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191章殿试
有盛安洄这个话痨在,也不必萧南山开口。他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对方来说。
盛安洄一顿,似是在想该从何处说起。
片刻后,他才长叹口气:“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今日殿试,本不必让在本仁殿读书的盛安洄等人观摩。
不过是新帝想着,这是自己登基之后的首次恩科,就格外开恩,叫沈维楠带上伴读寻个无人的角落猫着,也算长些见识。
与要连考九日的会试相比,殿试的考题就容易多了。
身为会元,刘玉青坐在上首,也是承受新帝目光最多的位子。
好在他这人有些大大咧咧,
即便在这般场合仍能心无旁骛,一心答题。
近来许多传闻,盛安洄依稀听到过些,也终于明白阿姐姐夫的忧虑。
不过当时的他想法还十分简单,只觉得刘玉青考中会元,已经证明他有真才实学,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可在造谣生事的人眼中,是否真才实学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刘玉青是萧南山妻弟的启蒙恩师,以及他与萧南山早有一面之缘。
此次参加殿试的考生共有两百人,待他们答完卷,卷子会先交主副考官分批审阅,再从其中评定前十,由新帝钦定一甲三人,余下的另行排序。
过程枯燥,冗长耗时。
除了沈维楠自始至终全神贯注,盛安洄和沈行喻早就以头点地,险些打起瞌睡来。
“考生们退下后,陛下就召来众人议事,变故也就是这时发生的。”回想起殿上的明枪暗箭,盛安洄不禁摇头。
前十的卷子里,被放在首位的自然是刘玉青。
殿试并不糊名,新帝翻看过后,就亲手将前十的卷子交到了萧南山手里,问他:“南山觉得谁有状元之才?”
萧南山接过卷子,一目十行地看过,也不含糊其辞,直言道:“刘玉青。”
于情于理,新帝都不会反对。
可偏在此时,有人出列了。
“陛下!不妥!”开口的是位老臣,姓虞。
他同样才学出众,唯一叫人诟病的就是为人行事太过迂腐,不知变通。
新帝沉着张脸,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问他:“有何不妥?”
也是平日太过威严板正,叫人没能立即察觉到他的不悦。
“刘玉青与本届主考官萧士铭渊源颇深,当初选定他做会元,考生间就有微词。”虞大人年岁大了,说起话来慢悠悠的,“再定他做状元,恐难以服众。”
“萧爱卿觉得如何?”新帝垂眸,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一直隐在暗处的盛安洄却是咯噔一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玉青与萧家能有什么干系?还不是因着他是萧南山的妻弟,刘玉青的学生,这才牵扯起了微末的交情。
沈维楠和沈行喻也觉察出他的不安,可在此时现身说情,只会让事态更加复杂。
而在殿上的萧士铭已当机立断,跪地回禀道:“身为本届主考已是皇恩浩荡,微臣不敢有私心。”
新帝一脸高深莫测,并未像以往那般极力回护。
虞大人历经三朝,见对方不发一语,以为他与先帝一般是刚愎自用的性子,已对萧家有所怀疑,不觉心下一喜,振振有词道:“萧大人先别急着撇清干系,我且问你,萧南山是否娶妻盛氏?”
“既是与我夫人相关,虞大人不如直接问我。”萧士铭还没作答,萧南山已在听到他提及盛锦水时开口。
被个小辈出声打断,虞大人不觉嘴角一挂。他这人最重礼教规矩,打心底觉得萧南山此举就该落个不敬长辈的罪名。
缓了口气,他才继续道:“不否认就好,刘玉青是你妻弟的老师,而你父亲又是此届主考官。众多考生以为其中有利害关系无可厚非,为免有徇私舞弊之嫌,累及朝廷名声,不该将刘玉青点为状元。”
话音刚落,他也顺势跪下,摆出一副请新帝定夺的姿态。
新帝头疼,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起来。”
萧仕铭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依言起身。
虞大人却是一顿,本以为会有一番唇枪舌战,没成想对方始终沉默,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了。
“南山,你说。”等人都起来了,新帝又点了萧南山,像是想看他如何处置。
“会试阅卷前,需弥封、誊录,之后才是分房阅卷,主考复合。”萧南山淡淡开口,“虞大人既然觉得此次恩科有舞弊之嫌,彻查就是,要真能捉出藏在暗处的蛭虫,也是大功一件。”
虞大人闻言一怔,他不过是觉得刘玉青和萧家沾亲带故。为免落人口实,把他的名次往后挪一挪,再罚过萧士铭,革了他主考的身份也就够了。
可不是想借此次恩科,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来。
他回过神来,赶忙道:“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虞大人是什么意思。”萧南山抬眸,眼中带着嘲讽的意味,“不如这样吧,依你所言,既然有亲朋故旧在朝中为官的考生都有舞弊之嫌。虞大人如此深明大义,不如先从您的子侄门生开始,在朝中任官的一律停职彻查。”
“竖子尔敢!”虞大人一张脸涨得通红,在新帝面前竟脱口而出。
若说方才他还稳坐钓鱼台,而今却是彻底变了脸色。
盛怒之下,端坐高位的他一甩衣袖,随手拣起书案上的金镇纸砸了过去。
他可是在边州历练过的,手劲不小。金镇纸砸在虞大人额上,当即磕出血。
他说道萧家几句,新帝尚且能忍,可骂到萧南山头上就再难维持面上的平静了。
见今上真动了肝火,不说被砸得头晕眼花,身形不稳的虞大人,就连本在暗处的沈维楠等人都齐齐跪下,忙呼:“陛下息怒”。
而其中最煎熬的莫过于虞大人,方才见新帝不语,他以为是自己猜对了圣心,猜测新帝早对萧家生出嫌隙,正好借恩科之事敲打一二。
如今冷静下来,才惊觉自己是被萧南山气晕了头,竟在御前口出狂言。
“老臣一时糊涂,御前失仪,万望陛下恕罪!”虞大人跪伏在地,此时倒收敛了自己不紧不慢的性子,连声开口求饶,“可老臣为陛下,为社稷之心千真万确,不敢作假。”
“一时糊涂?好个一时糊涂!”新帝站起身来,脸上怒容依旧,“朕念你三朝老臣,就算文采学识在朝中皆属末流,也愿破例提你做了副考官。如今你就是如此回报朕的,胡乱攀扯,殿前放肆,真当朕不敢收拾你们吗!”
话说一半,虞大人眼前就已阵阵发晕,垂首瞧着近在眼前的明黄绣龙鞋面,不敢发出一点气声。
殿上众人跪倒一片,更是噤若寒蝉。
“竖子尔敢?他也是你配骂的!”新帝仍不见息怒,要不是虞大人年事已高,只怕一脚就要踹下去了。
新帝心里,萧南山是他儿子,那就是皇子,都说君臣君臣,萧南山是君那虞大人就是臣。臣子当众辱骂君主,和犯上谋逆有什么分别?
虞大人还不知自己触了逆鳞,只以为今上恼怒的还是殿前失仪那档子事,当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是求饶又哭诉自己如何劳苦功高,如何为国事鞠躬尽瘁。
可此时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新帝挥挥手,当即有侍卫入内,左右将人擒住。
“既觉此次恩科有舞弊之嫌,那就彻查到底,”他勉强压下火气,冷声道,“南山说的不错,就先从你的子侄门生开始查起。”
虞大人年事已高,又被侍卫架着,猛然听到噩耗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朝堂上下,身家清白,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的才属凤毛麟角。
就是眼前新帝,也不敢说自己在做皇子时守正不阿,从不徇私。
何况是在前朝那般不正之风下,仍能保全自身的虞家。
等虞大人被侍卫拖行出去,新帝坐回高处的龙椅上,一锤定音:“刘玉青识见超卓,笔底生花,当点为状元。”
“陛下,”萧南山忽而道,“今日虞大人之言并非空穴来风,朝廷举士当以才学论高低。不若将今次一甲的会试及殿试卷子誊抄一遍,张贴于黄榜之侧,好叫天下读书人共勉。”
闻言,新帝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点头赞道:“南山思虑周全,就依你说的去办。”
盛安洄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殿内发生的一切,盛锦水仔细听着,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直等回了萧府也不见松。
虞大人获罪下狱,此事瞒不长久。
他历经三朝,门生故旧无数,追查下来盘根错节,一两日内定得不出什么结果。
朝中也有人想打听其中细节,不过那日殿上几人讳莫如深,不肯漏
一点口风。
虞家上下更是终日忐忑,全没了章法。
新帝也是好定力,将人下狱后隐忍不发,只让心腹暗中查探。
旁人不知深浅,几日后不见发作虞家,就以为雷声大雨点小。猜测是虞大人言行无状惹恼今上,被关几日小惩大诫罢了。
朝堂之事波诡云谲,犹如藏在水底的暗流,稍一牵扯就让人万劫不复。
但若站在岸边,就只能见一片平静水面,无波无痕。
第192章 第192章游街
虞家之事尚未分明,暂且不提。
眼下能搅动中州这潭死水的,唯有琼林宴后的状元游街。
早在放榜前,沿街茶肆酒楼的好位子就被哄抢一空。
就连往日里骄矜的贵女们都牟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就为亲眼见这场打马游街的热闹。
启蒙恩师摘得魁首,尽管殿试之时生了些波折,但盛安洄还是不想错过。
可惜他不知中州规矩,等想到这茬时沿街空位早以高价赁出。
好在不老春就在游街的必经之路上,盛锦水做主歇业一日,叫他终于不用头疼。
一早,铺子外就停了几辆马车。
除盛锦水等人,还有来凑趣的沈行喻,崔馨月夫妇及林妙言。
因有未出阁的贵女,二楼的雅座用画屏隔开。男子们聚在一处,盛锦水则与林妙言她们同坐。
而最自在的莫过于盛安洄和沈行喻,两个半大小子像猴儿般坐不住,带着几个小厮在长街上张望。
他们走后,男子那桌就只剩下了萧南山和李静尘。
从前萧南山深居简出,又有才子之名,是中州各家子弟的典范。
李静尘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却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究其原因就是年少读书时,不管是长辈还是学堂夫子,总以他为例鞭策自己。
可读书这事除了勤奋,也要天分。
念叨得多了,萧南山就成了中州子弟的紧箍咒。
等真遇上,看他一身的冷漠疏离,难以亲近,李静尘心里更是犯怵。
原本静坐的萧南山才抬起手,李静尘就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随即觉得自己反应过大,朝对方露出个尴尬的笑容。
再看萧南山,好似未将他的防备放在心上,不带停顿地伸手提壶,为他斟满茶盏。
“那日郊外官道,多谢李公子为内子周旋。”萧南山施施然开口。
见他态度温和,李静尘神色一松,笑道:“应该的。”
李静尘的剪影映在画屏上,叫崔馨月瞧见了方才一幕。
她摇头,用只有三人听到的音量叹道:“我这夫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了些。”
外人面前,崔馨月还是用了委婉些的谨慎二字,可在心里却觉得用怯懦形容更为恰当。
“我倒不这么觉得。”收回视线,盛锦水也为二人将茶盏斟满,“早前在城外,我曾偶遇李公子。当时他与贺璋等一众世家子弟跑马,你们也是晓得的,贺璋与萧家有些过节,他借着醉意竟将马车拦了下来。”
崔馨月和林妙言皆是一惊,看向盛锦水的目光满含担忧。
“贺璋无礼,言语逼迫我现身。在场众多世家子弟都觉得此举不妥,可开口帮我解围的却是李公子。”见崔馨月认真了神色,盛锦水继续道,“你我交好,贺璋还借此笑他惧内,他却不曾恼怒。”
崔馨月惊讶地瞪圆双眸,喃喃道:“他从未与我说过。”
对他们,盛锦水一直心存感激。
前世贺家势大,侯府却已衰落,只能仰其鼻息。
李静尘会为侯府伏小做低,也会为权势汲汲营营,高门大户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而他已是其中难得心存良善的了。
当初崔馨月愿助她凫水逃生,固然有多年的主仆情谊在,但若李静尘为讨好贺璋执意不放人,而是把她送到贺家,崔馨月也无计可施。
在她愣神时,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盛安洄噔噔噔地跑了上来,推开半阖的窗户。
众人闻言也不再闲聊,随他起身站在窗边。
方才街市安静,可被那么一喊,再探出窗去见到的就是完全不同的景致。
不知何时,沿街铺面门户大开,不仅是窗边,连街上都已站满百姓。
“万幸能在此处观望,要在下面非被挤成肉饼不可。”沈行喻拍了拍胸口,庆幸道。
话音刚落,远处就小跑来两队身披铁甲的官兵,清出中间一条道来。
人潮被官兵分开,站立长街两侧。
又过了一会儿,敲锣打鼓的喧闹声由远及近,是游街的队伍到了。
前有衙役鸣锣开道,高举仪仗。其后才是骑马缓行的状元、榜眼及探花。
此次一甲三人,除被点为状元的刘玉青,余下的盛锦水并不认得。
在她探头往外望时,萧南山也站到了身后,开口道:“除了刘玉青,榜眼和探花皆是世家出身,探花还曾在真鹿书院求学。”
分明是世家倾尽全力培养的后辈,却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秀才连中三元摘得桂冠,难怪朝堂上下对此争议颇大。
一甲三人的年纪都不大,其中又以刘玉青最为小。
他生得斯文俊秀,身着进士袍,头戴金花簪冠,眉眼间尽是年少有为的意气风华,将身后的榜眼和探花全比了下去。
震天的欢呼声中,斜刺里飞来个香囊,正砸在刘玉青的胸膛上。
他先是一愣,随即拿起已然滑落至上的香囊端详。
“状元郎!我家小姐对您甚是仰慕,收下香囊可要记得上门提亲!”
坐在马上,本还志得意满的刘玉青满脸通红,烫手般将香囊扔了回去,结巴道:“婚姻大事怎可如此儿戏!”
夫子竟还有害羞的时候,回想他往日言行,盛安洄扶着窗框,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
也是他的反应太过有趣,除了方才的香囊,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往他所在的方向砸去。
粗粗扫一眼,除了香囊荷包,还有鲜花锦帕,实在是应有尽有。
“哎呀,再犹豫人就要跑了!”站在不远的崔馨月突然出声,轻推了林妙言一把,“昨日才绣好的锦帕呢,赶紧扔下去!”
盛锦水一惊,看向林妙言。
只见她以扇遮面,羞得耳根都红了。
正这时,盛安洄借着上蹿下跳终于引来了刘玉青的注意。
他在马上仰头,一眼就瞧见了格外活泼的盛安洄,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不远处,林妙言也被崔馨月推到了窗边,手里正捏着绣好的锦帕。
心上人就在眼前,她终是压下羞意,举起锦帕就要往下掷去。
“等等!”盛锦水却在她松手前赶紧开口,抢过锦帕打了个结,团成一
团塞回她手里,“轻飘飘的砸不中,这样正好。”
此时的林妙言太过紧张,脑中只余一团浆糊,没细想就依言扔出了锦帕。
刘玉青仰着脸,还没回神呢,兜头一条锦帕砸下,正砸中他的鼻子。
揉了揉泛酸的鼻尖,用另一只手捡起衣袍褶皱上的锦帕,他再次疑惑地抬眸,这次瞧见的就不再只是盛安洄了。
林妙言站在窗边,拿手里的团扇遮着半边脸,露出含羞带怯的小女儿情态。
两人对视片刻,其中好似藏着千言万语,眼见马儿越行越远,刘玉青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将锦帕塞进袖里。
等游街的队伍彻底消失,盛锦水和崔馨月簇着林妙言坐下,又让萧南山等人离远些,这才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来。
林妙言两颊红晕未消,手里捏着扇柄就是不肯放下。
“妙言,你和他……”盛锦水斟酌着措辞,“你们是什么时候……”
不等她说完,林妙言就羞得轻咳一声,缓声道:“那时随商队北上,他也一道。祖父知他是考生,又是阿洄的启蒙恩师后便想着点拨几句。不想他远见卓识,文采出众。交谈过后,祖父对他频频称赞,我一时好奇读了他的诗文,果真不凡。”
刘玉青学富五车,博闻强识,林妙言瞧着憨直,自小在书堆里长大,也是个才女。
两人惺惺相惜,生出爱慕也是人之常情。
林妙言祖父是当世大儒且并不迂腐,他赏识刘玉青的人品学识,对二人之事更是乐见其成。
早前就想定下婚约,不过是刘玉青怕慢待了佳人,这才将此事往后推了推。
好在他也不是刚愎自用之辈,承诺中与不中都会上门提亲。
谁也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有这样一段奇缘,盛锦水嘴角噙着笑,由衷为他们高兴。
恩科过后,中州逐渐沉寂下来。
而停留许久的商队也到了启程的时候,今次从奕州带来的香丸绒花等物被哄抢一光,让盛安云赚得是盆满钵满。
他手上宽裕,又采买了些在其他地界难心的货品,连不老春的胭脂香泽也带了好几箱。
等盛安云离开,不只是盛安洄,连盛锦水都消沉了几日。
究其原因,还是想家闹的。
不过与新帝的赌约仍在,沮丧过后她很快重新振作,将心思都放在了胭脂香泽的研制上。
这日,苏合送来不老春的账册,翻过之后盛锦水心中惊讶。
“怎比上月还多了三成利?”
状元郎打马游街,只接了从不老春掷下的锦帕。这样的新鲜事自然引来了好事者,来的人多了,不老春的买卖也水涨船高。
也就是后来刘玉青上了林家提亲,对此好奇的人才逐渐散去。
而今又比上月多了三成利,不怪盛锦水诧异不解。
苏合笑笑,回道:“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说是陛下要选秀充盈后宫。不止是咱们,眼下但凡买卖胭脂水粉、布料成衣的铺子都比上月热闹。”
“选秀?”听她提及,盛锦水歪着脑袋思索片刻,“南山好似是与我说过,不过那时我的心思都在恩科上,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铺子买卖兴隆本该高兴,可却是因着选秀,想到萧南山,她又高兴不起来了。
第193章 第193章山雨欲来
只要还未下旨,选秀之事就是捕风捉影,不过私下传扬,不曾摆到台面上来。
而在选秀之前,倒是先出了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且此事还与恩科有关。
殿试那日,御前失仪的虞大人被下了狱。
新帝命心腹暗中调查,没成想拔出萝卜带出泥,越是往下探查越是心惊。
本届恩科有萧士铭坐镇,倒没多少猫腻,可早些时候的就多了。
得到密报的新帝震怒,直接将此事在朝上捅了出来,当下被带走下狱的官员就有一小半。
下朝之后,萧士铭在府中长吁短叹,只觉过刚易折,新帝想要肃清朝堂也该需徐徐图之,免得狗急跳墙再生波折。
可惜新帝主意已定,不论萧士铭如何劝说都不肯松口,还因此斥责了他几句。
事后新帝倒是赏了不少东西以示安抚,可对彻查科举舞弊之事仍不改初衷。
几日过后,不只朝上一片肃杀,就连民间都人心惶惶。
新帝怒意未消,选秀之事自然也就搁置了下来。
又过半月,天气渐凉,中州城里因此事掀起的波澜才算是平息,百姓们也继续过着寻常日子。
今夜起风,吹得院中茉莉簌簌作响。
盘过不老春近日账目,盛锦水和萧南山早早安寝。
夜半时,外间电闪雷鸣,震得两人从睡梦中醒转过来。
豆大的雨珠砸得门窗哐哐作响,盛锦水摸到枕边无人,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
“南山?”夜色里,她看得不甚清楚,只能出声唤人。
片刻后,木门吱呀响一声,被人从外推了进来。
门外,寸心举着烛台,在前为萧南山照亮。
“阿锦,你醒了。”萧南山快步走到床边,见盛锦水衣衫单薄,随手取了架子上的外袍给她披上。
“你去哪了?”盛锦水好奇,借着微弱的烛火见他穿戴整齐,衣角则留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他静默片刻,回道:“风雨太大,我去瞧了一眼,现下无事,阿锦只管安眠。”
此时盛锦水清醒了些,困意散去后立即觉察出了不对,正要追问,外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回来的竟是梁氏。
梁氏身份尴尬,可见盛锦水已然清醒还是硬着头皮道:“南山,宫里又催促了,还是让阿锦先去吧。陛下圣明,娘娘洪福齐天,想必不会为难她的。”
“到底怎么了?”见此情形,再迟钝也该发觉其中不对了。
萧南山抿着唇,神情好似寒霜。
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僵硬的脸色,柔声对盛锦水道:“无事,我入宫一趟。”
说完,就要离开。
盛锦水一愣,忙拽住他衣袖。
方才听得真切,分明是要自己入宫,而不是萧南山。
盛锦水起身,只与寸心道:“给我梳妆。”
寸心微怔,余光瞥见萧南山虽脸色着铁青却未出声阻止,忙取了衣裙过来。
外边催得急,盛锦水不过穿戴齐整,挽好青丝就一脸素面朝天地出了院子。
这时候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了,萧南山哪能放她独自离开,忙快步追上前去。
梁氏慢了一步,抬头见划过天际的一道雷龙,重重叹口气,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接过小厮手里的伞,萧南山为盛锦水打伞,又让跟在身后的下人退远了些。
“阿锦……”见实在劝阻不住,他压低了声音,与她耳语道,“早些时候宫里传来消息,贤嫔小产了。”
盛锦水步子一顿,惊讶地看向萧南山:“怎会……”
“不止如此。”萧南山肃着张脸,“太医诊断是用了活血化瘀之物,今上震怒命人彻查,最后在惠妃寝殿里搜出了红蓝花做的胭脂。如今惠妃殿中上下都被看顾起来,连她都被禁足,此时召你入宫分明是……”
余下的他不曾明言,可盛锦水已全然明白。
新帝膝下只有一子,宫中后妃皆是随他从边州来的旧人,并非青春少艾。贤嫔有了身孕已是难得,眼下出事,召她连夜进宫也是寻常。
“萧夫人,请随我来吧。”
等候在此的竟也是熟人,当初福德带着旨意南下迎接二人。
今次却是奉旨拿人,怎不叫人唏嘘。
盛锦水点头,没多说什么就跟了上去。
福德才在心里松了口气,就听萧南山道:“我随阿锦一道。”
“萧公子,陛下召见夫人不过问几句话,您就放心吧。”福德一脸为难。
萧南山却是不听这些,沉声道:“公公放心,陛下若是怪罪我定一力承担,绝不牵连旁人。可若再拦着,今日谁也别想走出萧府。”
见他坚决,福德苦着张脸,心道这都什么事啊。
连新帝都拿他没法子,何况自己一个小小的宫人,他叹了口气,终是让出了道:“两位,请吧。”
马车颠簸,夜色里不点烛火,黑黝黝的一片,外间又有雨珠不断砸落,更是让人心慌。
盛锦水伸手,握住萧南山冰凉的指尖,低声与他道:“放心,送给惠妃的胭脂不会有问题。”
见她笃定,萧南山点头。
他本就不曾怀疑,不过是人心难测,就算问心无愧也难保盛锦水不会被人算计。
好在今夜有他相陪,就是拼上性命也绝不会叫外人伤她分毫。
以往入宫出宫都是在白日,斑驳破损的城墙被光一照,只会让人生出沧桑厚重之感。
今日趁着夜色,红墙上的痕迹似是无法消磨的阴影,一片一片像扭曲狰狞的鬼面,仿若下一刻就会从墙里跃出,将人啃噬得面目全非,万劫不复。
一路上都无人言语,唯有滴滴答答砸下的落雨声格外清晰。
雨夜里不辨时辰,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才随福德进了贤嫔的寝殿。
殿内灯火通明,烛火亮得恍若白昼。
宫人们步履匆忙,神色间满是仓皇,可饶是如此,她们依旧没敢发出一点动静。
殿内正一片死寂,忽的,殿门处再次传来声响。
还在忙碌的宫人顿时跪了一地,盛锦水和萧南山没多细思,也跟着跪了下去。
“忙你们的去。”
一身明黄的新帝肃着张脸,在众人山呼
万岁前甩袖挥退跪了满地的宫人。
他眼中满是冷凝,看向盛锦水时再无早前的和善,紧随而来的惠妃则是一脸凝重,在她身侧站着的几名宫人,看形貌已不再是早前身边跟着的那些。
被这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饶是活了两世,盛锦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浑身发颤。
“起身吧。”
又过片刻,新帝才闭了闭眼,让跪地的两人起身。
而在他们起身的刹那,内室忽而传来一道短促的叫声。
女子叫声刺耳尖利,像长满尖锐的木棒一下下捶在人心上。
新帝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他的目光在惠妃身上一顿:“惠妃随朕进去,余下的在此等候。”
眼见他进了内室,盛锦水全身卸力般全身发软,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阿锦。”萧南山一惊,忙伸手扶住,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没多久,内室里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虚弱得叫人听不真切,可其中的伤心难过却骗不了人。
在哀怨的哭声里,萧南山沉着脸揣度新帝的心思。
从前他是皇子,或许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可多年的隐忍蛰伏,早将他锻造成一个冷峻无情的帝王。
朝堂上的萧、贺之争,后宫的惠、贤之斗,究其根本都不过是他手里维持平衡,玩弄权术的棋子。
至于新帝对自己,萧南山冷眼旁观,清醒地知道对方给予的种种荣宠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温情作祟。
片刻后,内室的呜咽声逐渐弱了下去。
随即是鱼贯而出的宫人,铜盆里的清水被染成了血红色,搭在盆边的素帕上一团团红到发黑的血迹,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盛锦水抿着唇,她畏惧厌恶贺璋,也曾想过报复贺家一切权势的来源。
可真等见到贤嫔小产,生死一线时她还是无法做到漠视人命,就算是与自己有仇怨的恶人也一样。
身后响起一阵珠帘撩起时的脆响,回过身去就见是新帝与惠妃。
他眼中的伤痛还没彻底消散,威严的帝王沉着脸,竟露出一丝疲态。
再如何不喜,想着打压贺家与贤嫔,都无法抹灭骨血里的感情。
新帝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且其中一个还不愿认祖归宗,而今即将再有一个孩子,他怎会不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贤嫔小产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险些让人以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哀痛不过是错觉。
“陛下节哀。”惠妃白了脸,跪下时眼底还蓄着泪。
盛锦水和萧南山对视一眼,相继跪了下去。
新帝没看跪地的三人一眼,只点了点方才为贤嫔诊治的太医,道:“你说。”
太医早被吓得两股战战,慌忙伏跪在地,一五一十道:“娘娘已非青春年少,自诊出身孕就有滑胎迹象,卧床将养至今才算安稳。可三日前,殿内有宫人回禀说娘娘偶感肚疼,臣为之诊脉,惊觉又有滑胎迹象,用过药才安稳下来,今早却又突然血崩。方才诊断,臣推测应是误用了活血化瘀之物。”
太医说完,额上冷汗直流。
新帝不置可否,不过深深看他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另一侧,继续道:“贤嫔怀有身孕,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在他注视下,殿内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各个脸色苍白,噤若寒蝉。
自登基之后,新帝就是雷霆手段,不过相比对前朝官员的严苛,他对宫人们算得上宽容。
见无人敢应,他指了宫人中年岁最大的那个,让她来说。
被钦点的宫人姓施,在边州时就随侍贤嫔左右,被宫人们尊称为施姑姑。
第194章 第194章单衾
不知是被新帝吓的,还是为贤嫔难过,施姑姑抖如筛糠,结巴道:“陛下明察,自晓得娘娘怀有身孕,宫中上下皆是欢喜,平日里的吃穿更是加倍小心,唯恐怠慢了娘娘及其腹中孩儿。”
“既然如你所言如此小心,为何贤嫔还会出事!”新帝蓦然看向她,神色晦暗不明。
施姑姑被吓了一跳,哪还记得为自己辩解,只喃喃重复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她失了心神,眼见再问不出什么来,新帝愈发不耐。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抬手就要发落施姑姑,却见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忽然扬声道:“陛下!老奴想起来了,三日前娘娘从惠妃那得了一盒胭脂。早前太医每日请脉都无大碍,可在那日之后,娘娘就时常腹痛难忍,如今想来,定是胭脂的缘故!”
听了施姑姑所言,盛锦水只觉心惊。
来时福德就已在萧家言明胭脂之事,如今新帝却装作若无其事,让太医又将诊断细说了一遍,随即才是施姑姑陈情,道明原委。
帝心果真深不可测,贤嫔小产,方才还在内室疼得死去活来,祈求新帝为自己主持公道。
再转眼,新帝就给她身边的管事姑姑设局,显然是不信她。
“福德。”
新帝一声吩咐,福德取出瓷罐,上前问施姑姑:“仔细瞧瞧,这是不是你说的胭脂?”
施姑姑忙直起身来,凑近仔细端详。
胭脂已被用过,边缘落了些细粉。
再看瓷罐,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开口道:“能否让老奴瞧瞧罐底?”
福德回头请示,见新帝点头才将罐底露了出来。
不老春用来装胭脂的瓷罐都是定制的,底部留有红泥印记。
施姑姑一见那印记,就忙不迭地点头,“这就是娘娘从惠妃那得来的胭脂!”
闻言,福德收回胭脂,又转递给太医。
太医双手接过,仔细端详其色泽,又抹了些在手背上,随即道:“陛下,胭脂里确实用了红蓝花。”
“惠妃,你有什么话说?”新帝沉声问道。
惠妃一怔,忙出声为自己辩解:“贤嫔确实从臣妾这得了胭脂,可绝对不是红蓝花的!”
见她如此笃定,新帝皱眉:“你殿里的宫人招认,金姑姑受命去过不老春。后来盛氏入宫,不仅亲自为你上妆还曾言明,胭脂中的红蓝花有活血化瘀之效。”
“陛下,臣妾是命金姑姑出宫带回不老春的胭脂,萧夫人也确实受臣妾召见入宫。”惠妃缓了过来,到底是世家出身,初时的惊惶过后就立刻冷静了下来。
她没抬头,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中州城里无人不知,让不老春声名鹊起的就是红蓝花胭脂。且又有萧夫人多次提点,就算臣妾想谋害皇嗣,也不会蠢到亲手将胭脂送到贤嫔手里。更可笑的是,施姑姑口口声声说自己照料精细,既然精细又怎会不知臣妾的胭脂出自不老
春,而不老春里最出名的就是红蓝花胭脂!”
听完她的一番辩白,盛锦水却是愣住了。
分明有更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惠妃却避而不谈。这般一唱一和,她与新帝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盛氏,此事是否真如惠妃所言?”新帝问道。
盛锦水摸不准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如实回道:“确实如此,还有一件事想问过施姑姑,陛下面前还请如实作答。贤嫔娘娘真是在三日前感到腹痛不适的?”
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施姑姑眼神躲闪,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迟疑神色,随即笃定道:“正是如此,太医可以作证!”
“那就怪了。”盛锦水看她一眼,“蒙召进宫时,民妇确实带了胭脂,可其中并未掺入红蓝花。至于惠妃娘娘着金姑姑采买的那罐,前次进宫时民妇去而复返,已讨要回来,如今正放置家中,陛下命人一看便知。”
施姑姑一愣,顿时慌了手脚,忙跪行上前,指着盛锦水咬牙道:“陛下,方才那些全是这毒妇的推诿之言,她随意取出一罐就能说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不能信啊!”
毒妇这形容一出口,盛锦水还没反应过来,萧南山就已忍不了了。
他何等聪明,怎会猜不到几人打的机锋。
可新帝有心算计,他却不想再做筏子,起身一脚将人踹翻,直视新帝道:“陛下胸有丘壑,又何必在此打哑谜。”
萧南山这一脚收着劲,就算盛怒之下,他也只是想让对方闭上满口污言秽语的嘴而已,并未想过真的踢中。
可没想到施姑姑看着蠢笨,实际异常机敏,就地滚了一圈,哎呦哎呦地痛叫出声。
又是一阵珠帘脆响,内室有人快步走了出来。
这次来的是贤嫔极为信重的宫人,方才一直在内侍奉。
见此情景,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跪下,带着点哭腔道:“陛下恕罪,姑姑也是为娘娘着急,这才口不择言。娘娘累得昏睡了过去,方才醒转,不曾护好腹中胎儿,娘娘痛心自责,也请陛下顾全龙体,万勿动怒。”
新帝扶额,颇觉头疼,一个两个都太有主意,让他不得清净。
“陛下,您一定要为娘娘做主,别让她寒了心呐!”施姑姑捶胸顿足,又是一阵哭喊。
“施姑姑也不必再装模作样了,若我能随意取一罐胭脂说是宫里带出来的,你当然也可以。不老春并非什么机密重地,里头放置胭脂的瓷罐一般无二,谁都能拿到,谁都能以此嫁祸。”盛锦水偏头看了仍在做戏的施姑姑一眼,她离得最近,方才瞧得分明,萧南山不过做做样子,倒让她寻到机会,装作被踢中的模样。
而施姑姑如此行事也是料定萧南山百口莫辩,可不想对方连辩解都不为自己辩解,而陛下对他的无礼行径更是浑不在意。
如今被盛锦水直白点出,她僵在原地,正要开口申辩,又听她道:“你若真是忠仆,心中就该有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罪魁祸首,为你家娘娘及其腹中孩儿讨回公道。”
就这句,一下戳中了施姑姑的软肋。
外人无从得知,可施姑姑是贤嫔心腹,一早便就晓得,她这胎只怕不稳。
苦熬多年,终于有了孩子,贤嫔自然看重,平素也是万分小心。
可也许是命中注定,她还是有了滑胎的迹象。
太医与贺家有旧,帮她隐瞒至今,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掉得更有价值。
至于为什么嫁祸给惠妃与盛锦水,其中也有缘由。
方才太医所言并非全是假话,贤嫔谨慎,这胎本已安稳,可就在近日,忽然有了滑胎的迹象。
太医诊脉,确定是用了活血化瘀之物,可殿中仔细查过,并未找到元凶。
贤嫔心中怀疑惠妃,又听闻不老春的胭脂里用的红蓝花就有此效,这才认定她们合谋要害自己。
筹谋多日,又伪造证据,就是为了让新帝追查下去,还自己一个公道。
可今日殿内发生的一切,显然已偏离他们原定的计划。
施姑姑眸光闪烁,一时没了主意。
她不信盛锦水,可若抵死不认,非但扭转不了局面,还会让新帝对贤嫔再生不满,到时真就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见她不语,盛锦水也懒得再说,与新帝道:“恳请陛下准许民妇在殿内查看。”
施姑姑心里还提防着她,正要开口,新帝却是大手一挥:“准了。”
盛锦水起身,见施姑姑紧盯自己,道:“姑姑若不放心,就随我一道来吧。”
她犹豫片刻,见新帝并无异议,赶忙跟上。
盛锦水在四周仔细打量,绕过一圈才对施姑姑道:“这里没有,随我进内室吧。”
新帝不曾制止,施姑姑一咬牙只能跟上。
此时的贤嫔已然力竭,她闭眼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若不是胸膛仍有轻微的起伏,只怕要以为是个死人了。
床侧留着几个服侍的宫人,此时还被留在这的,多半是她心腹。
见盛锦水入内,宫人们眼含戒备,纷纷看向施姑姑。
施姑姑叹气,对几人摇了摇头,她们这才没擅自行动,可仍死守着床榻,不让人上前。
盛锦水也没计较,径自又绕了一圈。
后妃之中,惠妃与贤嫔的资历最深。若不是贺家拖累,贤嫔如今该与惠妃平起平坐才是。
片刻后,盛锦水站定在床边,不过有人帷幔和人挡着,她不曾看清贤嫔的面容。
她也不管贤嫔能不能听见,就站在床边问施姑姑:“娘娘殿中可有从北地送来的东西?”
“娘娘在边州呆惯了,用的不少物件都来自北地。”心中再是不满,施姑姑还是耐着性子回话。
盛锦水沉吟:“其他暂且不提,近日可有从北地送来的布匹料子,最好是从娘娘真正出现滑胎迹象的那时算起。”
施姑姑满脸怒容,刚要问她什么叫作“真正出现滑胎迹象”,可话还没出口就是一怔,眼中更是闪过丝错愕。
她深深看了盛锦水一眼,撩起帷幔从贤嫔床上扯出一床单衾来。
盛锦水垂眸,见这床单衾上的纹路样式熟悉,就知自己的猜测没错。
她上前一步,装作端详手中单衾的模样,与施姑姑耳语道:“姑姑,单衾若交到陛下手里,必定会叫人追查下去。不过我这有些线索,能叫你比陛下的人更早查到,究竟是谁想害贤嫔娘娘。”
“你凭什么让人……”信你?
不等施姑姑开口,盛锦水已隔着单衾握紧住她的手腕:“这料子的出处不难查,就是中州城里的绣隆布庄。染布用的红蓝花还是他们东家求我匀出来的。”
施姑姑不语,可看神色已是信了七八分。
“接下来的话仔细听好,这才是我真正要与你说的。”
第195章 第195章元凶
施姑姑凝神,听得认真。
“那日我与布庄东家见面,只觉他身边小厮奇怪,因此多留了个心眼,记下对方容貌。”盛锦水说得极轻极慢,最后几个字更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直到后来,我见过了魏家小少爷,才知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小厮,而是魏子陵。”
施姑姑听得胆战心惊,可在对方说出魏子陵这个名字后,已然信了十成十。
盛锦水说的这些,远比贤嫔临时起意的栽赃嫁祸更让人信服。
贺、魏两家早就貌合神离,撕破脸是迟早的事。
至于红蓝花,本就稀有难寻,除却人尽皆知的不老春,就是绣隆布庄有一些。
魏子陵胆大妄为,可对人心的算计又滴水不漏。
比起魏家,贤嫔最先怀疑的定然是惠妃和盛锦水,而这样的事落在谁头上都不会承认,猜忌也由此而生。
见她听进去了,盛锦水松开手,开口道:“陛下还在外等消息呢,既然寻到了,姑姑就与我去复命吧。”
施姑姑脸色难看,可还是与她一道出了内室。
太医见了被她死死抱在怀里的单衾,脸上闪过丝惊讶,不等新帝吩咐就拿过仔细验看。
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有了定论:“这件单衾确实是用红蓝花染成的。”
终于真相大白,新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而福德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前去传旨彻查此事。
“夜色已深,你们也不必出宫了。今日就在……”新帝的视线在盛锦水脸上划过,最后落到萧南山身上,“少阳院住下吧,离阿楠和朕的紫宸殿都近些。”
此话一出,不仅惠妃,连施姑姑都不免咯噔一下,暗道陛下对萧南山的恩宠偏护已不仅是对一个臣子的喜爱了。
而得了恩典的萧南山,脸上并未显露出受宠若惊的欣喜,只与盛锦水一道谢了恩。
等出了贤嫔寝殿,外边的雨已经停了,只偶尔有雨珠从屋檐滑落,砸落在地。
来时匆忙,盛锦水穿得单薄,到了贤嫔寝殿又是跪地陈情,又是找寻物证,忙得满头大汗也没个停歇的时候。如今出了殿门,被雨后的冷风一吹,竟无端生出了股悚然的凉意来。
见她冻得发颤,萧南山顾不得有外人在,伸手把人揽到了怀里。
盛锦水抬眸,在前领路的宫人提着宫灯,可照亮也不过脚下的方寸之地。
夜色里,她不受控制地打着寒颤,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两侧望不见尽头的宫墙吓的。
深宫里的夜并不好熬,本以为劳累许久,放松下来就能一觉到天亮。
可直到天蒙蒙发亮,盛锦水都在隐约的困意与清醒之间挣扎,醒来时眼下一团乌黑,脸上不见血色。
见她如此,本就不愿留下过夜的萧南山在早朝过后,就求见了新帝。
他来时,连夜派去的人马已经肃清绣隆布庄,将一干人等下狱。
宫中采买之物,来源用料都要交待清楚,绣隆布庄能悄无声息地将东西送进宫而不惹怀疑,若非用了什么手段,就是背后有人相助。
而此事唯一麻烦的就是绣隆布庄背后的相助之人。
新帝自然不信一家小小的布庄能生出这许多事来。
至于幕后黑手,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毕竟总有些苍蝇老鼠以为他坐镇中州,就管不到远处的事。
本见萧南山,新帝还有些高兴,可等出宫的请求一出口,他的嘴角就挂了下来。
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新帝总是多了些耐心,“昨夜盛氏是受了些委屈,你好好安抚。等贤嫔身子好些,朕让她亲自赔罪。”
“内子无需贤嫔赔罪,只要早些放我们离去就好了。”他口中的离去不是宫中,而是中州。
一夜不得安眠,新帝本就气得头晕脑胀,如今再听他这番言语,越发气急败坏。
手里捏着方才呈上的密报,声音冷了下来:“离去?好一个离去,你想到哪儿去!你是朕的儿子,这中州这宫中就是你的家,你哪
儿也别想去!”
“一年之约,金口玉言,难道陛下想要毁约?”
心知此时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可面对新帝,萧南山始终积怨难消,更不愿弯折下自己的脊梁退让。
“好啊好,好你个萧南山!”新帝怒极反笑,“朕看在你母亲面上百般忍让,可你又是如何行事的!先是不愿认祖归宗,而今为了个女人,又要抗旨不尊,远遁他乡。权势地位,朕样样为你筹谋,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
在外听到动静的福德一惊,壮着胆子开了殿门,可不等到了嘴边的“陛下息怒”出口,新帝就已指着他道:“滚出去!”
福德脸色一白,不敢多停留就退了出去。
思量片刻,只能让身边的小徒弟去请惠妃和盛锦水。
“在陛下心中,我母亲也是如此吗?”
萧南山一身反骨,就算有时肆意妄为,也从没像今日这般,一瞬不瞬地抬眸,直视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新帝。
望着对方幽深黝黑的眸子,新帝一顿,随即听他用不带起伏的声音问道:“陛下觉得是她迷惑了您吗?是她让您舍去权势和地位,只能到边州之地做一个无人在意的藩王?”
“当然不是!”新帝立即否认,“朕与静姝相爱在前,先帝唯恐皇子势大,不愿成全。朕不受宠,只能远赴边州伺机而动。可再能回来时一切都晚了,静姝体弱多病,不过几年就去了。当年若知道她已经怀了你,朕定会……”
定会如何?带萧静姝离开吗?
萧南山嗤笑一声。
新帝则是怔愣片刻,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盛锦水与惠妃到时,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没有一点声息。
福德在门外急得踱步,见到两人才重重吐出口气来,暗道总算是来了。
可不等他通传,殿门就被从内打开,一脸平静的萧南山走了出来。
惠妃一顿,下意识问道:“这是怎么了?”
萧南山不答,只对她行了一礼,随即与盛锦水道:“阿锦,我们回去吧。”
惠妃心中记挂新帝,偏头向殿内望去。
透过半阖的殿门,她依稀瞧见新帝高坐在龙椅上。
灿烂的晨光从侧窗倾斜而下,却在照亮脚边的方寸之地后戛然而止,徒留新帝在阴影之中,当真应了那句“孤家寡人”。
萧南山神色平常,可盛锦水还是从中觉察出了不对来。
等两人坐上回府的马车,她正犹豫如何开口时,对方已经握住她温热的手,将头埋进颈窝里。
“阿锦,冬天就要到了。”萧南山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与她闲话家常道,“中州不比奕州,天一冷就会下雪。这里的雪是鹅毛大雪,棉絮般洋洋洒洒地落下,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能让天地只剩一片白茫。”
盛锦水默默听着,她知道,萧南山说的不止是中州的大雪,更是人心。
直到对方的气息逐渐平缓,盛锦水伸手轻抚着他侧脸,声音悠远得仿佛隔了江南岸的丝竹声,让人不觉卸下防备,“雪总有下尽的时候,等来年开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昨夜不得安眠的困意,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终于得到释放。
盛锦水的呼吸声也随之轻了下来,眼看就要沉入梦乡,马车却在此时急停。
刹那间,两人惊醒,身子随车身向前倾倒。
“出什么事了?”萧南山掀起车帘,皱眉问道。
只见不远处,一小队官兵快步经过,惹得沿途百姓驻足围观。
赶车的怀人也被吓得不轻,见他们无事才松口气,解释道:“听百姓们说,有重犯逃脱,眼下正在全城搜捕。”
“重犯?“萧南山皱眉,“回去后让府中加强戒备,谨防宵小。”
“是!”怀人干脆应了一声,抖动缰绳让马车继续前行。
昨夜走得匆忙,府中上下都不得安眠,如今见人回来了,饶是梁氏都松了口气。
萧毅宁见她一改往日态度,对萧南山和盛锦水和蔼可亲,心中难免吃醋。
连着闯了几日的祸,梁氏待他越发严苛,偏他又是个不服管教的,今日一早竟就在院里与梁氏争执了起来。
“我才是母亲亲生的,怎处处不向着我,反倒向个外人!”
见儿子信口胡诌,梁氏气不顺,不顾阻拦抄起戒尺就拍在他腿上:“什么外人内人!没良心的小混蛋,那是你长兄长嫂,以后要再让我听见你满口胡话,就给我去跪祠堂!跪到萧家长辈原谅你这个不肖子孙为止!”
梁氏动了真怒,谁来说情都没用。
最后还是王嬷嬷硬着头皮上前,好多歹说拦住了大动肝火的梁氏,让萧毅宁趁机溜了出去。
这本是件小事,萧毅宁性子跳脱,梁氏又对他管教甚严,偶有责骂,实在气急也会动手,不过动手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萧毅宁是个鬼灵精,早摸透了梁氏的脾气,想如往常那般与几个同窗好友厮混一日,估摸着亲娘气消得差不多了再回去了。
偏偏今日,他在外听到一则传闻,连盏茶的功夫都等不了,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
见他回来,梁氏还要动手,却见向来顽皮的儿子一脸菜色,见她第一句就是:“不好了母亲!出大事了!”
第196章 第196章传
闻
“能有什么大事?难道比气死你亲娘还大!”梁氏还在气头上,见了萧毅宁仍是没什么好脸色。
萧毅宁是个混不吝的,平日若是被人这样数落,就是亲娘也要顶撞几句。今日却不理会,上前就推着梁氏进了房里。
“哎呀,这不用你们伺候,全都出去。”萧毅宁摆摆手,把房里下人都赶了出去。
梁氏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状也不阻止,只静观其变。
不想萧毅宁见王嬷嬷还留着,又指使道:“嬷嬷在外守着,可千万别让人闯进来。”
王嬷嬷不明所以,但见梁氏没开口,也就依言守在门外,还不忘为两人关上房门。
“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快说。”梁氏在桌边坐下,神色间已有不耐。
萧毅宁却是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在梁氏身侧坐下,沉声道:“我真要说了,母亲你可千万挺住。”
“磨磨唧唧的,有话快说。”
“今日我和几个同窗喝茶,茶楼里说书的讲了一则旧闻。”萧毅宁一缩脖子,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今上与姑母有私情,他们还生了个儿子……”
梁氏本还嫌萧毅宁婆妈,如今却是怔住了。
对方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她的意识却越飘越远。
还没回过神来,萧毅宁又给了最后一击,“那个儿子,就是萧南山!”
“你再胡说!天家之事也敢信口雌黄,不要命了!”原本梁氏心里还恍惚着,可垂眸见儿子眼里难以掩饰的好奇和探究,她立时清醒过来,厉声教训道,“你这蠢东西,今日你就该先教训那说书的一顿,当众为你长兄澄清,而不是做贼似的跑回来,让人将传闻坐实,以为萧家心虚!”
萧毅宁要真有个聪明脑袋,梁氏也不必愁了。
此时他也回过神来,小心道:“那我立刻回去把那说书的打一顿?”
“打什么打!”梁氏气结,“黄花菜都凉了!”
“那您说该怎么办?”萧毅宁只觉委屈。
梁氏吐出一口气,沉声道:“近日你就在府里老实读书,免得被人当成筏子还不晓得,旁的自有我和你爹。”
“知道了。”萧毅宁垂头丧气地应声。
梁氏晓得他平日里胡闹归胡闹,要紧时候还是拎得清的,见人乖顺也不再耽搁,忙起身去寻萧士铭。
此事牵扯皇家,梁氏只以为萧家风头太盛,是有心人设局,妄图让萧家最为出众,也最得圣心的萧南山身败名裂。
好在今日叫萧毅宁听见了,否则再过几日,等谣言传遍中州,那才真是百口莫辩。
梁氏让萧顺备了车马,火急火燎就往衙门里赶去。
萧士铭与她虽是夫妻,却不多亲厚。
梁氏心知肚明,也想得清楚,正因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比寻常夫妻更为坚固,遇事也会同仇敌忾。
不过她的突然到访,还是让在衙门里忙碌的萧士铭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他的话里并无质问,只有不解。
衙门里人多口杂,梁氏立时收起脸上的慌乱,取出随手从家里带来的鲜果,笑道:“娘家送了些果子来,左右无事,就想着给您送些过来。”
夫妻多年,默契还是有一些的。
萧士铭会意,回道:“有心了。”
两人看似随意地闲话了几句,就以品尝果子为由去了值房。
等把值房里的下人打发去煮茶,萧士铭合上房门,皱眉问道:“家中出事了?”
梁氏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若非十万火急,绝不会到衙门来寻人。
“今日阿宁去了茶馆,听到个了不得的传闻。”怕被外人听见,梁氏也不兜圈子,小声道,“说南山是陛下与静姝的孩子!我想着这是大事,要赶紧过来告诉你,免得传到陛下耳里,到时再请罪就迟了。”
梁氏压低了声音,因为紧张,语速又以往快上许多。
等话音落下,萧士铭愣住,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传闻实在荒唐,我已让萧顺去查清楚,究竟是哪家用如此腌臜的手段陷害萧家,陷害南山。”梁氏义愤填膺,以致没能立即发觉对方脸上的怪异。
此时,萧士铭也回过神来,他垂眸不语不过是在思考,此事是否新帝手笔。
“等等!你回去告诉萧顺,”不管是不是,结果都不是萧家能承受的,“把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也别想着继续追查下去!”
“不查下去?家主糊涂,”梁氏不明所以,皱眉道,“此等捕风捉影的传闻影响的可不止有南山的出身,还有静姝的清誉……”
还是前话说的,就算两人因利结合,但到底做了多年夫妻,该有的默契还是有的。
梁氏倒抽一口凉气,瞪圆了眼看向萧士铭,竭尽全力才将心头猜测压下。
她浑身发冷,心里又惊又俱。
回想过去种种,萧士铭的态度,新帝的态度,此时都在无声印证她的猜想。
“真是……”疯了!
梁氏咬着唇,只觉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除了急得团团转再没其他头绪。
“你们到底是如何想的,那可是皇嗣!”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士铭扶额,只能道:“陛下早想认回南山,可南山因静姝之死始终不愿松口。陛下爱重静姝,对南山更是孺慕情深,十分疼爱。若此事是陛下设局,想要逼迫南山认祖归宗,萧家还是不要牵扯过深。”
梁氏本有些仓皇,如今听他这么说,却变了脸色,奇怪道:“你真觉得陛下爱重静姝吗?”
“什么意思?”萧士铭皱眉,脸上疑惑。
“私定终身,未婚生子。”梁氏道,“对闺阁女子来说,这些都是要命的罪名。出嫁前我见过静姝几次,晓得她是个敢作敢当的烈性女子,大约也不会在意自己的身后名。不过同为女子,委实不愿见她美玉无瑕的名声因此蒙尘罢了。如今传闻出来,南山倒是恢复身份了,可静姝的清誉呢?”
“可陛下……”萧士铭不是虞大人那般的迂腐文人,在许多事上并没那么在意,尤其是叫萧南山认祖归宗这桩,他就从未想过勉强。
如今细想,大约也是不想自己清白来清白去的妹妹成为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你不是说了嘛,都是那位一厢情愿。”梁氏小声嘀咕道。
萧士铭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惊奇,好似是第一天认识她般。
从前他总以为梁氏市侩自私,凡事喜欢斤斤计较,不如原配娴静得体,如今看来,反倒是她最为通透。
两人在值房说完话,因着顾忌新帝,到最后也没能商议个章程出来。
梁氏心里担心,走时脸上虽还挂着笑,可到底有些勉强。
等回了萧府更是煎熬,光是想着是否将此事告诉萧南山就差点抓秃自己脑袋,心道自己嫁进萧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梁氏兀自头疼时,成江也正行色匆匆地从外回来。
迎面见端着茶水点心的寸心,他忙伸手拦住:“公子可在房中?”
“都在书……”房。
话音未落,成江就已小跑着往书房去了。
今日新制的脂粉启封,盛锦水正让萧南山帮着试色。
可怜他善绘丹青,却在见满案不同调色的脂粉时卡了壳。
盛锦水好似没瞧见他的难处,瞧着一书案的脂粉喃喃自语:“紫矿胭脂瞧着庄重些,日光下能透出紫红的光泽来,雪蛤胭脂里加了雪蛤油,能防皲裂,比紫矿胭脂更适合冬日用……”
在她一手各拿一罐胭脂端详时,成江在外敲响了房门。
“进来。”萧南山开口,声调里隐约透出些如释重负。
见二人有话要说,盛锦水也不打扰,放下右手里的雪蛤胭脂,又拿起甲煎口脂继续端详。
两人走到一边,没打扰她继续挑选脂粉。
“公子,贺家那我们一直盯着,可说来奇怪,贤嫔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却一直按兵不动。”成江皱眉,沉声回禀道,“至于绣隆布庄,早已被一网打尽,并无漏网之鱼。”
“姓魏的呢?”萧南山淡淡开口,眉宇间看不出喜怒。
成江咬唇,脸上有一丝愧色,“那小子油滑的很,暂时还没找到他的行踪。贺家也很安静,不像是找到人了的样子。”
萧南山对此不置可否,挥手本想让他退下,成江却是立在原地,犹豫道:“公子,还有件事。”
少见他有支吾的时候,萧南山也不催促,成江一顿,小声道:“近日坊间多了些您的传闻,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什么传闻?”萧南山随手取了青麟髓的线香,点燃。
隔着升腾的烟雾,成江看不清他的脸色。
“有关您是今上私生子的传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意外的,萧南山并未像他以为的那样恼怒,而是嗤笑一声,眼中是无尽的嘲讽。
半晌,他才将线香插好,冷声道:“传闻而已,不必理会。”
萧南山向来说一不二,成江以为他早有成算,也不再多话,转身继续去盯贺家及魏子陵。
等人走了,盛锦水也放下了手里的瓷罐,看向萧南山,“贺家没去寻魏子陵?”
“未必,或许只是成江没发现而已。”萧南山摇头,问道,“阿锦觉得贺家人如何?”
盛锦水沉吟片刻,答道:“锱铢必较,唯利是图。”
此时萧南山已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纤细的腰身,下巴搁在盛锦水肩上,只要稍一偏头,就能吻
到她的脸颊。
颈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不用细想,盛锦水也知两人离得极近。
“是啊,贺家人里有哪个是好说话的,怎么这次就轻易放过魏子陵呢。”萧南山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阿锦,倘若遇上难关,唯有与自己有过嫌隙的仇敌携手,才能安然度过。你可会与之虚与委蛇,只求事成?”
盛锦水思量片刻,想起自己在云溪镇时,面对金大力和唐睿的强势,就曾一退再退,而那时也不过为了自保。
“会吧。”如今她答得随意,可过往的血泪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未曾因时间的流逝而消磨分毫,“一时的屈辱不算什么,熬过去了才是赢家。”
萧南山笑笑,看神情显然也是如此想的。
过了一会儿,就在盛锦水以为对方要松开自己时,他又问道:“倘若有件事,做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却能永久地除掉一桩麻烦,阿锦会去做吗?”
第197章 第197章中计
拍了拍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盛锦水轻靠在萧南山怀里:“去做你想做的就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与你一起承担。”
“多谢阿锦。”细碎的吻落在发间,再抬眸时,他眼底已有了决断。
此事关乎萧静姝,与梁氏商议之时,萧仕铭看似顾忌新帝,其实心里更在乎的还是萧南山的感受。
果真,晚些时候就有主院下人传话,说是家主有请。
今日梁氏造访已引得同僚侧目,因此萧仕铭硬是熬到下值,才马不停蹄地赶回府里。
两人在主院书房商议许久,就是晚膳,也只用几块点心随意对付了。
盛锦水隐约猜到两人商谈之事,与萧南山今日同自己说的有关。
但再见时,他眼底满是倦容,还是体贴地没追问下去。
总归能与自己说的,对方从不隐瞒,不过时机未到罢了。
中州城里每日奇闻甚多,寻常传个一两日就能平息下去。
可此次,却连新帝都牵扯其中,不少人心怀畏惧,又难免多了丝隐秘的窥探欲。
等终于有人发觉将此事传扬开来的说书人没了踪迹时,都以为自己从中窥见了真相。
中州就在一片诡异的安稳里,又过了几日。
秋风萧索,天气骤变,几日功夫就冷得叫人发颤。
萧南山畏寒,院里早早用上了银丝碳。
早时天气不错,虽也冷但好歹有暖阳照着,盛锦水偷懒数日,趁着好日头去了趟不老春。
等推拒了贵女的再三挽留,回到萧府时又成了乌云压顶,一派萧索的模样。
书房里,盛锦水刚解下防风的大氅,用送上来的温水洁净双手,门外就响起了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只见萧士铭身边的小厮小跑着进来,身后还跟着成江与怀人。
“大公子!家主急唤您一起进宫!”小厮跑得急了,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的。
这个时辰?盛锦水惊讶,与萧南山对视一眼。
他抿唇,心中已有猜测,不等小厮催促就起身推开房门,与盛锦水擦肩时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边州乱了,多半是魏家要反。”
魏家造反不是空穴来风,在边州经营多年,如今又没了新帝与贺家掣肘,骤然之间野心膨胀,迟早要走上这条路。
可反得如此之快还是叫人始料未及。
盛锦水没说出口,可心里猜测其中必定有新帝的手笔。
宫里催得急,没空再让他们细说。
嘱咐了怀人看顾家中,萧南山就随宫人匆匆离开了。
夜色渐深,盛锦水却无甚困意。
只着里衣,披着大氅,她倚在半开的床边,仰头见明月高悬。
“夫人,夜深了。”寸心添了灯油,回头见她正在吹风,不免担心。
盛锦水却是皱眉,如今夜里已没了蝉鸣,周遭静谧,配着凉夜更为寂寥。
见寸心担心,她压下纷乱的思绪,没伸手合上窗户,而是留下一道宽缝后径直灭了油灯,上床安歇。
可惜今夜,注定不得安眠。
盛锦水浅眠,有一点动静就会被惊醒了过来。
她急喘着气,抬手抹了把额头,只觉手背上一股湿凉之意。
抬眸瞧了眼天色,仍是黑黝黝的一片,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此时萧南山还没回来,多半又要在宫中过夜。
魏家分明远在边州,再是折腾也妨碍不到这里,可她仍是忧心忡忡,难以排解。
盛锦水晃晃脑袋,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搁下茶盏时,余光瞥见手腕处滑落的银镯,心里的忧虑不减反增。
好在方才那盏冷茶让混沌的大脑清醒许多,她从妆奁里取了支金簪捏在手里,坐下后一边把玩一边拼凑出眼下局势。
魏少陵算计了贤嫔,让她失去龙子,若无十全利益,两家再无交好可能。
可据成江消息,吃了大亏的贺家反倒自那日起低调了许多,也没再追寻魏少陵的踪迹,实在可疑。
有时就是如此,白日想不到的,夜深人静之时反倒灵光乍现。
盛锦水的心一紧,脸色白了几分。
她猛地想到一种可能,如果魏、贺两家联手了呢?
就算新帝在边州起家,曾对那了如指掌,可若是左膀右臂联手坑害,也是鞭长莫及,防不胜防。
更何况,贺家还在中州,若是不能彻底抹去与魏家的联系,新帝迟早会追究下去。
如果我是贺家人,会如何做呢?
盛锦水思索片刻,脑海里突然闪过前世贺璋阴狠的眸子。
还能怎么做,定然是先发制人了。
想到这,盛锦水心里急切。
萧南山心思深沉,自己能想到的,想必他也能想到。不过是有心算无心,她总怕那个万一。
此时,盛锦水也顾不得其他,随手抓起一件大氅披上,光脚塞进鞋里,匆忙推开房门。
月华遍地,在夜色中洒落朦胧的光。
盛锦水才要开口,让寸心去唤怀人过来,就觉斜刺里落下几道黑影。
双目圆瞪,她瞧着越发靠近的黑影逐渐失声,额间更是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
背脊爬上一阵寒意,她不禁后退一步,犹豫间,冰凉的刀刃已架在颈间。
“又见面了,萧夫人。”沉闷的低语划破了静谧的夜。
盛锦水紧张得指尖发麻,耳边仿佛传来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而眼前,落下的黑影也终于显露真容。
还真是叫人意外的组合。
藏匿了许多时日,盛锦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萧家再见到魏子陵。
月光下,美人及腰的长发散落,肤色如雪般惨白,唯有唇上一点朱色,成了夜色里唯一的光彩。
魏子陵自认看遍绝色,如今也呆愣片刻,忽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难怪叫人念念不忘,却有几分颜色。”
他上前,伸手就要摸盛锦水的脸,却见她露出嫌恶的眼神,猛地偏头避了过去。
似是被对方显而易见的不喜惹恼,他伸手,掐着盛锦水的下巴强迫她扭转过来,眼看五指越收越紧,她脸上已出现难以抹去的红痕,将刀架在颈上的人开口了。
“别浪费时间,萧南山马上就回来了。”
算上今夜,盛锦水只见过执刀人三次,可其中两次都是被他挟持。
“怎么是你?”盛锦水早认出了他,如今再提,就是想推延时间,等萧南山回转,“此时你不是该在牢里。”
前朝余孽未清,所以才将执刀人秘密押送回中州,想从他身上找出些线索。
事关皇家内斗,盛锦水和萧南山都不想牵扯太深,因此对执刀人的处置并不了解。
执刀人也没隐瞒身份的打算,闻言发出一声轻笑,阴恻恻地开口:“还要多谢萧夫人,当初若不是你和萧大公子的算计,何至于像今日这般。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真是笑话。”盛锦水将发颤的手握成拳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分明是你们
贪心不足,第一次见面就要杀我,怎的反倒成了竭力自保的人的不是,难道要乖乖站着被你杀不成。”
她面上不显,看似游刃有余,其实就想勾得他再多说两句。
就算萧南山赶不及,家里也该有人听到动静了。
“真是伶牙俐齿,不过夫人不必白费力气了,今日萧家不会有人来救你。”执刀人却好似明白了她的意图,轻易将希望击碎。
盛锦水的心霎时揪成一团,难道他们动手杀了萧家人?
“萧家人口众多,一个个砍杀耗时费力,我也不是滥杀之人,略施手段在灯油了添了些迷药罢了。”说到这,执刀人笑笑,“只是没想到夫人的运气这般好,恰巧没中迷药。”
盛锦水回神,多半是自己站在窗边,迷药被夜风吹散了。
魏子陵见两人竟你来我往地攀谈起来,逐渐不满,催促道:“你不是怕萧南山回来吗,怎的还多话起来了,赶紧把人带走!”
盛锦水凝眉,虽是一道来的,可他们之间并非固若金汤。
执刀人不答,只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神采。
咻的一声,似有什么破空而来。
魏子陵神色骤变,缓缓看向胸口,长箭刺穿他的胸膛,露出的一点箭尖还闪着寒芒。
下一刻,沉闷的铁甲撞击声配着整齐规律的步伐声传来,一片肃杀之气。
又是连串的破空声,魏子陵周遭的黑衣人已然中箭倒地,没了气息。
转眼间,手执火把的士兵就已将人团团围住,里层的弓箭手也拉满弓弦,箭矢正对着几个不速之客。
魏子陵吃痛,血珠从伤处沿着箭尖落下,滴落在地,他艰难起身,咬牙道:“萧南山,你竟敢伤我!”
萧南山垂眸,将手里的弓箭交给身边的福德。
见他无视自己,魏子陵越发恼怒,喘着气朝执刀人吼道:“砍她一条手臂。”
“她”指的自然是盛锦水。
火光将院子照得恍若白昼,偏萧南山的脸色犹如恶鬼,叫人不寒而栗。
“你要砍谁的手臂?”清冷淡漠的世家公子硬是将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眉梢的冷意让人心惊胆颤。
有盛锦水在手,魏子陵没想到对方还敢与自己叫板,他愕然,随即看向执刀人,催促道:“快些动手!”
可就在他转头的刹那,一道寒芒闪过。
随即是一声清脆的噗嗤声,回过神来时,他的手臂已经脱离身体,残肢落地,伤口处的血蜿蜒了一地。
魏子陵再次跪地,眼中是难以置信。
他木然地看向执刀人,又仰头看了萧南山一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中计了。
第198章 第198章尘埃落定
魏子陵中了一箭,又被砍断一只手臂,没多久就晕死过去。
冷眼看他倒地,萧南山握着带血的剑,由着福德下令,命人将他带下去救治。
盛锦水抬眸,也不知是否是眼底映着火把的缘故,此时萧南山的瞳孔里多了抹诡异的红,双眸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颈间的刀刃上。
“第二次了。”萧南山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意。
眼下的状况实在奇怪,以为是一伙的魏子陵和执刀人发生了内讧。晕死过去之前,魏子陵仍以为是执刀人反水,与萧南山联手坑害自己,可实际又并非如此。
与执刀人的视线在半空相遇,萧南山深吸一口气,终是压下心中暴戾,缓缓道:“你只是要个人质而已,我比阿锦更有用处。你放了她,我跟你走。”
执刀人诧异,好似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此刻竟觉得对方有几分可怜。
“萧大公子真爱说笑,”他紧了紧手里的刀,刀刃锋利,刹那在盛锦水柔白的肌肤上划出一道红痕,“她才是你的命门,想要得偿所愿,总要抓个最要紧的才是。”
盛锦水仰头,竭力避开锋利的刀刃,手却不觉捏紧簪子,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量劝他:“你与魏子陵不是一路,也并不想杀我。既是如此,不如合作。”
“合作?”执刀人笑了笑,“叛军已被尽数剿灭,我没了倚仗,想要与人合作总要有足够的筹码才行。”
“那就是没得谈了。”盛锦水悠悠开口,话音落下的瞬间,手也顺势动了。
执刀人似乎早有预料,她手臂才动,腕上就传来一阵刺骨的疼。
盛锦水倒吸一口凉气,听对方得意道:“同样的招数,再用一次就不新鲜了。”
她抿唇,却是不顾手腕刺痛,反手再次向后刺去。
金簪尖锐,一下就划破外衣,刺到执刀人肚腹深处。
盛锦水用尽全力踩到他脚背上,原捏着金簪的手想将刀柄推远一些。
两次阴沟里翻船,执刀人的脸色越发黑沉,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挥动手中刀刃。
“后退!”
萧南山忽而喊道,盛锦水下意识地听令行事,往后退了半步,再次撞到执刀人身上。
也就是这间隙,萧南山挥动长剑,挑飞了执刀人手里的兵器。
刀刃砸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来不及细思,盛锦水几乎是立刻向萧南山所在的方向奔去。
可执刀人又岂会轻易让她脱离掌控。
被捏紧的手腕再次传来碎骨般的疼,披在身上的大氅如同振翅的蝴蝶,随着她向前奔逃的动作在半空划出残缺的弧度,让她以为自己能逃脱时,希望再次戛然而止。
“阿锦!”萧南山忽得瞪大双眸,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另一只手。
恍惚间,盛锦水以为自己是落网的飞虫,几乎要被撕裂成两半。
又是一箭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萧南山松开了盛锦水的手,反手就要抓住疾飞而过的箭身。
可他到底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箭羽从指尖擦过,向盛锦水而去。
耳边尽是秋日喧嚣的风,盛锦水一顿,瞳孔里映着朝自己门面而来的箭矢。
她又要死了吗?
刹那间,她只觉自己是被关在囚笼里的雀鸟,即便重来一次,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拼尽全力硬是吞下了一路的血泪与苦楚,可到头来仍逃不过既定的结局。
抬起眸子,盛锦水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既然注定是死局,为何还要给她机会?
耳边风声依旧,盛锦水的心里却只剩颓然的死气。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阿锦!“错过箭矢的萧南山焦急出声,不顾一切向她飞扑而来。
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她麻木的双眼瞬间清明许多。
盛锦水抬眼,见来不及扑到跟前就摔跪在地的萧南山,心里忽而迸发求生的意志。
总要再试一次,她才能甘心!
来不及细想,盛锦水用尽全力想要挣脱桎梏。
那支带着寒芒的箭已到眼前,眼看就要扎入她的眼眶,她却是置若罔闻,只向着萧南山所在的方向再度伸出了手。
一切都变得那么慢,慢得能让人清晰看见被风卷起的落叶,正打着旋轻飘飘的落下。
发丝在半空扬起,盛锦水脚下一软,箭矢穿透青丝扬起的瀑布,割下几缕发丝后以不可抵挡之势向后射去。
噗嗤一声,清脆的皮肉划破之声。
万籁俱寂,众人只能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盛锦水闭上双眼,绝望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缠住,不得逃离。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手腕处的痛感还没消失,盛锦水回头,就见执刀人瞪着一双牛眼,正难以置信地目视前方。
“反复小人,果然狡诈。”执刀人抹去唇角血迹,一手捂着胸口处的箭伤,狠狠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阴恻恻的目光下移,稳稳落在了还没来得及起身的萧南山脸上。
盛锦水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觉桎梏自己的力道一松,顾不得双腿发软,裹着大氅向萧南山奔去。
此时的萧南山也回过
神来,目光一凛,单手将盛锦水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举起长剑就从斜下刺向执刀人。
可执刀人刚动半步,半空又是一道箭光,回神时已精准无误地没入他的胸前。
萧南山皱眉,立即觉察出不对,回头喝道:“留活口!”
被他护在怀里的盛锦水面如金纸,可还是本能地顺着他视线看去。
只见半空闪过无数道箭芒,全都精准地朝自己身后而去。
夜色里,福德隐在火光下的脸晦暗不明,可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漠杀意还是让盛锦水捕捉到了。
想到执刀人临终之言,她瑟瑟发抖,一股寒意从背脊爬上后脑,只觉胆寒。
萧南山凝眉,双眸仍死死盯着福德。
在他的逼视下,福德收回举到耳边的手,尴尬地摸摸鼻子,生硬地开口催促:“大公子,不能再逗留了。”
敛下眼底怒意,萧南山深深看了眼被扎成刺猬的执刀人,握着盛锦水冰凉的指尖,温声道:“阿锦可要同去?”
才被挟持,又受了惊吓。
要是平日,萧南山绝不会有此一问,让她再四处奔波。
慌乱之间,盛锦水的鞋掉了一只,赤脚踩在脏污的地上,她不安地蜷紧脚趾,眼底是淡淡的迷茫:“去哪里?”
“贺府,”萧南山伸手拍去大氅上的尘土,音色如夜风般寒凉,“抄家。”
心蓦然一紧,盛锦水抬眸,与他对视片刻。
前世种种自眼前闪过,她对贺璋的畏惧不知在何时已然淡去,只剩薄薄一层阴影。
可即便是阴影,依旧若有似无,时时笼罩。
她深吸一口气,毒刺总有拔除的一日。即便皮肉外翻,疼痛溃烂,也只有刮除腐肉,将伤处清理干净才有痊愈的机会。
“好。”盛锦水深吸一口气,听到自己重新冷静下来,恢复以往的镇定。
福德才违令射杀执刀人,此时自然不会再没眼色地反对。
萧南山心中早有计较,清楚他不过听命行事,多说无益。
他弯腰拣起滚到不远处的绣鞋,在盛锦水面前单膝跪下,将她如玉般蒙尘的赤足安放自己膝上。又抬手用干净的袍袖拂去沾上的尘土和血迹,见恢复如初才帮她将绣鞋重新穿上。
既是抄家,自不能乘坐马车缓行。
朱门外,萧南山上马,将盛锦水安置在身前。
盛锦水的身形不算娇小,可当裹紧大氅,蜷缩在萧南山怀里时,旁人只觉得她是脆弱易碎的琉璃,要时刻小心看护。
见两人已安然坐于马上,福德没再耽搁,一个翻身矫健上马。
方才一幕已让盛锦水彻底清楚,对方远不似平日展现的温和无害。
他在新帝身边伺候多年,随军上过边州战场,这样的人又怎么如她以为的那般,真只是个寻常太监。
马儿疾行,衣袍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盛锦水抬眼,望着逐渐隐没在夜色里的萧府门楣出神。
没了白日的繁华热闹,如今的中州寂静无声,与鬼城也无甚区别。
萧府离贺家不远,盛锦水藏着事,有心想问个清楚明白。
譬如萧南山分明是奉诏入宫,可又为何折返,正巧救下自己。更为反常的还有魏子陵与执刀人,本是占尽先机,可又突然内讧,刀剑相向。
她心中满是疑惑,但也明白此时不是问话的好时候,只能安静缩在萧南山怀里,一边忐忑不安,一边盯着不断变化的街景。
片刻后,萧南山勒紧缰绳,胯、下宝马顺势停下。
马上之人还未动作,随行的士兵就已手举火把,将贺家团团围住。
明亮的火把将周遭照得恍若白昼,盛锦水扶着萧南山的手腕下了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与贺璋会有困境倒置的一日。
福德挥手,当即有两名士兵上前敲门。
他们的动静不算小,没多久门房就听到声响,打着哈欠前来开门:“稍等!马上来!”
深夜被人吵醒,门房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句。
但当瞧见身着铠甲,一手握着刀柄,一手高举火把的士兵时,他吓得将嘴边的抱怨都咽了下去,惊惶道:“军爷,这、这是怎么?”
可惜此时无人有闲心理会一个小小的门房。近处士兵上前,将他拿下,而列队在后的上百人则是鱼贯而入,眨眼功夫就惊醒了府里众人。
萧南山与盛锦水在明亮的火把映照下,终是跨进了贺府。
府中富贵,处处彰显。
方才越俎代庖的福德,此时却学做了鹌鹑,静静跟在两人身后,不曾再逾矩。
最先被押到前院空地上的都是些在外院伺候的下人,平日他们连主家的面都见不到,今日见此阵仗也只是木愣愣地听命行事,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又等了一会儿,内院下人也被相继找出,聚拢到一处。
萧南山依旧面色沉凝,直等到府中主家被押解而出才舍得抬眸。
贺家人丁不算兴旺,除府中女眷,男丁便只有贺将军及贺璋、贺瑰两兄弟。
贺将军似早有所感,被押出时穿戴齐整,眼中分明只余颓丧之气,可偏还要端着架子,做出一副傲然姿态。至于贺璋,不知他受了什么打击,眼底是久未安眠的黑影,瞧着竟有几分阴森鬼气。
唯一的闹腾的,也只有年纪不大的贺璋了。
他被拘着仍不安分,抓挠啃咬轮流上阵,好似流氓打架,让押着他的士兵频频皱眉。
“快将你们的脏手放开,也不看这是哪里,竟敢对我不敬!”自小被宠着长大的少年还不知自己要面对怎样的局面,以为恫吓几句,士兵就会诚惶诚恐地放开自己,“我姑母可是宫中贤嫔,再敢放肆,我让姑母杀了你们!”
他一路扑腾,一路喊叫,等被带到前院,看清被押跪在地的贺家男丁时才不舍地闭上嘴,痴痴望着他们,好似没能明白过来。
“爹,大哥……”他讷讷唤了两人,这才仰头看向为首的萧南山。
再是不管不顾的少年心性,也该明白此事容不得一个小子放肆。
贺将军不似他歇斯底里,片刻后冷静开口:“福德公公,这是何意?”
在他眼里,萧南山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傀儡,新帝心腹福德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可惜福德并未理会他的低头,只垂眸瞥了一眼,随即看向萧南山,一副由他做主的模样。
贺将军闭了闭眼,在外征战多年,他心智之坚不是贺璋、贺瑰两兄弟所能比拟的。
即便清楚贺家在劫难逃,他仍不愿低头:“贵客深夜到访,不问情由就捉拿贺家人,就算罪无可恕,也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若今日来此的是旁人,或许还会与他周旋片刻,偏萧南山是个油盐不进的,只睨了一眼,淡淡道:“将军之罪,自有陛下定夺。”
贺将军脸色一白,心中闪过无数种可能,随即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定。
他与魏家确有书信往来,可如此隐秘之事,新帝不该知晓的。
见他仍是一脸难以置信,萧南山只觉对方蠢得可笑。
狡兔死,走狗烹,多少朝代留下的金科玉律,他竟觉得会有例外。
就是君臣相得,同甘共苦过的也终有分道扬镳的一日,何况是三心二意,四处下注的呢。
此前不计较,不过是时机不对。如今时机到了,正好让新帝一网打尽,将边州兵力尽收手中。
朝堂之事,盛锦水并不清楚,也不想弄个清楚明白。
她只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贺璋,想从对方脸上分辨出几分前世的得意张扬来。
他们之间的交集,本就隔世。盛锦水厌恶憎恨对方,甚至在重生之初沉溺在仇恨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可再见对前世一无所知,失魂落魄的贺璋时,她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记忆里的贺璋,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因为有着人人艳羡的出身,便可将人命视为玩物,如何揉捏搓圆都不用顾忌。
可如今的他,寻常的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懦弱无能又猥琐阴暗,与这样的
人较劲,即便大获全胜也无甚意思。
这一瞬间,盛锦水只觉两世的忌惮提防好似一个笑话,原来失去家族庇佑,脱下罩着的那层锦绣皮囊,他这个所谓的中州双杰不过如此。
盛锦水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贺璋身上。
对方不是木头,自然有所察觉。
也就是察觉到了这道目光,贺璋竟一改方才的颓丧,抬头与她对视。
视线在半空相遇,盛锦水又是一怔。
若说一直以来的贺璋才是今生该有的模样,那么方才一瞬,她好像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前世的影子。
一直老实的贺璋忽而扭动起来,想要挣脱士兵的桎梏。
他直直看向盛锦水,死水般的眼里突然迸射出幽暗嗜血的光:“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萧南山早该死了,早该死了!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盛锦水,你逃不掉!”
别人见他抽搐得厉害,只以为是发了疯症。
盛锦水却像是受到惊吓,白着脸后撤了半步。
“阿锦。”萧南山就站在她身后,她一退就靠进了对方怀里,“不要怕,阿锦。”
萧南山的声音低沉和缓,他伸手搭在盛锦水肩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道:“一切都变了,你改变了我的命运,没让我曝尸荒野。你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如今早已不是失去自由,任人拿捏的孤女,而是经营有道,声名鹊起的盛老板。”
“阿锦,一切都不一样。”
他说的每一句,盛锦水都清晰地听在耳里。
混沌迷茫的双眸在开悟的瞬间变得无比清明,她的视线落在被梦魇折磨,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贺璋脸上。
她踽踽前行,终在晦暗的人生里走出了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光明大道。
冷冽的冬日终会过去,明媚的春日也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