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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成亲


    白潋的心稳稳落回原地, 唇角忍不住扬起。


    她飞快偷瞄伏棂,见她仍是那副沉静样,只是耳朵尖那点微红泄露了心事。


    婚期定得利索。


    请谁?


    白潋这边, 她打算请王丫和三婆婆。这两人既然都知道了,做个见证也好。


    至于其他的人,白潋决定还是算了,她并不清楚另外的人的想法。


    还是只请王丫和三婆婆稳妥些。


    王丫和三婆婆自然都是愿意的,她们似乎比白潋还兴奋。


    伏夫人雷厉风行, 在婚期敲定后便立刻定下了规矩。


    “成亲前三日, 新人需得避见。图个吉利,也图个意境。”


    她拉过伏棂和白潋的手, “你们俩啊, 这几日就好好忍一忍,别见面了。就是要你们好好记住这见不到、摸不着的滋味儿,把这感觉刻在心里。记住了这苦,以后更舍不得分开。”


    分离的日子, 从成亲前三日那天清晨正式开始。


    第一天,白潋还好。


    她干劲十足,仿佛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桩喜事上,用忙碌冲淡离别的空白。


    可当一切暂时告一段落, 那股子空落落的感觉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做什么都觉得不对。


    去鸡场看看?脚步却不自觉地往伏家的方向偏, 半路又硬生生刹住。


    眼前晃过的, 全是伏棂的样子。


    “哎呀呀!”白潋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才第一天,这感觉也太‘深刻’了吧。”


    为了排解郁闷, 她忍不住开始幻想成亲时…


    成亲。成亲过后…就是洞房花烛。


    她和伏棂。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白潋的脸“腾”一下红得几乎滴血, 心口怦怦直跳。


    她用力拍了几下脸颊,试图把那些旖旎的画面拍散。


    可越是压制,那些模糊的、无限遐想的画面就越是清晰。


    尤其是想到《双姝记》里那些露骨的描写。


    “不行不行!”


    白潋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秘密的登徒子。


    可强烈的好奇和对未来亲密时刻无法抑制的渴望,最终压倒了羞耻。


    深吸一口气,白潋到底还是扒出了那本闲书。


    她颤抖着手翻开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地,忐忑地往下看。


    指尖如何滑过细腻的肌肤,唇瓣如何贴上耳际低语,如何由生涩到娴熟地撩拨起难以言喻的风雨…


    白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烧。


    “太羞人了。”


    她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味书里的细节。


    原来那样就可以吗?伏棂她…会不会…


    整整一晚,白潋都像个怀揣巨大秘密的惊弓之鸟,在辗转反侧和胡思乱想中熬过。


    不过她到底是用了心学的,对于那些事,也算是有了一点纸上经验。


    连着两天,抓心挠肝的想念不减反增。


    伏老爷伏夫人来看她,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了然地笑了笑,只留下一句,“滋味如何?记牢咯。”


    日子到了。


    天刚泛鱼肚白,白潋就醒了。


    她刚进伏家,就见正屋贴着斗大端正的朱红“囍”字。


    门楣上挂着两只红色灯笼,底下垂着短短的流苏穗子,随着晨风摇曳。


    “白潋来啦!”伏夫人闻声从堂屋迎出来,身上也穿了一件新裁夹袄,衬得人喜气洋洋。


    她笑眯眯地拉着白潋的手上下打量,“嗯!精神头真好!快进屋!”


    伏老爷在厢房,悬挂最后一个小红灯笼。


    走进特意用作更衣和等待的书房,白潋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伏夫人上前,拿起新衣。


    料子是柔软的上好细棉布,没有金线刺绣,没有复杂纹样,剪裁也极为简洁利落。


    “快换上试试!”伏夫人眼中满是赞赏和欣慰,“棂儿眼光可真好!这料子、这颜色、这剪裁,配咱们潋儿,再合适不过了!”


    三婆婆拄着拐杖,和王丫一起来了。


    老人家拾掇得齐整,嘿嘿笑,“好时辰!好时辰哇!”


    小瑶连忙过去搀三婆婆,她是特意从桑麻镇回来的。


    伏棂从厢房走出,她也换了一身红色新衣,愈发衬得身形利落,乌发绾在脑后,别着那支素银云头簪。


    她面色平静,唯独在目光与白潋灼热的视线撞上时,眼底那汪水光才晃了晃。


    伏棂稳了稳神,对着三婆婆和王丫温声道,“三奶奶早,王丫早,劳你们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丫连忙应声,小心扶着三婆婆坐下。


    三婆婆没言语,只笑得满脸皱纹舒展开。


    院门紧闭,插好门栓。


    伏老爷和伏夫人立在桌前。


    伏夫人目光柔和地扫过两个新人,轻声开口,“吉时到了,来前面吧。”


    白潋和伏棂并肩向前一步。


    白潋挺拔如松,神采飞扬,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光彩。


    伏棂立于一侧,沉静皎然。


    竟是天地间难寻的契合。


    伏老爷温和道,“今日天朗气清,万物逢春,伏家伏棂与白家白潋,情投意合。自今以后,当同心同德,彼此敬爱,患难相扶,永不离弃。”


    伏棂和白潋安静听着,背脊挺得更直,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摆。


    伏夫人也随之道,“一拜天地,感念相遇相知之缘。”


    “再拜高堂,铭记父母生养恩重。”


    两人回转,对着伏老爷和伏夫人,恭敬地躬身下拜。


    伏夫人喉头滚动了一下,强压着翻涌的情绪。


    一眨眼,竟然都这般大了。


    “妻妻对拜,相敬相亲,白首不离。”


    嗯…她也没主持过姑娘和姑娘家的婚礼,便用妻妻两字吧。


    白潋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伏棂眼底深处。


    而伏棂,也正抬眸迎向她。


    那双眸子,此刻映出的,是无遮无拦的温柔和一层浅浅的、羞赧的湿意。


    两人微微颔首,随即面对面,弯下了腰。


    拜毕起身。


    起身的刹那,白潋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退入了很远的地方。


    视线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好好好!”王丫忍不住拍手。


    三婆婆也哑着嗓子连声说,“好!成了!”


    伏夫人舒了口气,笑道,“是时候该吃喜酒了。”


    早在等候的李大娘闻言,立刻带着小瑶和小音,手脚麻利地将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


    李大娘对主家这两位姑娘的事,心里虽有些嘀咕,但为人本分厚道,知道这不是自家该置喙的事。


    她感念伏棂平日待人和善,这顿喜宴做得是十二分的用心,拿出了看家本领。


    李大娘立刻带着人将热菜端上桌。


    红烧肉,炖得酥烂入味,配着香糯的栗子,旁边是金黄酥皮的整鸡卧在翠绿菜心上。还有清蒸鲈鱼雪白细嫩,淋了热油葱姜。


    凉菜有清爽的拌海带丝和冷盘,酱肉、卤味、花生米,寓意五福临门。还有一小碟甜蜜的蜜渍红枣莲子…


    伏家响起了碗碟轻碰和众人的谈笑。


    ……


    入夜,伏家二老去了白家休息。


    伏家恢复了宁静,却又添了几分不同。


    伏棂的卧房,此刻便是她们的新房。


    窗上贴着大红双喜字,桌上两支细长的红烛,跳动的火苗将卧房晕染。


    伏棂坐在床边,身上已换了寻常细棉布的中衣,但那支素银簪子还簪在发间。


    白潋端了两杯酒过来,是温好的。


    她在伏棂身边坐下,将其中一杯递过去。


    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响,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


    “我们喝一杯。”白潋的声音低低的。


    伏棂没说话,只是侧过脸看白潋。她伸出手,接过了白潋递来的酒杯。


    白潋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们几乎是同时,仰起头,将酒液饮下腹中。


    温热的酒滑过喉间,一股暖流瞬间弥漫开,直冲四肢百骸。


    那股热意仿佛点燃了什么,两颊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


    酒杯刚放下,带着酒气的人便靠得更近。


    伏棂只觉额角被一个温软的、带着酒香微醺的吻轻轻碰了一下,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白潋脸上红晕更盛,莽撞直率,又藏着忐忑。


    她像是被自己刚才的举动惊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伏棂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退开,反而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落在白潋同样泛着水光的唇瓣上。


    是无声的邀请,是默许的纵容。


    白潋的心跳得快要撞出胸膛。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双姝记》里那些旖旎的字句——什么“唇齿相依”、什么“辗转缠绵”…


    现在该怎么办?书上说要这样?还是那样?


    她脑子乱成一锅粥,呼吸急促起来。


    看着伏棂近在咫尺的唇,那唇色被酒意染得比平时更红润,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不管了!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酒劲冲上头顶。


    白潋猛地闭上眼,心一横,凑了上去。


    伏棂动了。


    吮吸、轻咬,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描摹着对方的唇形。


    凭着汹涌的本能,白潋急切地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莽撞地闯入对方微启的唇齿间探索纠缠,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独属于伏棂的清冽甘甜。


    呼吸彻底乱了。


    白潋的手,还紧紧攥着伏棂后腰的衣料。


    不知是谁先无意识地挪动了脚步,两人跌跌撞撞,喘息交融,纠缠着退向那张铺了崭新红绸被褥的床。


    后背终于触碰到柔软的床榻,激得伏棂微微呜咽了一声。


    这细微的声音落在白潋耳中,却如同最猛烈的号角。


    她俯下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带着从书中偷来的莽撞勇气,吻再次重重地落了下去。


    这一次,不再局限于唇舌。


    滚烫的吻沿着伏棂那纤细敏感的颈侧流连、吮噬。


    白潋笨拙地探入那身碍眼的、包裹着无限温软与诱惑的红衣。


    指尖触碰到细腻丝滑的肌肤时,两人都同时一颤。


    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那温软的弧度在掌心下微微起伏。


    伏棂的身体猛地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白潋像一头在无边原野上终于找到清泉的渴兽,急切地扯开那些阻挡的束缚。


    光滑的肩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和摇曳的烛光下,如同剥开蚌壳的美玉。


    伏棂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被更汹涌的唇舌安抚、覆盖。


    白潋心想,那句话果然不错,亲身下河知深浅,亲口尝梨知酸甜。


    她凭着那点模糊的指引和汹涌澎湃的本能,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索自己不熟悉的领域。


    一次,又一次。


    最初的生疏渐渐消散,她找到了微妙的节奏。


    不知过了多久,白潋跋涉过千山万水。


    烛泪无声滴落。


    厢房里只剩下两人剧烈而紊乱的喘息。


    汗水浸湿了鬓角,黏着发丝。


    第42章  官府呈文


    日头高悬。


    白潋迷迷糊糊睁开眼, 第一感觉就是左胳膊又麻又沉——伏棂还枕在上面,睡得正沉,呼吸又轻又匀。


    几缕乌丝缠在她颈间, 痒痒的。


    白潋轻轻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想把手抽出来。


    刚动了一点点,怀里的人就不乐意了,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


    半边身子被“霸占”了。


    白潋立刻不敢动了, 老老实实当起了靠枕。


    她歪着头, 看着伏棂近在咫尺的睡脸。


    再往下看,脖子边、锁骨那……几点深浅不一的红痕, 在皮肤上格外显眼。


    白潋脸上有点热, 心里嘀咕。


    昨晚是不是太不知轻重了?


    这印子看着是有点过了?


    不知道她醒了会不会恼我。


    正对着“杰作”瞎琢磨,伏棂的睫毛颤了颤,慢悠悠睁开了眼。


    “看什么呢?”


    “看你好看。”白潋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说完才觉得有点直白, 胳膊诚实地又搂紧了些,“我的,当然好看。”


    伏棂没说话,只是在她怀里轻轻动了动, 把脸转向一边, 留给她一个耳朵尖。


    两人又这么依偎着赖了好一会儿。


    穿衣服闹了点小插曲。


    白潋看着那些自己弄出来的“记号”, 有点心疼, 就自告奋勇要帮她系中衣的带子。


    结果手笨,愣是把两根带子系成了个疙瘩。


    伏棂无奈地拍她忙活的手, “白场主,您这是系带子还是打绳结呢?”


    白潋讪讪缩回手。


    眼瞅着伏棂自己三两下解开那“疙瘩”, 又利利索索地重新系好,衣服平平整整,一点褶子都没有。


    “我们伏棂就是厉害。干什么都这么利落!”


    白潋真心实意地夸。


    伏棂整好衣领,“过奖了。比不得白场主‘力气大得能扛鼎’的‘本事’。”


    白潋:……


    这绝对是在说昨晚。


    她摸摸鼻子,假装没听懂,就当是夸她劲儿大了。


    伏棂心里正疑惑着,昨晚她没力气问白潋从哪里学来的……不过不着急,日后有的是力气。


    推门出去,小瑶正拿着一把大扫帚。


    一见伏棂出来,她眼睛“唰”地一下,落在伏棂衣领没遮严实的脖子边上那几颗红印子上。


    白潋被她那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小瑶,早啊。”


    小瑶抬起头,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两位小姐安,我这就去端早饭。”


    说完,一溜烟跑开了,背影透着股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白潋有点尴尬,转头看伏棂。


    伏棂却已经跟没事人似的走到水盆架前。


    堂屋里,气氛平和。


    伏老爷端着茶碗,慢悠悠地撇着茶沫。


    伏夫人含笑看着她们俩,眼神慈爱。


    “昨儿歇息得可好?”伏夫人问。


    白潋的手顿了顿,含糊地应了一声。


    伏棂神色平静,“尚可。”


    “嗯。”伏老爷点点头,放下粥碗,“我跟你们娘商量好了,后天就动身回益州。”


    白潋和伏棂同时抬头。


    伏夫人接话,“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家里事多,你哥哥姐姐怕也惦记了。”


    她看向两人,目光恳切,“往后日子长着呢,你们俩要相互扶持,彼此珍重,把日子过得实在些、安生些,就是最好。”


    “女儿明白。”伏棂应道。白潋也忙点头,“伯父伯母放心。”


    “还叫伯父伯母呢?”伏夫人摇头失笑。


    白潋有些不好意思,“爹,娘。”


    “这才对。”


    “临走前,我们想着给村里私塾添点东西。”伏夫人道,“棂儿,这事你替我们办好。”


    伏夫人端出两个小匣子。


    她在桌旁坐下,打开两个匣盖,里面是整齐的银票,闪瞎人眼。


    “成了家,总得有点压箱底的钱。这里面的,你们拿出来一点给私塾添东西。”


    伏夫人把匣子往白潋面前一推,语气轻松,“剩下的,随便花。买地也好,买糖吃也好,雇人给你们捶腿也好。我和你伯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给你们花,我们睡得香。”


    伏夫人眨眨眼,一副“别客气”的架势。


    白潋看着那两叠银票,还想说话。


    伏夫人按住她的手,“给了你们,我们心安。这钱,就是给你们这小家添一份底气。”


    白潋看向伏棂,见对方也应允,不再推辞,郑重收下。


    伏夫人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蓝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枚小巧的银质长命锁,锁面光亮,刻着“平安喜乐”,背面是“伏棂”几个小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


    “这个,”伏夫人将银锁轻轻放在白潋手心,触手温润,“是棂儿小时候的。此行匆忙,没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留着,算是个念想。日后得空,同棂儿回益州家里看看。你大哥大姐,也想见见你。”


    白潋捧着这枚小小的、带着岁月痕迹的银锁,心头暖意融融。


    她明白这份心意。


    白潋看向伏棂,见伏棂也正凝视着银锁,眼神复杂。


    伏棂嘴角抽动了一下,这还不算特别?母亲您这嘴硬的功夫真是没谁了。


    白潋珍重地用蓝布重新包好银锁,小心收进怀里,“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收着。等这边事情理顺了,我们就去益州给您和爹请安。”


    伏老爷伏夫人两人相视一笑,点点头。此处虽然好,但他们也希望伏棂早点回去。


    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


    伏夫人想了想,又提点了几句河运的事,但也没说透,她相信伏棂心里明白,也能做好。


    将这件事当作给二人的考验,也是极为不错。


    ……


    两天后。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院门外,马车已备好。


    伏夫人拉着两人的手,细细叮嘱。


    她最后转向白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潋儿,棂儿就交给你了。她要是敢欺负你,写信告诉我,我收拾她!”


    伏棂:……


    白潋用力点头,“伯母放心!”


    伏老爷拍了拍伏棂的肩膀,又对白潋点点头,“保重。”随即转身上车。


    伏夫人再次深深看了看两个女儿。


    车夫扬鞭,车轮滚动,渐渐远去。


    白潋轻轻环住伏棂的手臂,感到她身体的些微紧绷。


    “爹娘回去了。”她低语。


    伏棂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半晌,点了点头。


    白潋手指微收,将她拥紧些,“等河运稳了,我们就去益州探望爹娘。”


    回到小院,安静了许多。


    白潋从怀中取出那枚蓝布小包,打开,托着那枚小巧的银锁。


    她小心地摸了又摸,才仔细包好,妥帖收进怀里,“我会珍藏的。”


    两位长辈走了,剩下的时间完全足够她们忙活。


    伏棂摊开泰和县的河运地图,眉头微蹙,“码头不大,船也不多。官府新下了文书,要疏浚河道,整饬漕运,查得也严了。”


    她指尖点在一处关键的河湾,“若能拿下这里,添两条船,能争得份额。只是各处打点疏通,花费不小。”


    白潋坐在一旁,看着地图,对于商业上的事,她的确不太懂,但她知道伏棂需要她听着。


    这段时间,她琢磨的大多是以后走货的事情,她打算在河沿那买几块肥地,种点豆子。


    什么绿豆、红豆、黄豆、黑豆、大豆……


    “官府新下的文书,是机会也是门槛。”伏棂划过舆图上标注的几处关键河段,“要疏浚河道,清理淤塞,这是好事,日后大船通行无阻。但也意味着稽查会更严,过往那些靠贿赂小吏、夹带私货的路子行不通了。”


    伏棂指尖落在舆图上一个名为“回蛇湾”的河湾处,那里水流平缓,岸线开阔,“这里,是要地,上游下来的货船、下游上来的盐铁,大多在此中转。若能拿下此处的泊位,再添置两条吃水更深、载货更多的船,就太好了。”


    “拿下?”白潋捕捉到这个词的分量,“怎么拿?官府肯给?”


    “官府肯不肯,看的是‘名’与‘利’。”


    伏棂眼神锐利,“名,是名正言顺。我打算向县衙递一份正式的呈文,陈明我们有意参与河道疏浚,愿意承担回蛇湾一段的疏浚费用,绝不夹带违禁。


    同时,承诺雇佣本地船工、纤夫,解决部分民夫的生计。这是给官府看的‘名’。”


    “原来如此。”白潋一点就通,“那利,要落到实处。县令重政绩。疏通河道、繁荣商贸,是他的考功。我们主动承担部分疏浚,替他省了钱,也省了事。我们承诺船只坚固,船工可靠,绝不误了漕粮期限,他自然安心。”


    伏棂很满意,“我算过了,眼下点心铺、酒楼、养鸡场的收益,能凑够买一条新船。另一条…”


    她看向白潋,眼中带着笑意,“就要靠白小掌柜的‘豆子大业’了。”


    白潋一愣,“靠我?”


    伏棂指着舆图,“新船跑起来,不能空跑。你的豆子,就是第一批‘捎脚货’。回蛇湾拿下后,接上游山货、下游盐铁的中转生意。但新线需要‘敲门砖’。你种的新鲜豆子,磨的豆浆,煮的绿豆汤红豆沙,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夏日炎炎,冬日苦寒。沿河码头、货栈的管事、船老大、苦力太多,一杯解渴消暑或暖身的汤水,价廉物美,最能打开局面。口碑做起来,不愁没人找我们带货。这条新船,就靠这‘捎脚货’的脚钱和后续的货运,慢慢赚回来。”


    白潋听得眼睛发亮,“这主意好!豆子不愁销路,船不空跑。”


    伏棂继续道,“我打算在岸边建一个简易的货栈和茶棚。货栈用来临时堆放中转货物,收取保管费。茶棚就卖你的豆浆、豆汤给过往船工、客商歇脚。码头热闹起来,人气旺了,生意自然就好做了。”


    “人手呢?”白潋想到关键问题。


    “人手上,我打算分几块。”伏棂显然深思熟虑,“船队,先交给陈缨。她稳重可靠,懂些水性,也识些字,能管船工,也能跟货主打交道。码头货栈和茶棚,交给陈络。她机灵,会算账,管货收钱没问题。至于茶棚卖豆汤的人手…”


    她看向白潋,“你那边种豆子、磨豆浆,总得雇人吧?我们挑两个手脚麻利、嘴皮子利索的妇人,轮流去码头茶棚帮忙。”


    白潋连连点头,又问,“陈缨陈络去了,这宅…”


    伏棂点了点她的脑门,“不过是暂时的,我们多找找合适的人选,陈缨陈络到时便回来了。”


    规划清晰,条理分明。


    白潋看着伏棂指点江山的样子,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果然厉害!”白潋由衷赞叹,“这脑子,比算盘珠子转得还快!”


    伏棂被她直白的夸奖弄得耳根微热,轻咳一声,“纸上谈兵罢了。真要办成,还得一步步来。明日我先去县衙递呈文,探探口风。


    让陈缨陈络一同去实地看看,摸摸水深,量量岸线。白小掌柜,也要买地的事,就交给你了。荒地垦出来,豆子种下去,我们的‘敲门砖’才有料。”


    “放心吧!”白潋拍胸脯,“地的事包在我身上。”


    第43章  理直气壮


    伏棂用过饭, 便径直去了书房。


    她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斟酌那份关于回蛇湾泊位疏浚及后续经营规划的呈文。


    此事关乎河运根基,每一个字句都需反复推敲, 既要表明诚意与能力,又要切中官府关切之处。


    白潋也没闲着。


    她将取出其中一点银钱,又仔细包了些碎银子,打算带着翠儿去镇上采买私塾所需。


    她毕竟不天天呆在私塾,这些东西还是给翠儿把把关比较好。


    白潋轻轻走进院子。


    翠儿正站在前方, 神情认真地看着下面坐着的孩子领读《千字文》。


    白潋没有打扰, 只在门边安静站着。


    等翠儿布置完任务,让孩子们自己练习写字, 一抬头才看见门边的白潋, “白姐姐!你来啦!”


    她快步迎出来,声音里带着雀跃。


    白潋顺手揉了揉她的小辫子,“眼下是否有空?方不方便?伏夫子眼下不得空,我代她去采买东西。”


    “方便!方便!”翠儿脆生生地答应, 跟旁边一个稍大点、懂事的小孩交代了两句,便兴冲冲地挎了个小篮子,跟着白潋走了。


    乌镇上熙熙攘攘。白潋带着翠儿直奔最大的文具铺子“文墨斋”。


    翠儿对着一排排竹纸、宣纸,仔细地挑拣, 指尖捻着纸张的厚薄、匀净。


    “白姐姐, 这个竹纸虽便宜些, 但质地略粗, 幼童描红易伤纸,还易散墨;这种略微贵点的, 更适合一些。”


    翠儿小声对白潋解释。


    “好,听你的, 就买这个。”白潋点头。她又让翠儿挑墨锭,翠儿用心选了两块,又在掌柜推荐下挑了一种竹管笔,适合孩童抓握。


    “还要两把结实耐用的算盘和一些书。”翠儿盘算着。


    白潋一并给买了。


    回到路口,白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碎银子和几贯钱,“喏,这是雇匠人的钱,都在这儿了。日后若是私塾有哪处坏了,用它们找人修补便好。”


    她相信翠儿为人,所以放心交给她。


    翠儿眼圈瞬间就红了,鼻头酸酸的,“谢谢白姐姐,谢谢伏夫子,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傻姑娘,好好干,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白潋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看着翠儿明显褪去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的脸,忽然问道,“翠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也得想想自己。”


    翠儿抬起头,没有丝毫犹豫,“我要像伏夫子一样,就留在这里,教十里村的娃娃们念书识字。”


    见她主意已定,白潋点点头,“好,有志气有担当。伏夫子知道了,肯定比我还高兴!放心,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无论是添置东西还是别的,只管开口。”


    办完这件事,白潋马不停蹄地赶往河沿镇。


    伏棂的规划里,回蛇湾是关键,她的“豆子大业”作为配套,自然也要围绕它展开。


    在河沿镇买地,靠近未来的船运码头,豆子收割、豆浆豆汤的制作就省了长距离搬运的工夫和损耗,保证新鲜又方便。


    在河沿镇呆了两天。


    白潋熟门熟路地在镇上找了个口碑不错的牙人,直接点明要河沿镇周边、靠近水路、土质肥沃的上等田产。


    牙人知道她是养鸡场的白小老板,又与伏家关系匪浅,不敢怠慢,立刻殷勤地带她去看了几块位置、土质都极好的地。


    白潋看地极有经验,这毕竟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尖细细捻开,看颜色,闻气味,又仔细询问这块地前几年种的是什么,轮作情况如何。


    白潋围着田埂走了一大圈,查看地势是否高爽,附近的水源是否充足,引水灌溉是否方便。


    最终,她相中了一块足有三十亩连片的肥田。


    地势略高,不怕寻常水涝,土色乌黑。


    旁边就是一条水流清澈的引水渠,浇灌极为便利。


    “多少银子?”白潋单刀直入。


    牙人堆起满脸笑容,比了个手势,“白老板好眼力,这地是顶好的肥田啊!主家因急事需举家迁回原籍,这才肯出手。一百五十两,实诚价,真不能再少了。”


    白潋心里快速盘算,这价钱确实公道,甚至比她预想的还低些。


    但生意就是生意,她脸上不动声色,目光扫过田地边缘一小块夹杂着碎石、略显贫瘠处,指着那里说,“这块边角瞧着不大合用,拢共一起,一百四十两。”


    牙人脸上笑容僵了一下,眼珠转了转,似乎在飞快计算得失,片刻后一拍大腿,笑道,“成!白老板爽快人,就冲您这爽快劲儿,一百四十两,成交!”


    白潋做事向来利落。


    立契、画押、定金,一气呵成。


    看着这片已经属于她和伏棂的地,白潋心头猛地一动,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又花了两天时间,白潋才回到十里村。


    伏家。


    伏棂似乎刚从书房出来,正在活动脖颈。


    白潋倒了碗温热的茶水递给她,等她喝了几口,便把在河沿镇买地的事详细说了。


    末了,白潋话题一转,神情变得格外认真,“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我想把种田的那些经验,比如怎么沤肥才能肥力足又不烧苗、怎么选种留种、怎么防虫害…都整理一下,教会村里那些愿意学的人家。你看怎么样?”


    伏棂没有立刻回答“好”或“不好”,而是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她深知白潋内心重情重义,思虑也深。


    “村里不少人,像村长他们,明里暗里都帮过我。我想着,若是能把咱们过上好日子的这点本事,实实在在地教给他们,让他们手里的田产收成多点,多能换钱,娃娃们碗里能多见点油荤,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一点回报。”


    伏棂静静听完,她果然最懂白潋在想什么。


    “当然好。村里乡亲大多朴实厚道,当初对你也多有善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能把好本事,教给真心想学、需要的人,这比给钱给物更实在。”


    伏棂又补充道,“而且,你想得对。做了这件事,心里那份记挂的情分,也就踏实了。”


    白潋心头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脸上绽开明媚又轻松的笑容,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担子。


    “那就这么定了,等这阵子忙完,地里农闲些的时候,我就去张罗。”


    她心中已在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将那些零碎却实用的经验梳理成简单易懂、能教人的条理,该先找哪几家关系好又勤快的人开始,怎么教才能让他们真学会。


    但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想来今年就能全部实办下去。


    眼下正是春夏交际的时候,白潋和伏棂商量了在河沿镇的地里具体种些什么。


    伏棂对白潋操办的这些事都很放心,所以并没有多过问,听到白潋打算把前两年驯好的薄荷种到河沿镇的地里,伏棂更是无比赞赏。


    如此一来,又有了一块敲门砖,倒是不错。


    夜已深了。


    白潋一连五天见不到伏棂的人影,那滋味儿就像心尖儿被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挠着,又痒又空。


    此刻洗漱完躺上床,嗅到熟悉又令她无比思念的气息,哪里还忍得住?


    她几乎是立刻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把伏棂抱了个满怀,下巴亲昵地抵在她肩窝里,蹭来蹭去,把脸埋进对方颈间贪婪地吸了口气,闷闷地说,“可算能抱着了…”


    伏棂被她蹭得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无奈地抬手,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松手。你的事办完了,轮到我的事了。”


    “你的事?”


    白潋疑惑地抬起头。


    伏棂的事不是写呈文吗?


    那纸不都封好了?


    在床上还能办什么文书上的事?


    难道…呈文不满意要连夜修改?


    她心里嘀咕,但还是依言,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紧缠的手臂,小声确认,“那…你要背呈文给我听?听听哪里还需要改?”


    她以为伏棂是要与她推敲呈文词句。


    伏棂侧过身,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让白潋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的笑。


    “不。”


    伏棂道,“我要审你。”


    审她?!


    这两个字像小鼓槌敲在白潋心口上。


    她瞬间提心吊胆起来,脑子飞快地把自己最近干的事像过筛子似的捋了一遍:去私塾给翠儿送书送钱,一本正经没乱说话。在河沿镇买地,跟那个精明的牙人杀价也没脸红脖子粗,顺利拿下肥田。在村里走动,对长辈都客客气气…没干任何出格离谱的事儿啊?


    白潋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无辜更纯良,语气里带上三分讨好七分不解,“审我什么?天地良心,我这几天可乖了!”


    伏棂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指尖在身侧锦被上无意识地、极轻地划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并不匀称的呼吸声。


    白潋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那点委屈更浓了,正准备再开口“坦白从宽”时——


    伏棂打破了沉寂:


    “沿脊骨凹陷…”


    每一个字都念得很清晰。


    白潋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脊骨?凹陷?


    背呈文要这么描述地形地貌吗?这官话也太…旖旎了点?


    “激起微澜起伏…” 伏棂的声音不急不缓,继续流淌。


    白潋脸上的茫然慢慢褪去,一丝古怪的熟悉感爬了上来。


    等等这形容,这意象。


    “唇衔耳际,呵气如絮,吹皱静水…”


    白潋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这不是她藏在枕头底下那本见不得人的《双姝记》里,描写两个女子如何亲近的文字吗?


    伏棂怎么会知道?


    而且还背得一字不差?


    关键时候,白潋卡壳了,虽然想不起具体在第几页,但那种赤裸裸的、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感被伏棂用这样清冷平静的声音念出来,反差强烈到让她羞愤欲死。


    “衣襟微敞,半露肩头。”


    伏棂还在继续,仿佛在念一首再寻常不过的诗句。


    “别,别念了。”


    白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才想起来,那本被她视作“秘籍”的《双姝记》因为她成亲前的那几天太过激动亢奋,看完之后随手就塞在了她原先住的屋子里的枕头底下,忘了收回去了。


    伏棂像陈述案情:


    “你不在的这几日,小音去你原先进出的老宅喂牛、添水。我一时无事可做,跟着一起去了。想着你住过来有些日子,屋里或许该清扫清扫,免得积灰。”


    伏棂看着白潋窘迫得几乎要把自己埋进被褥里的样子,笑意更甚,“没成想,帮你整理床铺时,手伸进去一摸枕头——”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另一只手则不紧不慢地从自己倚着的枕头底下,缓缓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封面已然有些磨损的小册子。


    白潋仿佛听到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简直想立刻消失。


    白潋语无伦次地想解释:“我就那个好奇嘛…就是随便翻翻,真的!只是随便翻翻。”


    声音越来越小,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伏棂调侃道,“哦?随便翻翻?好奇?”


    白潋正被这无形的“审问”压得抬不起头,只想捂着脸求饶认错,赌咒发誓再也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书了。


    然而,就在那铺天盖地的羞窘快要将她淹没时,一道雪亮的灵光骤然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等等!不对劲!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猛地撞了进来:伏棂,她怎么能如此流利地、一字不漏地地背出书里的内容?


    她也看了,而且看得仔细,看得认真,甚至可能不止看了一遍?


    所有的害羞、窘迫、无措,如同潮水般飞速退去,被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和某种翻身做主的窃喜所取代。


    白潋非但没有像伏棂预想的那样羞怯退缩,反而猛地抬起头。


    白潋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像条发现了秘密宝藏的灵活小鱼,就凑得更近。


    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寸许,白潋居然赤裸裸地挑衅,“审我?伏夫子,您倒背如流的样子更生动喔?”


    她的视线大胆地扫过伏棂明显有些僵硬的脸,然后,目光落在了伏棂手中那本《双姝记》上:


    “既然…咱们伏夫子学富五车,涉猎甚广,连这典籍都研习得如此透彻——”


    白潋故意把“典籍”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慢,戏谑道,“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一块儿学习?”


    伏棂显然完全没料到会如此峰回路转,她预想中的羞窘求饶、伏低做小全没出现,反而迎来了对方如此强势而直白的反攻。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只剩下两人近在咫尺的对视,呼吸缠绕在一起,温度节节攀升。


    伏棂白皙的耳廓,迅速晕染开大片惊心动魄的、难以掩饰的绯红,一路蔓延到下颌线、脖颈…那点镇定自若的“审问官”姿态,瞬间瓦解。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白潋灼灼的目光,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唇瓣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反驳或训诫的话,但最终,只是从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分外勾人的鼻音:“哼…”


    周遭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烛火轻轻跳跃,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拉得很长,纠缠不清。


    第44章  要离开了


    伏棂仔细整理好那份凝聚了数日心血的呈文。


    “走吧。”伏棂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素色长衫, 更显沉稳干练。


    白潋应声,和她并肩走。


    陈缨早已备好马车,两人坐好, 马车便驶向了泰和县城。


    马腿快,正午就到了。


    此时县衙侧门,已是一派忙碌景象。


    伏棂递上名帖,“伏棂、白潋,呈递文书求见县令大人。”


    衙役听县令提过伏家名号, 更识得伏棂气度不凡, 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传。


    不多时, 两人被引入县衙后身一处布置雅致的花厅。


    厅内墙上挂着山水字画, 燃着清淡的熏香。


    泰和县令,年约四十,面容儒雅,正端坐主位品茶, 一旁侍立着书吏王主簿。


    “草民伏棂白潋,见过大人。”


    两人上前,规整行礼。


    “两位不必多礼,请坐。”


    方县令放下茶盏, 目光温和, 他示意二人落座, 自有小厮奉上清茶。


    “二位联袂而来, 是为何事?”


    伏棂递上呈文,“禀大人, 草民今日前来,是为河运呈递一份关于疏浚回蛇湾及该处泊位经营的陈情书。”


    主簿上前接过, 呈给方县令。


    方县令接过文书袋,却并未立刻拆阅,反而将其置于案几之上,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回蛇湾?伏小姐好眼力。此地扼守水路要冲,确是泰和河段的一处咽喉之地。”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本官听闻,伏夫子与本地沈记布庄的沈念掌柜,相交莫逆?沈掌柜十年经营得法,信誉卓著,是本地典范。”


    伏棂心下了然,这是方县令在用自己的方式评估她在本地商圈的信誉和根基。


    她神色坦然,从容应对,“大人明鉴。沈念掌柜为人爽利,眼界开阔,是草民在泰和结识的好友。沈老板行事公允,草民深为敬佩。”


    她只提合作与认可,不言及任何私下请托,将选择权交还给方县令。


    方县令微微颔首,指节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若有所思,“正是。沈家根基深厚。伏小姐刚到不过两三年,也能将产业经营得如此利落,想来伏小姐必有过人之处,值得信赖。”


    想到伏家人之前因陈平安之事寄来的书信,他脸上笑意更沈了几分。


    铺垫已足,方县令这才拆开伏棂的呈文,抽出纸张,凝神细阅。


    厅内一时寂静,只闻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伏棂端坐如松,神情沉静如水。


    白潋则坐在一旁,偶尔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方县令放下文书,脸上已是明朗舒展的笑容,他抚掌赞道,“好!两位此份呈文,真可谓是名正言顺、实处着力、信字为先!条理清晰,谋划深远,句句切中要害!


    “疏浚河道,畅通航运,乃县衙当前要务。你们能主动请缨,承担回蛇湾一段疏浚之责,并承诺雇佣本地劳力,解本官征夫之烦忧,此乃为地方造福的义举!”


    “至于回蛇湾泊位经营权一事,此地位置紧要,关乎本县河运命脉,本官亦需为长远计,慎之又慎。”


    方县令话锋一转,“不过,有伏家商誉在前、伏氏门风为凭,更有此份详尽稳妥、切实可行的规划在手…”


    沉吟片刻,方县令朗声道,“本官以为,将此泊位授予二位,是极好的选择。”


    “谢大人。”伏棂松了一口气。


    方县令笑容满面,热情相邀,“两位若不嫌弃,便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


    伏棂两人对视一眼,“承蒙大人盛情,草民夫妇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


    午膳并未在花厅,而是移步至县衙内一处更为清雅的一处。


    菜品不算奢华,但明显是用了心思的家常美味。


    这顿饭吃得气氛融洽,宾主尽欢。


    白潋初时还有些拘谨,见方县令言谈风趣,毫无官架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尝了一口那酸黄瓜,眼睛一亮,脱口赞道,“这黄瓜腌得脆爽,酸度正好。”


    伏棂见她喜欢,也夹了一片细细品尝。


    方县令哈哈一笑,颇为自得,“两位喜欢,走时带一些回去!”


    饭后,两人再次拜谢方县令,便由主簿引着去办理各项文书契书的具体交接手续。


    主簿显然得了县令严令,效率极高,各项条款核对清晰,文书誊写工整。


    ……


    走出县衙威严的大门,白潋长长地、畅快地舒了一口气。


    伏棂珍重地将契书收好,连日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


    陈缨驾车,三人并未立刻返回十里村,而是直奔河沿镇。


    马车停在河沿镇西边那片新购置的三十亩肥田上。


    白潋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拉着伏棂走到她事先看好的、靠近引水渠的一处向阳角落。


    “看,就种这儿。”白潋蹲下身,指着地里说,“这里阳光足,浇水也方便。等它们长开了,又香又壮。以后摘了叶子,煮茶也好,做汤添香也好,或者直接卖给码头歇脚的客人泡水喝,都行。”


    听完白潋的宏图,伏棂心情甚是愉悦。


    从田里出来,路过河沿镇。


    伏棂还未去过沈记在河沿的分店,两人便到了布庄。


    布庄内灯火通明,各色布匹绸缎琳琅满目,摆放得整整齐齐。


    伙计见是熟面孔,连忙热情招呼。


    很快,沈念的声音传来,“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把你们这两位大忙人吹到我这儿来了?”


    对于伏棂的事,沈念多少知道一点。


    “沈老板。”伏棂迎上去,“你是没看见,今天在县衙,方大人话里话外都是‘沈念看重的人,必是可靠的’。”


    沈念先是一愣,引得店里几个顾客都侧目看来,“方县令还是那么精,眼光也毒,能自己琢磨我沈念看人的眼光,那也算他有见识。”


    沈念拍了拍伏棂的肩膀,“事成了就好。我就知道你们能行。但…白潋真不再考虑考虑来我这?管事的位子,可一直给白潋。”


    她旧事重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看着白潋。


    伏棂肩头被沈念拍得微震,并未插言。她看着沈念,心中了然:沈念欣赏白潋的能干和韧劲,这份邀请里或许有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是她那豪爽性子下习惯性的“挖墙脚”玩笑。


    伏棂心底没有丝毫波澜,更无半分担忧。


    白潋晃晃脑袋,“我在河沿镇刚买了三十亩顶好的肥田。种豆子、磨豆浆、煮豆汤。”


    “那就遗憾了。”沈念面露真切的遗憾之色,“不过也是,你有你的田,我有我的路。”


    “我这人啊,打小就跟‘安定’两个字没太大缘分。泰和是好地方,也算是我的家,是我沈记布庄安身立命的根基。如今这根基稳了,分号开张,染坊运转起来,酒坊也成了。在这里挑几个精干的掌柜伙计盯着,我能做的,也就铺平了。”


    “正因为没什么牵绊,也没什么非得守着的家产基业要代代相传,反倒是轻松了。一个包袱收收就能走,天南地北,哪里有利市,哪里需要我沈念去闯一闯,我就去哪里。”


    沈念的洒脱背后,此刻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怅,“要说真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也就是像你们这样的…朋友了。往后天各一方,不能时常拌拌嘴,看看你们又在捣鼓些什么新东西,想想倒让人心里也生出了那么点不舍来。”


    白潋关切地问,“听你刚才那话里的意思,你是准备走了,要离开泰和?”


    沈念见她听懂了,笑意更盛,“不错,我正想捎个信跟你们说这事。站稳归站稳,可停久了,就锈了!我这心啊,就是闲不住。泰和是根基,但前路广阔,我还想去水更急、浪更大的地方试试深浅。前不久来了几笔大生意,我得走了。


    伏棂问,“此行目的是何处?”


    “这一趟去定州,比益州还远。”


    “啊?”白潋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比益州还远?那以后想找你,岂不是难了?”


    沈念挑眉看她,眼中带着促狭,“怎么?舍不得姐姐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跟我走,保管你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白潋摇摇头,“我才不跟你去飘着呢。”


    不过,她语气很快又软了下来,“但是,沈念,到时你要是路过益州…”


    白潋看了一眼伏棂,对沈念道,“替我们向伏家人带个好?就说我们在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们别挂念。”


    “一定带到。半路上,我确实也要去益州与伏家做一笔生意。这次日后,等我沈念闯出了大名堂,必定风风光光地再去益州拜望他们,让他们也替我高兴高兴。”


    这话虽是说给白潋听,但她的目光却看向伏棂。


    说起来,这几庄生意也是托伏棂的福,让她有了这个机会。时也命也,既然命运到了这里,她必须要牢牢抓住了。


    三人聊着近况,伏棂的河运宏图,白潋的豆田大计,沈念的远行壮志。


    问好沈念的离期,伏棂白潋与她约好到时前来相送。


    又过了一个时辰,三人才依依惜别。


    第45章  轻柔


    县衙之行尘埃落定, 契书落袋为安。


    但伏棂知道,真正的忙碌才刚开始。


    歇了没两天,她便一头扎进了回蛇湾。


    疏浚河道是头等大事, 伏棂带着陈缨陈络,整日泡在河湾边。


    她亲自勘测,规划路线,和懂行的老河工商量方案。


    再加上每一笔钱都得精打细算,她自然更费神。


    烈日下, 伏棂来回奔忙, 指挥调度,查看进度, 常常一站就是大半天。


    她本就身形纤细, 连日劳累下来,更显清瘦单薄。


    码头也正在搭建中。


    伏棂叫人在岸边选好位置,搭起一个结实木棚,这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茶棚雏形。


    位置对着河道拐弯, 来往船只老远就能看见。


    棚顶铺了防雨油毡,四面通风,只在一侧围了半人高的木板,留个窗口。


    棚里摆了好几张桌凳, 十分干净。


    “百福河运”的招牌挂在了码头最显眼处, 是伏棂亲笔写的, 字迹遒劲有力。


    除了这些, 船只更是重中之重。


    伏棂盘算了又盘算,咬牙拿出大部分积蓄, 又动用了些伏夫人给的家底,买了两条半新的中型货船, 取名“百福”和“浮白”。


    另外,她还淘到一条便宜的老旧船,船体还行,就是得大修。


    伏棂把它交给陈缨带着老船工慢慢拾掇,预备日后备用或跑近线,大家戏称它“老伙计”。


    看着三条船陆续停进新清理出的泊位,伏棂心里才算踏实了些——这是百福河运实力的象征。


    白潋那边也没闲着,三十亩新田雇人翻整好了。


    她亲自挑了上好的绿豆种子,带着几个利索的妇人播下去。


    白潋还特意在靠近水渠、阳光好的地方划了块地,把从家里带来的薄荷苗小心种下,浇足了水。


    在码头的茶棚附近,两人还租了间小铺面,里面砌了灶台,定制了大铁锅和陶罐。


    白潋琢磨着,等豆子收了,就在这里磨浆、熬煮,再分装好送到茶棚去卖,保证新鲜热乎。


    日子飞快过去。


    伏棂不是在河道就是在船上,要么就是跟各路货商谈生意。


    河运尚未起步,事事都得她操心。


    她本就清瘦,连日的劳累下来,眼下有了青黑,下巴也尖了点。


    这天傍晚,白潋忙完地里的活,炒了两个肉菜,又熬了锅软糯的粥,装进食盒提着,匆匆赶往回蛇湾码头。


    她不只是来送饭,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码头上灯火通明,疏浚快收尾了,工人们在平整加固。


    新泊位湿漉漉地反着光,“百福”和“浮白”像两个沉默的巨人停在一旁。


    “老伙计”那边还传来叮当的敲打声。


    伏棂正在跟陈缨交代装载细节和注意事项。


    她背对着白潋的方向,身影显得格外纤细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


    白潋走近,目光自然地落在伏棂略显凌乱的发顶和紧绷的肩线上。


    她轻声唤道,“伏棂。”


    伏棂闻声,话语一顿,转过身来。


    看到是白潋,紧绷的脸上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绽开一个笑,“白潋?你怎么来了?”


    “我忙完了,来看看。”白潋扬了扬食盒,目光落在伏棂明显憔悴的脸上,心头一紧,“先吃点东西吧?”


    白潋略带歉意地看了眼陈缨,陈缨抱拳行了个礼,退下了。


    两人走进茶棚,白潋把饭菜摆上桌。


    伏棂确实饿了,接过筷子安静地吃起来,速度比平时快了些。


    白潋在一旁看着。


    她注意到伏棂手指关节上有几道新蹭的小伤,没说话,等人吃好了,便掏出干净帕子拿好了药,拉过她的手轻轻擦拭。


    伏棂一愣,抬头看她。


    “受伤了。”


    伏棂心头一暖,连日疲惫被抚平了些,任由她擦着,“好吃。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白潋帮她擦好伤口,收拾碗筷,“倒是你,看你瘦的。”


    伏棂点点头,站起来想说什么,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


    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赶紧扶住桌沿才站稳。


    “伏棂!”白潋大惊,冲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伏棂声音微弱,带着浓重睡意,“就是好困…”


    话没说完,身体一软,头抵在白潋的肩窝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均匀——她站着睡着了。


    白潋吓一跳,立刻收紧手臂,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伏棂的身体温热柔软,白潋低头看着她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脸,那份干练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棚外的喧嚣仿佛远了,只剩下伏棂均匀的呼吸。


    白潋站了许久,“伏棂?这里睡要着凉…”


    伏棂含糊“嗯”了一声,没醒,反而往她怀里更深地缩了缩,睡得更沉。


    白潋无奈又心疼,她小心调整姿势,一手揽住伏棂的腰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弯,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


    伏棂清瘦,抱在怀里并不沉重。更何况白潋常年劳作,力气不小。


    伏棂被惊动,迷蒙睁眼,看到是白潋,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含糊嘟囔,“白潋…”


    随即安心闭眼,头枕在她肩窝沉沉睡去。


    白潋抱着她走出茶棚。


    陈缨陈络在不远处看到,惊讶地张了张嘴。


    白潋没理会,径直走向码头旁供管事歇脚的小木屋。


    木屋很小,一张木板床,一张堆满图纸的旧桌子,一把椅子。


    白潋轻轻把伏棂放到床上,盖好薄被。


    看着她沉睡中依然倦怠的脸,白潋转身出去打了盆温水进来。


    拧干软布,她极轻地替伏棂擦去脸上颈上的尘土汗渍。


    接着,小心脱掉她的鞋袜,用布巾沾水轻柔擦拭,按摩脚踝和小腿。


    做完这些,白潋在床边小凳坐下守着。


    伏棂呼吸绵长。白潋看着她,心中宁静满足又酸涩。


    河运刚起步,豆田才发芽,前路还长。


    但此刻,能守着伏棂,便是白潋最大的踏实。


    伏棂睡得很沉。


    白潋守了一会儿,见她呼吸平稳,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她替伏棂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木屋,轻轻带上门。


    棚外,疏浚收尾和船只整备的工作还在继续。


    陈缨和陈络正指挥着几个船工将明日试航“百福号”所需的缆绳、备用帆布和一些压舱石搬上船。


    工人们喊着号子,动作麻利,但秩序稍显忙乱,缆绳堆在一起,压舱石滚得到处都是。


    白潋走了过去。陈缨看到她,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白当家,小姐她…”


    “她太累了,睡着了。这边怎么样了?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


    陈缨忙道,“不敢劳烦白当家,就是些粗活,搬搬抬抬的。”


    “无妨,”白潋挽了挽袖子,目光扫过现场略显混乱的场面,“我虽不懂行船运货,但看着东西堆放,安排人手,还是能帮点忙。总不能让她醒了看到一团乱。”


    她直接走到堆放缆绳的地方。


    那几捆新缆绳又粗又重,几个船工正费力地往船上拖拽,堆得乱七八糟。


    白潋看了看位置,指着旁边一块平整的空地对陈缨说,“陈缨,让他们先把缆绳搬到那边空地,按粗细长短分开码放整齐,别堆在一起。等会儿装船时也按顺序来,要用哪根拿哪根,省得乱翻。”


    陈缨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是!白当家说得对,这样清爽多了。”


    几个船工正把压舱石往船舱里滚,石头大小不一,滚得磕磕绊绊。


    这些石头大小差太多,这么滚进去容易磕碰船舷,也不安全。


    白潋又找了几个人,把石头按大小分拣一下,大的用滚木慢慢挪进去,小的用筐抬。


    她不懂船只构造,但基本的稳妥和安全还是能看出来的。


    白潋话不多,但指出的问题都切中要害,安排的事情也条理清晰。


    工人们有些惊讶这位“白当家”也懂这些门道,且看她指挥得当,态度又平和,便都按吩咐去做。


    很快,原本有些忙乱的场面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陈缨和陈络在一旁看着,暗暗佩服。


    她们知道白潋是种田养鸡的好手,没想到管起码头上的杂事也这么利落,心思细腻。


    小姐的眼光果然没错。


    白潋一直忙到月上中天,看着“百福号”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码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松了口气。


    她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沾湿了几缕鬓发。


    她抬手随意抹了一下,正准备回木屋看看伏棂醒了没,一转身,却见木屋的门不知何时开了。


    伏棂披着外衫,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显然刚醒不久,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白潋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走过去,“怎么醒了?不多睡会儿?”


    伏棂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睡够了。你一直在忙?”


    “看他们有点乱,顺手帮了点小忙。”


    白潋轻描淡写,抬手很自然地替伏棂拢了拢披着的外衫,“别站风口,饿不饿?”


    伏棂没有回答饿不饿,她伸出手,握住了白潋的手,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最终,眼里翻涌的情绪只化作一句低低的话。


    “辛苦了,白潋。”


    第46章  他们的嫡系商队


    听到伏棂这么说, 白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


    她默默下了决心。


    眼见时间太晚,得先休息。


    到了次日,天还未亮透, 伏棂习惯性地动了动,准备起身。刚有动作,白潋的手就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今天别去了。”白潋侧身,看着伏棂,“码头的事, 陈缨陈络能顶一阵子。你写的那些单子, 我都看过了,要备的东西, 人手怎么安排, 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好好歇着,看看账本,想想后面怎么走货,实在闷了, 就去河边散散步。”


    白潋又说,“码头那儿,我去盯着。陈缨他们有事,直接找我。我弄不明白的, 再回来问你拿主意。”


    伏棂微微一愣, 她张了张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白潋心疼道, “河运是大事,可你得先有命撑到它开张那天。你看看你自己, 瘦了多少?再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听话, 今天就先休息了。”


    伏棂连日来的疲惫和强撑的意志,在白潋这直白又温柔的“命令”下,瞬间泄了气。


    “好,听你的。”


    白潋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但她立刻抿了抿唇,强压下那份雀跃,努力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嘱咐,“你要好好吃饭,要是觉得账本看得头疼,就歇歇眼睛,别硬撑。”


    伏棂被她这副强装老成的模样逗笑,顺从地点头。


    一连数日,伏棂竟真的耐住了性子。


    她偶尔会去视察高粱地,王丫把高粱地收拾得很好。


    张铁那边,得了白潋的托付,领着人采集构棘,很是上心。白潋按约定把领头的那份钱给了他。


    百福点心铺的管事做事老成稳妥,心思细腻,待客周到。铺子账目更是清清楚楚,完全不需要伏棂额外操心。


    酒楼那边有小瑶坐镇,养鸡场有人细心照料,翠儿在私塾里跟着赵夫子和陈老夫子读书…这些事情都有条不紊。


    近两个月后,白潋接手忙活的疏浚工程彻底结束,航道顺利通过县衙验收。“百福号”和“浮白号”进行了几次短途试航,货物装卸、帆索操控都磨合得越来越顺畅。


    被船工们戏称为“老伙计”的那条旧船,在陈缨的监督和几个老把式的巧手下,终于修补停当,刷上了新桐油,虽然外表还带着沧桑的痕迹,但船体结实,跑近岸轻载绰绰有余。


    白潋伏棂两人有空待在一处的时候,白潋就会汇报进展,说些好玩的给伏棂解乏:船工的饭食安排妥了,加了肉,大家吃得挺香。陈缨又在打谁家的主意,想招来做学徒…


    “怎么样?今天?”白潋汇报完后,期待地看着她。


    伏棂正给她碗里添了一勺她爱吃的炒鸡蛋,闻言抬眼。


    “极好。条理清楚,安排得当。陈缨早上还跟我说,现在码头上的人都服你调度。”


    白潋眼睛笑弯了,那点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回蛇湾码头——这块曾被淤塞困扰、如今由“百福河运”接手的咽喉要地,彻底焕发出前所未有的蓬勃生机,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河运开张的吉日,终于定了下来。


    天公作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回蛇湾码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装点一新。


    泊位旁,“百福号”和“浮白号”船头披挂着象征喜庆的崭新红绸布,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稍后方,“老伙计”也精神抖擞地停靠着,船身虽然旧些,但刷了新桐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一位整装待发的老兵。


    岸上搭起了简易的木台,铺着红布,增添了几分喜庆。


    附近的百姓、合作的商户、县衙的代表,甚至一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行商旅人,都聚拢了过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白潋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盛好“绿豆薄荷饮”,免费分发给众人。


    那凉丝丝、甜滋滋又带着薄荷清香的滋味,瞬间引得一片啧啧称赞,无形中把“百福茶饮”的名声先打了出去。


    伏棂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新衣,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神清气爽。


    这段时间的休养效果显著,她眼下的青黑褪去了大半,虽仍清瘦,但面色红润,眸光清亮,往那铺着红布的木台上一站,气度从容。


    白潋站在她身后稍侧的位置,也是愈发成熟稳重。


    陈缨和陈络一左一右,精神抖擞地站在船队前方,指挥着船工们做最后的检查和准备。


    方县令今天虽未亲至,但派了主簿送来了一块漆色光亮的牌匾,上书“泽惠商贾”四个大字。


    主簿当众宣读县令贺词,引得人群一阵欢呼。


    吉时一到,伏棂稳步登上木台。她言简意赅,最后朗声宣布,“百福河运,今日开张!”


    岸上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气氛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辆装饰华贵却不失大气的马车驶来,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沈念利落地跳下车,朗声笑道,“这么热闹的大日子,怎么能少了我沈某人!”


    她带着爽朗的笑声,在几个伙计的簇拥下,挤过人群,径直朝着木台方向走来。


    伙计们还抬着两个扎着鲜艳红绸的箱子。


    “沈念。”伏棂和白潋眼中同时闪过惊喜,连忙从台侧快步迎了上去。


    人群的目光瞬间被这位在泰和商界赫赫有名的沈老板吸引。


    “好排场。好气象!”沈念夸道。


    伏棂唇角含笑,目光温柔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潋,点头道,“多亏有她撑着。”


    沈念笑容爽利,“你们俩还互相谦让上了!不说别的了,光带张嘴来贺喜可不行。我可是带着贺礼和正经生意来的。”她指向旁边抬来的箱子,这便是她带来的礼物。


    随即,沈念又正色道,“正经生意在这里!”


    她招招手,身后一位管事模样的人立刻上前,恭敬地递上一张清单,“这是我沈记下一批北上走益州、再转道定州的货物。数量不小,正愁找稳妥的运力。今日百福河运开张大吉,这份贺礼,也是我沈念的诚意。这批货,就交给你们承运了,权当是我们百福河运的开门红。如何?”


    伏棂接过王管事恭敬递上的货运清单,扫过纸面。


    野山参、松江精布、云锦、金丝……一行行,一列列,货物品类名贵,数量惊人。


    白潋几乎同时凑近,掠过那些名目,


    清单上的词眼瞬间点燃了对这批货物的认知。


    沈念竟在开业当口,将这重逾千钧的单子当众交托?


    沈念含笑迎上她们的目光,她随意地抱着手臂,姿态放松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来贺喜的老友。


    长途水运的风险,新船新队磨合期的隐患,若这批金贵的货物有闪失,就会带来的巨大损失。


    然而,风险诚然存在,百福河运远非那些滑头势利的老牌船队可比。


    押注于此,虽险,但回报更令人心动:一条属于自己的、根植于信任且优先响应的嫡系运输通道!


    此乃无价之宝。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滑向四周那些屏息观望、窃窃私语的行商面孔。


    在众目睽睽之下托出这单价值高昂、运途遥远的货物予新兴的百福河运,本身就是一次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告。


    她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伏棂和白潋身上。


    伏棂的深谋远虑、白潋的雷厉风行、加上这支渴盼证明自己的年轻队伍的勃勃野心,正是她未来打通益州至定州这条黄金水道、维系战略商脉畅通最值得倚重的力量。


    今日种下的种子,来日必将长成庇护彼此商途的通天巨木。


    心中那杆秤已然落定。


    “喏,二位都看清了?”沈念的声音适时响起,和对伏白二人的心照不宣十分满意。


    她扬起下巴,朝着那些正伸长脖子观望的行商方向,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却又点到为止的亲疏之别,“这批玩意儿,金贵,路也远。放外头那些滑不溜手的老油子手里,我总得悬着半颗心。”


    “正好,自家码头新开张,船精神,人也牢靠,交给你们手里,图个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四个字,她说得无比自然,如同随口感慨,可她所图的,岂止是货物安全送达?


    她要伏棂白潋的船队借势腾飞,名声鹊起。她要百福河运成为自己深耕商脉的左膀右臂,她要今日的投注成就日后千倍万倍的回报。


    伏棂拱了拱手,“沈老板厚爱,百福河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白潋也立刻应道,“我这就安排人去清点。”


    “好,痛快,我就喜欢你们这股劲儿!”沈念示意身后的管事,“王管事留下,跟你们的人对接清点就是。货在库房里,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看着眼前这两人,眼中感慨万千,“以后咱们在河上的交道,恐怕多着呢。百福河运的船跑多远,我沈念的货就跟多远。”


    说起沈念的离期,就在半月之后,伏棂关切道,“定州路远,商海诡谲,多保重。”


    沈念摆摆手,“放心,我沈念在哪里都能扎下根!这泰和老窝在这,布庄、染坊、酒坊还靠你们多照应。”


    三人相视而笑,一起忙百福河运开张后的事情去了。


    第47章  别扭


    半个月后, 沈念的行期,终究还是到了。


    临行前夜,伏棂和白潋在自家酒楼设宴, 为沈念饯行。


    没有大张旗鼓,只有她们三人,加上陈缨、陈络两位。


    沈念依旧是那个豪气干云的沈念,拍着桌子,“来来来, 今晚不醉不归, 到了定州那地界,可喝不到这么地道的梨花白了!”


    她带来的两坛上好陈酿被拍开泥封, 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


    伏棂素来克制, 但也陪着饮了几杯,白皙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


    白潋酒量不好,才一杯就要快被放倒了,“放心, 泰和这边,你的布庄、染坊、酒坊,我们替你看着。”


    沈念听着她们的话,端起酒杯, 目光扫过在座众人, “好!有你们这句话, 我走得安心, 泰和是我的根,有你们守着, 我无后顾之忧。这杯酒,敬咱们的情谊, ”


    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饮而尽。


    酒酣耳热之际,沈念拉着白潋和伏棂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回蛇湾码头已不复开张时的喧嚣,另有一番整装待发的肃穆。


    沈念的商队已在岸边集结,整装待发。


    而泊位上,“浮白”也已升起了半帆,船头披挂的红绸换成了象征远行的布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陈缨和陈络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腰佩短刀,神情肃穆地站在船头,指挥着船工们做最后的检查。


    伏棂和白潋并肩站在岸边,为沈念送行。


    “一路顺风,珍重。”


    伏棂对陈缨陈络低声嘱咐道,“此去益州,路途遥远,水路陆路交替,务必谨慎。沿途关卡、水情、天气,都要提前打探清楚。遇事多商量,以稳妥为要。到了益州,你们若有闲暇,可稍作停留。替我看看家中情形,也…留意一下,是否有可靠得力、愿意离乡闯荡之人,若有机敏踏实、略通水性或武艺的,不妨接触一下,问问他们是否愿意随你们回来。百福河运初创,根基尚浅,需要更多忠诚可靠的人手。此事不急,务必稳妥,宁缺毋滥。”


    提到家,伏棂何尝不思念?


    然伏棂深知,此时绝非归乡之机。


    河运初创,诸事繁杂,根基未稳。


    “浮白”一去便需数月,“百福”与“老伙计”分担日常货运,人手本就吃紧。


    码头运转、新进人手的磨合、航线调度、乃至茶饮铺子的经营,桩桩件件都需她与白潋亲身坐镇,片刻离身不得。


    益州路远,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耗去两三个月的光景。


    回益州探亲之事,只能暂且搁置了。


    陈缨陈络对视一眼,“小姐放心,我们定当谨慎行事。”


    沈念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伏棂和白潋,又环顾了一眼码头和泊位上即将载她远行的“浮白”,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走了,诸位,后会有期!”


    她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踏上跳板,身影消失在船舱入口。


    “升帆,解缆——”陈缨站在船头,高声下令。


    船帆缓缓升起,缆绳滑落水中。


    “浮白”缓缓驶离泊位,沿着宽阔的河道,渐渐远去。


    伏棂和白潋并肩站在岸边,目送着帆影消失在河道拐弯处,直到再也看不见。


    送走沈念,码头上似乎安静了许多,但百福河运的日常运转却丝毫不能停歇。


    白潋和伏棂仔细盘点了现有的运力,“百福”需要承担起主要的短途和部分中程货运任务,“老伙计”则负责近岸、轻载的零散货物运输。


    人手一下子显得紧张起来,尤其是负责船只安全、货物押运的护卫力量。


    陈缨陈络带走了几个得力的老手,现有的船工虽然可靠,但专职的护卫力量明显不足。


    “得尽快招人。”白潋看着码头上忙碌的景象,对伏棂说,“光靠船工兼任护卫不行,得找几个专门的好手。”


    伏棂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尤其跑长途或者贵重货物时,护卫必不可少。人手上,既要身手利落,更要人品可靠,忠厚老实是首要。


    两人商量后,决定亲自挑选。


    她们没有大张旗鼓地贴告示,而是通过相熟的牙人和码头上的老船工私下打听,寻找身家清白、口碑良好、有武艺底子又愿意跑河运的人,不限男女。


    过了两日,牙人带来了几个人。


    茶棚里。


    白潋和伏棂坐在一张桌旁,桌上摆着茶水和几碟点心。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汉子,名叫赵大虎。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量颇高,穿着洗得发白衣裤。


    她步履沉稳,眼神清亮,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常礼,“石燕,见过两位东家。”


    伏棂对她很感兴趣,便闻起了她的来历。


    “我曾在邻县‘长风镖局’做过几年趟子手,走镖护货都干过。后来镖局散了,便回乡做些零活。听闻东家这里招人手,只要本事可靠,不拘男女,便来试试。”


    “镖局趟子手?那你擅长什么?”


    “拳脚功夫尚可,力气比一般男子大些。更擅长使短棍和飞石,准头还行。走镖时负责探路、警戒、驱赶小股毛贼。”


    石燕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扭捏。


    白潋来了兴致,“飞石?怎么个准头法?”


    石燕目光扫过茶棚外几丈远的一棵柳树,上面挂着一串晒干的辣椒。她也不多话,从随身布包里摸出几颗指头大小的鹅卵石,手腕一抖,只听“嗖”“嗖”两声轻响,两颗石子精准地打落了最顶端的两颗红辣椒。


    “好!”白潋忍不住赞了一声。


    伏棂也微微颔首,“身手不错。为何离开镖局后没再找类似活计?”


    石燕神色坦然,“镖局散了后,也去过几家商行应征护院,但大多嫌我是女子,不愿用。也有愿意用的,但管事言语轻佻,我便没留。听闻东家这里是新开的河运,两位东家也是女子,行事公允,便想来试试。”


    伏棂和白潋对视一眼,这石燕身手利落,性格爽利,不卑不亢,正是她们需要的人手。


    第三个候选人是个年轻男子,名叫孙小武。


    经过一番交谈和考量,伏棂和白潋最终选定了石燕、孙小武和赵大虎三人。


    “工钱按顶格标准算,管吃住。”


    白潋对三人说,“主要职责是押船、护货,确保船货人员安全。遇事要听船老大和管事的安排,不可鲁莽。你们看如何?”


    三人皆面露喜色,连忙应下,“谢东家赏识!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白潋又补充道,“一个月,做得好,工钱再加。做不好,或者发现手脚不干净、惹是生非,立刻走人。明白吗?”


    “明白!”三人齐声应道,神情郑重。


    伏棂也温和地补充了几句,三人就被带去安排住处和熟悉环境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白潋松了口气,“这下人手总算宽裕些了,石燕这姑娘看着就靠谱!”


    伏棂点头,“嗯,都是踏实人。慢慢来,队伍总会壮大。”


    解决了护卫的问题,白潋又一头扎进了“百福茶饮”的经营中。


    开张那天的免费派送效果极佳,“绿豆薄荷饮”清凉解暑的口碑已经传开。


    码头上的船工、纤夫、来往客商,甚至附近镇上的居民,都成了茶棚的常客。


    白潋琢磨着增加了新口味,都颇受欢迎。


    不过,她也需要帮手。


    茶棚生意蒸蒸日上,仅靠白潋和两位轮流售卖的妇人已然不够,尤其在高峰时段,收银记账常显忙乱。


    白潋直接在码头显眼处贴了招工告示。


    不过一日,便有人前来应征。


    白潋选定了一位名叫林秀的年轻女子,林秀曾在镇上一家小布庄做过几年账房,因布庄歇业在家,为人沉稳,算盘打得精熟。


    林秀次日便来上工。


    她性子沉静,做事却极有条理,算账收银一丝不苟,招呼客人也温和周到。


    林秀一到岗,两位卖茶的妇人得以专注递茶与清洗,效率大增。


    白潋肩上的担子顿时轻了不少。


    这天午后,白潋在茶棚忙活完,走到正在岸边查看“百福号”装货情况的伏棂身边,“这边事情都理顺了。咱们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回村里看看了?出来好些天了。”


    伏棂闻言,放下手中的货单,抬眼望向十里村的方向,“是该回去了。”


    两人交代了石燕几句,第二天便驾着马车离开了河沿镇。


    离开之前,白潋特意采买了一些东西。


    回到十里村伏家小院时,已是傍晚时分。


    “小姐!”小音从堂屋里快步迎了出来。


    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关切,先是对着伏棂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您可算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随即又转向白潋,也行了礼,“白当家安好!”


    伏棂温和道,“嗯,回来了。家里可好?”


    “都好都好!”小音连忙应道,“小姐的房间奴婢天天打扫,您爱喝的雨前龙井也备好了。”


    她说着,关心道,“小姐,您瞧着清减了些,可是累着了?”


    白潋在一旁笑道,“小音还是这么细心周到。”


    “白当家,您也快进屋歇歇吧。灶上温着莲子羹呢,奴婢这就去端来!”


    李大娘听到动静,也笑呵呵地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小姐,白姑娘,可算回来了,一路辛苦!快进屋歇着,晚饭马上就好。”


    小音抿嘴一笑,“小姐,白姑娘,你们快尝尝这莲子羹,清甜着呢!”


    ……


    两人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许多人都来了。


    翠儿似乎又长高了些,多了几分书卷气和沉稳,笑着问好,“伏夫子,白姐姐,你们回来啦!私塾那边孩子们都挺好的。”


    去年冬天一过,捱过来的老人家又恢复了一星半点的活力。


    三婆婆、村长他们都来了,白潋几乎一个月都不在十里村,他们还怪想她的。


    这几乎是白潋离十里村最长的时间了,从小到大,白潋都是在这些老人眼里长大的,听说她生意越来越好了,几个老人也为她高兴。


    给王婶儿的东西,是一个崭新的捣药钵,配着一根光滑结实的药杵,打磨得十分光滑。


    “哎呀!这…这太实用了!”王婶惊喜地摸着厚实的钵身,“我那旧的都裂了缝,正愁没个趁手的捣蒜泥、碾香料呢。小潋破费了!”


    “不破费,一点心意。”白潋笑着,“好用就行!”


    她和伏棂这段时间不在十里村,两家都没什么人,伏家人只有小音一个,狗只有小汪一只,劳村里这些熟人顾看顾看。虽说伏家家大业大的,估计没什么人会欺上门来,可小音若有些事需要帮忙,也是劳他们搭把手。


    王婶捧着捣钵,笑得合不拢嘴,“好用!肯定好用!”


    给村长的是新出的、专治老寒腿的艾草热敷药包,厚厚一摞。


    ……


    小音在一旁忙前忙后添茶倒水。


    伏棂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白潋周旋于众人间分发礼物,与大家说笑。


    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只是,那清冷的身影莫名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着游离于热闹之外的孤清。


    白潋送走最后几位客人,热热闹闹的喧哗终于彻底散去,小院重归宁静。


    洗漱完毕,两人回到卧房。


    没过多久,油灯被吹熄,室内一片黑暗。


    伏棂先上了床,面朝里侧卧着,只留给白潋一个背影。


    她似乎是睡了。


    白潋摸黑爬上床,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伏棂的腰侧。


    指尖刚触碰到柔软的寝衣布料,伏棂的身体便往里一缩。


    白潋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收回。


    她非但没有退却,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熨帖着伏棂微凉的腰肢。


    “棂儿?”白潋的声音很轻,“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黑暗中,伏棂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依旧沉默,只是那紧绷的肩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白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她心中飞快地思索着。


    ……


    难怪她此刻背对着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股强烈的怜惜和心疼瞬间攥紧了白潋的心。她的伏棂,外人面前自持,唯有在她面前才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委屈。


    她不再犹豫,手臂将她整个人揽入自己怀中,紧紧拥住。


    伏棂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身体在白潋的臂弯里显得格外僵硬。


    【别抱我…】


    伏棂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抗拒,可身体挣扎的力道微弱得几近于无。


    “别动。”白潋的声音低沉下来,安抚道,“让我抱抱。”


    她下巴轻轻搁在伏棂的肩窝,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儿。


    怀里人挣扎的力道彻底消失了,一点点软下来,只是依旧固执地背对着她,不肯转身。


    白潋心中更是怜惜。


    她不再多言,而是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探向自己这边的枕下。


    用那包裹好的礼物,轻轻碰了碰伏棂紧握在身前、微微蜷缩的手。


    “这是给你的。”白潋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早就备好了,想找个只有我们俩的安静时候再给你。现在打开看看,好不好?”


    伏棂没有立刻去接,但也没有再抗拒。


    黑暗中,她甚至能感觉到白潋落在她颈后那灼灼的目光。


    过了片刻,伏棂终于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包裹。


    入手微沉。


    白潋帮忙着打开。


    伏棂用手感受了一下,入手是一支通体温润的笛子,笛子静静卧在丝绒里。


    那点因被“遗忘”而生的小委屈、小别扭,在这份心意面前,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能做这活的老匠人…”白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傅说肯定透亮。”


    话音未落,伏棂已转过身来,“喜欢…”


    白潋心头那块大石终于落地。


    “喜欢就好,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忘了谁,也绝不会忘了你。”


    伏棂在她怀里用脸颊蹭了蹭白潋的颈侧,像只终于被顺毛的猫儿。


    卧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白潋轻轻顺着怀里人的背,等到伏棂睡着了,她却还精神得很。


    现在她脑子里想着教村里人经验的事。


    农户们都有耕作的经验,一些被众人熟知的倒不用特意教下去。


    还有那些波棱,也可以分点种子下去了。


    白潋心里慢慢有了一点计划。


    教村里人种田的法子,这念头在她心里盘踞多日。


    这几年跟着伏棂认字读书,那些讲农事的书册没少翻。


    更关键的是,她自己就是黄土地里实打实摸爬滚打出来的。


    得教点实在的,白潋心里跟明镜似的。


    村里人都是种地的老把式,空口白牙讲大道理那是打脸。


    得从那些可能被忽略、或者没空去精细讲究的环节下手。


    地力是根本。她见过不少人家地种得薄,肥力跟不上,而草肥和灰肥最稳妥。


    野草、秋后的豆秸秆、玉米杆子,都是宝贝。


    把这些新鲜的、晒干的草料一层层铺好,中间掺上厚厚一层灶膛里掏出来的草木灰,再浇点清水或干净的雨水让其湿润,但不能积水,堆起来闷着。


    这样闷上两三个月,草叶子、秸秆烂透了,混就能变成松软有劲儿的好肥料,撒地里养苗子,又不伤根。


    再说种子,种子是命根子。


    有些人收庄稼心急,地里拢一堆,随手抓一把就存着明年种,也不分个好坏。


    这样下来,种子的精气神儿一年不如一年。


    得改!


    今年秋收前那几天,就带着愿意学的人去地里头。


    还有对付虫和病的,这是最揪心的。


    而且,这事不能蛮干。白潋心里画着道儿。


    头一件,得先找村长和三婆婆商量通。他们在村里德高望重,有他们点头,事情就顺了。


    第二件,得挑几家领头羊,先带这几家把基础事做漂亮了。别人瞧着眼热,自然就愿意跟着学了。


    至于王婶家,虽说是杀猪的,不种大地,但她家有个小菜园子。


    这心思越盘算越亮堂,把路都照清了。


    第48章  这是天底下最真的道理


    正如沈念所料, 她那批重货当众托付给新开张的百福河运,本身就是一次强有力的背书。


    加上开张日王主簿送来的牌匾和百福字号这几年经营的影响力,“百福河运”的名声迅速在泰和县及周边水路商圈传开。


    伏棂和白潋并未被冲昏头脑, 她们深知根基尚浅,首要任务是稳扎稳打。


    伏棂坐镇调度,她将“百福”和“老伙计”的运力主要投入到泰和县内及邻近县镇的中短途货运上,路线熟悉,风险可控, 便于磨合队伍和建立口碑。


    “老伙计”则承担起近岸零散货物的运输, 虽然利润薄,但能维持日常运转和船工的生计。


    白潋也将码头日常管理得井井有条。


    新招的石燕、孙小武、赵大虎很快融入了队伍。


    石燕身手利落, 押船时一丝不苟, 她那手飞石的准头在驱赶偶尔冒头的小毛贼时格外有效,赢得了船工们的信服。


    “百福茶饮”的生意更是红火。


    小小的茶棚成了码头热闹的去处,清凉解渴的饮品不仅慰藉了船工纤夫的辛劳,也成了往来客商歇脚谈生意的首选, 无形中为河运拉来了不少潜在客户。


    生意多了起来。


    有本县的棉纱运送,有邻县的瓷器外销,有山货商行的干货集散…


    虽然单子都不算特别大,但胜在稳定, 航线也多在熟悉的范围内。


    忙碌的间隙, 白潋的心却始终惦记着自己的地。


    秋收时节一到, 她便一头扎进了自家的田。


    得知白潋回了十里村, 王丫和张铁想着和她汇报一下这些天的进度,便找来了。


    边缘的小路上, 王丫和张铁并肩走来。


    王丫如今出落得更加结实能干,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眼神明亮有神。


    张铁跟在她身旁,肩膀比一年前宽厚了些。


    看到如今闯出名头的白潋,两人的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脸上显出几分熟悉的局促。


    虽然白潋曾是他们一起玩大的伙伴,但如今白潋是管着养鸡场、河运、几十上百亩田地的“白当家”,这份身份的变化,以及隔了段时间没见,让她心里也有些莫名的距离感。


    白潋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人,立刻直起身,放下镰刀,招呼道,“王丫,张铁,正想着你们呢!”


    听到白潋像往常一样直呼自己的名字,王丫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白潋!”


    她快步走上前,那份熟悉的亲近感又回来了,“忙坏了吧?今年长得真好!”


    张铁见王丫恢复了自然,又见白潋笑得真切,心里的紧张也松缓了些,连忙跟着喊,“白…白当家。”


    声音还是有点拘谨。


    白潋引着两人走到田边树荫下。


    她拿起水罐,倒了两碗凉茶递过去,“先喝口水,什么白当家的,叫我白潋就行。”


    她看着他们还有些紧张的样子,“你们跟我还生分起来了?把我当外人啊?”


    两人脸上顿时有点发热,但也彻底放松下来。


    张铁挠着头,憨厚地嘿嘿笑了两声,终于不再那么拘束,“没有没有!哪能忘呢!就是、就是…”


    白潋笑着摇摇头,不再逮着他,又把目光转向王丫,“王丫,你那片高粱地怎么样?”


    她看着王丫神采奕奕的脸,就知道她干得不错。


    果然,提起高粱地,王丫的眼睛瞬间亮了。


    “好着呢!穗子压得秆子直弯腰。是你信得过,把地交给我管着。工钱给得足,活儿也顺心,看着高粱一天天长高长壮,心里就特别踏实!”


    白潋连连夸称赞,她又转向张铁,“构棘采得还顺利吗?活儿累不累?”


    张铁认真地回答,“挺顺利的!路也熟了,知道哪片构棘长得好又不伤根。”


    他声音轻了些,“我该谢你去年冬天那几筐好炭。奶奶身子骨弱,往年过冬就是遭罪,咳嗽得厉害,整天缩在屋里不敢见风。有了炭,屋里暖和,奶奶气色好多了,人也精神了。爹娘和我一直念叨,多亏你惦记着。”


    白潋摆摆手,“奶奶身子好了就比什么都强!”


    两个人给她汇报了一下进展。


    白潋心里那个琢磨了许久的计划又涌上心头。


    她放下水碗,看着两人,神情认真起来,“王丫,张铁,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也听听你们的想法。”


    “是这样,”白潋语气诚恳,“我自己这些年,加上也看了些书,琢磨出一些能让地里多点粮食的小法子,不是什么新鲜的大道理。”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两人的表情。


    王丫越听眼睛越亮,“好,能养地就是赚啊!”


    张铁也听得满脸兴奋,之前的局促完全不见了,用力点头附和,“要是能用这些法子多收点,那就太好了。我愿意学!”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索性坦白了自己的心思,“不瞒你说,我…其实更喜欢在地里琢磨。我爹是铁匠,总想让我学那打铁的手艺,叮叮当当的,实在不对我胃口。我就喜欢跟着节气走,看着种子下地,小苗拱土。我家和孙小娘家的地,现在主要也是我在种。我就想当好一个庄稼把式!”


    听到张铁这番话,白潋心里更有底了,“好!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重要!”


    “我想着,先跟村长、三婆婆说说这事。然后,就从你们几家开始,等你们地里真见了效果,收成比往年好了,那些叔伯婶子们看着眼热了,自然都愿意跟着学了!你们看怎么样?”


    “好!”王丫和张铁异口同声,跃跃欲试。


    说干就干。


    和王丫、张铁敲定了计划,白潋干劲十足。


    她没耽搁,当天就去找了村长和三婆婆。


    村长正坐在树荫下,白潋拎着一小篮刚摘的脆梨,笑着走进去,“爷爷,忙着呢?”


    “哟,小潋来了!”村长放下烟袋,脸上露出笑容,“快坐快坐!收成咋样?”


    “收完了,谷仓都堆满了!”白潋把梨子放在小石桌上,“您身子骨还好吧?”


    “好,好着呢!”老村长慈祥地看着她,“你这孩子,总惦记着我们这些老家伙。”


    “应该的。”白潋切入正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商量,听听您的意见。”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小潋,你这法子听着靠谱!”


    得到村长的鼎力支持,白潋心里更有底了。


    告别了村长,她又去找了三婆婆,三婆婆自然也是支持的。


    白潋立刻行动起来,第二天就把王丫、张铁,还有村长爷爷的儿子张树生叫到了地里。


    白潋扛着铁锹,“咱们先从堆肥开始!这法子简单,家家都能做。”


    她挽起袖子,亲自动手示范。


    挖坑、铺草料、撒草木灰、盖土、泼水…一层层码放好,最后用湿泥封顶。


    “记住,封严实了,别老掀开看。


    闷上两三个月,等里面的东西变得黑乎乎、松软没味儿了,就是好肥了!开春掺土撒地里,养苗子最好了!”


    她一边做一边讲,动作利落,讲解清晰。


    王丫看得认真,“看着真不难!白潋,你这法子省事又管用!”


    白潋又带着他们去了麦子地边。


    麦子已经黄了,沉甸甸的麦穗低垂着。


    “现在就是挑种子的好时候!”白潋指着麦田,“别急着收,先在地里转悠,找那些穗子特别大、麦粒子鼓囊囊、秆子粗壮、没病没虫的好苗子!”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地里,很快找到一株,“看,像这株就很好。”


    她小心地掐下来,用红布条系上。“找到这样的,就做个记号。等熟了,单独收,单独晒,单独存好。这可是来年的盼头!”


    忙活了大半天,把关键都教给了他们,白潋才回了家。


    她养的那头黄牛在牛棚里,几只母鸡在刨食。


    这段时间她忙着河运和地里的事,喂牛喂鸡这些活,都是请小音帮忙照看一下。


    她之前就和伏棂商量过,给小音也加了点辛苦钱。


    白潋先走到牛棚边,添了些新鲜的草料,又给水槽换了干净的水。


    黄牛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


    她又抓了一把谷子撒给鸡群,看着它们欢快地啄食,心里也踏实下来。


    打理完这些,她才打水洗净了手脸,紧接着走进卧房,点亮了油灯。


    白潋铺开纸,研好墨,提起笔。


    她要把心里琢磨的那些种田法子,一条条、清晰地写下来。


    不只是为了给别人看,而是为了自己心里更透亮,也为了日后教给村里人时,能说得更明白些。


    她的字迹比起初学写字时工整了许多——虽然算不上多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伏棂提着食盒站在门口。


    她没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白潋那副忘我的模样——眉宇间带着点严肃的思索,笔尖悬停半空。


    有点像在跟土地公商量细节。


    片刻后,伏棂才轻咳一声,迈步进来。


    白潋闻声抬头,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该歇了。”


    白潋打开食盒,满足地喟叹一声,“正饿着呢!”


    她舀起一勺,自然地看向伏棂,“你吃了吗?”


    伏棂点点头,“用过了。”她目光扫过纸上工整的字迹,只道,“写得如何了?”


    “快好了,总算把几个大头理清楚了,就是怎么说得更明白些,还得再想想。”


    白潋吃完了饭,又饮了茶。


    休息的间隙,她眼珠一转,促狭道,“哎,你说,万一哪天你惹我生气,是不是能气冲冲跑回我这小屋躲?然后等着你带着好东西来敲我的门?”


    伏棂抬眸看她,想起前几日小心思被白潋一语戳破,面上绷得更紧,只伸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一记,“哪里学来的歪理。”


    “怎么是歪理?”白潋笑嘻嘻地凑近些,“你做得,我就做不得?不过啊…”


    她拖长了调子,“我们家伏棂肯定舍不得真生我气。再说了——”


    “我们才不会吵架呢!”


    这话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池水。


    伏棂微微一怔。


    我们才不会吵架……白潋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地间最坚不可摧的道理。


    伏棂柔和地应了一声。


    白潋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像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哪天再惹你不高兴了…”


    她飞快地在伏棂的脸颊上啄了一口,“喏,我就这样!”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伏棂被她偷袭得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捂脸,手腕却被白潋轻轻握住。


    “就像这样,”白潋握着她的手腕,哄慰道,“一个亲亲,保管什么气都消了!”


    她说着,又想起伏棂上次独自生闷气的可怜样,“我绝对绝对不会忘了给我家娘子备好东西!”


    伏棂脸颊绯红,想挣脱手腕又没太用力,“不害臊。”


    白潋理直气壮,又凑过去在额头亲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哈——不写了不写了!”她拉起伏棂,“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们睡觉去!”


    那语气,倒像是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第49章  想家了?


    原本张铁和孙小娘计划的成亲日子, 因为种种缘由一拖再拖,到了这个秋。


    比起上回王柱子与李飞扬的,张铁和孙小娘的这场喜事, 显然要热闹气派许多。


    一来,张铁奶奶三婆婆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长辈,许多人冲着她的面子也来捧场。


    二来,白潋和伏棂如今在十里村乃至泰和县都颇有声望,她们亲自来贺喜, 无形中也给这场婚礼添了分量。


    张家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


    院门口贴着大红喜字,院子里摆开了十几张方桌, 坐满了前来贺喜的乡亲。


    白潋和伏棂并肩坐在主桌旁。


    两人坐在一起, 格外引人注目。


    “新娘子到——!”


    随着一声高喊,喧闹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院门口。


    只见张铁胸前戴着大红花,甚至紧张得有点同手同脚。他牵着一身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孙小娘, 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


    三婆婆坐在主位上,看着孙儿牵着孙媳妇进来,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眼中闪着欣慰的泪光。


    “好!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王柱子和李飞扬拍着大腿笑。


    看到王柱子和李飞扬, 白潋眼睛一亮, 朝他们挥手, “柱子哥!飞扬姐!”


    王柱子和李飞扬闻声, 连忙起身挤过来。


    “白潋,伏小姐!”李飞扬亲热地拉住白潋和伏棂的手, “可算见着你们了听说你们现在可厉害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是啊是啊, 我们在镇上杀猪都听说了,真给咱们十里村长脸!”


    伏棂也微笑着颔首,“柱子哥,飞扬姐,好久不见。”


    “可不是嘛!”李飞扬感慨,“在镇上那肉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天不亮就得起来杀猪,晚上收摊骨头都散了架。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过节能抽空回来看看家里人。多亏了你们,时常惦记帮衬着,老人家身子骨都好,我们这心里也踏实多了。”


    王柱子接口道,“我们一直念叨着想回村里来,离家里近点,也省得两头跑。就是不知道回来能干点啥。”


    李飞扬看着白潋和伏棂,眼睛一亮,“你们脑子活络,见识广。你们说,我们要是回来,还能干点啥?总不能回来种地吧?杀猪的手艺也荒废了。”


    白潋一听,凑近了些,“飞扬姐,你们想过没有,就在村里摆个猪肉摊?”


    “猪肉摊?”李飞扬和王柱子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村里人…能有多少买肉的?”


    “现在是不多,”白潋分析道,眼神亮晶晶的,“可你们想想,咱们村现在日子是不是比以前好点了?手里有了余钱,谁不想割点肉给老人孩子补补?再说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哪家不买肉?”


    “最重要的是,现在村里还没人专门卖肉。你们要是回来,把摊子支起来,肉新鲜,价钱公道,分量足,慢慢口碑就起来了。等以后村里日子更好了,买肉的人只会更多。”


    伏棂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此时也微微颔首。


    李飞扬越听眼睛越亮,一拍大腿,“对啊!镇上肉铺离得远,村里人买肉还得跑一趟,要是家门口就有新鲜肉卖,价钱还便宜点,谁不愿意买?”


    王柱子看着自家媳妇神采飞扬的样子,“你们这主意好,我看行。”


    白潋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也高兴,仿佛已经看到生意红火的猪肉摊了。


    这边,婚礼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拜天地,敬高堂,夫妻对拜…


    白潋和伏棂也被前来敬酒的乡亲们围了好几轮。


    白潋酒量浅,她挨着伏棂坐着,身体不自觉地往她那边倾斜,时不时凑到她耳边,说几句悄悄话。


    伏棂偶尔低声回应一句,引得白潋轻笑。


    这时,一个穿着簇新绸缎长衫、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容,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正是村里家境殷实的吴员外。


    他身后一步,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时新的撒花裙。


    这是他的独女吴秀秀。


    吴员外早年也曾纳过妾,一心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可不知是命里无子还是怎的,折腾了半辈子,膝下也只有秀秀这一个女儿。


    眼看着自己年岁渐长,身体也大不如前,那份“后继无人”的焦虑便日益深重。


    他既舍不得辛苦攒下的家业便宜了旁支的侄子,又实在不甘心让女儿带着家产嫁出去便宜了外人。


    思来想去,吴员外便打定了主意——要给秀秀招个上门女婿!


    找个老实本分、能干的年轻人入赘吴家,既能延续香火,又能守住家业,还能照顾女儿。


    这念头一起,吴员外看人的眼光就更“务实”了。


    以前是看家世、看钱财,如今更要看人品、看能力、看是不是能“撑得起门户”。


    白潋和伏棂的崛起,尤其是她们手下那些年轻得力的伙计,自然就入了吴员外的眼。


    他觉得,若能跟这两位“当家”攀上交情,日后请她们帮忙留意、牵线搭桥,物色个可靠又上进的年轻人入赘,岂不是近水楼台?


    更何况,还能攀交情,对吴家有益无害。


    吴秀秀似乎有些紧张,手指绞着衣角,目光落在白潋和伏棂身上时,流露出几分好奇和艳羡。


    “伏当家,白当家!”吴员外声音洪亮,“今日张铁兄弟大喜,也是咱们十里村的大喜事!”


    白潋也笑着举起手中的茶杯,“吴员外同乐!”


    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位吴员外,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势利眼”,以前仗着家底厚,看人总带着三分居高临下。


    尤其是对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家搞什么河运、种地,更是嗤之以鼻,原本也是不屑于搭理她们的。


    如今见她们生意做起来了,在泰和县都闯出了名号,倒是凑上来套近乎了。


    吴员外见伏棂反应冷淡,便把主要火力转向看起来更随和、此刻又带着几分醉意显得格外“好说话”的白潋,笑容堆得更满,“白当家真是年轻有为,巾帼不让须眉啊!”


    他一边说着奉承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后的女儿。


    吴秀秀被父亲一推,有些慌乱地上前半步,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伏姐姐白姐姐好。我叫秀秀,我爹总说两位姐姐是咱们村最有本事的人,让我多跟姐姐们学学。”


    白潋看着眼前的吴员外,心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至于吴秀秀,一看就是被她爹硬推出来当“敲门砖”的,小姑娘明显紧张得不行,眼神里全是局促不安。


    啧,以前鼻孔朝天,现在知道来套近乎了?还拿女儿当筏子…


    白潋心里的小人儿撇撇嘴,她得赶紧把这个吴员外打发走,省得扰了清净。


    “过奖了,过奖了我们不过是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谈不上什么本事。”


    话锋一转,白潋非常自然地把主导权交到伏棂手上,“村里的事,河运的事,主要还是伏当家拿主意。我呀,就是跟着跑跑腿,打打下手,听安排。”


    她一边说,一边在桌子底下,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伏棂的手心:看我多乖。


    吴员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没想到白潋看着年轻随和,甚至带着点醉意,拒绝起人来却如此干脆利落,一点情面都不留,还直接把球踢给了更难说话的伏棂。


    他干笑两声,掩饰着尴尬,“哈哈,白当家说得是,说得是。伏当家自然是主心骨!那就不打扰两位当家雅兴了,你们慢用,慢用!”


    说完,也顾不上再拉女儿,自己先端着酒杯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吴秀秀被父亲丢下,更加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对着白潋和伏棂匆匆行了个礼,也低着头快步追着父亲去了。


    白潋长长舒了口气,立刻转过头,凑到伏棂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我刚才表现好吧?”


    伏棂侧眸看她,反手将白潋那只在桌下作乱的手稳稳握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喧嚣渐渐从高潮回落,但喜庆的气氛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白潋和伏棂起身告辞。


    张铁和孙小娘也换下了喜服,穿着家常衣服出来相送。


    张铁脸上还带着新婚的羞涩和喜悦,孙小娘则落落大方,对着白潋和伏棂深深一福,“多谢两位贵人!”


    白潋笑着摆摆手,“新娘子快别多礼了!”


    伏棂也微微颔首,温声道,“百年好合。”


    两人并肩离开了张家。


    几日后。


    白潋站在自家田里,想着清甜的萝卜炖汤。


    白潋一边点种,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嫩萝卜炒着吃也脆生。剩下的留着过冬,炖肉炖汤都好。”


    如今,她种地的心思早已悄然转变。


    河运生意步入正轨,养鸡场、茶饮铺子收益稳定,地里的收成足够丰盈谷仓。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掰着指头计算每一寸土地能换回多少铜板。


    现在,她更愿意把心思花在“伏棂喜欢什么”上。


    就在这时,边上传来脚步声,“白…白姐姐?”


    白潋闻声抬头,只见吴秀秀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竹篮,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她。


    “秀秀?”白潋有些意外,站起身,“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小心别踩到苗。”


    小姑娘又被父亲推出来当“敲门砖”,自己估计也尴尬得很。


    吴秀秀见她笑容温和,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竹篮递过来,“白姐姐,我爹让我给您送点新摘的秋梨。自家树上结的,可甜了。”


    她说着,脸颊微微泛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白潋。


    送东西居然到上地里来找她了。


    白潋看着竹篮里几个水灵灵的黄梨,犹豫片刻,还是笑着接过篮子,“哎呀,真水灵!这梨看着就好。”


    吴秀秀应了一声,目光被地里绿油油的“白姐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白潋见她好奇,便蹲下身,指着地里的萝卜苗,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这些小苗挤在一起,都长不好。就像小孩子挤在一个小屋里,谁都伸展不开手脚。得把那些长得慢的、瘦弱的、或者挤歪了的,拔掉一些。”


    吴秀秀也蹲了下来,凑近了看白潋间苗的动作,眼神里的紧张被好奇取代了不少。


    这孩子,其实和翠儿差不多大。


    白潋看着吴秀秀渐渐放松下来的侧脸,心中了然。


    对于吴员外,她懒得敷衍,公事公办,甚至带点不耐烦,直接堵死他的心思就完事。


    可秀秀还是不一样。


    她年纪小,面对这样的“任务”恐怕只有无措和尴尬。


    那点迷茫和自卑,像极了当初刚走出家门的自己。


    这让她没法像对待吴员外那样,硬邦邦地甩冷脸或者立刻把人打发走。


    归根结底,白潋烦的是吴员外那种带着算计的势利眼,而不是眼前这个懵懂的小姑娘。


    “秀秀,就像这小苗,你得先知道自己喜欢在哪儿长、能长成什么样。你爹让你跟我们,可伏当家擅长的是运筹规划、精打细算,我嘛,也就这点摆弄土地的笨功夫。人和人不一样,强扭的瓜不甜。”


    吴秀秀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我其实挺喜欢绣花的。”她声音更低了,带着点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的羞愧,“就是绣得不太好…”


    “喜欢就好。”白潋立刻肯定道,“绣不好怕什么?多练练手就熟了。”


    吴秀秀用力点了点头,“嗯!谢谢白姐姐!”


    没一会儿,吴秀秀走了,白潋也没留她。


    点完种子,覆上薄土,再轻轻压实。


    忙完萝卜地,白潋没歇着。


    这会儿王丫、张铁和张树生已经都来了。


    “都到齐了?”白潋笑着打招呼。


    “来了来了!”


    白潋开门见山,指着地里说,“高粱耗地力,连着种,地就‘累’了。这时候种豆子最好!绿豆、黄豆都行,豆子能养地!”


    “还有,”白潋又指着旁边说,“收了之后,也可以点一茬绿豆。这叫‘抢种一季’,多收一季豆子不说,地也养了!”


    “这法子好!”张叔拍着大腿,“省得地闲着长草!”


    “堆肥坑都封好了吧?”白潋又转向他们,“记住,没裂开缝之前别去掀。等开春,里面的东西黑乎乎、没味儿了,就是好肥。”


    ……


    就在白潋做这些事的时候,伏棂也开始了她例行的“巡视”。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带着石燕和一个账房先生,轻车简从。


    她先后来到百福点心铺、百福酒楼和养鸡场,以及百福茶饮,全部查完加上路上的时候,拢共花了十来天。


    至于“百福河运”,伏棂并未特意去查。因为河运的日常调度、航线规划、货物交接、账目核算,几乎都由她一手掌控。


    “浮白”载着沈念北上后,也定期有信鸽传回平安消息。


    几天后,伏棂动身回了十里村。


    她没有提前告知。听到马车声,白潋惊喜地抬起头。


    “你回来啦!”


    伏棂洗漱干净,换了身清爽的衣裳。刚做好这些,白潋就端着一盘切好的脆梨走近了。


    她凑到伏棂身边,拿起一块梨递到她嘴边,“歇会儿,吃块梨。”


    伏棂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


    “河运那边还顺利吗?”


    “还好。”伏棂应道,“有信回来,沈念他们已平安抵达益州。陈缨陈络已经安顿好,替我们给家里带了信。”


    她指尖在图纸上轻轻一点,“这条新开的商路,运量还可以再提一提。”


    白潋凑过去看,“听你的!”


    “对了,飞扬姐和柱子哥的猪肉摊快支起来了。以后咱们买肉可方便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这些天发生的事。


    白潋望着人吃梨,她喜欢伏棂吃东西的样子,怎么都好好看。


    “甜吗?”


    伏棂点了点头,“这梨在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是吴家那闺女,秀秀,提篮梨来。”


    伏棂慢条斯理地擦手。


    对于吴员外的心思,她都清楚。


    至于秀秀,她们虽然不熟,但路上偶尔会碰面,小姑娘人还是不错的。


    白潋看着她慢悠悠的动作,心尖像被羽毛搔着,“又是秀秀她爹想套近乎。”


    “哦?是想让你当个‘引路姐姐’?”


    引路姐姐?


    这四个字玩味得很。


    “我…”白潋几乎是瞬间弹起来。


    她一只手不由分说地环住伏棂柔韧的腰肢,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白潋又急又快,在那双说出“引路姐姐”的唇瓣上重重地、响亮地亲了一口,像是要堵住她的话。


    “说起引路姐姐…”


    白潋又忍不住轻轻一笑,“你才是我的引路姐姐。”


    伏棂顺势靠进白潋怀里,手臂也悄然环上她的腰。


    过了好一会儿,伏棂的声音才又低低响起,“方才说起梨…倒让我想起益州家里那棵老梨树。”


    “想家了?”白潋不是问询,是笃定。


    怀里的人没有出声,只是身体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发顶蹭着她的下巴。


    白潋不再犹豫。


    她托起伏棂的下颌,在她微微仰头的瞬间,温热的唇便覆了上去。


    伏棂闭上眼,启开齿关。吻逐渐加深,变得湿润而缠绵。


    白潋的手滑入伏棂如瀑的长发,“明年?等地里的萝卜收了,河运更稳当了…我们就回益州去。”


    第50章  状元萝卜


    白潋的萝卜是秋种下的, 冬前就能收了。


    她带着几个雇来的短工,在自家萝卜地里忙碌。


    “轻点,别刨坏了。”


    在几个人的收割下, 红皮萝卜很快露出了圆滚滚的脑袋,个个紧实饱满。


    “嘿,这个好!”一个短工刨出一个足有半臂长、敦实滚圆的萝卜,兴奋地举起来。


    白潋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 “好家伙, 这么水灵。”


    其他的虽然没有这么大,可也不小。


    她把特大萝卜放在一边, 想着一会儿给伏棂看。


    忙活了一整天, 收得差不多了,太阳落山了白潋才回去。


    推开院门。


    “棂儿!”白潋几步冲到伏棂跟前,献宝似的举起怀里最大最圆、红艳艳水灵灵的那个萝卜,“快看, 今天收的!”


    伏棂的目光从那饱满的萝卜移到白潋兴奋得泛红的脸颊上,揶揄道,“看来我们白当家今儿是当了回‘点状元’的考官?在一堆‘学子’里翻来覆去,点了个‘头名’回来?”


    “考官?”白潋被她的比喻逗得噗嗤一笑, 故意做出一副老学究的腔调, “那是, 本考官慧眼如炬, 这‘头名’文章足,气色好, 实乃状元之才!”


    她把萝卜往伏棂那儿递了递,“赏你了!”


    伏棂顺手接过了萝卜, “辛苦白考官了,这阅卷的功夫,确实了得。”


    没过一会儿,白潋怕她拿着大萝卜累手,双手拍了拍,又把大萝卜给接了回来。


    “白小潋,你抱着‘头名’回来,是想让夫子我…考考你的厨艺?那这‘状元’萝卜,你是打算炖汤,还是清炒?”


    “咳咳,咱们把它炖了,清炒萝卜丝也来一盘!”


    伏棂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计划着晚饭,抬手用雪白柔软的帕子一角,轻轻擦去不知何时蹭上的泥痕。


    “都行。你做的,都好。”


    白潋嘿嘿傻笑起来,捧着萝卜的手更紧了些,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李大娘休冬假去了,这几天是白潋亲自下厨。


    她动作麻利地打水,将那几个精挑细选的萝卜和其他食材仔细清洗干净。


    红艳艳的萝卜皮被刮掉,露出晶莹水润饱满的萝卜肉。


    “你看!”白潋举着刮了一半皮的萝卜,展示给旁的伏棂看,“多水灵!像不像玉?”


    伏棂自然是应是。


    得了肯定的白潋干劲更足。


    小音端着刚洗好的青菜,脚步轻快地往灶房走,心里盘算着今晚的菜色。


    这几天小姐和白姑娘都累坏了,得吃点好的补补。


    她刚迈进灶房门槛,就看见白潋正举着一个刮了一半皮又十分水润的大萝卜,对着小姐晃悠。


    伏小姐呢,目光像被黏住了似的,笼在白潋身上。


    那眼神……小音形容不上来,反正不像看萝卜。


    小音脚步一顿,手里的青菜篮子差点没拿稳。


    哎呀!


    她可不是头一回撞见这场面了!


    小音看看白潋水当当的萝卜,再看看伏棂小姐那比萝卜还“水灵”的眼神——虽然小姐自己可能不觉得,又低头瞅瞅自己怀里这篮子平平无奇的青菜…


    得,这青菜,跟白当家那‘玉萝卜’比起来,简直像地里刚拔的野草。


    她踮着脚尖,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小音蹑手蹑脚地溜走了,她忍不住又往灶房那边瞟了一眼。


    啧啧。


    萝卜汤算什么呀?小姐想喝的,怕是白当家炖的‘蜜糖水’吧?


    她想着想着,自己先乐了。


    算了算了,这种时候,她这个小丫鬟,还是乖乖去喂鸡喂牛扫院子吧。


    灶房里的两人都没注意到小音,白潋将萝卜切成细丝。


    热锅烧油,丢入几颗拍碎的蒜瓣,“滋啦”一声,辛香瞬间爆开,弥漫了整个灶房。


    萝卜丝倒入锅中,快速翻炒,萝卜丝迅速裹上油亮的光泽,混合着蒜香,诱人至极。


    另一半萝卜则被切成滚刀块,与泡发好的木耳、香菇和几块焯过水的肋排一起放入砂锅。


    注入清冽的井水,丢进几片老姜和一小截葱白。


    半个时辰过去。


    饭桌上,摆放着油亮亮、点缀着蒜末的清炒萝卜丝,奶白浓郁、热气腾腾的萝卜排骨山珍汤,还有其他几样菜。


    “快尝尝!”白潋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到伏棂碗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特意炒得软和点,你吃着舒服。”


    伏小姐依言夹起送入口中。


    “好吃。”伏棂满足地眯了眯眼,又拿起汤匙,舀了一小碗奶白的汤。


    浓汤入口,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寒气。


    看着伏棂斯文地吃着,鼻尖微微沁出细小的汗珠,冷白的面颊也被暖汤和灶火熏染上一层薄红。


    白潋心里觉着十分幸福。


    “喜欢就好!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种什么。以后啊,地里就种你喜欢的菜,萝卜、豆角、丝瓜、茄子…你想吃的,我都种!”


    她一边说,一边又给伏棂碗里添了块炖得软烂的软骨肋排。


    伏棂的手微微一顿。


    “白小潋,”她忽然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道,“你好坏呀。”


    “啊?”白潋正埋头对付碗里的饭,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紧张,“哪里坏?萝卜炒老了?还是汤咸了?”


    伏棂看着她这副紧张兮兮的傻样子。


    哪里坏?


    总是这样…轻轻松松就能说出那么多动人的话。


    她习惯了白潋的直率,却每一次都被她不经意流露的珍视击中。


    她并非嫌白潋,反而喜欢这份独有的赤诚。


    只是这样直击心底的话,被她说得如此轻巧寻常,像谈论天气一样自然,让人猝不及防,心跳失序。


    伏棂不再看白潋,只低头小口小口喝着汤,汤碗上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中那点少见的羞涩与赧然。


    伏棂平时是喜欢逗白潋不错,可偶尔,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像上次、上上次…


    伏棂发觉白潋越来越会“反击”了。


    之前不过喊了一句肩膀酸,那人爪子不老实又捏又揉,硬是把她端着的架子揉散了。


    怎的回回都被她三两下就…就搅乱了章法?


    对付她的白潋,这“夫子”怕是得学点新招数才行了。


    伏棂想掩饰一二。


    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后知后觉地,白潋终于明白了伏棂那句“好坏”的含义——不是指责,是害羞。


    她不再追问,只是嘿嘿傻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低头喝汤的人儿看。


    她只觉得眼前这人,比最水灵的红萝卜还要好看千倍万倍。


    饭后。


    白潋凑过去,“等回了益州,在那边,我也要种点你爱吃的菜,萝卜肯定要种。还要种点稀罕菜,嗯…把波棱也带过去!”


    她越说越兴奋。


    伏棂安静地听着,目光扫过白潋眼下那不易察觉的淡淡青影。


    想到她这些日子为了传授农技、整理经验、打理产业而起早贪黑,伏棂心底的心疼便悄然蔓延开来。


    白潋话锋一转,“教给王丫、张铁他们的法子,差不多都理顺了,该讲的都讲透了。开春后,就让他们自己在地里好好‘考试’,当‘考官’的,等着看‘成绩’就行。”


    白潋向往又急切,“萝卜收了,东西教了。所以啊,再等码头那边‘浮白’也稳当回来了,咱们就回家!”


    白潋的思绪已经飞到了遥远的益州伏家。


    伏家父母她是见过的,两位老人家慈眉善目,待她极好。


    可伏家还有两位她未曾谋面的亲人——伏棂的大姐伏熙和大哥伏渊。


    从伏棂和家中的通信来看,大姐大哥都是极好的人。


    当初伏棂来到十里村,也少不了哥哥姐姐的支持。


    到了现在,兄姐还时常寄些实用的物件过来,信里也多是叮嘱她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想来这时候,


    白潋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感谢两位兄姐一番。


    伏棂怜惜地轻轻抚过白潋眼下那点淡淡的青影,“我们白考官急着要交‘答卷’了?”


    “教学生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让他们自己‘温书’、‘练手’,且‘考官’也得喘口气,是也不是?”


    她指尖轻轻捏了捏白潋柔软的耳垂,“你这考官,最近‘阅卷’太勤,眼底都熬出墨痕了…这‘答卷’,我瞧着,得缓缓再交。”


    “我…我不累!”白潋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她有点倔强,想证明自己精力充沛,“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伏棂的目光温柔地包裹着她,让她无处遁形。


    “梨树开花年年都有。可我们小潋累坏了,谁来给我种萝卜、炖梨汤?”


    “听话,”伏棂诱哄说,“不差那几天,让白考官也好好歇假,养足了精神,才好回去…给我种一园子‘状元菜’,是也不是?”


    白潋那点强撑的急切和倔强,瞬间土崩瓦解。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听你的,养精神,种‘状元菜’。”


    白潋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皮开始打架。


    伏棂看着她渐渐合上的眼睛,轻轻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睡吧。”


    傻姑娘。伏棂无声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