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信任我与林冠清,谁更重要


    千镜滢不喜欢他这审犯人的语气,心想关你什么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从外面回来。”


    楚裕言听到这个答复气笑了,“这么晚才回来?”


    千镜滢手腕被捏的发疼,挣了两下,没理他。


    楚裕言见她这般,眼里寒意更甚,“那你看到我跑什么?”


    说得倒像是她做贼心虚?千镜滢怒了:谁跑了?她分明是用走的。


    她不喜弯绕,索性把话挑明,“你问你,当年平清王的事,是否是你故意利用我?”


    一谈起这件事,千镜滢就觉得心里空落落得疼。


    不知是否是因为对方被问得心虚,千镜滢感觉到抓在腕上的手似是收了些力道。


    “谁向你嚼舌根?”


    千镜滢哂笑,“突然想到罢了。此次微服私访,虽说山高水远,但也没人认得出我们。但怎么就这么巧,李巧儿把你认出来了?”


    楚裕言目光微寒,避开这个问题,“我要对平清王府下手,没必要利用你。”


    两个人一来一回,千镜滢也壮了胆子。刚才和龚连对峙,好歹也是鬼门关走一趟,现在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当初你说两家成为姻亲,会惹人忌惮。如今看来,原来是某人贼喊捉贼。”


    “你宁愿信别人三言两语,也不信我?”


    千镜滢听楚裕言这语气,大有要把告诉她这些的人拖出来五马分尸的架势。她前脚刚劝完林冠清,若是转头就把他卖了,岂不是“重色轻友”?


    可见楚裕言这副样子,极有可能已经猜出那人是谁了。


    “事实如此,与旁人无关。”


    “旁人?是林冠清?”楚裕言念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眼里寒意更甚,“你倒是会替他开脱。”


    千镜滢听他语气不善,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楚裕言气笑了,他语气冰冷,“那我便不该给他活着到西陵的机会。”


    千镜滢心道此人果真有恃无恐。她抽回手,不欲再跟这种人废话,“你如果只是想利用我,利用我爹娘,没必要欺骗我感情。以后该如何如何唔”


    含着戾气的吻压下来,把剩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气息纠缠间,千镜滢齿尖用力,咬破了他唇角,血腥味炸开,刺激着神经。楚裕言好似浑然未觉般,死死纠缠住她的唇舌,不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


    她心跳如擂鼓,大脑空白,后背死死贴在墙上,勉强撑住身子。


    下一秒楚裕言将她松开。千镜滢腿一软,还未站稳,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扛到肩上。房门被踹开,楚裕言大步出去。


    转眼要到冬日,晚风将人吹得稍稍清醒了些。千镜滢头还有些晕,这会肚子被这么硌着颠了一路,她伸手拍他后背,“放我下来,要吐了”


    沿途不少仆役听见动静,俱是跪下大气不敢喘。千镜滢觉得丢脸,恨不得一头插地里,咬紧牙关,打死不会再喊一个字。


    结果下一瞬,浴房的门被一脚踹开,她未反应过来,“哗啦”一声,整个人被丢到汤池里。千镜滢呛了口水,火冒三丈要起身,被一只手死死摁了回去。她气得要往水下钻,下一瞬被人抓着肩扯出水面。她下颌被人捏住,一只唇再度压了上来。


    不同与以往的亲吻,这一下更像是咬,咬破舌尖,含着戾气。


    大脑昏沉间,她觉得身上一凉,衣裙滑落在地。她被揽在他怀里,细茧摩过尾椎,半是痒半是麻。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金丝炭硌着浮花锡炉,温度滚烫。


    千镜滢吓了一跳,扒着池沿要跑,脚下打滑,双腿也是软的。被他轻轻一拽,再度拽回。她后背抵着冰冷坚硬的池沿。


    炉炭烙进炉身。千镜滢疼的倒吸凉气,一口咬住他肩膀,硬是一声也没吭。


    铁锈味充斥在喉咙间。两个人都没让步,箍在身上的力道又收紧几分。


    炉炭“啪嗒”一声塌陷,往下一坠。险些溺到池里的暖流中去,被人捞起。


    她觉得要把半条命赔进去,眼泪不争气往下掉。楚裕言动作僵了瞬,将她泪痕吻去,又恢复以往温和的样子


    等到池子里没了动静,已是半夜。千镜滢迷迷糊糊间,感觉似有什么东西陷入身体里,她皱着眉哼了声。耳边传来声音,“洗一洗。”


    她又累又困,勉强吊着一点意识,感觉在浴池里磨了许久。


    楚裕言将人捞出水面。千镜滢生得白皙,平日里若有磕碰,极易留下印子。如今凝脂般的皮肤布满红痕。尤其是颈处,瞧着极为暧昧。他喉咙发紧。屋子里升了炭火,有些热。他用帕子将她身上擦干了,几处上了药,又给她换上寝衣。


    待把人抱回房,用帕子替她一遍遍擦拭着头发。


    发丝沾了水,绵软得贴在他身上。


    他一只手抚上她腰间,千镜滢半梦半醒,觉得痒,忍不住蹙眉。楚裕言停了动作,“我若是要利用,找冯宣月不是更合适?”


    “是为


    了什么,你不明白?”


    千镜滢闭着眼,眼睫扑闪了下。


    “他比我重要么?”楚裕言问出这一句,却不得回应。他心迹向她坦明,也非要得到她的回应不可。他伸手捏住她下颌,将她头抬起,含住她殷红的唇。


    唇瓣贴合,湿润的舌描摹过她唇瓣。他似是拿出十足的耐心,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千镜滢先是别开脑袋,又被他掰回来。她被彻底闹醒,抬手把人推开,喘着气,含怒的眼睛看他,“要怎样?”


    她这句话刚问出,一只手揽过她腰间,她被摁在他怀里。千镜滢挣扎了两下无用,气得朝他肩膀咬去。


    楚裕言并未松开,“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千镜滢脊背一僵,齿间力道松了些,又未完全放开。这点力道在楚裕言眼里更像是亲吻。


    “我与林冠清,谁更重要?”


    千镜滢赌气般不说话。楚裕言突然松开她,一只手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和他对视,“说话。”


    千镜滢这会又气又困,但也知道耗下去对她一点好处没有。她压着怒气,不情不愿启唇,“你。”


    楚裕言目色稍缓,“你要向我保证,你不会私下里再见他。”


    他自认已经退让够多,奈何某些人并不领情,还听信人挑拨。


    “凭什么?”千镜滢下颌吃痛。她咬了咬下唇,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知道了。”


    “你当初答应过我的。”楚裕言眸光沉沉,盯着她,“你对他余情未了?”


    “我对清哥哥没有男女之情,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满意了?”


    楚裕言得了这一句,方松开她,“既然如此,那便不要再见他,免得引人遐想。”


    上一秒还是“不能私下见面”,几句话的功夫又变成“不能见面”。千镜滢哂笑,“你怎么不干脆把我关起来,最好谁都不要见,每日只盯着你就好了呢?”


    “如此更好。”


    他似乎完全没听出千镜滢话中讥讽之意,听语气倒像是真想这么干。千镜滢警惕地看了楚裕言一眼,“我要睡觉了,不要再吵我。”


    她往里缩了缩,钻回被窝里。几步动作牵扯到身上,痛得瑟缩了一下,愣是一声没吭。她眼睛刚闭上,一只手抚上她腰间,替她不轻不重揉了起来。


    腰上半是酸半是痛半是痒,她下意识拍了下那只“始作俑手”,却被人从背后抱住。千镜滢困得不行,由着他去了。夜里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硌在腿间,千镜滢觉得难受,蹭了几下,没把那东西蹭掉。耳边传来暗哑,“别动。”


    第二日一行人回京。李闻忠杨陵人等被诛了九族。连带着将冯家等人下了大狱,太后被软禁宫中。


    林冠清回到京城,做了翰林院编修,每日负责撰书整理书籍。


    千镜滢从那日起,便没怎么主动找楚裕言讲过话。楚裕言平日里话本就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个人干坐着。千镜滢觉得他绝对是故意磋磨自己,每日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好不容易回到宫里,千镜滢见到人也是尽量绕道走。结果每次都被人叫住,楚裕言冷着脸要她抄书。这几日刚回京,公务都快堆成山了,往那一叠,能压死人。楚裕言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日,千镜滢也得耐着性子在一边坐着。


    一抬头就见到一张沉默寡言的脸。


    几次下来,千镜滢也发现了,反正每次都躲不掉,倒不如行个礼,旁人也捏不出错来。结果楚裕言只淡淡瞥她一眼。


    就在千镜滢以为能走了的时候,旁边的太监笑吟吟开口:“殿下说,既然碰见了,便请您一道过去。”


    千镜滢面上的微笑都有了裂纹:这人纯属是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


    一本《礼记》,内则篇被她抄了快十日也没抄完。


    天色渐沉。用过晚膳,千镜滢坐在书房。今日她难得“虚心好学”了一次,她带着书册走到楚裕言身侧,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裕言拿笔的手一顿,他看了千镜滢一眼,视线复落到面前的奏折上,“这句话让子女平日里准备食物时,用枣饴来调味,使食物甘甜可口。以小见大,侍奉父母需尽心。”


    千镜滢“噢”了声,“多谢殿下答疑解惑。”她带着书册回去。


    楚裕言看了不远处的人一眼,见千镜滢正低着头,不紧不慢抄着书。他收回视线,抬手倒了盏茶。茶水入口,最先化入口中的是一股甜味。楚裕言眉心微蹙,眉眼中掠过些许无奈。


    “你过来。”


    第72章 对错“不是要尽心侍奉吗?光这样可不……


    千镜滢写字的手一僵,抬头瞟了楚裕言好几眼,不情不愿过去。


    “殿下有何吩…”


    她话未说完,被人抓着手腕往前一扯,跌坐到一人腿上。千镜滢吓了一跳,就要站起来,被一双手臂牢牢箍住。


    她做贼心虚,“作……作甚?”


    一只茶盏递到唇边。如果千镜滢没记错的话,这只茶盏是楚裕言喝过的。她目光闪了闪,正对上楚裕言漆黑的眸子。尚有余温的茶水流入口中,她被迫仰着头,几滴茶水未留住,顺着唇角滑下。被布有薄茧的指腹拭去。


    千镜滢没躲掉,硬是把剩下半盏茶都喝了下去。她双手抓着他腕,生怕他一下子灌进来。


    那只羊脂玉般的手腕上,暗浮着青筋。


    茶水里加了蔗糖,甜得发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千镜滢一时庆幸自己加得是糖霜,不是别的什么。


    “好喝吗?”


    这个姿势实在危险,千镜滢觑了楚裕言一眼,磨磨蹭蹭点了下头。楚裕言闻声笑了,又提起茶壶。千镜滢听到水流声,背都直了几分。


    果不其然,楚裕言倒完一盏茶,再度递到她唇边。


    千镜滢头往后靠了靠,头顶正蹭到他下巴,她试图婉拒:“妾……妾身喝不下了。”


    楚裕言未应,又将白瓷茶盏逼近几分,茶缘磕到齿贝,千镜滢微微启唇,茶水灌入。眨眼一杯就要见底,楚裕言突然收了手。


    茶盏碰到桌边发出声响。原本雪白的杯沿沾上嫣红的口脂,平白生出几分旖旎。


    千镜滢眼里蒙上层雾气,也不知是呛得还是被水汽蒸得,殷红的唇沾上一层晶莹的水渍,半合未合。她喉咙被糖水浸得有些发紧,声音都哑了几分,“可……可以了罢?”


    楚裕言眸光微黯,揽在她腰上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千镜滢没忍住往里瑟缩了下,头顶传来声音,“知道错了?”


    千镜滢低着头不说话。下一瞬下颌吃痛,她被迫仰起头,一只唇压了上来。


    “唔……”湿润得舌长驱直入,啮咬,啃食,辗转反侧,碾过每一寸,直到气息缠绵,交融。


    千镜滢靠在他怀里喘着气,胸膛起伏,唇瓣一片殷红。她双手拽住他肩上的衣料,整洁的衣袍被蹂掠得不成样子。


    “错了吗?”


    千镜滢大脑发晕,先前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结果到了要与人分辨的时候,愣是撑出点力气。


    “殿下自己说……加饴糖使食物变得甘甜,方显尽心侍奉。”


    这话出口,未等到回复。就在千镜滢以为楚裕言被气得哑口无言之时,一只手挑开她衣带。


    她肩上一凉,外衫被挑下一半。


    千镜滢心下一惊,及时将剩下那半拉住,警惕地看着他。


    “不是要尽心侍奉吗?光这样可不够。”


    要死了。她不过在他杯子里放了点糖,却不想这人竟如此小气。前几次给她留下心里阴影,千镜滢登时如同被捏住了脖颈的喜鹊,半点叫不出来。


    二人僵持,最后千镜滢实在受不了,扶着他的肩在他唇边轻轻点了一下,声如蚊呐,“可以了罢?”


    他伸手摁住她后脑勺,不让人退,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不够。”


    这个姿势不上不下,千镜滢腰酸得不行,索性心一横,勾住他脖子,再次贴了上去。她竭力体现自己很熟练得样子,伸舌稍稍舔了下他唇,结果耳尖“蹭”得一下通红。


    楚裕言身上滚烫,气息被搅得杂乱无章。却也只伸手贴住她后腰,由着千镜滢动作。


    千镜滢觉得度秒如年,不知磨了多久,久到脑袋有些发晕,她脸埋在他肩上,语气都绵软下来,“行了吗?”


    她没等来回应,屋内沉寂得让人有些心悸。千镜滢


    悄悄瞥了眼楚裕言,却不想正和头顶视线碰上。漆黑的眸子,眼尾染上几分旖旎的殷红,瞧着有些危险。


    千镜滢目光一闪,狼狈得躲开,就要下去。身上那只手忽然用力,将她摁回软榻上。


    晚些时候楚裕言倒了些温水给她,千镜滢喝了半杯,还是觉得渴,她迷迷糊糊抱怨,“还要。”


    楚裕言盯着她,神情晦暗。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又去倒了半杯。这回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再含住她朱红得唇喂去。


    千镜滢第二日没能下得来床。


    后面几日,千镜滢除了每日必要的请安,打点一些事务,和用膳外,几乎未怎么出门。便是踢毽子也是拉着朝颜在角落。


    今日楚裕言在皇宫处理公务,一时片刻回不来。朝颜便陪着她一同在园子里溜达。午后太阳正大。天气虽已转凉,千镜滢却被日头晒得心烦,脚下的石子被她踢了一路。


    朝颜隐隐能察觉到自家小姐和那位生了龃龉,又不敢问,转头见旁边花圃中山茶花开得极好。便去摘了朵送给千镜滢,“小姐您瞧,这花开得极美。”


    千镜滢看了眼那开得鲜艳的花,“呵”了一声。朝颜眼皮子一跳,便听千镜滢道:“开得再美有什么用?生在这高墙大院里也得给磋磨死。”


    朝颜面色微变,就要小心安慰。下一秒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殿下您没事吧?”


    “谁这么大胆?!”


    待朝颜反应过来,转头便见四周已跪倒了一片。不远处一人站着,一只手捂着额头。朝颜心下一惊,一低头,反应过来原来是千镜滢适才一怒之下,将那枚石子踢飞,结果楚裕言正好过来,正中一击。


    她脸色大变,扭头便见千镜滢在一旁站着,面色同样难看。


    千镜滢自知闯祸,捂着脸无声哀嚎了下。待将手放下,面上俨然是一副关切担忧的样子。她迈着步子过去,“殿……”她话到嘴边,方见到楚裕言额头渗出的血痕。


    她眼皮子一跳。死定了。给人踹成这样?!


    她大脑一片空白:害一国储君破了像,且不论要给人戳着脊梁骨骂死,她没记错的话,犯了“大不敬”,好像是要被处以劓刑的吧?


    千镜滢强压下肇事逃逸的念头。


    这可如何是好?


    奉樟魂都要吓出来了,一只手拿着帕子替楚裕言捂住额头,叫了声,“还不快……”传太医三个字还没迸出来,头顶扫来一道视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没再出声。


    楚裕言看了一眼面前垂着脑袋的人,“跟我过来。”


    千镜滢喘出一口气。她哑了一路,跟着楚裕言回到房中。


    楚裕言扶着帕子在凳上坐下,“药箱在柜子第二层。”


    千镜滢点了下头。将粗盐放在温水里化开,用布蘸了,轻轻在他额角擦拭。


    她看着都觉得痛,“痛吗?”


    楚裕言看她,“你说呢?”


    她语气有些心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那里。”


    她把沾血的帕子放到一边,取了消炎的药敷在伤处。所幸当时离得远,伤口不深,只是破了些皮。


    若是楚裕言骂她几句,她倒不会这么愧疚,说不好还会觉得解气:报应!


    偏偏他一句话没说,还把事情压下来了。


    弄得她实在愧疚。


    楚裕言看她样子,放柔了语气,“消气了?”


    千镜滢低着头没说话。楚裕言见她这般,问:“用那么大劲,你脚疼吗?”


    千镜滢怔了怔,没忍住笑了声,“好像有点。”


    他脱她鞋要看,被千镜滢谢绝了。楚裕言五指扣住她手,“我只是气你为了某人同我生分,并非针对你。”


    “可不管什么理由,当年分明是你欺骗我在先。”


    她恨人欺骗她,利用她。


    楚裕言扣着她的手收紧了些,“抱歉。”


    他就这么盯着她,虽说是抱歉,语气却不见半分愧疚。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甚至他不会给林冠清活着把这些事告诉她的机会。


    千镜滢也隐隐察觉到了这点。她抬起目光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人。


    绕来绕去,谁是谁非似乎早已理不清了。仔细想想,似乎又是她醉酒调戏他在先。


    千镜滢微微叹了口气,“算了。”


    分清是非对错,最后也只是满足了秩序感和掌控欲。若是最终想心意相通,同声同心,靠的是彼此迁就磨合。


    如今想想,有些事情也没那么重要了。


    “你这伤”千镜滢又看了两眼他额角,“若是明日旁人问起,怎么办?”


    楚裕言语气戏谑,“路过园子,不慎被野猫偷袭。”


    “什么猫能抓成”千镜滢刚想说这理由太假了,触到他眼神,霎时意识到什么,瞪圆了眼,“你存心调戏我呢!”


    楚裕言揉着她指尖,“自家夫人,怎么能算调戏?”


    天气渐寒,千镜滢窝在屋子里,不大愿意出门。晚些的时候,主仆三人背着女官,宫女太监,悄悄在庭院的暖棚支起菊花锅。


    锅底下烧着炭,待水烧开了,就往里面添生鱼,羊肉,山菇等。锅上冒着热气,白花花的水雾向上蒸腾。


    千镜滢用竹筷夹了片羊肉,吹了两下,又放碗里沾了些料汁,放进口中。料汁是用酒,酱,椒,桂,醋等调成的。


    刚从沸水里捞出的肉烫得她直呵气。


    一旁的花架下用藤搭了只窝,里面垫了羊毛,一只狸奴窝在里面,正是关元英送的那只。千镜滢时不时用边上的筷子夹了生鱼片喂给它。


    它吃饱了就窝回去,舔着爪子。


    千镜滢便没再管它,拿起酒卮,要往杯中添酒,被二人齐齐劝住,“饮酒伤身啊。”


    千镜滢威胁似得斜睨二人一眼,仍旧往杯中添,“多嘴?”


    朝颜凌歌面面相觑,不再吭声。几人吃到后面,身上都起了暖意。檐下宫灯泛着暖黄色的光,在低下投上一圈光晕。今夜千镜滢把人都遣散了,四周静悄悄的,偶有几声鸟雀啼鸣。


    烟火氤氲间,时不时传来几声笑声,抑或是小声交谈。


    千镜滢支着脑袋,忽见不远处一道人影缓缓朝这边走来,男子一身象牙白的扩袖蟒袍,笼着鸦青色的狐裘,帽沿围了一圈狐狸毛,不显臃肿,反倒衬得整个人玉骨冰肌。


    玉貌清扬,唇若丹砂。


    第73章 醉酒湿润的舌舔过指腹,齿尖抵在关节……


    千镜滢一只手支着脑袋看他。朝颜和凌歌注意到动静,站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楚裕言微微颔首。几人霎是有眼力见,便是凌歌,这些时日跟着朝颜也学机敏了不少,行过礼后悄悄退下。几人走到一半,千镜滢突然把朝颜叫住,“带壶酒上来,给殿下。”


    凌歌只以为千镜滢是嫌手中那壶不够喝,朝颜却立马反应过来,她眼里闪过一抹促狭,“奴婢明白。”


    千镜滢伸手牵过楚裕言,拉着人坐下。她的手是暖的,把温度也渡给楚裕言些许。


    “你怎么来了?”


    楚裕言闻到她身上酒气,“饮酒伤身,不可喝这么多。”


    千镜滢伸手比划了下,“就一点点。”


    过了会朝颜回来,把桌上收拾了,又添了只干净的杯子给楚裕言,倒完酒水就退了下去,给二人独处空间。楚裕言问


    :“怎么坐在这,不冷吗?”


    千镜滢摇摇头,“不冷。这酒温过了,你陪我喝两杯呗。”


    她盯准了楚裕言明日休沐。这会把酒盏递过去,楚裕言抬手接下。两个人端起酒盏轻轻碰了下。酒水入口,给人的感觉不是辣,而是一股醇厚的酒香。到了胃里,生出些暖意。


    千镜滢支着脑袋看他。这酒和她喝的那种不同,刚喝下去没事,后劲极大,普通人撑不过一杯就倒了。她又倒了盏递去。


    楚裕言这回没立即接过,语气透着些慵懒,“你喂,我就喝。”


    “行吧。”千镜滢坐近了些,把酒水递到他唇边。她怕呛到他,没敢灌太急,待收回手时,手臂有些发酸。她还要再倒,楚裕言道:“这么喝没意思。”


    千镜滢含笑看他,“那你想怎么样?猜谜语行吗?三声内作答。”


    “可。”


    千镜滢想了想,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无数片,飞入芦花总不见。打一自然物。”


    楚裕言几乎未怎么思考,“雪。”


    千镜滢勾了勾唇,盯着楚裕言,“是雪。”


    这回轮到楚裕言,“孤犬吠虫鸣。打一字。”


    千镜滢笑了声,“这个简单,是独字,对吧?”


    “嗯。”


    又过一个来回,楚裕言接着道:“秋中千金意,金声岁月里。”


    千镜滢想了想,“是钟字吗?”


    楚裕言含笑,“是。”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打一用具。”


    楚裕言垂眸思索。千镜滢勾唇看她,“三。”


    “二。”


    “一。”


    千镜滢倒酒给他,“喝吧。谜底是弹弓。”


    酒水满到了沿口,她将酒盏递去时,澄澈的酒水颤颤巍巍,还溢出些许。


    楚裕言将酒水接过,一饮而尽。原先雪白的脖颈浮上一层淡粉,语气染上些哑意,“二下悬勾,还是字。”


    这个就更简单了。千镜滢怀疑楚裕言让着她,一时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是于字?”


    “是。”


    她一抬头,正触上他含笑的眸子。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酒气泛着热意,在眼角勾出一尾残红,冷白的面上泛起一抹胭脂色,说不出的旖旎。千镜滢有些错不开眼,却听楚裕言道:“不问了吗?”


    千镜滢后知后觉,暗骂自己一句,收回视线。待要再想个谜语,忽然想到什么,她眼神狐疑,“你不会给我下套吧?”


    楚裕言神色淡淡,“怎会?”


    “我猜下一个要猜的是‘你’字对不对?”


    楚裕言一双眼睛看着她,似有不解,“为何?”


    “因为……”千镜滢被他看着,倒有几分不确定起来,“独钟于你?”


    楚裕言笑了声。千镜滢霎时意识到什么,站起身,“好啊,我就知道你憋着坏!”


    楚裕言看她,“你自己说的。”


    千镜滢面颊通红,羞愤不已。她往位置上一坐,楚裕言压下眼里笑意,哄道:“别生气了。你罚我便是。”


    千镜滢原本也不太生气,主要气的是自己都猜到了,居然还能落入他圈套。眼下听了这一声,眉头轻挑,嘴角扬了扬又被她压下,“你说的?”


    楚裕言失笑,“嗯。”


    千镜滢又倒了杯酒给他,“喝。”


    楚裕言将酒水接过,以袖遮面。他将空荡荡的酒杯放回到桌上。


    这会酒劲上来了,他头似是有些晕,一只手支着脑袋,缓缓阖上眼。


    千镜滢探过脑袋,“殿下?”


    楚裕言饧涩着眼看她。她身上起了层薄汗,被风一吹,有些冷。


    千镜滢见楚裕言这样子,怕他染风寒,拉人起来。许是醉酒的缘故,他步子有些浮,但远远瞧着仍旧是稳当的样子,看不出端倪。


    千镜滢暗暗佩服。她扶着楚裕言先回屋坐着,她前脚刚一进门,外面便下起了雪。


    朝颜提早在屋内生了炭,暖洋洋的。千镜滢把门关上,只在窗户口留了一小道缝隙,风雪刮不进来。


    桌上摆着一盏青花莲纹书灯。书灯有三层,上层为灯盏托盘,立着根尖细的灯柱,中间为蜡盘,下层为底座。暖黄色的光圈投在梨花木桌面上。


    千镜滢替楚裕言把狐裘解下,想拿到屏风后冯架子上挂起来,不防手上一凉,被他拽住。


    这力道不大不小,但要挣脱开有些困难。


    “怎么了?”


    楚裕言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未说话。千镜滢打量了他几眼: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你醉了吗?”


    楚裕言目光垂了下,“没有。”


    手里的狐裘有些重,被千镜滢顺手搭在桌上。烛火被掀起的风带得一晃。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这么说你还能喝?”


    楚裕言忽得抬起眼,眼底的暗流被酒意搅散,声音慵懒柔和,“你喂我。”


    楚裕言适才至少喝了五杯,就算没醉,这会酒劲也上来了。千镜滢根据以往跟林冠清喝酒的经验,一般没醉的人这种时候都会说,“我好像有点醉了。”


    只有醉鬼才会一个劲的说:我没醉。


    千镜滢先前喝了几杯果酒,这会酒劲上来,头也有些晕,伸出一只手,“这是几?”


    楚裕言盯着那根手指半晌,忽得低头将它含住。千镜滢吓了一跳,要收回手,被他拽住了手腕。


    她问:“你干嘛?!”


    湿润的舌舔过指腹,齿尖抵在关节处,似咬非咬,麻意沿着指尖钻进骨头里,泛起细密的痒。千镜滢硬生生将他手掰开,飞快将手收回。


    千镜滢面上火辣辣的,心虚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


    这人醉了酒,还调戏人呢!


    两个人互相瞪了片刻,千镜滢忽然伸手,捏了捏他面颊。他面颊是凉的,被千镜滢捏住的一瞬间,楚裕言眸光微闪,并未劝阻。


    千镜滢这会几乎能确定楚裕言喝醉了。她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戏谑,“你也有今天呢?”


    她手正要收回,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指腹上生了薄茧,轻轻抚着她掌心,一下,一下,似细羽拂过,又有着十足的耐心。


    千镜滢觉得痒,待要收回,先前虚虚握着她的手突然收紧,力道只重,好像要把人嵌到骨子里。千镜滢吓了一跳,一抬头触到他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晦暗不明。


    似是幽暗的洞穴里蛰伏着一只野兽,瞳孔里泛着森冷的光,只等你一有动作,便立刻飞扑上来将人扯碎,吞吃入腹,连骨头也不剩。


    千镜滢语气试探,“有点疼。”


    楚裕言箍在她手上的手颤了下,稍稍收了些力道,却并未完全松开。


    他喝醉了酒,瞧着有些听话。千镜滢得寸进尺,“还是疼,你先松开我。”


    楚裕言羽睫轻颤了下,又收了些力道。只用几根手指勾着她,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回心转意。


    可惜千镜滢还记得他先前戏弄自己的事,存了心想报复回去,挑衅似的将手一点点抽走。


    楚裕言垂着眸子,从这个角度看,先前他眼里那点森寒被烛光渡上一层碎金,瞧着有几分可怜。


    千镜滢伸手解开他衣带。楚裕言身形微僵,却未阻止。


    “做什么?”


    “妾身为您更衣呀。”


    他喉结微微滚动,“好。”


    千镜滢眉头微挑,手上稍稍用力,将那只腰封扯下。她正要起身,被楚裕言拉住,他抬眼直勾勾看她,“不是更衣么?”


    千镜滢哄道:“乖,我给你换把椅子,那把有靠背,坐的比较舒服。”


    楚裕言得了这一声,方松开手。


    楚裕言被千镜滢拉到新椅上坐下,下一瞬她将腰封绕过他双臂,连着椅背绑了上去。


    她低着头,专注手下动作。酒气与那股梨花的甜香缠在一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头顶一道视线压下,如同一张细密的网,悄无声息的贴近。


    她确认将人绑死了,唇角勾起,等抬起目光,楚裕言眼神恢复一股清冷,他目光有些不解,“这是做什么?”


    千镜滢仗着人醉酒,神志不清,张口就来,“这样有个支撑,坐在位置上比较舒服。”


    楚裕言没再问,看样子是信了。许是头晕,他眼睛一点点阖上。


    鸦长的羽睫安静地垂着,眼角那颗小痣被晕得愈发殷红,平日里那股清冷,或是偶尔冒出头的阴翳,都被收敛起来,沾上几分柔和,却非是阴柔,足够让人心生亲近,瞧着有些摄人心魄。


    雪白的中衣被腰封扯到,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雪白的颈,往下是若隐若现的胸肌。千镜滢一手支着脑袋,勾了勾唇,青葱般的玉指顺着他锁骨往下。


    待经过他紧致有力的腰身,千镜滢被酒意模糊


    的目光跟着亮了亮。


    椅子上的人忽得睁开眼。


    身上滑过的那只指腹是温的,蹭过腰腹。


    先是痒,紧接着生起一股麻意,钻入骨缝,似有无数只蚂蚁在体内啮咬,却又寻不出在哪个位置。


    第74章 酒醒“我昨夜怎么睡在这?”


    千镜滢动作到一半,椅子剧烈晃了下。


    他似是想将那只在身上游走的手抓住,却因为被捆住,动弹不得。


    千镜滢手未收,头顶传来声音,“别动。”


    许是因为醉酒,他声音有些暗哑。


    千镜滢打了个哈欠,听了这一声,当他是生气了。那根手指上移,轻轻挑起他下巴,“你让我别动我就不动?”


    楚裕言眸光黯了黯,盯着她。千镜滢“嘶”了声,“你还敢瞪我。”


    她抬手轻轻搭在他脖颈上,忽得身子往前一倾,咬在他肩窝处。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千镜滢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力道大了,稍稍松了口。


    待拉开些距离,便见他白皙的脖颈上,隐隐露出青筋,渗出汗珠。边上落了个齿印,好在未见血。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眼尾薄红,一双醉眸里含着侵略性的危险,被情欲搅碎,混在一起。被缚住的拳紧握,露出淡青色的筋,隐在昏暗的光线中。


    千镜滢语气轻浮,挑衅道:”你再瞪一个试试看?”


    楚裕言被烙到般,闭上了眼。


    千镜滢觉得他这模样实在有趣,忍不住逗他,“你怎么不看我?夫君?”


    楚裕言仍阖着眸,睫毛细颤,暴露了心绪。千镜滢这辈子没见过他这样,没忍住笑,脸埋到他肩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笑够了,直起身。若不是觉得困,她高低得再逗他几下。她听说男子醉酒,那方面便不太行。她就是盯准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


    她走到窗户边,看了眼天色,雪势愈大,窗外白茫茫一片,地上积起厚厚的雪被,风一卷,萦散开来,似雾气盘旋。琼枝承不住雪的重量,被压折了,发出“噼啪”的声响。


    冷风灌进来些,楚裕言气息终于平复了些,他再度睁眼,见千镜滢走到他面前,“这雪太大了,你今晚怕是走不了了。你得跟我睡了,知道了吗?”


    她说罢不等楚裕言作何反应,走到屏风后更衣。


    屏风后人影绰约,隐隐透出,烙进脑海中,自动浮现起少女朱红的唇,雪白的颈,一折便断。


    楚裕言闭上眼,耳边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黏腻的蛛丝,一点点缠上来,屋内还萦绕着一股梨花香,有些柔暖。


    千镜滢换了衣服,又去衣柜中取了套寝衣,是男子的样式。她边打哈欠,边将衣服递到他手里,随后抬手解开绑在他身上的腰封,“去换吧。”


    她刚到床边坐下,听到身后衣服坠地。千镜滢一回头,便见男子半身赤.裸。


    往上是紧致结实的胸肌,外带线条流畅的腰线。一只手手拿着那件墨绿色的寝衣,手的主人来回端看,似是不知如何穿。


    千镜滢被这幅画面惊得瞠目结舌,“你你你别在这换。”


    “为何?”


    千镜滢觉得心虚,一时语塞,“反正就是不行,你去屏风后面换。”


    楚裕言依言去了。


    千镜滢坐在床边,心跳得飞快,她拍了拍滚烫的双颊。正要躺下,楚裕言从屏风后走出。


    千镜滢看见他的一瞬间,下巴往下掉了掉。待反应过来,她把头扭到一侧,肩膀耸动着。离近了便发现,她在笑。


    楚裕言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千镜滢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衣服不是这么穿的。”


    这人醉个酒,衣服都穿反了。


    她站起身,替他把衣服解开。她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飘。


    千镜滢帮楚裕言重新把衣服穿了一遍。


    “可以了。”


    她吹熄灯烛,掀开被子,到里面躺下,留了一半的位置给楚裕言。心里祈祷明天早上醒来楚裕言最好什么也不要记得。


    背后传来窸窣的声响。紧接着腰间一凉,被一只手揽过。千镜滢打了个激灵,被他手臂硌得难受,“把手收回去。”


    耳边传来声音,“冷。”


    千镜滢捏了捏他手,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冻得缩了缩手。她十指扣住他手背,将体温传过去。


    夜里千镜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有些难受,迷迷糊糊睡不安稳。


    第二日千镜滢醒来,屋外雪已经停了。


    积雪厚厚铺在地上,道路不通。


    皇后念及冬日天寒,昨日让人来传话,说若是雪天,便免了她的请安。


    她睁开眼,发觉自己窝在一人怀里。她懵了下,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待抬起头,见楚裕言看着自己,“醒了?”


    她头还有些晕,“嗯。”了声,闭上眼还要再睡。耳边传来声音,“我昨夜怎么睡在这?”


    千镜滢勉强动脑子回忆了下,骤然想起什么,脊背一僵,她未睁眼,“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


    “只是这样?”


    “对呀。”


    “那为何我手臂有些痛?”


    千镜滢没忍住睁眼,有些心虚,“哪里痛?”


    楚裕言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青痕。浅浅一道,但到底还是留了印子。千镜滢反应极快,“你昨晚喝醉了,走路不大稳当,不小心磕着了许是。”


    “哎,我昨晚也有点喝醉了,好多事不记得了。”


    楚裕言未说话,似是信了。


    千镜滢松了口气。看他这样子,十有八九是对昨晚的事没印象了。


    昨晚她也有些醉了,好多事是头脑一热做下的,这会想起,都有些后悔。还好楚裕言醉酒失忆,不然她不就惨了?


    那万一他现在没想起来,哪天突然想起来了呢?


    楚裕言盯着千镜滢,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识他怀中一空,千镜滢坐起身。


    楚裕言跟着坐起,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不是困吗?”


    千镜滢道:“我去给你拿药?”


    楚裕言忽得笑了声,从背后将她环住,扣住她的手,“不必。”


    “好吧。”她伸手去拉被子,楚裕言松开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往后几日都是晴天。千镜滢梳完妆,照例到宫中请安。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太后被皇帝以“颐养天年”的名义,软禁在慈宁殿。千镜滢不用见到老太婆的脸,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些。


    虽然先前大抵是因为太后也不乐意见她,大多时候都免了她的晨起问安。但有时遇到特殊情况,还是得去。


    千镜滢从坤宁宫出来,沿着宫道走出段距离,见不远处站着一人。身穿青绿色盘领右衽袍,头戴展脚幞头,脚穿皂靴。


    玉树临风,风度翩然。


    是林冠清。他见到自己,面上似是化出些笑意。待她走近,他面上已无了笑意,行礼,“臣见过殿下。”


    千镜滢倒未想到这般巧,在这里碰上林冠清,碍于宫规,加上四周诸多眼睛看着,也只是轻轻颔首,“林编修不必多礼。”


    她待要收回视线,忽见林冠清行礼时露出小半截手臂,上面布满青痕,瞧起来尤为可怖。千镜滢心猛地一惊,目光跟着沉下来,她启了启唇,最后碍于礼制,还是什么都没说。


    林冠清目送千镜滢离开。他在原处站了阵,一名侍从迎着日光,小跑着出现在视线里。


    他目光不自觉染上一抹柔和。


    只见那侍从从怀中取出一瓶药递来,“殿下嘱林编修保重身子,勿误差事。若有难处,可让奴才传话。”


    林冠清将瓷瓶接过,心绪微动。他语气温和,“没有难处,让殿下不必担心。臣定尽心尽力,不负殿下教诲。”


    林冠清手臂上的伤痕始终横在千镜滢心上。她事后回想,那伤势看起来像是鞭痕。


    她回到宫中,差侍从暗地里调查。不出半日,那侍从回来,“太子妃,奴才派人暗中调查,得知林编修这几日因为草拟文书的事,同翰林院几位同僚生了冲突。昨夜侍讲刘大人夜里本邀林大人再细谈东宫属官考核的事,后来许是雪大,


    便临时取消了。林编修路上不慎摔着,这才……”


    “摔能摔成那样?”她声音不温不火的。


    那侍从浑身一颤,连忙跪下。头顶许久不出声,他心扑通直跳,悄悄朝那头觑了一眼。便见千镜滢收了以往面上那股温和之色,目光冰冷,甚至生出几分怒意。他慌忙低下头,“奴才无用,奴才再去查。”


    千镜滢摆了摆手,忍住怒火,“你说那侍讲叫什么?”


    地上的侍从眼皮子跳了下,恭敬作答:“刘立年。”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侍从退下。千镜滢坐在位置上,冷着面色思考。


    虎落平阳被犬欺。她了解清哥哥的性子,断不是那种会主动同人争执的。这帮人是见昔日的世子如今没了身份背景,沦为一个小小的七品试讲,便借机刁难。假意约人出来,夜里再找人将他闷头打了去。


    她眼下身份尴尬,不好直接替人出头。她只能收了怒意,支着脑袋想对策。


    朝颜见状出声道:“实在不行,您让太子殿下借机敲打一番。”


    千镜滢尚在纠结。这本是最便捷的办法,但楚裕言这个人就是个醋坛子。加上这几日二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说是岌岌可危也不为过。


    她现在哪里还敢提那三个字。


    千镜滢头疼的不行,“不成不成。我跟他说,他不把那刘……刘能力重重嘉奖一番,都算好的了。”


    得想办法,把事情做干净些。


    朝颜心道:小姐,人家叫刘立年。


    “小姐,或者您可以以“嘉奖勤勉”为由,赏赐世子些东西。”


    “聪明。”


    这个办法一来体现东宫体恤朝中官员,二来也可以警告那些人,这个人有东宫罩着。


    但只是警告,不还回去,难解千镜滢心头之恨。


    千镜滢招了招手,朝颜见状附耳过去,便听千镜滢说了什么。她似懂非懂,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千镜滢看人走出去,又小声叮嘱了句,“做干净些。”


    朝颜露出一个让人十分安心的眼神,“小姐放心!”


    朝颜前脚离开,千镜滢看到站在树下侍弄花草的凌歌。她拿着剪子,神情专注。千镜滢打眼一看,发现树下几株雪片莲,像是被兔子啃过一般,参差不齐。她嘴角没忍住抽搐了下,憋住了笑。


    忽得想到什么,坐直了些。


    楚裕言好像快过生辰了,该准备个什么礼给他?


    第75章 练字你很紧张吗


    书房内,刘立年弯着腰站着。屋内温度未比外面高出多少,他背上却起了层薄汗。刘立年咽了咽口水,“不知太子殿下叫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紫檀矮榻上,楚裕言静静坐着,汉白玉色的长袍委地。他用茶盖轻轻拨了拨杯中浮沫,“孤听说刘侍讲昨日被罚了三月俸禄,还停了职?”


    刘立年低着头,看不清楚裕言面色,他回答有些勉强,“是……”


    他此次越权递文,不想竟惊动了储君。


    他话落,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死寂。屋外下着雪,厚重的雪团从枝头滑落,发出“窸窣”的声响。


    他捏不清楚裕言是什么心思,有些战战兢兢,试图解释,“微臣不敢擅越职权。是微臣听人说,这份文书殿下您急着要,微臣担心耽误了正事,一时着急,竟忘了让掌院钤印,火急火燎交给了通政司。还往殿下恕罪。”


    这份文书确实耽搁了有些时日了。若不是林冠清不配合,何至拖到现在?一想到这个,刘立年目光变得有些怨毒起来。


    楚裕言未抬头,“刘侍讲怕是记岔了,孤并未派人催过。”


    此话一出,刘立年面色霎时变得雪白,他扑通一声跪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楚裕言目光垂了下,压下眼底不悦。等再出声,语气依旧如古井,不见波澜,“孤只是提醒你一句,莫要入人圈套不自知。”


    刘立年适才太过惊慌,眼下听到这一句,面色微变,瞬间惊醒过来。


    他眯了眯眼,林冠清,真是好手段!


    “微臣谢殿下提醒!”


    可太子殿下为何会特地来提醒自己?他想起前几日太子妃赐了一大堆东西给林冠清。


    是了,传闻当年林冠清和太子妃还订有婚约,青梅竹马的情谊。看这样子,是太子同样不喜某人。


    可传闻都说太子最是公正无私


    “殿下,若是太子妃怪罪……”


    “噼啪!”


    炭被火烧得变了形,往下一沉,发出声响。刘立年颤了下,便听头顶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太子妃为何会怪罪?”


    刘立年跪得有些不稳,待反应过来什么,面色又白了几分,他慌忙道:“微臣失言。”


    楚裕言眉眼生出抹戾气,顷刻间又被压下,只剩下一双幽潭般的眸子,盯着窗外,“你下去吧。”


    刘立年如蒙大赦,“微臣告退。”


    他站起身,刚走两步,身后再度传来声音,“刘侍讲留步。”


    他心往下一沉,险些跌倒在地,幸而撑住了,“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楚裕言双眸又恢复诡异的平静,“孤今日只是询问公务,并非提点你什么,懂了?”


    刘立年被冻僵的脑袋这会终于转起来,“殿下放心,微臣明白!”


    出了书房,寒风迎面扑来,背上被冷汗浸透,寒意彻骨。刘立年呼出一口气,走出几步,见不远处走来一女子,披着暖白色的雪裘,里面是红色的花蝶百褶裙,手里拿着只暖炉,举止华贵。


    他眼皮子一跳,连忙行礼,“微臣参见太子妃。”


    千镜滢睨了他一眼,声音里染上意味不明的笑意,“刘侍讲,久仰大名。”


    刘立年面色“唰”得又是一白,连道:“不敢”。心中半是惊骇,太子妃竟认得他。有人传太子妃和林冠清情谊非常,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一头又拐弯抹角地要他“照顾”某人,另一头又对他明里暗里的警告敲打。这差事当真难办。


    好在千镜滢应当是懒得与他为难,已移步离开。


    千镜滢入了书房,见楚裕言正提笔写着什么,走近了方知是在练字。


    她觉得书房里有些冷,问:“你屋里怎么不多生些炭?”


    难怪楚裕言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凉的。


    楚裕言把笔放下,拉着她到身侧坐下,“你怎么来了?”


    千镜滢是想旁敲侧击一下,看看楚裕言有什么缺的。但肯定不能直接说出来,“就是看看你在做什么。”


    “对了,我刚刚来时看到刘侍讲,是有什么要事吗?”


    楚裕言目光微冷,十指紧紧扣住她手,严丝合缝。他似是好奇,“滢滢怎么突然对这些有了解了?”


    言外之意就是:她怎么认得刘立年?


    是了,从五品侍讲,说小不小,但说大也大不到哪去。


    千镜滢目光闪烁了下,见到桌上的澄心纸,连忙转移话题,“你这字比我好看多了。”


    楚裕言忽得笑了声,有些意味不明,“哪里好看?”


    千镜滢见话题绕过来了,松了口气,她认真想了想,“凌厉不失端正,骨力劲健,末笔收锋,如断钗委地反正就是好看。”


    楚裕言静默地等她说完,方道:“是吗?我记得你闺房柜中有只匣子,里面有一叠纸。这般保存着,也是觉得上面的字好看?”


    千镜滢未反应过来,扭过头看他,“什么纸?”


    他捏了捏她的手,“未细看,写的许是宫规。”


    千镜滢心里一咯噔,霎时反应过来,


    那是林冠清当时替她抄的那叠,她当时因为怕给认出来,没敢交上去。


    还好没交。


    她语气试探,“那不是我的字迹吗?”


    “我认得你的字。”楚裕言揉着她指腹,“模仿得很拙劣。”


    千镜滢目瞪口呆,“这你都分辨得出?”她话落,指骨有些发痛,楚裕言拽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


    “你还未回答我。”


    千镜滢眼皮子一跳,“那字肯定不如你的好看。”


    “是吗?那留着那么久,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千镜滢总觉得楚裕言定是察觉出什么了,她赶紧摇头,“当然没有,不然我就带过来了。”


    楚裕言目色稍缓,他看了眼千镜滢的头饰,“我送你的簪子呢?怎么没带着?”


    千镜滢觉得这场景跟夫子考核课业似的。她挣开他手,搂住他手臂,“那簪子我很喜欢,我怕磕着,给我藏到柜子里去了。以前阿娘从边关给我寄得礼物,我遇到很喜欢的也都是藏起来的。”


    “带着吧,我喜欢看你带着。磕了再刻便是。”


    千镜滢朝他一笑,“好。”


    楚裕言从桌上另取了张纸摊平,“你不是喜欢我的字吗,我教你,如何?”


    千镜滢听到练字就有些头疼,又不想让楚裕言失望,“那我练一会再走。”


    楚裕言吩咐了声,让人添了炭。他将人抱到腿上,从身后将人揽过,裹住她手。


    他气息幽幽的,有些清冽,轻轻拂动耳边碎发,弄得有些痒。千镜滢没忍住缩了下脖子,抬眸正对上他眸子,渗出幽幽笑意,如一湾春水,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要将人卷进去。


    这姿势让人下意识觉得危险,千镜滢撂开笔,就要起身,被他摁住。


    她扭头看他,“我不想练了。”


    “你不是喜欢我的字吗?”


    她视线飘了飘,“那……那你让我下去,我自己练。”


    她话落,下颌被人捏住,紧接着唇上一软,一触即分。楚裕言手未松,盯着千镜滢,直到把人盯得面红耳赤,朝她一笑,“不行。”


    千镜滢自知拗不过他,躲开视线。


    她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脊背僵着,楚裕言问:“你很紧张吗?”


    笑话,她自然不可能紧张。


    “没有,就是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


    身后的人似是轻笑了声。千镜滢有些气恼,深吸了几口气,不知写了多久,她有些习惯了,又乱动起来,被他捏了捏手,“专心。”


    千镜滢坐不住,“我不想练了。”


    “为何?”


    /:.


    “有点无趣。”


    楚裕言忽得松开手,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洇湿了薄纸。


    千镜滢刚一起身,被拽住手臂拉回,耳边传来声音,“那做些有趣的。”


    “什么……”她话落,剩下的话被堵了回去。


    湿润的唇顺着锁骨一路往下。千镜滢双手都被钳着,她扭过头表示抗议,“外面有人。”


    他手掌顺着她后脊一寸寸往下,“小点声便是。”


    “不行……唔…”


    檐下挂着几盏灯,被风一吹,摇摇晃晃。


    许是添了炭的缘故,屋内温度渐升,闷得人渗出汗来。偶有几片雪飘进来,化成水,衔在窗口,欲坠不坠。


    千镜滢咬死了下唇,尽量不发出声音。下一秒视线一暗,一根红色的系带绕过,蒙住了眼睛。


    交缠的气息,声响,麻意,都被放大。


    千镜滢想把它摘下来,下一瞬齿关被撬开,她没忍住出了声,又被人咽下。


    屋外风雪渐停。


    千镜滢趴在楚裕言肩头,她身上起了汗,窗户未全关,透了风进来,有些冷。她有气无力抬了抬手指,想把系在头上那只发带解下,又被他捏住手腕,指腹在腕间打着旋,一圈,两圈。她觉得痒,要把手抽回,腕上的手突然加大了力道,将她牢牢拽住。


    她忍不住出声,“痒。”


    楚裕言几乎贴着她耳朵,“你那晚是怎么对我的?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千镜滢被蒙住的眼睛忽地一睁,眼里生出一股不愿面对现实的难以置信。她咬死不承认,“不记得了。”


    楚裕言似是早有预料般,只是笑了声,一只手往下游移。千镜滢哼出声,在他耳边道:“我那晚也喝醉了,神志不清,才嘶”她浑身一颤,又被压了回去。


    晚些时候,千镜滢沐浴完换了衣服,有气无力靠在床上。楚裕言舀了勺姜汤递到唇边,被千镜滢轻轻拂开,“不想喝。”


    楚裕言不知从哪里拿了枚杏脯出来,递到她唇边。


    千镜滢眉头微挑,看清是什么,笑了声,“你哄小孩呢?”


    “嗯。”


    第76章 迁就“我有事和你商量。”


    她磨牙看了他一眼,把杏脯含住了,拧着眉把姜汤接过一饮而尽。


    她原本是想拐弯抹角问一下楚裕言生辰想要什么的,结果羊入虎口。如今被闹了一通,只想躺回被窝睡一觉。楚裕言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出去。


    又过几日,千镜滢方得知林冠清开春要被调离的消息。据说是要到顺连任判官。千镜滢不确定这件事有没有楚裕言的手笔,好在顺连是直隶州,林冠清这番过去,还升了半阶。以他如今的处境,调到地方,或许也是好事。


    她在纸上画完最后一笔,把墨迹晾干了,对朝颜道:“把这个给王叔。”


    朝颜点头,“奴婢明白。”


    冬月初七,是楚裕言生辰。


    晚间宴席散了,千镜滢拉着楚裕言到水榭坐下。楚裕言看着她,眉眼含笑,“你说有惊喜给我,就是带我过来吹风?”


    “当然不是。”她话落,便听一声嘶鸣,一道光球破空而上,直冲凌霄,照彻长夜。楚裕言抬头,便见蓝色的烟火似银河倾泻而下,又如天宫瀑布,尾端坠着星辰。


    紧接着“砰”得一声,冲入云霄的烟火换了形态,蓝紫色的光散开,如碎金萦绕四周,圈内星河斗转。


    又见万里云霞,数朵青莲绽开


    不知过了多久,烟火停了。最后一声轰鸣过后,天空恢复死寂。镜花水月,空中楼台,似乎从未存在过。湖面起了风,携来寒意。


    下一瞬,漆黑的夜幕传来几点光亮,只见几只游鱼乘风而起,缓缓升空,先是一只,两只直到无数明光扑入夜空,似晨星,似炉火,明亮滚烫,在骨骼中化开,开出绚烂的花。


    一只手伸来,将他牵住。他转头,见千镜滢睁大一双眼睛看他,眼里似有希冀,“好看吗?”


    楚裕言回握她,“好看。”


    “那是自然。这烟花的样式是我设计的。”千镜滢提起这个时,语气颇有几分自得,“之前答应过你的。”


    她说的是庙见那次。


    “这是我看过最特别的烟火戏。”


    千镜滢听人夸她,眉眼不自觉多弯了几分。眨眼间,孔明灯布满天际。


    “滢滢。”


    他声音被风吹散了些,似是呢喃。千镜滢转过头,“怎么了?”


    楚裕言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无事。”


    “冷吗?”


    千镜滢抬手捂了捂冻红的面颊,“有点。”


    “那便回去吧。”


    千镜滢问:“不看了吗?”


    楚裕言眉眼间化开些许笑意,他将她揽过,弯腰附至她耳边:


    “我已有明月在怀。”


    千镜滢怔了下,转过头,正撞进他眸子里。


    那目光极为专注,比月霜更柔,却又似漩涡,是毫不掩饰的占有,完完整整倒映着眼前的人,再容不下其他。


    “好好吧”


    *


    临近开春之时,千镜滢忽地收到内侍递来的一封信。信封上无字,但千镜滢已经猜到是谁递来的了。


    信上邀千镜滢到汇香楼,算是践行。他知这要求有些过分,是以还补了一句:我知你心意,若是不便,无需赴约。


    若是放在以前,本无需林冠清亲自递信,她也会主动邀请可如今,她要出个宫比登天还难。


    晚膳后,千镜滢去寻楚裕言,她未直接问,而是试探了番:“清林编修要外调的事,你可知道?”


    楚裕言倒茶的手一顿,“嗯。”了声以示答复。


    他把温热的茶水递到千镜滢手里,“尝尝,新调的茶。”


    千镜滢闻着香味,呷了口,“好喝。”她坐着喝了半杯,身子回暖,但出于对好友的义气,她十分良心的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正要开口,楚裕言又递了枚栗子糕给她,“配着糕点吃。”


    千镜滢摆摆手,“我现在不饿。”


    楚裕言便将碟子里的山楂片递给她。千镜滢接了,眼看要吃完了,楚裕言从袖中取了只盒子递给她。千镜滢打开一看,见是一枚狐狸状的血玉,狐狸怀里抱着只香球,是用琉璃烧成的,晶莹剔透,里面放了枚香丸,同楚裕言身上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轻轻拨一下,香球还会转。


    “这玉佩好漂亮,哪里来的?”


    “让宫里的人做的,我给你系上。”


    “好呀!”千镜滢坐近了些,飞快理了理衣摆。


    楚裕言伸手熟练地替她系上。她今日穿的是素色的裙袄,同这血玉极搭。她向来对这些漂亮的东西毫无抵抗力,这会眉眼间是止不住的高兴。她站起身,转了两圈给楚裕言看,“好看吗?”


    “好看。”


    千镜滢高兴地跳回去,不防走得急了,下一秒脚一歪,整个人踉跄了下。楚裕言面色微变,站起身将她扶住,“如何了?”


    脚腕有些刺痛,但好在能忍,千镜滢觉得丢脸,窘迫道:“没事。”


    她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楚裕言目色微沉,扶她到矮榻上坐下。要去脱她鞋袜,千镜滢避开,“哎呀,没事,就是抽了下。”


    他重新将她脚扶过,“我看下。”


    他在一些方面执拗的惊人。


    千镜滢耗不过他,便由着去了。


    鞋袜褪去,露出雪白的脚踝。楚裕言看着她脚腕一处,轻轻捏了下,“疼吗?”


    千镜滢脚微微瑟缩了下。虽未回答,但已经是答案了。楚裕言吩咐了声,不出多时,内侍拿了一盘冰块进来。楚裕言用纱布裹了,轻轻贴在她伤处。


    屋子里不知燃了什么香,千镜滢这么躺着,有些昏昏欲睡。帘子后放着只床。楚裕言将人打横抱起。


    “你若是困,就在这睡会。”


    千镜滢“嗯”了声,楚裕言待要掀帘出去,千镜滢终于想起什么,从床上坐起,“楚渝殷。”


    楚裕言脚步一顿,转身,“怎么了?”


    “我有事和你商量。”


    “很急吗?”


    本也没那么急,但清哥哥把时间定在后日。


    她抬手比划了下,“一点点。”


    楚裕言盯着她片刻,神色如常,走到他身侧坐下,“你说。”


    “我有个朋友,开春要离京,我想送送他。”


    千镜滢咬重了“朋友”二字。


    楚裕言道:“离京那日,我带你到城楼上。”


    这是要人目送的意思。


    千镜滢语气试探,“不能我亲自去送吗?”


    楚裕言似是笑了,眼里却未见笑意,“你准备如何去?”


    “你帮我”她张望了下,压低了声音,“偷偷溜出去?”


    “我以为你本事很大,并不需要我。”


    千镜滢总觉得楚裕言示是话里有话。每次一提到林冠清,他情绪就很不对。但是千镜滢也能理解,毕竟两个人有过婚约,加上清哥哥却是有过心思。


    “我向你保证,我与他只是朋友。从前我少不知事,但我现在确实是喜欢你的,我分得清自己的心意。我对清哥哥是当亲哥哥看待,就像对绾明那般。就这最后一次,行吗?”


    楚裕言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依旧不容商量,“不行。”


    “你把人调走,我都没说什么。”


    他睨她一眼,“你还想说什么?”


    要死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意思是,你调便调了,总得让我送送人家。”她话落,看楚裕言神色漠然,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顺连离京也有好一段路。我如今出宫都困难,你若不让我去,我总记挂着这件事。会有遗憾的。”


    毕竟她与林冠清十几年的情分。此去一别,再要见面不知猴年马月了。


    楚裕言似是笑了声,眼里却是冷沉,“我若让你去,你就不记挂了么?我之前说过什么,你扭头就忘了。”


    千镜滢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你要我怎么证明我对他没有私情?”


    因为林冠清的事,二人已经吵了好几次了。虽然没明面上吵,但楚裕言的异样她每次事后回想,也能感觉得到。她非得把这事解决了不可。


    “你觉得呢?”


    “我最好永远不要和人见面讲话,这样您满意吗?”


    楚裕言面色一寒,起身要走。千镜滢下意识要把人拉住,忘了脚上的伤,刚一下地,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踉跄了下。楚裕言及时将她扶住。


    他轻轻抬起她脚踝,这会开始有些肿了,“疼?”


    千镜滢摇摇头。楚裕言起身,将盆中未化的冰块取来,“你既知我不喜欢他,非要见面不可?千镜滢,你觉得他就很喜欢我?”


    “若异地而处,你会高兴?”


    这一回轮到千镜滢不说话了。林冠清对她好是真的,甚至她认识林冠清的时间要比楚裕言长。但当年平清王的事,是楚裕言一手促成。林冠清应他受牢狱之灾,流放之苦。平心而论,林冠清必然是恨楚裕言的。若今日是楚裕言要赴冯宣月的约,她也会生气。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让朝颜替我去,可以吗?”


    楚裕言手上动作稍顿,这次同意了,“可以。”


    千镜滢把脚缩回到被子里。楚裕言抬头看她,千镜滢笑了声,“有些冷。你把冰块放下吧。”


    “脚还疼吗?”


    “哪里那么金贵,崴一下而已。”她牵住他手,迎着那股凉意,十指紧扣,“但是你得知道,我这次不去,是因为在乎你,不想让你不高兴。因为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是我心甘情愿不去。否则我若是打定了主意,你就算胁迫我也没用。”


    她转头就给他来一个“阳奉阴违”。


    楚裕言眼里那股沉色彻底散开,他将人环住,“嗯。”


    过了阵,他又道:“你若要去,不能超过一炷香。让凌歌跟着。”


    千镜滢眼睛微微瞪大,以为自己听错,“你同意了?”


    第77章 践行“你也会变吗?”


    “嗯。”


    千镜滢笑了声,仰起头在他嘴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她高兴,不只是因为能为朋友践行,最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迁就可以换回他的迁就。


    “这么高兴?”


    “我有个这么好的夫婿,自然高兴。”


    *


    夜色宁静。


    春寒料峭,鉴心湖上结了层冰,被水工凿开。往来花船悬着灯,灯光晕在水面上。


    城巷间仍是灯火通明,弥漫着烟火气息。


    林冠清坐在窗边,下一瞬听到身后传来脚步,一转头,见一少年朝包间走来。


    只远远一面,他便认出了,是千镜滢。


    他眉眼化开笑意,站起身,替她拉开椅子,“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好朋友擢迁,我自然是要来的。”


    林冠清熟练地往她碗中添菜,“我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你口味有没有变”


    “清哥哥,其实你不用每次出来都按照我的口味来。”


    林冠清习惯了千镜滢这些时日,在言语上有意无意的保持距离,“好罢。”


    千镜滢是用过膳来的,出来前楚裕言特地将晚膳提早了,又拐弯抹角提醒她不要吃外面的东西。她忍笑应了,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筷子。


    林冠清往杯中添酒,“我知晓你要出来必然不容易,我心中很高兴。”


    “你不要总说这些,我与清哥哥这么些年的情谊,早就把清哥哥当亲人看待,本是应该。”


    “是。”林冠清笑了声。可千镜滢却在这笑声里听出几分苦涩的味道。


    “阿滢,顺连山高路远,我此去一别,此生你我不知要何时再见了。这汇香楼,我从前与你一起来此,不下百回。如今故地重游,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千镜滢也有些难过,“我感觉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她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又如走马灯般纷纷涌过。


    千镜滢语气玩笑,“点了这么多菜,不吃就浪费


    了。我记得你那官职俸禄可不高,如今干了还没几个月呢。莫要浪费了。”


    林冠清知道她有意开解,笑着“嗯”了声,“你也吃。”


    “其实也没什么,就像桌上这道酥子鸡一样,那会儿还没有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的新菜式。世间很多事都会变的,就像这桌子菜,我们今夜不吃,明日就烂了一样。我从前开导你往前看,可如今我觉得,往前看也好,怀念往昔也好,都不如珍惜眼前。”


    “可是阿滢,若是过了今日,眼前再没有值得我珍惜的呢?”


    “我在世上没有亲人了,你可明白?”


    “你是我唯一在意的人了。”


    千镜滢眼眶微红,看着林冠清,许久,“清哥哥,我可以有你,有绾明,有旁的朋友,你亦可以。你性子温润,待人有礼,我相信你到了那边,亦会遇到新的朋友。谈天说地我一个人是有局限的,多些人,能带你看我带你没法看到的风景。”


    “阿滢是在劝我放下。”


    千镜滢语气沾上几分严肃,“可是,当年的事,本是平清王有错在先,以那样的手段,得到的一切本就是泡沫梦影。我从始至终心疼的,只有你一个。若你当年没有派人……”


    “抱歉,清哥哥,我心中已有所爱的人了。但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们针锋相对,我亦很难受。”


    她见林冠清神色有异,主动调转了话题,“今日不是为你饯行吗,不说这些了。”


    “如果没有他,你会喜欢我吗?若是没有身份束缚,没有这两年的朝夕相处?”


    千镜滢觉得,索性今日就说个清楚,把过往打碎了再来。


    “我与清哥哥,过去不也是朝夕相处吗?”


    “阿滢。”林冠清笑了声,似是自嘲,“我明白了。”


    “清哥哥,我今日过来,是与他商量过,不然我要出宫,没有这么容易。”


    “你只是看过的人太少了,才总是对过去的事念念不忘。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若能放眼望去,便能发现世上好的姑娘有很多”


    “好。”林冠清抬手,替她倒了杯酒,“今日我敬你一杯,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喝了这杯酒,我们从新来过。”


    千镜滢松了口气,眼中的笑自然起来,“好。”


    她举杯同他碰了下,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祝清哥哥‘此去提衡霄汉上’”她卡了下。


    坏了,下半句是什么来着?


    林冠清笑着替她补完了后半句,“‘鹏抟鲲运更论程。’”


    “谢谢阿滢。我亦愿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


    不知是否是酒意上头,千镜滢喝完这一杯,觉得头有些晕。


    她支着脑袋,有气无力地伸手夹了一筷子菜想把酒劲压下去些,却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脱手的银筷与盘子撞击一声,如钟槌敲在神经上。千镜滢猛地惊醒,心突突直跳。这感觉有些熟悉。她撑着桌子起身,“再晚回去,宫里怕是要落锁了。”


    林冠清抬手要将她扶住,千镜滢却往后退了两步,眼里有戒备,还有一丝怀疑,纠结,难以置信。


    他面容微僵,眼底浮现出千镜滢从未见过的情绪,似笑,还有克制不住的兴奋。又像是对上什么瓷器,怕她磕了,“阿滢,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就在他要碰到千镜滢的一瞬间,一枚银针朝他斜射而来。林冠清反应极快,抬手避开。


    千镜滢心力交瘁间,手臂被人一拉,撞入一人怀里,一股熟悉的冷香萦绕在鼻尖。


    林冠清晃过神来,身前已没了人。


    于此同时他脖颈一凉,一把剑架了上来。四周是数名暗卫。


    千镜滢勉强支出些力气,拽着楚裕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看着林冠清,惊怒又难过,“我对你不好么?”


    林冠清笑了声,“阿滢,你对我很好。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我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为何连你也要这般残忍对我?只是因为他,昔日种种皆不作数。你可知我在西陵那三年是如何过来的?”


    “我告诉自己不要恨,可如今我明白了,我生来就是任人摆布的。去顺连,西陵,还是京城,全都由不得我。我只想要一个你,也有错吗?!”


    他说罢又逼近几分,直到脖颈传来刺痛,粘腻的血液顺着白色的皮肤滑下。耳边传来冰冷的女声,“别动。”


    千镜滢心跟着一刺,可这次她没有选择安慰,“所以你就要将我劫走?”


    “你可想过这件事传出去,我爹娘怎么办?你说你喜欢我,却并不在意我的感受。这便是你说的喜欢?”


    楚裕言将人扶紧,“别说话。”


    她如今这个状态,能把这一整句话说完已是不易。


    林冠清双目赤红,看着二人,他又上前几步,刀刃几乎要割破喉管,可他好似浑然未觉,只是任由鲜血染红衣襟。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我想对你好。”


    千镜滢看得心惊肉跳,不愿再和他说话,“放他走吧。”


    “就当你我从未认识过。”


    楚裕言眼里似有不赞同,他盯着林冠清,眼中寒气逼人,下一瞬他脖颈传来温度,被人环住。他眼中冷意化开些,等收回视线,寒意已尽数消散,转而是一抹后怕。


    他目光一眨不眨沉在她身上,“你给她吃了什么?”


    剧烈的情绪翻涌过后,他眼里只剩下麻木,“我不会伤害她,软筋散罢了。”


    楚裕言不再耽误,他将人打横抱起,吩咐了声,“封锁消息。”


    千镜滢被楚裕言抱到马车上,她靠在他肩头,闭着眼,大脑一片混乱,心里闷着疼。


    少时总角之宴,及长共游湖赏灯,同悲同喜,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楚裕言见她额头渗出汗,尽量调了个让她舒服的姿势,“难受吗?”


    千境滢摇摇头,“你不必担心,这药我中秋宴中过一回,也就那样。这次剂量没上回大。”


    “困了,睡会。”


    楚裕言便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安静片刻,千镜滢闭着眼,又断断续续道:“还记得那年我要入宫那时阿爹阿娘都在边境。我心中不安,清哥哥摸着我的头,告诉我若有人敢欺负我就告诉他,他替我出头。”


    “我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人都是会变的。”


    千镜滢笑了声,睁开眼,“你也会变吗?”


    “会。”


    就像他从前不喜千镜滢纠缠,不喜她越界,可如今只想与她日夜纠缠,只许她对自己越界。


    饶是早有准备,但千镜滢听到这个答复时,还是有些失望。


    却听他接着道:“陵谷变迁,物换星移。但星契于天,山生于地,缠藤绕树,骨肉相连。除非天倾星散,地崩山摧,否则永不分离。”


    千镜滢目光微动,搂住他脖颈。


    “其实当年我也有想过……”


    想过像林冠清这样疯一次。


    “什么?”


    千镜滢松开手,坐直了些,同他拉开距离,“你有没有想过,我被你们家摆弄了一辈子?”


    “幼时入宫,后来两次赐婚,都是那位一句话的事,左右了我十几年。我那时真想把那位一巴掌打死…”


    如今林冠清回京,却又被一句话调到一个自己全然陌生的地方,度过半生。被动了一辈子,有朝一日也会想办法捏住主动权。


    千镜滢话到一半,抬眼看了楚裕言一眼,“你看什么?要治我大不敬吗?”


    “我若要治你大不敬,无需到今日。”


    确实,千镜滢从前明里暗里也没少骂老太婆,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


    楚裕言轻轻牵住她手,直到十指相扣,“我尽量不去强迫你。”


    第78章 果子“这种红色的樱桃最甜了。”……


    “那谢谢你。”


    千镜滢在心里叹了口气。仔细想想,旁人左右她,她又何尝没有左右别人?


    这个世道似乎一直如此,权势驱使一切。不然何苦那么多人不择手段得争着往上爬呢?


    千镜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翌日天亮,千镜滢身体恢复了大半,就是觉得有些提不上劲,但不影响正常喝水走路。


    汇香楼人流密集,好在那个包间比较偏,昨夜那般动静,千镜滢不确定事情给压下来多少。


    楚裕言虽同意放林冠清离开,但林冠清昨夜那般状态,她不确定她那句话说出口,他会选择放弃还是寻机会再动手。


    经那一役,她很清楚,她和林冠清再回不到从前了。她体谅他的难处,但这不代表林冠清可以肆无忌惮伤害她和她的家人。


    再有下次,她不会顾及旧情了。


    晚些的时候,千镜滢得知消息,再过半月皇帝要组织春猎。


    千镜滢有些规制上的问题想问楚裕言,半路去厨房煮了碗汤端去,算是感谢楚裕言昨日及时搭救。


    她到时,远远见书房内灯是熄的。


    看来人不在里面。


    她犹豫着是否要回去,一内侍小跑着过来,他看见千镜滢手里端着羹汤,面上带着笑,“殿下去前厅议事了,一会就回来。天寒地冻的,您在书房里歇歇。”


    千镜滢觉得来回跑也确实麻烦,略一点头,“多谢。”


    她进了书房,将手里的盘子放下。已有内侍熟练地往屋里点灯添炭。全程目不斜视,动作利落,未发出半点声响。


    事毕行一礼退了出去。


    千镜滢在书房坐了会,觉得无聊,便想取张纸画画。空白的澄心纸被压在书册底下,千镜滢抬手抽了一半,纸堆下似有什么东西被带着掉到了地上,那是封信。


    千镜滢连忙把东西捡起要塞回去。却见封头上一个“林”字尤为醒目。


    她心中疑惑,“哪个林?”


    楚裕言的书房里为何会有林冠清的信?


    这只信封已经泛黄,看样子应该放了很久了。她被勾起了好奇心。算了,等一会楚裕言回来了问一下便是。


    她提笔沾了墨水,随手画了几朵花在上面。画了几笔,楚裕言仍未回来。她有些坐不住,用手里的纸折了只蝴蝶。又把蝴蝶放在桌上把玩了阵,余光再次瞥到桌上那封信。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千镜滢告诉自己,看一眼,应当无碍吧?


    若是很机密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在这?


    而且,总没有什么是楚裕言能知道,她不能知道的吧?


    千镜滢说服自己,小心翼翼将那信拆开。信上未上胶,必然是已经被人翻看过了。


    里面只有一页纸,千镜滢飞快将上面内容掠过,在看到第二行的时候,她面色骤然泛白起来。


    这封信,是北狄写给林苍连的!


    时间是两国合谈之前,北狄来信,询问林苍连朝中战和两派具体虚实,以及皇帝态度。


    那时财政正是空虚之时,皇帝早就想停战了。


    这样的信必然不止一封。只是后来林苍连死了,才没把信息传出去。


    两家世交,这些年竟是笑话!


    爹娘在外征战,而林苍连却毫无顾忌地与北狄私通!


    若是当年她嫁过去了,林苍连又会以何种方式拿她做人质威胁爹娘?千镜滢觉得恶寒。


    这封信若是让皇帝知道,林冠清必死无疑。


    对了,王府与侯府当年是旧交,以皇帝多疑的性子,万一因此猜忌爹娘……她捏着信的手微微收紧。


    这件事林冠清知道么?楚裕言又是何时知道的?他是如何想的?


    千镜滢思绪混乱,忽觉一阵冷风拂面,纸页被吹得哗啦作响。千镜滢缓过神来,看到窗外一道熟悉的人影缓缓走过。情急之下,她下意识将手里的信纸往袖中一塞,不防动作大了,不慎将桌上的汤打翻,眼见着汤水要弄湿书册,她手忙脚乱去扶。刚从锅里盛出的汤还未放凉,登时烫红了手背。


    她连忙将手缩回。


    楚裕言来时正见到这番景象,箭步上前,托起她手。


    千镜滢原本就心虚,这一下更心虚,把手收回:“没事,不是很烫了。”


    楚裕言吩咐了声,立时有人打了冷水过来。千镜滢把手放冷水里泡了泡,见楚裕言盯着她手看,目光有几分阴翳。


    千镜滢假装没看到,“锅里还有,你喝吗?”


    “不喝。”


    “我还煮了好久。”


    楚裕言看了她一眼,替她把手擦干了,拿了膏药涂在烫伤处。


    先前刺痛的地方被一阵凉意取代。


    “怎得这么不小心?”


    千镜滢目光闪了闪,开口想问书信的事,犹豫再三,敷衍过去,“人有失足。”她随手捻起桌上的蝴蝶递给楚裕言,转移话题:“送给你。”


    楚裕言把纸蝶虚虚拽在手里,没再问。千镜滢因为信的事乱了心绪,又觉得心虚,上了药便要走。也没有心思问春猎的事。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声音,“等等。”


    千镜滢动作一僵,听身后传来脚步。楚裕言手里拿着件孔雀蓝色的鹤氅,将她拢了拢,“屋外下雪了,带伞了吗?”


    他这般倒弄得千镜滢有些愧疚,她视线飘开,“朝颜带了。”


    楚裕言便没说话。千镜滢浑浑噩噩出了屋子,朝颜撑开伞遮在千镜滢头上。


    千镜滢走出两步,忍不住回头,书房亮着灯,坐落在黑白夜幕下。


    “小姐,你怎么了?”朝颜打趣道:“莫不是舍不得?”


    千镜滢抬手不轻不重捏了下朝颜的脸,没再看,“走吧。”


    林冠清喜欢她,待她好,却不管不顾要将她带走。他只在意他能给她的,却不在意她真正想要的。


    楚裕言喜欢她,却未必会喜欢她的家人。这封信如果放在他那里,就像个定时炸弹。万一来日他变成下一个皇帝,她不敢赌。


    千镜滢走前,又吩咐人把厨房里的汤盛了碗端给楚裕言。


    汤里放了火腿和鲜笋,冬日里冒着热气。


    屋子里还残留着一股雪脂香气,混着梨花香。


    楚裕言拿着汤匙,见桌角摆着只蝴蝶,他将蝴蝶拿起,上面还留有一丝温度,挥之不去。蝶翼沾了墨,墨水把纸泡软了,稍一用力便会变形,只能轻轻捏在指尖。


    边上是一只信封,已经空了。一双视线落在上面,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几日,祭告天地后,仪仗队开路,王驾离京。春猎地点设在顺连,那有一处围场。


    皇子王孙随驾于侧,大臣列队其后。


    狩猎前夕,已有人在猎场布置好营帐以及狩猎所需。


    晚间的时候,千镜滢觉得帐里有些闷,便走到帐外透气。朝颜提灯跟在后面。


    这几日天气有回暖的趋势,夜里不似以往那般冻人。黑夜笼罩山头,星幕下篝火点点,天与地交相辉映。


    走出两步,千镜滢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是楚裕言。


    碍于附近有人,千镜滢难得规矩行礼。


    楚裕言替她拢了拢斗篷,“去哪里?”


    “帐篷里闷,出来走走。”


    楚裕言没说话,同她并肩。二人离营帐远了,四周人少了些。


    楚裕言随千镜滢走到一半,见她突然停下,转而从袖中取出只弹弓,又从地上拣了颗石子架上去,瞄准了树上的果子。


    夜里漆黑,看不清树上结得什么果。


    千镜滢噼里啪啦打了几只下来,就要弯腰去捡,楚裕言已替她拾起。几只红艳艳的山樱桃被他放在手心递来。


    千镜滢见是山樱桃,有点失望,下一秒想到什么。她把樱桃接过,从怀里拿出块帕子擦了擦,拿了一只给楚裕言,“吃吗?”她眼里带着狡黠的笑,“甜的。”


    “这种红色的樱桃最甜了。”


    楚裕言看着她没说


    话,显然没信。千镜滢见他不接,直接递到他唇边。楚裕言盯着她片刻,下一刻千镜滢觉得指腹一痒,似是被什么舔过,残留一点湿意,被夜风卷走。


    等反应过来,楚裕言已将那颗樱桃含入口中。


    千镜滢眼神里带着些幸灾乐祸,“好吃吗?”


    楚裕言连核咽下,将她表情尽收眼底。


    “嗯。”


    千镜滢震惊片刻,眼里透着难以置信,“甜的?”


    楚裕言看她,似是不解,“你不是说这种樱桃最甜了吗?何不试试?”


    千镜滢怀疑楚裕言骗她,摇头,“不要。”她话落,手里一空,竟是楚裕言连帕子带樱桃一并顺走。


    这么好吃?千镜滢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又要捻一颗到嘴里。迟疑了下,也伸手拿了颗,将信将疑地放进嘴里。


    齿尖咬破果皮,酸涩的汁水顷刻间绽开,冲击着味蕾。千镜滢表情扭曲了瞬,“呸”得声将樱桃吐出来,“你骗我!”


    楚裕言眼里掠过笑,语气矜淡,“我并未说是甜的。”?


    千镜滢磨牙道,“好吃的话你多吃点。”


    楚裕言“嗯。”了声,把千镜滢气了个半死。


    楚裕言抬手捏了下她气鼓鼓的面颊,“谁让你先骗我的。”


    千镜滢待要说什么,忽然听到“窸窣”声响。漆黑的环境让她格外警觉些,“什么声音?”


    她话落,朝颜指着树下一只扭曲着爬行的东西,“小姐,有蛇!”


    千镜滢怔了下,从朝颜手里接过灯,往树下一照,见这蛇通体呈亮绿色,身体细长。她仔细瞧了瞧,安慰道:“别怕……”


    她话未说完,被一只手带得往后踉跄了两步,一道人影站她身前,遮住她视线。她手被拽得有些疼,怔了怔,便听昏暗里传来清羽的声音,“殿下,蛇已经被驱走了。”


    千镜滢哭笑不得,觉得这蛇属实是受了无妄之灾,“别担心,这是翠青蛇,没毒的。”


    她话落,见楚裕言盯着树下,身形似有些僵硬,目光冷沉,就着昏暗的灯光,似能见到他眼里翻涌的戾气。


    第79章 遇刺“恭喜殿下,太子妃有喜了。”……


    她心里觉得异样,在抬起目光时,楚裕言神色已恢复正常,“以后看见这种东西,莫要离那么近。”


    千镜滢心下微暖,应了声“好”,她想起楚裕言适才的反应,想问他是不是被咬过,又担心唤起他不好的回忆,思量再三,还是没问,只道:“好像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楚裕言手上力道松开些,轻轻将她牵住。千镜滢扭过头对朝颜使了个眼色,朝颜反应过来,把光圈往楚裕言脚下靠了靠。


    千镜滢见楚裕言另一只手里仍捏着那果子,只是许是他先前力道太大,鲜红的汁水绽开,将白帕子浸得通红,连指尖都沾了那个颜色,像是渗出的血迹。


    她有点看不过了,抬起他那只手,把被碾碎的樱桃帕子一并抽出来扔在地上,又拿了只帕子替他把手指擦干净。


    楚裕言目光怔了下,低头看她。见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拭得极为专注。千镜滢似是怕弄疼他,动作不重,反而有点痒。


    烛光将她的发丝染成了琥珀色,如同拘了一抹余晖在发间,映亮沉幕。


    鲜红的颜色褪去,露出指节,透着一抹病态的苍白,因为楚裕言先前拽得太用力,尖硬的果核在他手心留下印子,几乎要扎破皮肉。


    千镜滢看得直蹙眉,楚裕言却先一步收回手。她装作没察觉出异样,牵着他手搭话,“你听过《白蛇传》吗?”


    楚裕言未出声,不动声色看着她,似是在等她开口。


    千镜滢咳了声,“就是讲,有个凡人救了只白蛇,后来那只白蛇回来报恩……”她把故事大致说了一遍,接着咬耳朵道:“清羽刚刚把那只翠青蛇吓跑了,你说那翠青蛇晚上会不会来找他?”


    站在身后听得一清二楚的清羽:???


    楚裕言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笑道:“你从何处听到这么多故事?”


    “戏文看多了,就知道了。你要听别的吗,我以后同你说?”


    “好。”


    千镜滢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异样的情绪褪去,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日狩猎开始。


    千镜滢在营帐周边,时不时有命妇上前搭话。期间她远远见到一人很像林冠清,对面之人似是也见到她,二人对视一眼,视线错开。


    千镜滢压下心中情绪,专注手头事情。不知过了多久,她得了空,方同关元英说上话。


    母女二人坐在营帐中,四周有人,信件的事她也未寻着机会同她说。忽然一名内侍慌忙来报,“太子妃,不好了,陛下在猎场遇刺!”


    千镜滢委实惊了下,皇帝遇刺了?


    紧接着心里是一股浓重的不安,“可有大碍?”


    那内侍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尖锐的声音:


    “陛下有旨——!猎场内外,所有王公、大臣、侍卫、宫眷,即刻停止一切事务,速至主帐外围集结!无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动、不得私语!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千镜滢同关元英对视一眼,站起身。


    账内,来喜面色苍白,额头上渗出汗,“张大人,如何了?”


    □□收回手,“陛下是气血上涌,导致的头痛。旁的无大碍,只是要静养,不可再动肝火。”


    听到这个答复,来喜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次多亏太子在侧护驾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千镜滢立在账外,便听御前统领传话:“陛下有旨,刺客未擒,恐藏于众中,今依律搜身,无论尊卑,不得违抗,若有藏匿凶器者,立斩不赦!”


    账后专门隔出一个帷幕来给宫眷命妇,由嬷嬷进行搜身。千镜滢行的端做得正,原本不慌不忙,下一瞬想起什么,面色一白。


    遭了!那封信原本想偷偷拿给关元英,如今正在身上。


    此此春猎,林冠清作为地方官员,也在迎驾之列。若是此时给搜出来,岂不是有包庇之嫌,怕是麻烦。


    眼看就要过去,千镜滢思绪飞转,下一秒她往边上一晃,被朝颜扶住。她头一回见千镜滢这般,“小姐您怎么了?”


    千镜滢捏了捏朝颜的手,朝颜虽不明白,但反应飞快,白着脸道:“您可是受寒了?”


    “不知道,头有些疼。”


    “奴婢扶您下去休息吧。”她掌心渗出汗来,却未露怯,在旁人眼里更像是担忧。


    几名嬷嬷注意到这边动静,想到太子妃还未搜身,一时不知是先叫太医还是先搜身,一眨眼千镜滢被扶着走远了,一行人在原地不知如何。


    所幸下一秒,一名内侍小跑上前,“太子有令,太子妃突感不适,头晕难支,暂请回帐歇息。搜身事宜,待太子妃稍缓,再入帐查验,不得有误!”


    “是。”


    千镜滢在账内坐着,心跳得有些快。她先前听到身后动静,知道是楚裕言替她解围。下一瞬账前传来脚步声。


    千镜滢抬头,见是楚裕言。她之前偷了信,又险些酿成大祸,下意识有些心虚,欲盖弥彰倒了杯茶。


    却不想楚裕言在她面前坐下,抬手捏了捏她衣袖。千镜滢手臂传来凉意,她身体微僵,见楚裕言熟练得将袖中的东西抽出来,藏进自己袖子里,全程一句话没说。


    这四周都是眼线,他要说什么,也不会现在说。千镜滢虽清楚这一点,但还是担心对方是不是生气了。她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应该直接问他。如今偷信一事被发现,倒坐实了包庇之名。


    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千镜滢出声解释,“不是你想得那样。”


    楚裕言抬了抬眼睛,“哪样?”


    他也实在好奇,千镜滢既信不过他,又是如何想的。


    千镜滢自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移开话题,“父皇如何了?可有查出眉目?”


    楚裕言道:“无大碍。暂未查出,这几日让凌歌随时跟着,夜晚不要乱跑。”


    “好。”千镜滢还要说什么,听帐外传来脚步,是一名御医。千镜滢面色微变,她这病本是装的,唯恐被御医看出端倪来。


    她大脑疯狂想着对策。


    那御医在账外行礼,“微臣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替太子妃诊脉。”


    千镜滢对上楚裕言视线,心绪稍定,“多谢母后。”


    已有内侍上前,在中间隔了道帘子。楚裕言坐在一旁的金丝梨木椅上。千镜滢手腕上盖了块帕子。她打定了主意,那御医若是诊不出什么,只能说他医术有限。


    那御医摸看许久的脉。楚裕言视


    线沉沉落在他面上:“如何?”


    那御医站起身,“殿下放心,太子妃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还有……”他话到嘴边顿了下,楚裕言看他神情,隐隐预感到什么,便见他躬身道:“恭喜殿下,太子妃有喜了。”


    千镜滢僵怔了下,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什么?”


    楚裕言饶是早有预感,放在膝上的手仍是一蜷,他漆黑的眸子看他,“未诊错?”


    “殿下放心,断不会诊错。已有月余。微臣一会写个安胎的方子送来。”那御医又叮嘱几句。


    楚裕言道:“此事除了父皇母后,莫与旁人提起。”


    “是。”


    御医反应过来。陛下刚刚遇刺,多事之秋,太子妃有身孕的事确实不宜张扬。


    楚裕言吩咐了声,内侍递给御医一带金叶子,将人送了出去。


    千镜滢大脑还未转过来,楚裕言在她身侧坐下,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


    千镜滢道:“也不知是男是女。”她见楚裕言未说话,看了眼他神色,并未见到欢喜,反倒有些沉。她心里一咯噔,“你不喜欢吗?”


    楚裕言转而牵住她手,“你喜欢,我便喜欢。”


    千镜滢听见这答复,没忍住笑了声,“说得好像这孩子不是你的一样。”


    “女子怀孕,并不轻松。”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肚子上,眼神有些怪异,总之说不上和善。


    千镜滢这才反应过来楚裕言在顾虑什么,她都没害怕,楚裕言倒是先担心起来了。


    她安慰道:“你不必担忧,我身体向来很好。怎么了?你要做父亲了,不高兴吗?”


    楚裕言伸手将她揽住,“高兴的,是你生的,我都高兴。”


    千镜滢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那御医到未主帐,便见不远处乌压压的侍卫层层把守在周围。他远远受内侍通禀,方靠近主帐。


    皇后正把手中空了的药碗放下,“太子妃如何了,可有大碍?”


    “娘娘放心,太子妃无碍。只是……”他话落顿了下,皇后知他是有话要说,看向床上的皇帝。皇帝感觉到什么,让人进去。


    御医压低声音,“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太子妃有喜了。”


    皇后半是惊半是喜,躺在床上的皇帝也猛地坐起,不防这一下起的急了。主帐内传来咳嗽声。皇后见状连忙拍着皇帝的背,替人顺气。


    皇帝抬了抬手,止住皇后动作,连道:“好啊,好啊,是喜事。一会让内务府拟了单子,将赏赐送去。再挑有经验的宫女嬷嬷过去照看……”他吩咐完顿了下,“若是早半月知晓,不该让太子妃出来的。如今刺客尚未抓到。”皇帝咳了声,“此事还是先压下来。”


    皇后眼里原本含笑,听完面色凝重起来,“陛下放心,妾身会安排的。”


    皇帝点点头,难得面上沾上些笑容,这一笑病气都散了些,“黄望安,以后太子妃的平安脉,就由你请了。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黄望安躬身,“陛下放心,微臣定竭心尽力。”


    他前脚退下,御前统领王磬到了账外。皇帝见到他,面上的笑容收下去些,却仍挂有一些。皇后行了一礼,自觉退下。


    皇帝问:“查得如何?”


    “陛下,刺客招供,说是受……”


    皇帝视线微冷,不怒自威,“受谁指使?”


    第80章 罪证“他的爱,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定远侯。”


    “定远侯?!”皇帝猛地站起,“再审!你告诉那帮人,再敢胡言乱语,欺君罔上。五马分尸!咳咳咳……”


    他声音大了,感觉气血翻涌,剧烈咳嗽起来。


    王磬也知道这事草率不得,毕竟谁不知定远侯是太子妃的母家。


    “陛下,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到的。”王磬将手中玉佩递上。


    皇帝目色冷沉,接过那枚玉佩,拿在手心端看。


    这枚玉佩,是有一年千门山打了胜战回来,皇帝亲手赠予,只此一枚。


    皇帝指腹摩挲过光滑的玉佩,目光发冷。不排除是有人拿到了这枚玉佩,故意构陷。


    他压低了声音,“此事朕要你秘密查探,不得延误。”


    又过一日,王磬压着一人过来,“陛下,此人是定远候麾下亲兵杨畅。”


    “陛下,小人那日随侯爷去猎场勘察围猎路线时,无意间在帐篷外听见侯爷和人低语密谋。说此次围猎靠近永宁,是天赐良机,届时侯爷派人在猎场西边的密林设伏,趁陛下追猎落单时动手,再伪装成猛兽袭击的样子。若事成,便传信给定远军,就说京中有变,让他们悄悄驻扎在猎场以北的山谷里。事成之后,对外就说是接到调令来‘护驾’,到时候兵权在握……”


    他话未说完,被皇帝打断,“王磬,此事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此事疑点众多。”他看了眼地上那名亲卫,接着道:“永宁虽离此地不远,但若要调兵过来,还是需要些时间,此法太冒险。况且若要密谋,不该在猎场。”


    皇帝也明白过来。


    猎场人多眼杂,谋反是杀头的事。他若是千门山,早在一个月前就把此事谋划好了。


    那亲卫听罢,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是小人从侯爷枕中盗出,拟了一半的密信。”


    王磬收到皇帝眼神,将那封密信接过,转递给皇帝。皇帝盯着纸上内容,目色冷沉,未说话。


    王磬瞥了地上人一眼,“既有证据,面见陛下时为何不拿出?”


    “回大人,密信被盗,侯爷必然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在见到圣上之前,小人不敢贸然把证据拿出来,以免打草惊蛇。”


    应答如流,滴水不漏。


    皇帝抬手,“把人下去。”


    待人都走远了,皇帝坐在帐中,目光惊疑不定。他该信谁的?


    这上面的,是千门山的字,但字迹可以仿。


    可若就是千门山的字,那便已经打草惊蛇,千门山难保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这件事太子知道么?是太子与侯府勾结,想谋反?不对,此次若不是太子及时护驾,怕是……


    他眯了眯眼,“来人,传太子。”


    因为猎场遇刺之事,帝驾提早回京。因凶手迟迟未抓到,整个仪仗处于紧绷而沉寂的状态。所有在猎场出现过的地方官员一律带回京中受审,暂软禁在官驿之中。


    千镜滢回到宫中。开春天气已有转暖的趋势。朝颜陪着千镜滢在园子里散步。


    因为皇帝遇刺之事,她心里觉得不安,想去询问一下事情查得如何。走到书房外,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人声。


    “此次刺杀一案,陛下对定远侯有所怀疑。陛下一开始是想没收兵权,为何您执意要让陛下将定远候软禁宫中候审?”


    千镜滢浑身一震,她扭过头,看到同样僵在原地的朝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不知道?”


    朝颜还在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僵硬地摇了摇头。


    千镜滢觉得大脑嗡鸣,已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房内,凌歌跪在地上。千镜滢盯着她,“我阿父被监禁一事,你可知道?”


    凌歌低着头,未说话。房内死寂,僵持许久,凌歌开口,“太子妃莫要担心,陛下只是怀疑。软禁是暂时的……”


    她话未说话,便听千镜滢笑了声,忍怒道:“你们倒是有本事,阖宫上下联起手来骗我。谁得主意?楚裕言的?”


    凌歌听到这三个字,眼皮子一跳,忙道:“是奴婢的错,您如今怀着身子,奴婢担心您为此乱了心神。”


    千镜滢听到这一声,“腾”得下站起,“你们当本宫是傻子吗?”


    朝颜连忙上前安慰,“小姐,您莫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千镜滢看着地上的人,压抑住怒火,“你先起来。”她知道这件事是楚裕言吩咐,但她自认对凌歌不差,不想她会和楚裕言合起伙来欺瞒她。


    千镜滢被朝颜扶着坐下,她闭了闭眼,大脑愈发清醒。刚刚她在书房外,听清羽的意思,皇帝原本只是收了他阿父的兵权,软禁之事是楚裕言提的。


    她心止不住有些发凉。


    她抬起目光,见凌歌站在原地,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显现出一丝担忧。


    千镜滢把朝颜递来的温水递至唇边,“你家主子是什么态度?”


    凌歌又要跪下,被千镜滢打断,“没让你跪。”


    “请太子妃相信殿下,此事定有隐情。”


    “相信?”千镜滢哂笑,“前脚刚骗我,现在还要我相信他,是你你信吗?”她目光一转,转到朝朝身上,“你信吗?”


    朝颜梗了下,垂着脑袋摇头。凌歌亦是哑口无言。


    倒真让她猜对了。也是,一个人手里捏着这么多兵权,又威名远扬,谁能不忌惮呢?可既然这么忌惮,没有十足的证据,又怎会如此直接得将兵权收走。


    “陛下是为何怀疑我阿父,是有人拿到了证据?”


    “是有人在刺客身上搜到了侯爷的玉佩,还有侯爷身边的一名亲卫,说从侯爷枕下搜出密信。”


    “笑话!”千镜滢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被这动作吓得跳了下。


    千镜滢怒目看她:“一名玉佩能说明什么?密信不能伪造?”


    “是,太子妃,只是怀疑,您不必担心。”


    “那书信在何处?”


    凌歌垂着头,未说话。


    千镜滢盯着凌歌,心中冷笑,她不说,自己便猜不到了么?


    “你下去吧。”


    千镜滢捻着手中的茶盏,“你说,他现在是在想怎么找证据替我阿父开罪呢,还是定我阿父的罪呢?”


    “小姐莫要这般想,殿下定是向着您的。”


    千镜滢觉得自己太患得患失了。她不是不信,只是不敢信。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不平等的。


    她笑了声,“他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想把事情调查清吧。”


    是不是她阿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刺客揪出来。可比起查出是谁做的,证明清白要相对容易些。只是没人上心。原本这场牢狱之灾是可以避免的。


    她看着朝颜,“你信不信,书信上一定有破绽。”


    楚裕言能一眼看出林冠清模仿她的字迹,那她一定也能看出别人模仿阿父的字。


    “小姐,您要做什么?”


    千镜滢面色微凝。皇帝本就忌惮阿父,情急之下收了兵权也是正常。可那些人既然选择构陷,为何用书信这么险的方式。要知道每个人笔画习惯、运笔力度,书写格式都各不相同。若要模仿到完全一样,是很难的。


    是谁有能力盗取阿父的字和贴身玉佩?又为何要兵行险招?


    夜晚,官驿被黑暗笼罩。两名送炭的杂役与挑水杂役一道,从侧门进去。


    云母窗上,一点微弱的烛光透出。下一刻烛火晃了下,房门短暂得打开,又再度合上。


    林冠清将手中那卷书册放下,语气平淡,“放下吧。”他话落,察觉到进屋的二人未动。头顶一道视线看了过来,他眉心微蹙,抬起目光,下一刻他看清来人,怔了下,起身行礼,他声音不大,语气未见波澜,“官驿庙小,不想太子妃会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问你,我阿父的事,是否与你有关?”


    林冠清不解,”太子妃何出此言?凡事要讲证据。”


    “我阿父在猎场时,曾与你说过话。这些年,两家也未少通信,你手里有我阿父的字。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林冠清笑了,“为何不能是杨畅?他是定远候的亲卫,更有可能做这些事,不是么?”


    “一个亲卫的名讳,你倒清楚。”


    林冠清未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捏准了,她就算知道,也不能如何。


    千镜滢冷着脸,盯着面前的人,“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阿滢,我只是帮你认清事实。他的爱,在权利面前不值一提。自古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不在少数,更何况外戚已倒,外乱已平,你觉得他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太后吗?”


    “那我该信谁?”千镜滢嗤笑,“信你吗?你在背后捅刀子的事做的还少吗?”


    “你信我,这次我会帮你。”


    千镜滢笑了声,转身要离开,身后传来声音,“况且你没得到消息吗?侯爷病了,至今卧病不起。”


    千镜滢脚步一僵,反应过来,几乎一瞬间转身,“什么时候的事?什么病?”


    “太医说,是心病。怎么,他没和你说吗?”


    千镜滢冷着脸,“若是我阿父有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林冠清沉寂的面容忽得闪过一抹笑,“阿滢,你可以选择信我,也可以信他。如果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我谁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这是千镜滢走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千镜滢到书房时,楚裕言正将奏折合上。她上前将那奏折夺过,见上面尽是弹劾之语,说定远候拥兵自重,早有不臣之……


    她未看完,手里一空,奏折被抽走。


    千镜滢沉着脸睨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信我,会把此事处理好。”


    千镜滢避开他伸来的手,“我信你把我阿父送进宫里监禁?”


    楚裕言动作一僵,看着她,“你是否觉得,因为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迟早有一天会对定远候下手?”


    千镜滢反问:“那你们呢,你们是否觉得,只要我阿父手握重兵一天,就一定会有不臣之心?”


    “我从未如此想过。”


    “那你把信给我。”


    “信不在我这。”


    千镜滢哂笑一声,扭头便走,被楚裕言抓住,“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