面看起来。
段冬阳无可奈何,只能随她任性。
一开始鄢敏还会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不是夸张地抱怨段冬阳挤到她了,往一边挤他。就是吵着要喝水吃东西。再不然就不停问他,她的美甲好不好看啊,头发好不好看呀。
段冬阳烦不胜烦,沉下脸抱怨。鄢敏你能不能安生会儿。鄢敏你能不能休息会儿。鄢敏你能不能多吃点东西。
鄢敏鄢敏鄢敏——
无数声鄢敏过后,段冬阳永远的主人公,终于安静了下来。
段冬阳反而不适应了,老是觉得耳边少了点什么。斜着目光偷看她,她竟正捧着书看得上劲呢。
伟大的简奥斯汀!
段冬阳由衷感慨。
鄢敏看书的时候,像一只瞌睡的猫,托着脸,窝在他身边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她乌黑柔软的头发,他也确实想那样做,可是又忍住了,觉得不合适,已经够对不起她了。
她那样坦诚又无畏,像女战士一样认领自己的感情,接受自己的每一寸角落。
她真诚地爱着自己,就像无数人炙热地爱着她一样,才能毫不费力地流露,赠予她充沛的感情。
她那么好那么好。
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努力,才能配得上她?
段冬阳蜷起手掌。
第37章 两人皆面色红润,头发凌乱
鄢敏喜欢段冬阳的唇,喜欢他摘下眼镜,轻揉鼻梁的手指,喜欢他看书时专注的神情,也喜欢他被她打扰时微蹙的眉头。
他就像婴儿奶瓶上的吸嘴,散发着甜蜜的诱人味道,使鄢敏目眩神迷,有了它就足以忘掉一切。
因为当发觉同学们对她那天在病房出格行为议论纷纷时,鄢敏泰然自若。她对段冬阳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本来就是我做的。
出人意料的是,段冬阳也毫无反应,照常学习,照常游乐,仿佛故事的男主并不是他。
于是便出现这样滑稽的场面,当大家聚在一起聊八卦聊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八卦的主人公反而满脸茫然,指着自己问,我吗?
从不反驳,也从不解释,两个人就像锯了嘴的葫芦,默契地倒不出东西来了,渐渐就连最长舌的同学也感到无趣。
在夏令营的每一天都有新鲜事发生,纵使鄢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也不可能天天占领头版头条。
这场小风波很快过去,却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影响,让段冬阳小小头疼了一阵。
自从成为鄢敏的绯闻男友,就总有其他班的同学故意接近他,议论他。尤其在他们究竟相不相称的问题上探究地乐此不疲。
有时候他会故意竖起耳朵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好事,把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里衡量。
谣言荒诞而可笑,他们对段冬阳的长相,身世做了全方位的剖析,就差没把他的胃翻出来,看看他昨天今天吃什么喝什么了,好佐证他们的遐想和妄言。
更荒谬的是,有人竟传言,鄢敏作风不正,喜欢和多个男生纠缠不清。有人言之凿凿,曾在空无一人的厕所门口,看见他和男生眉来眼去,两人皆面色红润,头发凌乱。
段冬阳对大多数话付诸一笑,只有其他人用刻薄的语言议论鄢敏时,他忍不住扭过头,直视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制止他们的恶言。也许是鄢敏把无畏传给了他。
他像生活在监控之下,偏偏避无可避,再躲也还在同一片景区。
段冬阳由着自己和鄢敏捆绑在一起,他有时候会故意在外人面前帮鄢敏拎包,或者给她撑伞,欣赏其他人诧异又古怪的目光。
那年空气闷热而潮湿,像隔绝尘世的另一个世界。
异乡的小桥流水惬意而悠长,阳光灿烂处粉花乱飞,*风吹到年轻的脸上暖呵呵的。
他和鄢敏迎来他们的春天。
多年以后,段冬阳无数次重新回到这里,总是怀着惆怅。
成熟的眼睛飘忽迷离,一一扫过石板桥,雕成龙头形状的屋檐,却再也闻不出空气中沁出的丝丝甜蜜。
鄢敏常在段冬阳身边看书,她原来总和蕊蕊他们抢着玩游戏机,现在捧着比脸还厚的康德原著看得津津有味。
其实她真的很聪明,长长短短的文章,只要看一眼,只一眼就能领悟其中的精髓,再看一眼就过目不忘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不努力,但每次都能考第一名。
被段冬阳特训过,她就更不怕开学后的考试了,理直气壮地看课外书。
在这里,她格外情感丰富,从前只装着吃喝玩乐的脑子,竟然会因为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落泪。她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变得柔软。
大概段冬阳也是这样吧。
在医院的那几天,鄢敏总是吃不好,嫌盒饭难吃,每天吃过晚饭,两个人还要在街头游荡一番,搜刮一点吃的。
有一次,天气不好,上午下了雨,傍晚时候还是冷嗖嗖的,街上一个小贩也没有,缩着脖子沿马路走出老远,才看到有个卖烤红薯的大爷。
刚出炉的红薯,还冒着热气,烫得段冬阳左手倒右手,鄢敏笑嘻嘻地立在一旁,等着段冬阳掰出最大的一块塞给自己。
没什么客人,大爷因此有空暇和他们聊天,先问他们是不是来这里旅游的,鄢敏点点头。
对方便热情推荐道:“学生,那你们得去湖边看烟花的呀,一年一次的烟花秀,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的呢。”
鄢敏一听就兴奋了,拉着段冬阳的袖子,“我们去看好不好?”
段冬阳看了看表,“等会要集合了。”
“可是一年才一次诶,这次看不到,说不定以后都看不到了。”鄢敏不无遗憾。
段冬阳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红薯掰开,甜蜜的温热涌向鄢敏,一阵缥缈的暖红色中,他拿起纸巾,把滚烫的红薯包起来,默默放到她手心。
他好像在笑,弯起眉眼,定定看着鄢敏。
“又不是以后就不会来了。”
鄢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喜若狂道:“你的意思是,你还会陪我来这里吗?”
段冬阳只是微笑。
他其实比鄢敏成熟得多,早在那时候就开始规划和鄢敏的未来,把她划进将来的世界范畴。她当时怎么就不懂,只知道傻乎乎地啃红薯。
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烟花秀,一查地方,离医院还挺远,两个人租两辆单车,在高耸入云的梧桐树林底下狂蹬。
她骑得飞快,发梢和裙摆全飞起来,惊起沿途的麻雀,空气中似有尘土的辛甜之气。
段冬阳在后面叫她慢一点,小心一点,她回答说慢一点就赶不上了。
后来还是没赶上,还在单车上就听到远处传来阵阵人声,然后是轰隆的巨响,一刹那绽放的光彩,令所有路人包括鄢敏和段冬阳驻足凝望。
鄢敏仰望着被高楼隔离的一方天空,隐隐能看见红色蓝色烟火快速铺开,一层层,那样浓烈的色彩,称得上凄冷美艳。
现在是烟花绽放的良辰吉时,她却无缘欣赏它全貌的美丽了。
鄢敏不免惆怅,一时间也分不清,彻底错过和只可窥得一丝美好的拥有,哪个更值得可惜。
至少现在的她,是怅然若失的。
她从车上下来,段冬阳推着车走到她身边,替她扶住车把,他低声叫了她一声,“阿敏。”
她没有听到,他又问:“你觉得可惜吗?”
她点点头,“嗯。”
段冬阳就没有再说话,也抬起头看烟花。
浓郁的光线把两个人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心也照得红彤彤的,有突如其来的风吹起少男少女的衣摆,洋溢着梧桐花味道,那是幸福的夜风。
烟花结束后,鄢敏问了段冬阳同样的问题,“段冬阳,没赶上看一整场的烟花,你觉得可惜吗?”
段冬阳想了想后,认真道:“万事没有十全十美,拥有过一瞬,就足以感激了。”
“没意思。”鄢敏说:“如果不能完整地拥有,我宁愿直接丢掉,省得更难受。”
少女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段冬阳笑:“好了,知道你有志气,谁敢辜负你?”
鄢敏接过段冬阳手里的车把,调转车头,准备回去,却被段冬阳按住。
“怎么了?”她扭过头。
却见段冬阳犹豫地摸了摸兜,鄢敏立刻反应过来,里面藏着东西,她扑过去要抢,“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段冬阳偏过身子躲避,但是难敌少女的好奇心,不多时就被鄢敏俘获。
“好好好,给你看。”段冬阳不得已举白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质的盒子。
鄢敏等不及他把东西给她,就问:“这是什么?”
段冬阳故意道:“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是什么?”
“就是没有什么的什么。”
“没有什么的什么是什么?”
段冬阳担心这样什么什么下去,他们恐怕要在这里待一晚上,赶紧将少女的好奇奉上。
鄢敏迫不及待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用一块粉色丝巾包裹地严严实实,一看就知道持有者何其珍视它。一层层打开丝巾,竟然是一对耳环。
水滴一样的蓝色,鄢敏只用一眼,就想起在段冬阳房间桌子上看到的相片,这竟然是相片中少女耳朵上的耳坠。
鄢敏愣了半晌,忍不住问:“段冬阳,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这是你们家的传家宝,是送给你未来的,未来的那个,那个的吧?”
那个那个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鄢敏知道,他们两个都清楚彼此的意思。
段冬阳问:“那个呀?”
鄢敏推开耳坠,“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段冬阳红着脸辩驳,“上次你不是说喜欢吗?那算了。”
鄢敏一闪身,避开段冬阳的手。
“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
她心中欣喜,还是不忍心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手指灵巧地带上耳环,问段冬阳,“怎么样,好看吗?”
她歪着头,耳环沙沙打着卫衣的连帽,两点古典的碧蓝,投在少女活力的装束上,有不真实的恍惚感,令段冬阳心跳不止,仿佛在梦飘游。
他听见自己年轻的声音。
“嗯,好看。”
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见到鄢敏戴上这对蓝色。
如果段冬阳知道,刚刚那一眼,便是此生最后一次阿敏戴着耳环对他笑,他绝不会挪开眼睛。
注定那个美好的笑,会像湖面上的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在以后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段冬阳不停喃喃自语,心里唯有两抹永逝的蓝色,和少女纯洁美好的脸庞。
小鄢敏带着夏天的收获回到宿舍,虽然没有在最佳观影位置看烟花秀,但她的心里装着满足。
当她蹦着跳着着回到自己房间时,却在走廊尽头,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人的出现,让鄢敏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她非常想回房间,好好欣赏自己今日的礼物,即使她知道,她的出现,并不是因为她。
她也不得不严肃地皱起眉头,抿紧唇,到那人面前,与她对峙。
第38章 “阿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鄢敏谨慎地望对方一眼问道,“你的房间不在这里吧?”
周扶玉只想走,奈何出口被鄢敏挡得严严实实。
“鄢敏姐姐,我在哪里,和你没关系吧?”周扶玉带着浓浓的鼻音质问道。
鄢敏的确没有理由拦住她。
她看着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是徐文兴的房间。她能确定周扶玉是从那里出来的。苦于没有证据,再者周扶玉和阿文,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万一她看错了怎么办?
这一向徐文兴都很奇怪,以往和她形影不离,现在少见踪迹。她也曾去找过他,早上九点钟他的房间竟然空无一人,那可是星期天的早上,阿文不应该正睡得人仰马翻吗?
前几天她和段冬阳在住院,没有心思去想徐文兴,现在让她迎头撞上了,怎么能不探究个水落石出。
“不是的,我正准备去找阿文,你要一起吗?”鄢敏仔细观察着周扶玉的表情。
少女的脸上荡漾起层层红晕,“我不认识徐学长,为什么要去找他?”
鄢敏指了指走廊尽头,“我看你从那边过来,还以为你是来找徐文兴的呢。”
周扶玉语气犀利,“鄢敏姐姐,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有朋友?”
“我。”鄢敏被噎了一下,竟然语塞。
“这层楼也住着我们年级的同学,不光只有你的同学。”
“抱歉,可能是我看错了。”鄢敏道歉。
周扶玉见鄢敏退让,竟然更加嚣张,从鄢敏身边走过时,不仅故意撞上她的肩,还意有所指道:
“鄢敏姐姐,这个世界是公转的,不是围绕你转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会有不以你为主角的故事发生的。”
鄢敏皱起眉,正想问她是什么意思时,周扶玉已经消失在电梯口,她也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她抱着奇怪敲响徐文兴的门,里面的电视声音开得巨大,鄢敏等了一会,门才被打开。
徐文兴竟然穿着浴袍,现在时间尚早,他怎么也不像养生的人,鄢敏奇怪道:“你要睡觉了?”
没等他回答,鄢敏就弯腰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进去,电视上正热闹地拨着某部偶像剧,她更惊讶。
“你什么时候会收看这种韩剧了?你不是嫌女气吗?”
徐文兴没有进门,手还扶在门边上,鄢敏这才注意到,他指间竟夹着一根香烟,红色的火星,缕缕烟雾上升。
他没有回答,鄢敏心里觉得不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徐文兴弯弯眉眼,笑起来,这一笑让鄢敏又找到从前他的影子。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她避开徐文兴的目光,在床边坐下。
徐文兴掐灭香烟,丢进烟灰缸,那里已经有一堆香烟头,散发着烟草的腥苦,令鄢敏皱起眉头。
他把烟灰缸拿进厕所,又喷了空气清新剂。
“鄢敏,抱歉,你出院我没有去接你,你不会怪我吧?”徐文兴苦涩一笑。
“怎么会。”鄢敏局促地捏紧身下的床单,她和徐文兴很少进行这样正经的对话。
“如果想陪罪的话,就陪我玩几局游戏吧。”
“好。”
鄢敏和徐文兴都不是纠结的人,几局游戏之后,又回到之前亲密无间的状态。
之后几天,他们有时候出去在景区转转,有时候窝在一起玩游戏,徐文兴一直没问过她那天在病房的奇怪举动,也没问过她和段冬阳的关系,明明之前那么关注段冬阳。
而鄢敏却没那么深沉,还是少女的性格,待了几天就忍不住试探徐文兴。
“阿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为什么问我这个?”
“你说呀。”
“不知道。”徐文兴避开鄢敏炽热的目光。
“你觉得段冬阳的妹妹怎么样?”
“不知道。”
“你能不能别问这个问题了?”徐文兴竖起眉毛。
“说几句还生气了。”
她真是想象力太丰富,徐文兴那样的界限分明的人,他最讨厌段冬阳,怎么会和他妹妹纠缠不清呢?
离夏令营结束的几天前,鄢敏和段冬阳又溜出去玩了一次。
其实没有刻意聚在一起。
本来是同学们的集体活动,去博物馆。
鄢敏正全神贯注于一只鸡缸杯,抬起头同学们都不见了,只有段冬阳在她身后。
既然如此,鄢敏也不会放过机会,拉上段冬阳就溜。
其实这些景区大同小异,和段冬阳一起却有一种不同的滋味,天也蓝些,水也绿些,况且在一般人看来,年轻男女逛公园必定是情侣,这样想,又是一番趣味。
段冬阳买了两杯果汁,往里面逛有丝绸店,茶馆和各种小摊小贩店,有个店门口,一个塑料的仿真老头正打年糕,背头在阳光下泛着青色的光,他们看了一会,买了年糕吃。
后来决定去划船,先排队买游船的票,又排队等船,足足等了有两个小时。
拿到桨,两两对望,才发现两个人都不会划船。
原本鄢敏壮志凌云,打算先划到三潭印月,再划回断桥,手中的桨徒然拨弄了几下水面,船只纹丝不动。
他们运气很好,今天没有太阳,却也不冷,是极适合泛舟的天气。
湖面上的风吹到脸上带着鱼腥气,却不见湖中有鱼,鄢敏爬到船边,用手拨弄水面,船只立刻向侧边倾斜。
段冬阳叫道:“小心。”
鄢敏扬起手把水泼向他,“老古董,天天小心小心。”
没想到段冬阳竟然反击,桨一扬,就是一大片水雾。
“段冬阳!”
鄢敏被水糊了一脸,当然不肯居人后,作势要决斗。
岸上的工作人员把竹竿敲得哐哐响,“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原来他们还在工作人员的监视范围内。
鄢敏冲段冬阳做一个鬼脸,表示她没有输,段冬阳也学着她的样子做鬼脸,逗的鄢敏笑得前仰后合。
她干脆仰面躺在船上嗑瓜子,天空的色彩太过强烈,把其他事物都映衬成灰色,远远看见苍苍的山,挤满人的断桥。
渐渐却发现岸上人群离他们越来越近,鄢敏原本以为人群站在渡船上,还担心和渡船撞上,结果那渡船不过是岸上的装饰,根本也没有动,反而是他们的船被风吹得要漂上岸了。
等到她和段冬阳发现这一点,手忙脚乱去摇桨,可是还是晚了,船头碰一声撞向驳岸石壁上,岸上的人们都笑起来。
有个女生热心地教鄢敏怎样摇桨,怎么转弯,最后长叹一口气,仿佛无可奈何似的。
“我到船上来教你吧。”
没等鄢敏和段冬阳反应过来,船身一歪,女生已经稳稳登船,她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仿佛很怕她落进水里似的,谨慎地保护着她。
但那女生在船上比在陆地还稳,接过鄢敏手里的桨,不到一分钟就驶离岸边。
“诺,给你。”她把桨递还给鄢敏。
鄢敏这才看清她的脸,极年轻,圆圆的眼睛,像只机敏的鸟。
鄢敏也是第一次遇到比她还自来熟的,出来玩当然要尽兴,新景色新环境,也该有新朋友,这才有趣,便邀请道:“和我们一起玩吧。”
女生也不推脱,挑了根桨就开始教她。
鄢敏很喜欢她的性格,学得也格外认真,等到船真的在她的桨下流畅地向前,她难以置信地咦了一声,顿时笑得见牙齿不见眼睛。
扭过头去寻找段冬阳的身影,没想到段冬阳也在看她。
恰时太阳冒出云层,隔着金色,雾一样的阳光,他黑黝黝的大眼睛,在青绸缎一样湖水上格外柔和,好像落在湖面的月光,见之难忘。
鄢敏这才觉察出西子湖的美丽。
曾经如此天真,以为来日方长,流年似水只有更美好,更美好的等着他们。
以为从此每一天都会像今天这样,绿柳如烟,天高地迥,而段冬阳在她身后,永远笑着看向她,只要回头就能看见。
只要她回头。
正因为那时候那样美好,那样真实,所以她才会更加迷茫,更加寂寞吧?
段冬阳要接过鄢敏的桨,替她工作,鄢敏不给,不嫌累,只觉得有趣。
于是两个女孩嘿咻嘿咻划起来,两个男士反而休息,坐也坐不安稳,相视都是无奈。
越往里走人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艘船,那女生扶着桨唱起歌来,唱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又唱千年等一回。
鄢敏也跟着唱起来,天地苍茫,心无挂碍,不唱歌又能干什么呢?
快乐,只是快乐。
后来就连段冬阳也唱起来,那种无忧无虑,排山倒海的汹涌,现在想起来还是要流眼泪。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鄢敏在异国他乡再次遇到这个女孩,时过境迁,那位姓黎的女孩子竟然一眼认出她。
她的新男伴请她介绍鄢敏,两个成熟的女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当年,那个曾与她们分享巨大快乐的男人。
两人相视一笑,只说是游船认识的朋友。
后来她们在异国又划了一次皮划艇,鄢敏始终觉得没有国内的独木舟有意思,风景也不似国内清新秀丽。
可是两个人在岸边吃完两块巧克力蛋糕,迎着陌生冰冷的河风,不属于她们的风,谁都没有提到回国。
每个人都有秘密。
鄢敏的秘密是怀念。
当她躺在他乡阴冷如冰窟的床板,鄢敏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克制自己的怀念。
思念像藤蔓自黑暗蔓延,侵袭鄢敏的全身,她痛苦得捶打自己的腿,用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咒骂自己。
废物,贱人,不光控制不了残疾的左腿,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住。
但她再折磨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些日子是很好很好的,因为有段冬阳,有年轻的自己。
再多次的回忆,也没有当时所感受的幸福强烈。
如果鄢敏的生命所剩不过三秒,要她选出最想回到的时刻,那天他们泛完舟之后的场景大概会入选吧。
第39章 “愿神仙保佑,我与鄢敏年年有今日,永不分离。”
满山的樱花已开,葱郁的粉白包裹着山间石头路,鄢敏隐约看到一角黄墙从树林中露出来,问了当地人才知道,上面有座道观。
段冬阳本来不觉得什么,看见鄢敏一手挽着被风吹起来的黑发,在午后的树荫下对他笑,心立刻软下来。
他问:“你想上去看看吗?”
鄢敏点点头,“嗯,想去。”
段冬阳担心刚划过船的她体力不支,却见鄢敏一步三台阶,鸟一样蹦上去,才发觉自己是小瞧了她。
他快步走到鄢敏身边,倒了杯水给她,看见她兴奋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微笑。
段冬阳道:“你不累吗?刚才运动了那么久,才休息一会,又要爬山。”
鄢敏道:“这算什么。”
她仰着头看樱花,伸手去指其中一朵,袖子顺着动作滑下来,露出一小节细腻的手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阳光下的缘故,简直白得触目。
段冬阳站在她身旁,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突然很想把那只手攥进手心,可是没有那么做,他只是仰头灌了一大口水。
“真漂亮。”鄢敏感慨道。
恰时一阵风吹来,粉色花瓣簌簌,有几片落在她的发间,她扑扑头发,发丝乱飞,一片黑雾中,却侧过脸对段冬阳微微一笑。
段冬阳定定看着鄢敏,“嗯,真的很漂亮。”
他伸手把没抖掉的花瓣拂开,愣了愣,顺了顺鄢敏额角的碎发,替她捋到耳后。
鄢敏定在原地,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只是暗暗握紧水杯。
“段冬阳,你想去什么大学?”鄢敏问完后又自问自答道:“段冬阳,我们去一个有樱花的大学吧。”
“你喜欢樱花吗?”段冬阳问。
鄢敏顿了顿才道:“如果去国外的话,那是不是——”
没有说什么,可是几乎什么都说透了,没等到段冬阳回答,自己先脸红起来。
段冬阳问:“你爸爸能愿意吗?”
两个人一同望向远方,绿的山,粉的花,一齐在树下颤抖,他们同时想要一个词,未来。
在少女鄢敏模糊而热切的想象中,她在将来会成为著名的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全国各地拍照,而段冬阳也在喜欢的领域闪闪发光。
他们会有一间和爸妈一样的房子,鄢敏在花园种满花,而这当然需要段冬阳来料理。
每天早上,段冬阳会给她的面包涂上果酱,鄢敏替他的咖啡加上方糖,两个牵着手吃早餐,说些关于天气的话。
窗外的雨打着窗户,发出沙沙声,猫或狗凑上来蹭他们的腿,要他们的怀抱。
多么遥远,多么美好,想到会和对方一起渡过,就忍不住微笑,再陌生也想要立刻到达。
段冬阳感到手心传来的温软触觉,少女的馨香在一瞬间充盈他的心。
鄢敏牵起他的手顺着阶梯飞奔而上,洋溢着快乐和幸福的花瓣环绕着两人。
段冬阳像个被糖果吸引的男孩,愣愣接受鄢敏牵引。
他记得她白色的裙摆,上面有蝴蝶图案的纱,图案中心缀着珍珠。
记得她运动鞋上露出的一小节小腿,光洁的,高贵的,有力的。
她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勇敢,健康,快乐。她总是像英雄一样,挥舞着马鞭,驰骋于他的世界,而他亦心甘情愿抛弃一切,俯首称臣。
山上是一座道馆,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师傅们都去用餐了,游客也寥寥无几。
她牵着他的手走进院落,殿内正中间供奉着巨大的太上老君像,半合的眼眸有着看透一切的智慧。
段冬阳取了三支免费的香,对着香炉旁的蜡烛点燃,侧过脸看到鄢敏立在一旁。
她拱着手,虔诚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在为谁人祝福祈祷些什么。
段冬阳举着香走到她身边,也闭上眼睛,耳边唯余沙沙的签文作响。
那一霎听不清鄢敏在念叨什么,可是段冬阳清清楚楚听到遥远庄重的声音,他知道那来自他的内心。
“愿神仙保佑,我与鄢敏年年有今日,永不分离。”
他跪低到尘埃里,在一片香雾中,俯首叩头。
他听到鄢敏也在他身边跪下来,睁开眼,伸手去扶她,却见她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看向自己,那眼睛笑笑,松香中传来点点甜蜜。
她的嘴唇张合,声音很低,可是清清楚楚传入段冬阳的耳朵。
“段冬阳,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段冬阳此生不会忘记这个场景,永远不会忘记这座小山,这片花海,因为她在他身旁。
比他今后任何一个梦境都真实,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每一个毛孔,注意到她每一次呼吸,那目光扫在脸上痒痒的,带着无限眷恋和信任。
周边是黄墙,地上铺青石板,金漆几案,檀香的白烟袅袅。
这里连呼吸都凝重庄严,这里的一个承诺等于一生,就是打个喷嚏,只怕也比别的地方沉重些。
段冬阳避开鄢敏的目光,“你怎么知道我祈祷的和你有关?”
“难道你不是吗?”鄢敏站起身。
段冬阳也站起来,替她拍拍白裙下摆的灰尘,微笑道:“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人。”
“是不是嘛?”鄢敏缠着段冬阳不放。
“你肚子不饿吗?”很生硬的转移话题,段冬阳指着不远处道:“这里有素斋。”
“段冬阳,你这个人好没劲。”
鄢敏偏过脸,一缕阳光打在她脸上,连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段冬阳就想起生气的小猫,绒绒的脸。
“那什么有劲?”段冬阳问。
“坦白从宽。”她瞪他一眼。
段冬阳挑起眉,“抗拒难道你还要惩罚我不成。”
“懒得和你说话了。”
鄢敏向吃饭的地方走去,段冬阳却又凑过去和她说话,问她:“你呢,你刚刚在祈祷什么?”
鄢敏没说什么,可是脸上飞起一片红晕,脚步也快了。
段冬阳突然心里一恸,快步跟上鄢敏,主动伸手去握她的手,她的手柔软温暖。
鄢敏一僵,抬起头去看他,仿佛很难以置信似的。
段冬阳回头看了一眼庄重严肃的神像。
神仙在上,不敢妄言。
他认真嗯了一声:“是的。”
她知道段冬阳包袱重,负担重,不知道怎样去爱人,因为成长中没有人教过他。
这一段时间她试过很多次,缠着问他对她的感觉,或是故意把话题往这方面引。段冬阳不是闭口不言,就是答非所问。
今天突然坦诚,虽算不上热烈,也算不上明确,只说是的,也不知道是的是哪个,是他刚刚为她祈祷了?还是他,他真的有那么地——
鄢敏只想到一半,就感觉心飘飘然,像要飞起来。
装在套子里的人,这已经是难得中的难得。
但见他沉默着,眼神中透露出无限的怜爱,纵是她柔情万千,也不忍心细究下去。
当然,也不必细问。
他们之间根本无需累赘的承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以。
一切都没变,一切又变了。
其中奥妙只有他们知道,只有他和她清楚。
就够了。
何况那象征着承诺的耳环,还在她手里呢。
其实在他把东西交给她的那一秒,他们之间就不一样了。
她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就像春天是生长的季节,鄢敏的第一次爱恋却在夏季疯狂蔓延,她旺盛的情感像雨后春笋一样长势喜人。
不知道段冬阳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无时不刻都想见到他。
或许是因为她本来也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没有下降,反而因为经常和段冬阳待在一起,日渐上升。
她老豆高兴地大拍桌子,一连送了她好几台相机,都是鄢敏梦寐以求的型号,不过可惜的是,她最喜欢的一台放在茶几上,让弟弟给摔坏了。
那天她快快扒饭,想早点吃完,好出去拍照。
她听说很多摄影大牛都用这台相机,更觉得自己离自己的摄影梦更近一步。
她一直盯着相机,只是夹个菜的功夫,就听到客厅传来嘭的巨响。
冲过去,已经晚了,相机早四分五裂,鄢敏忍不住发火,“阿言!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动我的东西吗?”
阿言已经会顶嘴了,整天吵吵闹闹很讨厌,“你不应该放在这里。”
“我要出门,不放在这里放在哪里呀!放你房间吗?”
阿言一缩脖子,他显然在这个家极度缺乏安全感,并不认为这里有他的房间,急忙道歉:“对不起,姐姐。”
鄢鸿飞也走过来,“再买一个就好了,你吵吵闹闹什么?”
“这个型号很难买的,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到呢。”
其实鄢敏听到阿言道歉就不忍心责怪他了,老豆一来,她又忍不住委屈,撒起娇来。
鄢鸿飞也没想到这一层,“那你用别的好了。”
“不一样的呀。”鄢敏嘟囔道:“你根本就不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忘了阿言的存在,小眼睛想寻找妈咪的身影,这个家唯一会维护他的人。
可惜看来看去,每一个人都比他高,都比他壮,可是没有一个会保护他,心疼他。
庄杰闻声过来,见到外甥女受委屈,上来就把阿言扒拉到一边,“去去,别处玩去,别在这碍事。”
鄢敏正和老爸吵得水深火热,最后发现自己根本争不过他,她烦躁地挠挠头,看一眼阿言,叫喊道:“烦死了,要是他不在这就好了!”
小阿言看着姐姐的背影,他的腿太短,根本追不上她的步伐。
而且他的手也好痛,好像在流血,他只能把手指含在嘴里,傻傻地含在嘴里。
他太小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像他太小了,抱不动姐姐的相机,不能把它收回安全的柜子里一样。
他太小了,太无力。
第40章 周扶玉的秘密
临近毕业只有半学期了,鄢敏这一向收了心。
用蕊蕊的话来说,就是总算知道图书馆的门朝哪个方向了,鄢敏不光知道,简直快比家门还熟了。
她和段冬阳也快毕业了,虽然鄢鸿飞没有名校情结,对她唯一的要求是上本地的大学,学公司相关的专业。
以鄢鸿飞在本地的影响,和鄢敏的天分,她就是躺着也能进本地最好的大学。
段冬阳天资聪明,也不在话下。
只是他除了考进最顶尖的学校,还铆足劲要以全校前三名的成绩,学生代表身份毕业。
这就有难度了,纵然他聪明,可是这里聪明的学生遍地,要想成为其中的佼佼者,除了头脑外,还需要经年累月的基础。
段冬阳没有殷实基础,只能用勤奋来拼,把图书馆当家回。所以两个人约会的地点常常是图书馆,或者图书馆楼下的牛肉面摊。
有一次深夜,从图书馆出来,下了大雨,段冬阳放在门口的伞被人偷走了,鄢敏顺手拿了别的伞给他,段冬阳死活不要。
鄢敏向他解释:“你傻呀,别人拿错了伞,把你的拿走了,把自己的落在这了,我们再随便拿一把就好了,何必要淋雨。”
“那要是我们也拿错了怎么办?不就会多一个无辜的人淋雨。”段冬阳道。
鄢敏歪着头,在她看来,假如生活是一片大海,鄢敏会选择坐飞机,坐渡轮到达彼岸,而段冬阳只会选择游泳。
在他看来一切小机灵都是作弊,是不踏实且可耻的,迟早自食恶果。
哪怕船上有人向他伸出手,他也会再仔细阅读一遍规则,然后朝着茫茫大海伸出双臂。
段冬阳就是这样死板的人。
和他一起骑电动车,即使没有交警,他会把头盔带得严严实实,没有车也不会逆行。
鄢敏往往被他的一丝不苟气得牙痒痒,惊讶他到底是哪个世纪的古人,可是段冬阳却面色如常,柔和却坚定地坚持自己的原则。
她也只好叹口气,或许是她天性过于自由烂漫,才会被段冬阳这样墨守成规的人吸引。
不过也多亏了段冬阳的坚持,鄢敏在最近的考试中都异常出色,被选为学生代表,而且还要在成人礼上发言。
段冬阳也被选成学生代表,只是没有发言的机会,但他表示会在鄢敏演讲完后,给她最热烈的掌声,并且第一时间上台献花。
鄢敏笑嘻嘻的,她在心里规划,等到段冬阳献花,她就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不知道最低调,不爱出风头的段冬阳,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而鄢鸿飞和庄臻很为鄢敏作为代表发言感到欣慰。
事实上他们一直都觉得鄢敏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儿,唯一头疼的是,这个女儿太过聪明,常常做出一些超出公婆俩思维范围外的事,令鄢鸿飞头疼。
好在鄢鸿飞资本雄厚,可以令女*儿肆意驰骋,无论发生什么,他愿意为她兜底。而他也有意培养鄢敏的叛逆,不愿意她和常人一样平庸,愿她活得肆意潇洒。
两个人在最好的酒店订了最豪华的席面,大肆宴席亲戚朋友,庆祝鄢敏毕业。
鄢敏阻止过,觉得太过夸张,但是鄢鸿飞说,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难道还不准我们庆祝一下了?
为了女儿能更开心些,他经过多方寻找,总算在成人典礼前,淘到女儿想要但是被砸坏的那款相机,只等成人礼结束就献给她。
其实,他不光是为了女儿的成绩骄傲。
那是他和庄臻的孩子,是庄臻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和庄臻血肉相连,相同相通。是庄臻的副本,他怎么能不骄傲呢?
他见过庄臻为了生她,满头大汗,叫痛三四个小时的样子。
那时候他甚至会恨一个小婴儿,恨不得她化成一缕凉润的烟溜走。
他宁愿永生不要小孩,也不要庄臻痛苦难受,在一片血腥气中苦苦挣扎,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庄臻疼得排山倒海的时候,他咬紧牙关,在病房里踱步,一遍遍后悔着自己的决定。
可是当庄臻用额头抵住鄢敏的小额头,一滴泪水无意识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白色的医护服上。
他知道他和庄臻之间,从此多了一座桥梁。
他阴暗而扭曲地想,哪怕庄臻再否认一千遍他的存在,鄢敏就是巨大可移动的活证据,证明他们相爱,证明他们曾经激情而热烈。
只要鄢敏还在他身边,庄臻就永远不可能离开他,永远不可能!
鄢鸿飞不止一次为这个完美的计划感到可耻,常常一个人垂泪不止,可是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呢?
一味紧握固然可悲,可是放弃,也只有更是一场空罢了。
他不想要和庄臻是一场空。
典礼的前一天有一个小型的舞会,鄢敏和段冬阳都参加了。
现在段冬阳更像是她的保镖,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可是他不和鄢敏跳舞。
也有几个低年级的女孩子来邀请他,都被段冬阳拒绝。
鄢敏挤挤眼睛,用肩膀撞他:“别害羞嘛,我来教你。”
段冬阳不语。
恰好这个时候有男同学来邀请鄢敏,舞池内灯光炫目,欢乐气氛洋溢,鄢敏刚要答应,手却被另一个人牵起。
鄢敏慢慢教他怎样动腿,怎样回旋,她把头轻轻搁在段冬阳肩膀,感受到布料下身体传来僵直,忍不住微笑。
校服的布料滑腻柔软,灯光下泛着蓝色的光圈,段冬阳的下巴就在她头顶,他沉重的呼吸带着温热,喷在发间,痒痒的。
想到他们步调一致,想法一致,随着音乐轻柔摆动身体,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旋转,旋转。鄢敏的心中便生出一种迷乱的狂喜,抓不住,摸不透的喜悦,直沁入五脏六腑里去。
意乱神迷中鄢敏却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死死盯着他们,这个人的出现,让鄢敏感受到一阵反感。
她没有停止舞蹈,反而直直回望回去,直到那个人收回目光。
鄢敏直截了当问段冬阳:“周扶玉是你亲妹妹吗?”
“不是。”段冬阳低声道:“是我妈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的孩子。她家也够可怜的,能来上学,要感谢你爸爸,他是个好人。”
鄢敏不说话了,她虽然大大咧咧,但懂得向来点到为止,多的话一句不多说,若是对方在乎,自然会追问。
果然段冬阳立刻发现鄢敏的反常,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
鄢敏道。
她抬起头,因为静电,额角碎发齐齐飞出来,乱蓬蓬的,刚想伸手去捋,他已经伸出手轻轻替她抚顺了,别在耳后。
“你说吧。”
段冬阳低下头,安静地看着她。
鄢敏这才悠悠道:“我感觉你妹妹怪怪的。”
段冬阳皱起眉:“哪里怪怪的?”
“不知道,就是感觉。”
连鄢敏也觉得这个理由简直不像话,可是自己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提到这些,她鄢敏从来不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说别人的是非。
“我觉得她看我时阴恻恻的,好像很讨厌我。”
段冬阳笑起来,“会有人讨厌你吗?大小姐。”
“真的,我的感觉很准的。”
鄢敏回忆着周抚玉看她时的眼神,却始终描述不出那种阴冷的感觉,最后干脆摆手。
“算了算了。”
她不愿意让外人打扰了他们难得的静谧,那天下午过得很充实,几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只记得快乐的音乐始终在耳边回旋。
唯一的一点败笔是跳完舞后,鄢敏顺手拿了餐车上的两包饼干准备回去吃,走到家门口才发现饼干里面有榛子,于是鄢敏把两包饼干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而刚踏进院子,鄢敏就感觉段冬阳家那侧的的栅栏处传来响动,她在那响动消失前,跟了过去,果然看到意料之中的人。
她原本想视而不见,可是栏杆后的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鄢敏,鄢敏,你别走。”周扶玉叫道。
鄢敏实在好奇她到底想和她说什么,她们有什么好聊的,忍住不耐烦,转过身问:“什么事吗?”
鄢敏没想到的是,周扶玉比她更不耐烦,圆圆的眼睛里写满厌恶,令鄢敏毛骨悚然,因她实在想不明白,才见过几次面的人,怎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周扶玉道:“我知道你不屑跟我说话,我也是。像你这种大小姐,目中无人惯了,但我不是你能小瞧的。”
鄢敏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扶玉仰起头,她比鄢敏矮些,这样一来,她脸上的理所当然,鄢敏看得一清二楚。
“明天的毕业典礼你不能参加。”
近乎命令的语气。
鄢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更多是莫名其妙,“我毕业,我不去,难道你去吗?”
“反正你就是不能参加。”周扶玉执拗地道。
鄢敏只当她是痴了,她转身想回屋,不再理她,却听见背后传来她的声音。
“鄢敏,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