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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181章红蓝花


    目光所及,一片开阔。


    护卫下马,抬眼见几个晒得黢黑的花农正在田地里忙碌,高声喊话:“老人家!”


    有人闻声抬头,露出草帽下满是褶皱的脸。


    见开口的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右手还按在腰间佩刀上,花农当即满脸堆笑地回话:“这位爷有什么吩咐?”


    “老人家不必如此,”护卫摆摆手,问道,“我家夫人想买些花草,能否请话事人来?”


    听是来买花草的,花农忙点头,“小老儿就能做主,夫人想要些什么花草?”


    此时盛锦水也下了马车。


    护卫侧身,让她上前,“老人家,可有红蓝花?”


    花农大着胆子抬眸,见盛锦水一身华服,猜出她是从中州来的贵人,越发战战兢兢:“有、有的,只是时节未到,开花的不多。”


    “能否让我瞧一眼?”盛锦水温声道。


    花农老实点头:“贵人请随我来。”


    一行人随他往花田深处走去,绣鞋踩在泥泞的田地里,等到时已能簌簌往下掉泥块。


    丫鬟们觉得无碍,只是在见到盛锦水裙摆处溅上的泥点时不免心疼。


    在她们眼里,自家夫人金尊玉贵,实在不必受这样的苦。


    寸心更是直接拿出帕子,半蹲着给她擦裙摆上沾染的污渍。


    几人未曾开口责怪,可花农瞧着眼前这幕,还是局促地用手掌抹了把汗,露出不安的神色。


    盛锦水本就不在意,伸手扶起寸心后打趣道:“真当我是瓷做的不成,犹记得幼时随堂哥下地玩耍,我耐心最足,在大伯家的田地里躲了足足两个时辰,吓得家人四处寻找。”


    “夫人竟也有顽皮的时候!”熏陆惊奇。


    余光见花农如释重负的表情,盛锦水收回目光,笑着回道:“是啊,比阿洄还让爹娘头疼呢。”


    见他们闲话完,花农才敢开口,“您瞧,这些就是了。”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绿意盎然中,桔红色的小花点缀其间。


    红蓝花价高,堪比黄金,不仅是药材,还是油料和染料。


    此地种得不少,多半已有买家。


    盛锦水心存希望,开口问道:“这些红蓝花可有买主了?”


    花农没想那么多,如实道:“有的,去岁一位管事收了我们的红蓝花,特意叮嘱今年多种些。听闻是中州城里的贵人喜欢,都没怎么压价。”


    “可惜了。”果然如此,盛锦水失望片刻,随即打起精神。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道理,才寻了第一家就让她寻到红蓝花已是难得,反正今日不急,再多寻几处就是。


    或许是方才她失望的神色太过明显,花农一顿,犹豫道:“若您要的不多,倒是能匀一些。”


    盛锦水要的不少,就算对方愿意匀出些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凡事不能一蹴而就,眼下对方开口已是意外之喜。


    “如此就麻烦老人家了。”盛锦水笑应,让寸心将钱袋递给对方。


    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老农结巴道:“用、用不了这么多。”


    “您先收着,”盛锦水笑道,“采摘下来还要费些功夫,今日怕是来不及了,还要劳您送到中州萧府,余下的银钱就当是路费了。”


    饶是如此,仍有富余。


    花农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身后响起道喑哑的说话声,偏过头去才发觉是方才一直没开口的俏丽丫鬟。


    “夫人也不知能匀出多少红蓝花,这才多给了些,若真不愿收,等送到萧家再退还便是。”苏合心细如尘,见花农忐忑,收下银钱后不知如何是好,特意慢了一步与他道。


    要去的花田不止一处,几人办完事后没再久留,开口与花农告辞。


    可惜盛锦水的好运在一开始就用尽了,在那之后未再寻到红蓝花。


    近日回暖,与往常一样的时辰,天色依旧明亮。


    等盛锦水从城外回来时,萧南山的马车也正好在侧门停下。


    “还真是巧了。”盛锦水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萧南山也笑,与她说起家常:“今日出城可有收获?”


    “倒是寻到了红蓝花,可惜有主了。不过那花农答应匀些出来,做崔小姐的添妆该是够了。”不算坏消息,盛锦水倒没多失望。


    萧南山与她并肩而行,“我让萧顺帮着寻了几家铺面,等哪日清闲下来一道去瞧瞧。”


    “好啊。”盛锦水点头,“不过最要紧的红蓝花还未寻到,若是没有,铺子的事只能搁置了。”


    萧南山沉吟,提议道:“若中州没有,可让人去周遭几个州府去寻。”


    “还是太麻烦,”盛锦水偏过头,小声与他道,“左右不过一年光景,若真寻不到,就与佩芷轩一样,只做香丸与绒花的营生。”


    见她心有成算,萧南山未再多劝。


    接下来几日,真是一语成谶,盛锦水亲自去了两趟,又让萧顺帮着打听一二,在中州始终寻不到红蓝花的踪迹。


    “既找不到,就算了。”近日府中上下为了红蓝花忙前忙后,她都看在眼里,可这东西实在难寻,只能放弃。


    好在隔日,花农就将匀出的红蓝花送来了。


    人到时,盛锦水正在合香。


    早前给萧士铭送了些青麟髓,对方很是喜欢,今日得空,她就想着再多做些。


    不仅家中能用,还能让萧南山带到官衙去。


    “夫人,红蓝花送来了!”熏陆脚程快,得了消息就赶紧过来传话。


    见她两手空空,寸心不解,“既然送来了,东西呢?”


    “那花农倒是实诚,不止送了红蓝花,还有些其他的。”熏陆挠头,“外院的姐姐没细说,只遣奴婢来问您一声,该如何处置?”


    “不说清楚怎让夫人处置。”寸心扶额,随即点了下她的脑袋,不满道。


    熏陆也知是自己急躁了,老实认错:“都怪奴婢,该仔细问清楚的。”


    “人既然还在,我正好去看一眼。”盛锦水对花农的印象不错,也好奇对方带了些什么花草来。


    等瞧见花农带来的东西,盛锦水算是明白萧顺为何为难了。


    外院厅堂里,花农正拘谨站着,与他一道的还有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两人眉宇间有相似之处,该是对父子。


    那日见钱袋分量不轻,花农就有些忐忑,当日就一家出动,拾掇出了花田里的红蓝花。如此仍嫌不足,又精挑细选了几株花苗一并送来。


    初见盛锦水,见她身侧丫鬟随行,护卫环绕,花农就猜她出身不凡。


    如今进了萧家,更觉出其中的不同来。


    他让儿子一道过来,本是想给自己壮胆,没成想自己还算镇定,对方却彻底成了鹌鹑。


    “阿爹,东西都送到了,贵人怎还将人留下。”中年男人擦了擦汗,小声问道,“会不会是贵人嫌红蓝花太少,因此怪罪?”


    “不会,贵人瞧着和善,只让我匀些出来,不会嫌少


    也不会怪罪的。”花农摇头,他和儿子不同,与盛锦水打过交道,因此紧张远多过畏惧。


    盛锦水来时,两人还在咬耳朵。


    寸心轻咳一声,提醒道:“老人家?”


    花农一惊,回头见被众人簇拥着进来的盛锦水,勉强稳住身形,弯腰恭敬道:“贵人。”


    至于花农儿子,早就吓得两腿发软,要不是萧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要当场跪下了。


    “夫人,”萧顺开口,“这两位除了送来您吩咐的红蓝花,还带了几株花苗。”


    方才来时,盛锦水就已瞧见他们带来的花苗。


    那日自己用了两个时辰才到城外花田,如今见花农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想必费了许多功夫才将花苗送到这来。


    “辛苦二位,不必如此拘谨。”盛锦水伸手,邀他们坐下,随即才回道,“方才我见花苗里有两株茉莉?”


    花农本想起身回话,可刚一动作,一盏茶就奉到了眼前。


    他赶紧接过,一时忘了起身,“有的,我想着茉莉香味好闻,因此带了两株花苗。这时节正好种下,若养护好了,当年就能开花。”


    盛锦水了然,吩咐萧顺道:“此前我就与南山商议,院里空旷可以种些花草,茉莉气香味淡,正好合适。”


    萧顺听明白了,赶紧点头应下,“我这就让人去办。”


    等他走后,盛锦水又道:“本只想采买些红蓝花,不过今日见了送来的茉莉,我便厚着脸皮问一句,老人家可能再供些茉莉花?”


    “茉莉花?”花农疑惑,确认道,“只要花?”


    盛锦水点头,“只要花,价钱好说。”


    怕她误会自己坐地起价,花农连忙摆手:“不是担心银钱,就是家里只种了几株茉莉,您若要得多怕是不够。但我识得位老哥,他那倒是种了许多,贵人要是不急,等我问过他再回话。”


    盛锦水想了想,点头道:“不必如此麻烦,待会我让人送您回去,正好问一声。”


    闻言,花农忙不迭地应声。


    两人走时,除小厮护卫,盛锦水又让苏合熏陆随行,自己则与寸心带着红蓝花回了院子。


    终于等到红蓝花,盛锦水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见她高兴,寸心心中不解,终于道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疑惑:“夫人,您想用红蓝花做些什么?”


    “胭脂。”盛锦水开口,眼底漾着笑意。


    第182章 第182章胭脂(捉虫,不用重新……


    红蓝花胭脂有市无价,前世崔馨月重金购得秘方,本想将此事交由盛锦水去办。


    可没多久,她就被贺璋看上,也不知最后胭脂做成了没。


    “夫人?”见盛锦水没应声,寸心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红蓝花已淘洗干净,接下来该怎么做?”


    盛锦水回神,“捣碎后继续用白醋淘洗,直到水净。”


    “是。”寸心点头,而丫鬟们再次忙碌起来。


    如今最不缺的就是人手,盛锦水挽起衣袖,随手取了枝红蓝花端详,就这两息的功夫,院中已摆好桌椅茶点,生怕她亲自上手。


    动动嘴皮子,自有人妥帖安排好一切,也难怪人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高门大户里挤。


    盛锦水无法,捧着茶盏端坐,瞧着院里下人们忙前忙后。


    捣碎的红蓝花瓣又用白醋反复淘洗十余次,挤出的汁水才变得澄澈。胭脂难得,除了红蓝花珍贵外,就是工序极为复杂,单淘洗至水净就要耗费许多力气。


    “接下来就交给天气了。”见方才用醋淘洗红蓝花的几个小丫鬟掌心泛黄,盛锦水索性给几人放了一日的假,又自掏腰包给了赏银,直惹得她们千恩万谢。


    天黑前,随花农出城的苏合熏陆安然归来,还带回了许多茉莉花。


    在去之前,盛锦水特意叮嘱过,只要才绽开的茉莉花苞。一行人精挑细选,又担心花瓣过夜会失了鲜活气,因此连枝叶一道剪下,回程时又将之泡在水里,等盛锦水见到时,几乎与才摘下的无异,就是再过两日也能成活。


    见此,她也懒得折腾,让茉莉继续泡在水里,又让寸心交待后厨一声,明日熬些猪油过来。


    晚些时候,从衙门回来的萧南山就瞧见了院子里的两个大坑,和晾晒在檐下的红蓝花泥。


    他早就交待过萧顺,院中一应事务皆由盛锦水做主,因此无人再回禀些细枝末节。


    不过好奇心总是有的,萧南山见此难免问上一句:“阿锦打算在院里种些什么?”


    “茉莉。”见他回来,盛锦水起身相迎,解释道,“前日遇见的花农除了红蓝花,还送了些花苗过来。我想着茉莉气香味淡,若是照料得好一年能开三次,因此让人栽种在院子里。”


    “阿锦想得周到。”萧南山点头,从不扫兴,“方才萧顺又提了嘴铺面的事,正巧我明日休沐,若是得空一道去瞧瞧?”


    明日无事,盛锦水正有此意,满口应下。


    翌日一早,后厨不仅送来了早膳,还有凝固的猪油。


    与她昨日交待的一样,熬好的猪板油用纱布过滤,倒在一尺见方的木头模子里,凝固后细腻纯净,白玉一般。


    后厨的管事嬷嬷是梁氏亲信,下人态度最能说明主家心思,由此可见梁氏是真的歇了与萧南山作对的念头,转而与之交好。


    萧南山敬重萧士铭,只要梁氏安分守己,不主动挑事,他自然不会为难。


    猪油有了,清茉香膏也就能着手去做了。


    香膏用料不如胭脂难寻,只是所需时日更多。


    茉莉采摘后整齐倒扣在凝固的猪油上吸香三日,如此反复,第一步就要月余光景。


    此事简单,不必盛锦水亲自盯着,院里的丫鬟们自会看顾。


    不过出门前,她瞧了眼檐下摊晒的红蓝花泥,见已半干,又吩咐丫鬟制备了些草木灰水才放心离开。


    萧顺找的铺面有四五家,西市临近鸿胪寺,外族聚集,一开始就被剔除在外。南巷临近港口,来往的多是贩夫走卒,也不合适。


    权衡之后,唯有北街与东市可选。


    北街近些,马车停稳后,萧南山先下,随即回身,向盛锦水伸出了手。


    两人举止亲昵自然,任谁见了都能看出是对极为恩爱的小夫妻。


    而就这片刻的功夫,铺面正对着的酒楼雅间,一扇半开的窗户后,有人正垂眸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临窗的贺璋回神,眸中已带三分醉意。


    不等他回应,方才开口的年轻男子已站在他身侧,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一眼,他就瞧见搭着萧南山手腕下了马车的盛锦水,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是在瞧美人,难怪全神贯注。”


    “离恩科没几日了,怎的还有闲工夫管我?”贺璋不答,随口道。


    “啧,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年轻男子脸色一变,“倒是你,此次怎未下场?”


    贺璋懒得倒酒,仰头就着壶嘴饮下醇香的酒液,冷笑道:“今次的主考官可是萧士铭,且陛下亲赐恩典,让其长子与考官一道阅卷,我何必自找没趣,平白矮了萧家一头。”


    “萧士铭的长子?倒是有几分才名,可我若记得没错,他只是个举人吧。”男子思索片刻,忽而沉声道,“你说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陪他从边州苦寒之地过来的分明是你贺家与我魏家,如今却只重用萧家,当真是忘恩……”


    “子陵,慎言!”话音未落,贺璋就已厉声打断,“这里是中州,你再不改掉口无遮拦的毛病,迟早要连累家中。”


    “你何时如此胆小了。”魏子陵撇嘴,虽是抱怨,但也不敢再胡言乱语。


    “方才你不是问我在瞧什么吗?”贺璋放下酒壶,似是醉意上涌,难耐地眯起双眸,“我瞧的就是萧南山与他夫人。”


    “什么?!”魏子陵惊呼,跌跌撞撞地起身,扶着窗框探出脑袋。


    醉眼朦胧中,一双壁人正跨过门槛,离开铺面。


    见他大惊小怪的


    模样,贺璋把玩着酒盏,状似无意地提醒,“见过也好,你可千万要记得他们的容貌,尤其是萧少夫人的。”


    “为何?”魏子陵不解。


    “萧南山此人油盐不进,百毒不侵,唯有夫人是他软肋。”贺璋笑笑,也没藏着掖着,“否则他出身萧家,就是公主也尚得,何苦要娶个孤女为正妻。”


    “竟还是个情种。”魏子陵摸着下巴,眼中满是兴味。


    而离去的盛锦水和萧南山全然不知有人正在暗中窥探自己,心思都放在了方才的铺面上。


    “阿锦觉得如何?”


    车厢里,萧南山开口问道。


    “地方不大好。”盛锦水有所顾虑。


    此地来往的多是高门大户,附近铺面卖的也是古玩首饰之类的精贵玩意,唯一可惜的是,铺面正对着酒楼。


    “如佩芷轩,来往的九成都是女客。这间铺面正对着酒楼,若有人醉酒,万一冲撞了只怕不美。”说盛锦水是杞人忧天也罢,既然要静下心来经营,还是尽量周全为好。


    “不急,这才第一家。”萧南山点头,确是这个道理。


    一日光景,足够他们将几间铺面都瞧上一遍。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余下的四家都算不错,盛锦水优中选优,最终敲定了西市的一家。


    铺面不大不小,二楼开阔,能隔出雅间与雅座。


    附近也没什么乌七八糟的铺子,十分清净。


    定下铺面后,余下的事就不必她再费心了,自有萧顺安排妥当。


    从前做买卖亲力亲为,何时有过如今的便利。


    车厢里,盛锦水托腮打量着萧南山。


    萧南山不解,偏头与她对视,“阿锦为何如此瞧我?”


    “我在想自己究竟是交了什么好运,竟能遇到如此俊俏能干的夫君。”


    知她在与自己逗趣,萧南山不觉勾起唇角,回道,“阿锦错了。”


    “哪里错了?”盛锦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眸,“是交好运错了?还是夫君俊俏能干错了?”


    “该是我交了大运。”


    伸手将她鬓间一缕碎发拂在耳后,萧南山凑近,吻在她唇角,“幸得上天垂帘,让我遇见阿锦。”


    呼出的热气打在颊上,等盛锦水回神时已滚烫一片。


    她抿唇,随手拈起茶点塞到他嘴边,似娇嗔又似害羞:“油嘴滑舌。”


    “有感而发,怎能说是油嘴滑舌。”萧南山看透了她强势表象下的柔软,张口咬下茶点时,舌尖状似无意地舔过她的指尖。


    盛锦水一惊,指尖用力,不慎捏碎余下的茶点,羞得说不出话来。


    萧南山见好就收,怕自己再逗弄下去,阿锦真要熟透了。


    奔波一日,等盛锦水回府时,檐下摊晒的红蓝花已然干透,而她晨间吩咐制备的草木灰水也有了用处。


    草木灰用沸水冲泡滤过,如此反复后取第三道草木灰水,混合晒干的红蓝花泥静置一日,再之后用纱布滤出的带色汁液才是盛锦水真正想要的。


    到此时,胭脂所需的工序方才过半。


    得到的汁液色浅,还需加些梅子醋定色,之后再混入珍珠粉与梁米粉,搅匀后等待沉色。


    如此大费周章才到最后一步,沉色之后要再次用纱布过滤。几日劳碌下来,最终只滤出女子拳头大小的粉块,晾干之后,分量还要减上几分。


    等彻底晾干,寸心小心翼翼地解下纱布,将粗粝的粉块倒入杵臼碾成细腻的粉末才算是大功告成。


    “难怪说红蓝花胭脂有市无价,费了许多功夫竟就得这么一小罐。”寸心收好胭脂,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让多日辛劳化为泡影。


    “既想卖出高价,就要物有所值。”盛锦水笑笑,“清茉香膏做得如何了?”


    “算算日子,还要吸香半月。”寸心回道。


    “也不知能否赶上崔小姐出嫁,”盛锦水略一估算,“好在胭脂是做成了。”


    “夫人,”两人说话间,外院伺候的小丫鬟匆匆来报,“门房传话,说是前段时日来送红蓝花与花苗的花农想要见您。”


    第183章 第183章求助(捉虫,不用重新……


    “见我?”虽是不解,盛锦水还是松了口。


    仍是上次见面的花厅,此次她甫一出现,花农就迫不及待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


    “这是做甚?”盛锦水一惊,忙让人将他扶起,“老人家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花农也是走投无路,颤巍巍起身后抹了把脸。


    “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贸然登门,求您相助。”再开口时,他嗓音嘶哑,比之前沧桑了许多,“早前我与您说过,自家种的红蓝花都已有主。可如今花种下,都要长成了,对方却怎么都不愿认账了!”


    盛锦水不语,听他继续道:“去岁管事的同我说,红蓝花尽管种下,只要价钱实惠,我们种多少他那就收多少。可今日再问,管事的却避而不见,只让铺子里的伙计打发我们,说是开价太高,只愿出原定的三成。”


    说到这,花农眼角已闪着泪光。


    “天地良心,原定的价钱已比市面上的低了两成,若再压价,是要我们血本无归啊!”


    “可曾定下书契?”盛锦水问道。


    “不曾,”花农摇头,“来往了三四年,从前就算诸多挑剔也不会如此行事,不知怎的今次一点情面不留。”


    熏陆嘴快,直言道:“那管事的估摸着早就打算好了,红蓝花价高,一时不好出手,他就是看准了这点才开口压价的。”


    “我从没遇过这样的事,这才厚着脸皮过来,”花农的脸涨得通红,也是觉得所求有些强人所难,“您看,能否通融,从我这收些红蓝花。价钱好商量,比市价低个两成,不,三成也行!”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等盛锦水开口就又将银钱压了一成。


    才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双方互惠互利,本该是件好事。


    可盛锦水却没立即应下,反问道:“应承你的是哪家管事?”


    原本花农急着想将红蓝花卖出去,收回本钱。


    如今听盛锦水追问,他反倒冷静了些,“是北街绣隆布庄的曹管事。”


    “好,”盛锦水点头,“事发突然,容我再思量两日,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个答复。”


    花农一怔,他来时确实怀抱别样的心思。想着萧家富贵,女子又容易心软,说不得自己哭上一哭,贵人见他可怜就会应承下来。


    他在心里犹豫一瞬,随即壮起胆子抬眸,没成想正与盛锦水澄澈的双眸对上。他脸上突然涌起股热意,只觉自己的小心思早已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谁都不是圣人,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


    盛锦水并未为难,可花农却是臊得一张脸通红,只觉愧疚。


    等人逃也似的走了,盛锦水才将成江唤了过来。


    此事太过蹊跷,身在萧家,一举一动皆被窥探,稍不留神就会踏入陷阱。花农再老实无害,她也不敢轻信,唯有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才能彻底安心。


    成江领命,不敢怠慢。不过半日,就有了收获。


    用过晚膳,盛锦水与萧南山坐在书房,听他回禀此事。


    “先帝时,绣隆布庄就已是北街闻名的老字号。布庄本是支来往于北地与中州的商队,专营皮草生意。后来商队逐渐壮大,东家不想再两地奔波,因此在中州安顿下来,开了这家绣隆布庄。”成江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如今商队是没了,可从前的路子还在,买卖的又是贵人们稀罕的皮草,因此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除此之外,绣隆布庄名下还有家染坊,里边确有一位叫作曹洋的管事。只是他与花农私下的约定,真假委实不好分辨。不过有两件事倒与花农所言一般无二,一是双方往来多年,二是他们从未签下过书契。”


    盛锦水皱眉,“记得前朝时,北地并不太平。不仅山贼横行,还有外族时常侵扰,此等境况


    之下,商队能在中州经营多年,且经营得有声有色,想来这位东家手段了得。”


    “确实有传闻说绣隆布庄的东家曾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成江补充道,“不过此事只是市井传言,当不得真。”


    盛锦水越发不解:“我还是不明白,布庄与花农往来多年,为何选在此时毁约。”


    时机太过巧合,难免让人多想。


    成江一顿,脸上闪过犹豫神色。


    他的反常没能逃过萧南山的眼睛,他抬眸,指尖轻点两下书案:“还查到些什么?”


    “年初时,布庄似是换了主事之人。”斟酌好措辞,成江继续道,“他们用同样的法子从常年来往的桑农手里低价购得大批蚕丝。大约是食髓知味,此次又用了相同的伎俩,不过这些都是属下猜测,因此并未禀明。”


    “半日光景,查到这些已是难得。”盛锦水理解他的顾虑,之所以让对方细查此事,也是担心花农与布庄联手设局。


    萧南山道:“若真有先例,阿锦出手无妨,此事于情于理都挑不出你的错来。”


    盛锦水正有此意,心里想着那日瞧见的大片红蓝花田,眼底尽是得偿所愿的欣喜。


    “红蓝花价高,此次估摸着要费不少银钱,”一想到唾手可得的红蓝花,盛锦水又开始了她的生意经,“我得回去好好想想,此次该投入多少本钱才是。”


    见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萧南山眼底的温和逐渐消失不见,再开口时已冷了神色:“贺璋处可有异动。”


    贺璋言行无状,竟借酒醉拦下盛锦水乘坐的马车。


    若不是有护卫随行,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更为出格的事来。


    那日情景,成江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回禀了萧南山。


    只是在盛锦水面前,全装作不知罢了。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未曾让他察觉。”成江正经了神色,“说来也巧,您与夫人前去北街时,他就在对面的酒楼,与魏家幼子魏子陵饮宴。”


    “边州的魏家?”


    成江点头,“是边州的魏家,此次魏子陵前来,是为了参加恩科。”


    新帝潜龙之时,贺家与魏家曾是他左膀右臂。如今看着是风光无限,可若深究,就会明白什么叫作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贺将军看得明白,因此卸下兵权,带着一家老小长留中州,以为有自己在前朝的退让,有出身贺家的贤嫔,再加上悉心栽培的贺璋,定能保贺家全身而退,享尽荣宠。


    而魏家,则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们舍不下手上的兵权,却又忧虑新帝猜忌,因此左右摇摆。一边留在边州,一边又让小辈走上仕途。


    虽是父子,可萧南山未曾与新帝长久相处过,自然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可就算不了解新帝,他还是清楚萧士铭为人的。


    万般荣宠加身,却越发谨小慎微。


    若不是新帝薄情,他何必处处小心,就连自己认祖归宗之事也不勉强。


    人心易变,若说萧士铭是不敢赌,那么萧南山就是笃定了此局必输无疑。


    “商队既然北上,必免不了去边州。”萧南山抬眸,心中已有计较。


    成江恍然大悟:“您是说,绣隆布庄和贺家?”


    “最好是魏家。”萧南山喃喃一句,彻底掩去眼底情绪。


    在与花农约定那日之前,成江也查证传言非虚。


    早前绣隆布庄确实在桑农那尝到了甜头,今次如法炮制,就是想让花农让利。


    可没想花农并不退让,反而找上盛锦水,先行立了书契。


    花农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再磕几个响头。


    也就是立下书契的当晚,朝中传来了个好消息。


    前去赈灾的人马翌日将归,一行人刚到中州就直奔宫中。


    等盛锦水见到盛安洄时,已过了午时。


    “阿姐!”


    盛锦水正在院中拨弄算盘,恍惚听到盛安洄的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直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才惊觉人是真的回来了。


    她惊喜上前,仔细将对方打量了一遍,心疼道:“黑了,也瘦了。”


    “可也壮实了。”盛安洄捏了捏自己胳膊,得意道,“硬邦邦的。”


    盛锦水轻笑一声,只庆幸他不再是前世药铺里病怏怏的小学徒了。


    不过她才在心里感慨完,就听盛安洄干笑两声,捂着肚子小声道:“阿姐,家中可有饭食,我饿了。”


    寸心闻言,忙叫人去后厨准备。


    盛锦水奇怪:“宫中不曾留膳?”


    “留了,”盛安洄骚头,不好意思道,“就是陛下威严,我都没敢动筷子。”


    在宫里,谨慎是好事,可也确实折磨人。


    盛锦水叹气,陛下恩宠让人歆羡,可若身在其中,才知烈火烹油的难处。


    此行众人赈灾有功,新帝下旨,给三个小的都放了假。


    难得清闲,又许久未曾归家,这几日盛安洄索性做回了盛锦水的跟屁虫,像个小厮般忙前忙后,十分殷勤。


    这日,盛锦水打算去西市的铺面瞧瞧。


    刚跨过门槛,就见守在门外的盛安洄正满眼希冀地看向自己。


    她无奈摇头,开口问道:“今日我要去西市,可要同行?”


    “要的要的!”再在家里待下去,盛安洄觉得自己就快要长蘑菇了。


    如今听她主动开口,自是忙不迭地应下。


    西市的铺面已按盛锦水的想法修整过一段时日,只不过离开门迎客还远得很。


    有萧顺亲自盯着,做工的木匠不敢怠慢,样样细致妥帖,瞧着要比那时的佩芷轩好上许多。


    绕了一圈,除了满意就是满意,盛锦水不是个苛刻的主家,让寸心放下带来的瓜果点心后,就不再停留。


    只是刚出铺子,她就被人拦了下来。


    拦路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鼻下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狭长的眸子,眼尾吊起,十足的奸商模样。


    “萧夫人,久仰大名。”男子拱手,倒是彬彬有礼。


    盛安洄上前一步,挡在自家阿姐身前,皱眉道:“你是谁,何故拦路?”


    日日相交玩耍的都是天潢贵胄,不觉间盛安洄也多了几分威势。


    “在下姓曹名洋,是绣隆布庄的一名管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曹洋脸上始终带笑,并不让人厌恶,“此时拦路,是因为我们东家想要见您,与您谈一笔生意。”


    盛安洄面露迟疑,回头看向盛锦水。


    “既是生意场上的事,更该规规矩矩地递上拜帖,当街阻拦可不像是要与我诚心交谈的样子。”


    面对质问,曹洋倒也不恼,只道:“夫人背靠萧家,绣隆布庄也不是无名之辈。既是互惠互利,夫人何必计较这些小事,东家就在不远处的茶楼等您,见一面对双方都好。”


    “东家要见,却派个小管事来拦路,真当我是路边的阿猫阿狗不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实在可笑。”盛锦水冷笑一声,“阿洄,我们回府。”


    “是,阿姐!”盛安洄挡住还想上前的曹洋,等盛锦水上了马车才转身离开。


    曹洋咬牙,竟冲到马车前高声道:“夫人一意孤行,我确实没法子。可夫人拒绝之前总该替那可怜的花农想一想,否则对簿公堂,丢的就不仅是脸面了!”


    盛锦水撩起车帘,脸上隐约有了怒容,“是你们违约在先,我与花农立有书契,就是告到官府也不怕,你用此事威胁不了我。”


    曹洋一顿,在他心里,世家大族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可没想到盛锦水反其道而行,竟连上公堂也不在意。


    盛锦水本不想继续理会,只是离去前忽而想起成江打探来的消息,心中始终存有疑虑。


    北地,边州。


    就算没听到萧南山与成江交谈的后半段,她还是在不觉间将两者关联到了一起。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我可以与你们东家见一面,但若说的还是这番陈腔滥调,就不必费功夫了。”


    曹洋一喜,“夫人请。”


    第184章 第184章书契(捉虫,不用重新……


    曹洋所指的茶楼门庭若市,高朋满座,此时还有个妙龄女子正在抚琴。


    见此地热闹,护卫们稍稍放下心来。


    与布庄东家约见的雅间在二楼,此时门户大开,瞧着倒是磊落。


    盛锦水入内,里边等着的不止一人。


    坐着的那个身着华服,五十上下的年纪,肃着张脸不苟言笑。在他身后则是个年轻人,垂首而立,应是随行的小厮。


    盛锦水顺势坐在那人对面,盛安洄也随她坐下,余光却紧盯着绣隆布庄的东家。


    “在下姓李,是绣隆布庄的东家,此次请萧夫人前来,是有笔买卖与您商谈。”自称布庄东家的李老板正颜厉色,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实在不像传闻所言的那般是个土匪头子。


    “我连铺子都未开张,李老板能与我谈什么生意?”盛锦水不紧不慢地开口。


    如今有求于人的不是自己,既然对方不曾言明,她也就顺势打起了太极。


    李老板先是用余光瞥了曹洋一眼,随即才继续道:“夫人心知肚明,何必与我绕弯子。商人逐利无可厚非,可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盛锦水忽而觉得无趣:“李


    老板既知商人逐利,也该知晓做人要留一线。若非布庄压价太狠,花农何必再寻出路。如果你今日想做的就是站在自以为是的至高点指责于人,那也不必谈了。”


    见她起身,转头就要离开,李老板才是真的急了,忙开口道:“夫人留步!”


    曹洋离大门最近,先他一步拦住去路。


    护卫见状上前,眼看就要拔出刀来。


    “夫人误会我了!”李老板终于收起高高在上的姿态,讪讪道,“染坊正缺染料,红蓝花必不可少,我想与您谈的就是此事。也不必多,只求能匀出些红蓝花来就好。”


    大约是先抑后扬的手段屡试不爽,李老板没想到会在这踢到铁板。


    也是觉得盛锦水小户出身,以为她只是攀附萧家的菟丝花,三言两语就会被吓退。


    “李老板早些说明来意,也好过言语相逼。”盛锦水回身坐下,神色与方才无异。


    李老板勉强扯了下嘴角,挤出抹难看的笑来,出声附和道:“萧夫人说的是。”


    “既是来谈买卖的,那就在商言商,绣隆布庄要多少红蓝花,又打算出多少银钱?”盛锦水复又坐下,好似未将发生的变故放在心上。


    李老板一顿,惊讶于她的冷静,随之松了口气,再开口时已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两人目标一致,再提及正事自然事半功倍,很快就敲定了其中细节。


    对方有备而来,曹洋当即拟好书契交到二人手上。


    盛锦水仔细看过,却没立即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可是觉得书契有误?”李老板皱眉问道。


    “说起来,我只听过绣隆布庄的名号,”盛锦水一顿,审视的目光从李老板脸上划过,最终落在曹洋身上,“就连曹管事也是初见,你说自己是绣隆布庄背后的东家,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闻言,李老板眼角抽动,此事方才不提,偏要等签立书契时再提,很难不说是有意为之。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夫人想要如何?”


    “李老板主动相邀,想必对我的身份并无疑虑,我亲自签下的书契你可会认?”盛锦水不答反问。


    李老板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顺着她的话回道:“自然是认的。”


    “如此就好,”爽快写下自己的名字后,盛锦水没将书契交给对方,反而递给盛安洄,“阿洄,你替阿姐跑一趟,确认过李老板的身份再将书契亲手交给他。”


    “好!”盛安洄点头,小心收好书契,随即看向李老板,“请吧,李老板。”


    盛锦水自不会放他独自前去,因此离去时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


    她反客为主,李老板却没法子拒绝,脸色难看地一拱手,起身带路。


    等人都走了,寸心疑惑:“夫人既然对他们的身份存疑,何必与之立下书契?”


    “我是觉得有古怪,”盛锦水回道,“可推拒了这次难保不会有下次,只愿此事真如成江查到的那般简单,是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罢了。”


    没在茶楼久留,盛锦水回到萧府时天色尚早。


    又过了半个时辰,盛安洄才姗姗来迟。


    一回来,他就将书契交给盛锦水,随即接过寸心递来的茶水,猛灌了两盏才继续道:“阿姐,那位李老板确是绣隆布庄的东家,不会出错。”


    “既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盛锦水顺手把书契交到寸心手里,让她收好。


    晚些时候,萧南山就听她说了今日遭遇。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虽没说谎,但阿锦还是小心为上。”


    盛锦水点头,手指把玩着他落在肩上的一缕青丝,笑道:“我晓得了,你呀就放下心来吧。”


    这日过后,中州又平静了许久。


    起初,盛锦水以为水灾平息,贺家会将宴会之事再次提上日程。可没想到贺家没再下帖,贤嫔那更是全无消息。


    等问过萧南山,她才晓得朝堂上出了件大事,眼下不只贤嫔,只怕后宫几位都坐不住了。


    用膳时提起此事,盛锦水免不了一愣,随即呛得轻咳起来。


    萧南山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忙伸手帮她拍背,又起身盛汤,亲手喂了两口。


    汤水下肚,盛锦水终于缓过了劲来,开口又确认了一遍:“陛下要大选?”


    “今上膝下只有一位皇子,后宫妃嫔又无所出,大选势在必行。”萧南山放下汤碗,平静得像在与她谈论今日的天气,“登基之初就有朝臣提过此事,不过那时先帝驾崩尚在国丧,随后又有水灾,不宜操办此事。这才一拖再拖,直至今日。”


    难怪贤嫔自顾不暇,贺家也未再邀她过府。


    盛锦水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看向萧南山时欲言又止。


    挥退下人,等房中只剩他们,萧南山笑道:“阿锦是在为我不平?”


    盛锦水不语,但看神色确是如此。


    “于情,我与他多年未见,并无孺慕之情;于理,他是新帝,早晚会有今日。”萧南山动筷,夹了菜肴到她碗里,“所以阿锦,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即便萧静姝仍在,为了朝堂安稳,百姓安定,新帝还是会大选。


    可若将此事放在萧南山身上,他必然是做不到的。盛锦水与他的心肝骨血无异,他永远不会为所谓的大局伤害对方分毫。


    盛锦水沉默片刻,好似明白了萧南山为何不愿与新帝相认。


    从前她以为是为了萧静姝,如今看来,这或许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你还是随我回云息镇,做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就好。”盛锦水歪头,夹了一筷子递到嘴边,见他咽下才扬眉笑道,“好让我一回来就能瞧见。”


    大选也是大事,只是与恩科相比到底差了些。


    又过了段时日,城里的读书人日渐多了起来,而奕州北上的商队,也在此时到了。


    商队到中州时,盛锦水并不知情。


    彼时清茉香膏终于完成了最为耗时的工序,几个丫鬟正刮下吸足香气的猪油,盛于陶碗之中。


    等凝脂隔水融化,还要加入大块的蜂蜡,蜂蜜与乳香末,搅匀后滴入茉莉花露,存于阴凉处七日才算大功告成。


    眼见几个丫鬟把装在小瓷罐里的清茉香膏放于阴凉处,盛锦水才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赶上了。


    恰这时,外边忽而闹腾起来。


    听着院墙外传来的嘈杂声,疑惑间就见一个外院伺候的小丫鬟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不等喘匀气就急道:“少夫人!是、是奕、奕州来人了。”


    “是舅爷!”寸心一喜,看向盛锦水。


    算算日子,盛安云他们是该到中州了。


    短暂的怔忡之后,盛锦水快步向前院走去。


    前院下人来来去去,一派忙碌景象。


    “阿锦,”本该为恩科奔忙的萧南山不知何时回的府,见她现身快步上前,牵起她的手道,“人已经到了,萧顺正带着他们安顿,商队带来的东西不少,暂时放在空置的院中。”


    萧家家大业大,人丁却是单薄。空出的院落有许多,不必让盛安云等人再找落脚的地方。


    “你怎的也回来了?”此时的盛锦水已平复心绪,疑惑道。


    萧南山紧握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而行,“估摸着堂兄快到了,这几日我让人守在城门处。他们见到商队后就立即传了消息,我也是刚到。”


    分明是从衙门赶来,却比自己先到一步。


    盛锦水偏头看向萧南山的侧脸,只觉心里像灌了蜜般甜丝丝的,这大概就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吧。


    “许久不见,真是愈发恩爱了。”


    熟悉的调侃钻入耳中,盛锦水循声望去,一眼就见双手抱胸,望着他们啧啧摇头的盛安云。


    “堂兄!”她眼中满是惊喜。


    等上前才见对方胡子拉碴,一脸的疲色。


    盛安云摆摆手,阻止她再靠近,“我这风尘仆仆的,别脏了你的衣裙。”


    盛锦水哪会在意这些,不过对方的模样倒是让她有些稀奇。


    大约是管着偌大一个商队,他的气质圆滑沉稳了许多,面对萧南山时也没了初时的拘谨无措。


    “与我同行的都是男子,又多是粗人,住在这委实不妥。我先去安顿他们,晚些时候再与你们叙旧。”盛安云开口,却不是商量的语气。


    盛锦水想了想,到底没插手他的决定。


    不过离去前,盛安云多问了句盛安洄。


    “阿洄眼下尚在宫中,晚膳前才能回来。”盛锦水道。


    盛安云一惊,但想着晚些时候就能相见,因此没再追问下去,转而道:“此次恩科,刘秀才,不对,该叫刘举人才是,他也随我们一道过来了。不过入城之后他就先行离开,找了家客栈安顿,说是为了避嫌。”


    此次恩科的主考官是萧士铭,刘青玉并未借此攀附,反倒主动避嫌,可见其人品清正。


    “还有林家小姐,她也不便登门,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过两日她写好拜帖再来见你。”盛安云挠挠头,恨不得一次将所有事情交待清楚,“哦对,还有三娘子,她随林小姐一道去了林家了。”


    等把所有事交待清楚,确认没再遗漏什么,盛安云才行色匆忙地离开了。


    望着他远处的背影,半晌盛锦水才回过神来,感慨道:“堂兄真是变了许多,不过这样也好。”


    第185章 第185章商队


    金乌西坠时,盛安云和盛安洄几乎是前后脚回的萧府。


    少夫人的娘家来人,就是近日格外忙碌的家主都提早归家,下人们更是不敢怠慢。


    如今梁氏也是想开了,叫上萧毅宁,早早在候在院里。


    盛安云是晚辈,早间还能说是为安顿商队,误了时辰。


    如今琐事都已处置,自是要来拜见主家。


    回府后他就换了身干净得体的衣物,又带上早就备好的厚礼,先去拜见了萧家长辈。


    即便如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与家大业大的萧府相比仍是不足。


    盛安云是聪明人,不会做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这一路北上,凡是瞧见什么稀罕难得就备下一份。


    是以送出的礼虽不算贵重,可足见其心意。


    初次登门,本该留客人在主院用膳。萧士铭不是墨守成规的迂腐文人,寒暄几句就松口放人,让盛家人自行叙旧去了。


    等回了盛锦水和萧南山的院子,盛安云就忍不住感慨:“原还担心大户人家规矩多,如今看来却是我心存偏见,想岔了。”


    在来萧家之前,他满心忧虑的可不止是规矩,更多的还是怕高门里的贵人眼界高,瞧不上小地方来的穷亲戚,因此为难自家堂妹。


    可真等见了人,方知是自己狭隘了。


    萧士铭自不必提,梁氏这个继母也是客客气气的,就连一脸不服的萧毅宁也在自家亲娘的威慑下老老实实,没再作妖。


    奕州路远,前次书信往来已是商队出发前的事了。


    盛锦水和盛安洄急于打听家中近况,盛安云则是好奇两人是否习惯中州的生活。


    因此对着满桌酒菜佳肴,几人都不急着动筷,反倒聊起了家常。


    盛安云说得口干舌燥,菜没吃两口,茶就先喝了半壶。等装了满肚子的水,实在烧得慌了才囫囵吞下几口米饭。


    小半个时辰过后,谈兴才算是下去。


    除了明日还要入宫的盛安云早已离席,余下三人直到夜深方才散去。


    醉酒的盛安云彻底没了知觉,被小厮扶回客房。与他对酌的萧南山要稍好一些,不用人搀扶也能走上两步,只是不太稳当罢了。


    “宫中饮宴都不曾见你喝这么多,”盛锦水搀着他胳膊,鼻尖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浅淡酒香,忍不住念叨道,“明日还要点卯,看你起不起得来。”


    即便是醉了,萧南山也怕她生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开口就是告罪:“夫人说的是,往后再不饮酒了。”


    知他一诺千金,可出门在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眼见房门就在眼前,盛锦水扶着他迈过门槛,在桌边坐下。


    此时寸心也送上了醒酒汤,“夫人,舅爷那已让人将醒酒汤送过去了。”


    盛锦水点头,吩咐道:“堂兄醉酒,身边无人照料,叫人夜里盯着些。”


    “是!”寸心应下,转头让院里的两个小厮前去照看。


    醒酒汤还冒着热气,盛锦水捧起碗,递到萧南山嘴边。


    “烫。”他大约还没清醒,低声嘀咕了一句,就在盛锦水想要收回醒酒汤,等凉些再喂时,醉意未消的是萧南山却是伸手接过,含糊地继续道,“烫,阿锦别碰。”


    盛锦水一愣,心里又是无奈又是熨帖,将余下的唠叨吞下,嗔道:“等明日酒醒了再与你算账。”


    昨夜宿醉,直到午时盛安云才醒转过来,等被请到院中用膳,就只有盛锦水等着他。


    “妹婿呢?”他揉着太阳穴,瓮声瓮气地问道。


    吩咐丫鬟送上清粥小菜,盛锦水才无奈地开口:“上值去了,家主被任命为恩科主考官,南山得了个从旁观摩的恩典,也要日日点卯,连入宫授课的差事都暂且搁下了。”


    分明诸事缠身,却在自己登门时特意早归,昨夜更是舍命陪君子,陪自己饮至夜深。


    盛安云端起粥碗,就着爽口的小菜喝了半碗,抵达中州前一直吊着的心也彻底安回了肚子里。


    一碗粥都下了肚,等丫鬟再添一碗时,他砸吧着嘴终于回过味来,探究的目光落在盛锦水脸上,玩笑道


    :“阿锦,你这话听着不对啊。”


    “哪里不对?”盛锦水抬眸,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


    “方才那些话分明是在敲打我,为妹婿打抱不平呢。”盛安云摸着下巴,连丫鬟放好粥碗都没在意,视线始终不移,“怎么,心疼了?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如今晓得疼惜夫君了,可怜我这兄长都被比下去了。”


    揶揄的意味太过明显,盛锦水懒得理会,只夹了一筷子小菜到他粥碗里,盼能堵住他的嘴。


    见她耳根通红,盛安云见好就收,笑着用完了这顿饭。


    用膳时闲话几句,如今杯盘撤下换上茶水点心,两人也就顺势说起了正事。


    “此次北上,商队备下了不少货品,沿途零散了些,大半都带到了中州。”盛安云道,“除了佩芷轩的香丸,就属绒花最多,我选了几样精品,正好放在你新开的铺子里撑场面。”


    盛锦水点头道谢,问起盛安云的打算。


    “自从四弃香的香方传扬出去后,如今的奕州不管是寻常人家还是大小香铺,都能私下做一些。”说起这个,他的唇角就不觉勾了起来,“四弃香在奕州常见,可在其他地界还是稀罕东西,要价低又易存储。此行商队准备最多的就是它,沿途卖了大半,赚得的银钱又采买了些当地土产,等带回奕州出手,光这两样就已回本!”


    先是宽了盛锦水的心,他随即才道:“这些货该品如何出手,离开奕州前我倒是仔细谋划过。原是打算租一处铺面,或是与当地商户合作,可世事难料,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才离开奕州就糟了算计。


    当地商户联手,要我们低价出手香丸,若是不应就叫商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后来实在没法子,我们只能连夜出城,好在此行人多,又都不怕吃苦,否则风餐露宿的也只能妥协了。”


    商队人多势众,有镖师随行又都是青壮,这才不惧在城外过夜。


    盛锦水静静听着,还是货郎时的盛安云做的都是小本买卖,打交道的左右不过那几个人。如今远行,才算是长了见识,清楚从前遇到的困境与今次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难怪才分别几个月,他的变化就如此之大。


    “后来呢?”盛锦水好奇。


    若如他所言,与商户合作无望,那又是如何出手货物,赚取银钱的?


    “阿锦可别忘了我们的老本行!”此时的盛安云已经褪去稳重的表象,得意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在那之后,每到一处我们就拣起货郎的老本行,挑选些当地难寻又卖得上价的货品,先走街串巷卖上两日,等听到风声的人多了就租用一处铺面,再卖上两日。


    如此反复,不仅货物卖出去了,商队的名声也逐渐传扬开来。如今已不是我们找寻当地商户合作,而是他们找上门来,求我们匀些货品出来呢。”


    盛安云拎的清楚,得意的同时并不自满。


    当年一瓶蔷薇花露差点让他血本无归,若不是盛锦水有双巧手又足智多谋,家中多半要受此连累。因此面对各家求上门来的商户时,他仍能做到坚守本心不骄不躁,再没被欺瞒蒙蔽过。


    若只是短暂停留,这法子倒是不错,可在中州就行不通了。


    “接下来堂兄有何打算?”盛锦水问道。


    盛安云不笨,自然也清楚这点,犹豫后道:“中州是最后一站,余下货品要尽数出手,万没再带回去的道理。只是中州不比其他地界,再像之前那般只靠我们走街串巷地叫卖定然是不行了,还是要先找处铺面才是正经。”


    如同绣隆布庄,前身就是商队在中州的落脚处,尽管如今的东家处事不算厚道,但在中州站稳脚跟的法子倒是能借鉴一二。


    可这样下来,本钱定是要水涨船高了。


    “堂兄初来乍到,萧家在此地经营多年,远比你我熟悉。不如由萧家人出面,帮着寻一处称心如意的铺子?”从前盛锦水谨慎,总想着在商言商,就是亲眷也是如此。


    可只要在生意场上,总免不了人情往来。


    当初她最怕的就是钱财权势侵蚀人心,如今再看,或许真是天性如此,有人会因利益分道扬镳,有人却始终如一。


    细论起来,反倒是她的忧虑落了下乘,也小看了自家人的品行。


    盛安云思虑片刻后就坦然接受了她的好意,笑道:“好,有你和妹婿帮忙,倒也省去我们不少力气。真论起来,我能有今日还多亏了妹婿,当初只想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还是他劝我眼界开阔些,这才大着胆子筹建了商队。”


    “是南山的主意?”盛锦水一愣,他说的这些自己从未听说过。


    见她一脸疑惑,短暂怔愣过后盛安云明白过来,开口就替萧南山邀功:“说起来还是在凉风小筑,那时唐睿与梁青雪设局,我只道货郎不易,风里来雨里去的就为三两文钱,到最后落入圈套,连助纣为虐都不晓得。


    也不是我替货郎们说话,这么多人里识文断字的能有几个,听闻有钱可赚自是一窝蜂的上前。机灵些的倒还好,不机灵的被哄骗几句,多半就听信了那些花言巧语。”


    “我想法简单,觉得货郎们各自为政,犹如一团散沙,真遇上难处也是求救无门。”说起旧事,盛安云颇多感慨,“既然如此,不如将他们聚集到一处,拧成一股绳,旁人见我们人多势众,再想算计也要掂量一二。


    而能到今日顺利组建商队,还都是妹婿给我出的主意。奕州是大,可货郎们也不少,本说好要同仇敌忾的,但没几日就因点蝇头小利吵得天翻地覆。就是那段时日,我也终于明白妹婿与我说道的一些事,要想真正做到目标一致,就不能再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而是要看见自己的前程。”


    简而言之,唯有源源不断的好处与利益才能真正驱动众人。


    用过膳后,盛安云重新忙碌了起来。他管着偌大的商队,能有半日清闲已是难得,不好再躲懒下去。


    等人走后,房中再次只剩盛锦水。


    她望着盏中上下浮沉的茶叶片刻,脑海里全是盛安云为萧南山邀功的那些话。原来早在凉风小筑,对方就已为自己做了许多。


    盛锦水轻叹口气,他总是如此,说的永远比做得多。


    这日之后,盛安云早出晚归,整日为商队之事奔波。等盛锦水再听到消息时,商队赁下的铺子已开门迎客,竟比她的还要早些。


    商队只需个卖货的铺面,连店招都不必挂,一切从简自然快上许多。


    不过盛锦水租用的那处铺子也已修整完毕,过几日就能开门迎客。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件更为要紧的事,崔馨月要出嫁了。


    第186章 第186章添妆


    由春入夏不过眨眼功夫,等再回神已是最为燥热的时节。


    高门嫁娶,非比寻常。


    几日前,崔家就挂上了灯笼红绸,装饰一新。


    今日天蒙蒙亮,阖府上下就忙碌开来,生怕出一点纰漏。


    寅时过半,崔馨月被丫鬟唤醒,伺候着梳妆,到如今已过两个时辰。


    出嫁在即,她瞧着并无多少困意,双眸澄澈,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一别半年,再见时崔姐姐都要出嫁了。”少女嗓音清脆,其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惆怅与不舍。


    唇边勾起一股笑意,抬手让给自己挽发的丫鬟停下,崔馨月转身,抬眼就见笑容满面的林妙言,以及同她一道过来的盛锦水。


    “妙言、阿锦,你们来了!”今日大喜,见到好友的崔馨月漾开笑容,被折腾了两个时辰的疲惫尽数散去。


    见她想起身,林妙言赶忙上前,搭着肩让她重新坐下,“今日可是崔姐姐的大日子,哪有让你起身相迎的道理。”


    崔馨月眼中闪过一丝羞恼,嗔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都学会拿我逗趣了。”


    今次她穿的仍是前世那套嫁衣,不过为她挽发上妆的却不再是前世的盛锦水。


    见到熟悉的一幕,盛锦水在原地呆愣片刻,等林妙言已含笑送上添妆才上前来。


    此时,盛锦水也取出了早已备好的添妆。


    她出嫁之时,崔馨月也曾送上妆奁添妆。不过那时,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碍于崔梦鱼开口,她才送上添妆。


    如今再看,那副妆奁实在寒酸,与已是萧家少夫人的盛锦水并不相称。


    后来得知萧南山就是闻名中州的萧家大公子,崔馨月也曾犹豫,是否要再送上一份合乎盛锦水身份的添妆。


    不过此事过去许久,再提及稍显刻意,有攀附之嫌,她也因此作罢。


    如今见盛锦水为自己准备的添妆,崔馨月抿唇,只恨不得回到那时。


    林妙言垂眸,粗瞧了眼自己的添妆,又偏过头去,仔细端详盛锦水的,忍不住好奇道:“阿锦怎的备了两份?”


    盛锦水手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匣子,她拍了拍大的那个,回道:“这是萧家少夫人准备的。”


    崔馨月与林妙言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至于这份,是我作为好友为馨月准备的。”盛锦水继续解释。


    两人一愣,终于明白过来。


    如今的盛锦水已今非昔比,在外她是萧家少夫人,送出手的东西定然要合乎身份。可作为旧友,她又想送上自己的心意。


    崔馨月眼眶一热,心底涌现感动。


    盛锦水准备两份添妆可不是为了让她自责,见崔馨月神色不对,她赶忙道:“怎不瞧瞧我们的添妆,看是否和你的心意?”


    崔馨月的眼角已闪着泪光,等打开木匣后就是一顿。


    巴掌宽,小臂长的木匣里装着两个细腻的白瓷罐。


    木匣中空,填上了丝绸做的软垫,两者之间严丝合缝。软垫并不平整,从中掏出两个圆底,正好能让瓷罐嵌入。


    乍一眼,两个瓷罐并无分别。


    可若细看,就能发觉瓷罐上装饰了不同的流苏,一红一绿相得益彰。


    盛锦水伸手,先是取出装饰绿色流苏的罐子,解释道:“这是清茉香膏,茉莉做的。用时取一点涂在耳后腕间,会有茉莉花的香气。”


    林妙言好奇心重,崔馨月还没动作,她就已凑上前去,深吸一口道:“确实是茉莉花的香味,可又淡雅一些,好闻!”


    崔馨月也很喜欢这香气,可惜她今日衣裙已熏过香了。


    为免气味交融显得繁杂,盛锦水没让她试用,而是把罐子放回木匣,取出另一个来。


    “这是胭脂,原料用的红蓝花,你瞧瞧喜不喜欢这颜色?”


    “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崔馨月一顿,用香扑蘸取罐中胭脂,随即轻点双颊,“透亮,轻盈,这胭脂的颜色我很喜欢!”


    这话不算恭维,林妙言上前细看,点头赞道:“崔姐姐本就貌美,如今点了胭脂,瞧着愈发娇艳可人,保管把李家公子迷得走不动道!”


    崔馨月一张脸通红,颜色竟比她手上的胭脂还要深上几分,“胡说什么呢!不害臊,你就会打趣我!”


    林妙言见好就收,打趣过后立即讨饶,直把崔馨月哄得轻笑连连。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陆续有别家的夫人小姐前来添妆。


    崔家不比其他人家,崔馨月嫁的又是侯府,不管从前私交如何,今日凡在中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来了。


    盛锦水不喜交际,萧家从不勉强,因此除与萧家沾亲带故的,中州诸多贵女,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今次听闻她要为崔馨月添妆,自然是满心的好奇,想着见上一面,看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崔馨月对盛锦水送来的胭脂爱不释手,笑着应付完来此道喜的贵女之后,就命丫鬟为自己上妆。


    丫鬟生就一双巧手,可却从未用过红蓝花做的胭脂,思量片刻后动手,一下没控制好力道,留在脸上的痕迹就重了些。


    要紧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变故,随侍在侧的暮婵脸色一变,上妆的丫鬟更是直接吓白了一张脸差点当场跪下。


    正无措时,身后袭来一阵香风。


    “我来吧。”盛锦水道。


    大喜的日子,崔馨月着实不想因此动怒,可此时的妆容又实在叫她不能满意。


    好在盛锦水及时开口,她没多犹豫就点头应下,显然十分信任。


    盛锦水伸手,掌心向上。


    她的肤色如羊脂玉般细腻温润,指节修长,指尖处还透着浅淡的粉。


    丫鬟赶忙将香扑放在她掌心,弯腰后撤两步。


    崔馨月和林妙言清楚她的脾气秉性,若无十全把握不会贸然开口。有人却以为她不自量力,主动揽下此事,惊讶之余不忘交换个看戏的眼神。


    盛锦水伸手,轻抬起崔馨月的下巴。


    眉若柳叶,眼含秋水。


    她的容貌本就不差,太过浓重的妆容非但凸显不了清冷娴静的气质,反让美貌削减几分。


    说来也是可笑,比自己的脸,盛锦水更为熟悉的却是崔馨月。


    扬手抖落香扑上的余粉,盛锦水伸手,缓缓将两颊的胭脂晕染开来。


    “咦?”近处的林妙言最先发觉此中变化,一双眸子瞪得滚圆,心道阿锦究竟会什么神仙法术,不过用香扑游刃有余地轻扫几下,就让人焕发出不一样的气质来。


    本想作壁上观的贵女们被惊呼声吸引,余光不自觉地向她们所在的方向瞥去。


    此时盛锦水全神贯注,哪有闲心理会她们心里是如何想的。


    上完胭脂,她又仔细端详片刻,循着前世习惯取出螺子黛,为崔馨月画眉。


    林妙言眼中惊艳更甚,盛锦水并未细细描摹,可就是看似随意的几笔让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胭脂、黛眉、面靥、斜红、口脂……


    等盛锦水停下,崔馨月揽镜自照。


    从林妙言的神情中她已猜到自己的变化,但真等看清镜中的自己时才知这变化有多大。


    崔馨月怔愣的片刻,林妙言已经迫不及待地捧起盛锦水双手,仿若在看无价的珍宝,“快让我瞧瞧阿锦的手与我的到底有何不同,怎的连上妆都信手拈来!”


    “香丸、香膏、绒花、胭脂……”她感慨着数了一遍,“阿锦,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我不过是爱钻研罢了,算不得什么。”今日崔馨月才是主角,盛锦水收回手,自谦几句想将此事揭过。


    哪只崔馨月对此浑不在意,回过神后附和道:“妙言说的都是实情,阿锦不必自谦。从前我以为自己在合香一事上颇有天分,与你一比才知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盛锦水行事低调,在贵女之间颇为神秘。


    消息不太灵通的只知她小户出身,因为攀上萧家才一飞冲天,有了今日富贵。


    在众人想象中,她该是目不识丁,粗鄙不堪的乡野女子。可今日一见,才觉传闻可笑。


    容貌尚且能靠衣着撑起,谈吐气质却不是那么好改变的,更何况她那一身连崔馨月都自叹不如的合香本事。


    高门大户教养女儿,除中馈是定要传授的,还免不了学些琴棋书画陶冶情操。


    香道便是其中之一。


    崔馨月出身名门,中州贵女人人皆知她爱香懂香,谁人合香能得她一句“不错”已是罕见,如今见她不吝夸赞,再看向盛锦水时已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郑重。


    贵女中或许有瞧不上盛锦水出身,不愿与之为伍的,自然也会有不在意这些的。


    “萧夫人真是贴心,不仅备了厚礼,还亲自做了香膏胭脂为馨月添妆。如今想来,我就该迟些出嫁,厚着脸皮也要向你求一份添妆才是。”其中一位夫人顺势恭维,恨不得将盛锦水捧上天去。


    有人自恃身份,不愿主动交好,可见旁人抢占了先机又觉吃亏,纷纷附和起来。


    “夫人小姐们折煞我了!”盛锦水脸上带笑,心中却是无奈,只庆幸崔馨月对此并不在意。


    她不愿再掰扯下去,忙道:“若诸位喜欢,晚些时候我让人准备些香丸香膏送到府上,望勿嫌弃。”


    众人闻言对视一眼,心道盛锦水也就看着冷傲,其实并不难相处。她们只是想与之交好,不会真的傻到得罪崔馨月,闻言见好就收,终于将心思再次放在了新嫁娘身上。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原是来接亲的李静尘到了。


    崔馨月举起喜扇,在喜娘簇拥下迈过门槛。


    盛锦水无意再凑热闹,与林妙言慢了众人一步,走在最末。


    第187章 第187章开张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这场婚事仿佛落入热油的清水,翻涌起藏在深处的暗焰。


    前世的主仆,今生的好友。


    许多烙印,在盛锦水心中已逐渐消散。有时连她都分不清楚,究竟现实如此,还是自己做了一场并不真实的旧梦。


    不过让人烦恼的也只有当下一瞬,等热闹过后,戏言也到了该兑现的时候。


    商队千里迢迢送来的香丸与绒花恰在此时显现出了极大的作用,除早前说好送交各家贵女的,盛锦水还附上了一张请柬。


    请柬用的洒金纸,特意由她所合的意可香熏过,又拿簪花小楷仔细誊抄一遍才让人送去。


    愿意来往的自然会接下请柬,不愿的就回上一份薄礼,也不勉强。


    盛锦水这送出手的香丸绒花虽是少见,但


    对高门大户来说算不得贵重,因此回礼也不必多讲究。


    此次散出去的请柬不少,回礼的却十个指头就数得过来。


    如今萧家风头正健,想要与之交好的不在少数。明面上的示好有结党营私之嫌,可若是后宅女眷,相处起来能省去不少麻烦。


    “夫人,这是礼单。”不能来的几家中,有人不仅备了礼,还是远超日常往来的厚礼。


    接过一叠礼单,盛锦水随手点了几样充作添头的小玩意,道:“这几样算作回礼,其他的都送回去。”


    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萧家,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引来侧目。


    如此行事,盛锦水也没想瞒过众人,反倒明晃晃的传递出一个讯息。


    她此举与萧家,以及背后牵扯的诸多利益皆无干系,即便无法赴约,也不会为难,只作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人情往来。


    有想趁机攀附萧家的,见此自是失望。不过等到铺子开张那日,收到请柬的贵女们还是如约而至。


    已然经历过佩芷轩开张,此次更是驾轻就熟。


    盛锦水不喜喧闹,邀请的又都是各家贵女,因此舞龙舞狮等一应太过热闹的庆祝全被她否决了。


    可全无庆祝又显冷清,思前想后盛锦水还是找来了花农,让摘取些时令鲜花,与绒花搭配做成花束,装点在铺外。


    花团锦簇的铺面总会引人侧目,何况檐下悬着的招牌还挂着红绸。


    一早就有路过的百姓,好奇地伸长脖子想往里瞧,只见片刻之后,有几个容貌端立的女子从铺子里鱼贯而出。


    领头的那个容貌俏丽,笑时一双眸子会变成月牙的形状,瞧着亲切活泼。


    “诸位哥哥姐姐,叔叔婶婶,”熏陆爽脆的嗓音在长街回荡,瞬间就引得路人驻足,“新铺开张,今日特备了些香丸,凡见者皆可取用。”


    有年长的上前,果然闻到一股清雅的香气。但见熏陆等人衣着不俗,不怎么信任地开口问道:“真可以随意取用?别是拿了又要收银子吧。”


    “大婶尽管安心,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见她满面狐疑,熏陆坦荡回道,“此香丸唤作四弃香,是从奕州运来的好东西。可随身佩戴,也可放入衣箱妆奁,至少三月香气才会散去。”


    “也是铺子开张,东家想要讨个好彩头才忍痛割爱,任人取用。您尽管拿了去,绝不会讨要银子。”说着,熏陆就爽快地将装着香丸的油纸包塞到最先开口的妇人手里。


    妇人一愣,随即打开嗅闻了下,惊喜道:“真好闻!”


    说完,她又赶紧将油纸重新包好,藏在袖里匆匆离去,那模样生怕熏陆追着她讨要银钱似的。


    熏陆笑笑,并不在意,只对人群再次扬声道:“香丸只送一日,想要的还请尽快取用。”


    见她所言非虚,原还在观望的路人争相上前。


    丫鬟手里的香丸都送出去了,有没能抢到的,正失望呢就见她们又从铺子里拿了香丸出来。


    当然也有贪心不足的,仗着身体健硕,硬是挤掉排在自己前边的路人,一把想要抢走丫鬟手里装着油纸包的托盘。


    可他手指才搭上个托盘的边,还来得及用力就觉手腕一阵生疼。


    等回过神来时,方才言笑晏晏的小丫鬟正用手指扣着他的手腕。


    她脸上笑容依旧,嗓音也十分甜美,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不客气,“得寸进尺可不行。”


    “你个小丫头片子,赶紧松手!”也是平日横惯了,那人狰狞着张脸,竟还耍起狠来。


    熏陆哪能让他如愿,将手往回一收,借着巧劲把他拖出人群。


    也就在这时,早守在一边的小厮立马上前,押着人就送官去了。


    围观的人里本还有想浑水摸鱼的,见这阵仗才恍然回过神来,能在中州开铺子做买卖的,哪个没有深厚的背景?


    被扭送到官府已是极大的幸运,若遇上蛮横的,怕是免不了一顿打。


    这么一折腾,本有些拥挤的人潮霎时变得秩序井然。此时众人也明白过来,此地东家虽是大方,可也不是任人造次的软柿子。


    这厢,路人领用了香丸,那厢受邀而来的贵女们也陆续到了。


    铺子二楼,崔馨月和林妙言隔着画屏往下望,恍惚间竟有了回到佩芷轩的错觉。


    贵女们安坐二楼雅座,自有苏合领着训练有素的丫鬟们伺候。


    又过了半晌,在外忙碌的熏陆转身回了铺子,回禀道:“夫人,吉时到了。”


    盛锦水闻言起身,随她走出铺子。


    今日贵女众多,如崔馨月、林妙言等喜爱热闹的就戴上帷帽与她一道,不喜热闹的只管在雅座里等候。


    领用了香丸的路人也没急着离开,皆是探头探脑地往里瞧,对这位新来的东家充满好奇。


    盛锦水就这样在众人瞩目下迈过门槛,现身人前。


    此时的她无论容貌还是气度,都已褪去少女的青涩,一双杏眸里荡漾着水光,恍若夜色里明亮的星辰。


    她上前一步,接过熏陆恭敬递上的红绸。


    正这时,小厮点燃早已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动静引得众人捂住双耳。护卫们则身着便服藏匿在人群里,目光紧紧追随盛锦水,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阵鞭炮声中,盛锦水稍一使力,遮挡牌匾的红绸顺势落下,露出上边遒劲有力的字迹。


    “不老春?”林妙言仰头,默念道。


    “仙花和露捣芳尘,驻得宫娥不老春。”崔馨月挑眉,“倒是应景。”


    揭下牌匾,铺子也算正式开张了。


    不老春与佩芷轩不同,买卖的多是脂粉、香泽等物,绒花和香丸也有一些,但不过是陪衬,可就是这陪衬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今日收下请柬,应邀而来的贵女们,大半心里都抱着与萧家交好的念头。她们自觉见多识广,暗道盛锦水乡野出身,能拿出手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倒不是各个都心怀功利,不过耳濡目染,自诩博物洽闻,却不知自己才是旁人眼中的井底蛙、瓮中虫。


    “平日里装腔作势,却不知她们眼里的好东西我们早在奕州见惯了。”林妙言快人快语,她在云息镇待得久了,已不怎么习惯中州浮华的风气。


    何况她真心将盛锦水视作好友,见有贵女面上吹捧恭维,却一点不掩饰眼底的轻视,自然心存愤慨。


    可如今,原本眼高于顶的贵女们或是对绒花爱不释手,却碍于囊中羞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亦或是为一盒存量不多的红蓝花胭脂言语争锋,实在有趣。


    崔馨月笑着摇头,却没放任她继续说下去,沉声提醒道:“井蛙醯鸡而已,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先不提盛锦水,她有萧南山相护,初到中州时也遭受了许多非议。


    就算本就是出身高门的崔馨月和林妙言,私下也曾受过嘲笑与奚落。


    早前的中州,凡是有头脸的人家都不会放任家中未出阁的女子在偏远之地教养,也就是新帝登基,宫中不再全是中州大族出身的后妃,才让惯常拿此说事的人收敛一二。


    两人冷眼旁观时,熏陆正寻到盛锦水,与她耳语了几句。


    “宫中?”盛锦水先是一惊,见无人瞧见自己的失态才缓过劲来,“先将人请到雅间。”


    不老春的二楼比佩芷轩大了三倍有余,除让贵客闲坐的雅座,还有雅间。


    雅间本是盛锦水打算留给贵女们试妆的,今日人来人往,怕是不能面面俱到,因此未曾启用。


    如今倒是正好,她前脚进了雅间,没过几息熏陆就领着人进来了。


    来的不止一人,领头的女子四十上下的年纪,瞧着有几分熟悉。


    仔细回想了片刻,盛锦水终于记起自己是在何处见过对方。


    “您是惠妃身边的管事姑姑?”


    话音刚落,对方就是一礼,和气道:“萧夫人好记性,宫宴时见过一次,劳您好还记得老身。老身姓


    金,您称我一声金姑姑就成。”


    盛锦水顺势回礼:“金姑姑。”


    “此次出宫,本是为了给惠妃娘娘办事。”出宫一趟不算容易,金姑姑又是个爽快人,直言道,“听闻夫人手巧,会调香能做绒花,就连制胭脂也是信手拈来。娘娘命我等出宫采买胭脂,只是见不老春门庭若市,老身怕误了回宫的时辰,这才表明身份,厚着脸皮向您讨要。”


    作为惠妃身边的管事姑姑,她说这番话已是放低姿态,极近谦顺。


    不过小事,盛锦水自然应承,开口让熏陆去取了胭脂,可等交到金姑姑手里时却又是一顿,多嘴了一句:“红蓝花有活血散瘀之效,娘娘用时慎重。”


    “老身晓得了。”金姑姑双手接过,也是一脸正色。


    第188章 第188章避嫌


    短短几日,不老春的名号就在贵女之间越传越广。


    且不止是高门大户,就连城中百姓也偶有提及。


    这全多亏了盛锦水在铺子开张时向路人分送香丸的主意,好让奕州香丸借着这股东风彻底在中州扬名。


    与不老春里要价不菲的脂粉香泽对比,香丸就显得实惠多了。


    白得了香丸的百姓们口耳相传,加上确实物美价廉,让此次带了大批香丸绒花的商队狠赚了一笔,借此在中州站稳脚跟。


    开张之后,盛锦水就极少插手不老春的经营,而是将之交给了苏合熏陆。


    姐妹二人,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倒是互补


    她们又有早前在佩芷轩的经验和萧家锻炼出的规矩礼仪,经营起铺子来得心应手,十分顺畅。


    之所以如此安排,盛锦水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如今是萧家少夫人,不管是否情愿都不好再抛头露面。当然最要紧的一点还是她打心底觉得自己不会在中州久留,既然如此还是早些培养人手,免得到时匆忙,来不及准备。


    当然,她也没真当个甩手掌柜,而是把全副心思放在了研制脂粉香泽上。


    不老春开张,看似声势浩大,可在偌大的中州,不过一件小事,并不是人人在意。


    如今城中上下,真正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即将到来的恩科。


    入宫伴读在旁人看来确是件难得的美差,除能与皇子亲近,每月还能休沐两次。


    今日恰逢休沐,盛安洄一早就到了盛锦水的院子。


    多年相依为命,盛锦水立即猜到他的意图。


    果然,盛安洄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才坐下就道明了来意。


    “阿姐,夫子已到中州多日,今日得闲,我能否上门探望?”本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必问过盛锦水,可谁让这届恩科的主考官是萧士铭呢。


    犹豫再三之后,盛安洄还是开了这个口。


    不管是对萧家,还是此时的刘青玉而言,当下避嫌才是最好的决定。


    历经两世,旁人或许不知,盛锦水却清楚刘青玉的才能,恩科榜首非他莫属。


    沉默半晌,盛锦水摇了摇头,道:“不能去。”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盛安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也没再坚持。


    盛锦水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放榜后再去探望不迟。”


    等到那时尘埃落定,外人也不好再拿刘青玉与盛安洄之间的联系做文章。


    科考之日临近,萧南山连每日准时回府都成了奢望,披星戴月不说,有几次甚至要夜宿在了外边。


    从城中考生渐多开始,民间因此次恩科再次热闹起来。


    去岁冬日至今,先是先帝驾崩,再是水灾,朝野上下如履薄冰。如今好不容易诛邪退散,万事顺遂,城中自然恢复了往日的景象。


    而盛锦水要比旁人更早洞悉一切,倒不是萧家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消息来源,而是此时的不老春俨然已成中州城内消息最为灵通的地界之一。


    即便从未想过借用萧家之名,盛锦水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烙印。


    初次来到不老春的贵女们多是抱着别样的心思,不是想与她就是与崔馨月交好。再之后连宫中都传出了后妃对不老春的胭脂赞誉有加的传闻,她们来得就更殷勤了。


    长此以往,倒叫贵女们忘了初衷。众多姐妹聚到一处,不仅能拓宽人脉,还能互通眼下最时兴的妆容首饰,也难怪会有人流连忘返。


    而今,除却妆容首饰,最为瞩目的就是此次恩科。


    就算高门出身的贵女也不能免俗,今日提及谁家父兄下场,明日又论哪里的考生文采风流,姿容出众。


    次次都要热热闹闹地辩上一辩,倒比即将到来的恩科还要精彩。


    今日家中无人,新制的胭脂又没到启封的时候,百无聊赖的盛锦水就想着到不老春一趟。


    也是赶巧,她来时恰与林妙言在大门处遇上。


    见她来此,林妙言还有些意外,上前打趣道:“再不见阿锦,我就要亲自登门去问萧家大公子了。就算他再宝贝也不能独占了去,否则大伙都要忘了不老春是谁的买卖了。”


    从前的盛锦水不曾将这些调侃放在心上,而今与萧南山互通心意,脸皮反倒越来越薄了,才与林妙言打个照面就被闹了个大红脸。


    轻咳一声,她回道:“他正忙于恩科之事,已经许久未见。”


    “哦。”林妙言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声,眼中兴味盎然。


    恰好此时雅座飘来了说话声,正打断她的调侃。


    “北地哪有什么才俊,要我说还是南边摘得魁首的机会大些。”有人言之凿凿,在场众人都被吸引了去,竟没发觉盛锦水和林妙言的到来。


    “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人为江南才子说话,自也有人辩驳的,“咱们中州可也属北地,虽说萧家大公子有陛下金口玉言,今次并未下场。但还有与他齐名的贺家大公子在呢,定会名列前茅,为北地争光。”


    提及萧南山与贺璋,众人都是一默。


    明面上,两人确实齐名,可但凡家学渊源的都心知肚明,贺璋那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能有今日,除却自身有几分不上不下的才气,更多的还是靠贺家及贤嫔。


    私下做几首诗,画几幅画,得几句名家夸奖就能起来的名声,如何与有真才实学的考生们相提并论。


    当然,他确是举人没错,可却是边州苦寒之地的举人,且还不是解元。


    不知内情的随大流吹捧几句,深知其中猫腻的也不过轻嘲一声,并不愿与贺家作对,揭人短处。


    “但可惜了,我听闻贺家大公子不会下场。”有消息灵通的沉声回道,将众人的好奇心又都勾了出来。


    见她神神秘秘的模样,再有人追问也不觉压低了声音:“妹妹是从何处得来的


    消息?保真吗?”


    “是真的!”将贺璋之事抖落出来的女子信誓旦旦,“说出来你们可要帮我保守秘密。”


    话音才落,应承就此起彼伏。


    目光在相熟的贵女脸上扫过,她稍放下心来,这才继续道:“你们晓得的,我二哥平日就好博戏。每到科考就有暗庄,有赌南北学子上榜多寡的,也有赌殿试名次的……总之五花八门,什么都能拿来做赌。”


    “就咱们中州,最有可能拔得头筹就是萧家大公子,”她一顿,喝了口茶润嗓后继续道,“无奈陛下有言在先,何况主考官还是萧家家主,此次萧家大公子不会下场已是板上钉钉,不必赘述。没了萧家大公子,往下数就是贺家大公子,我二哥本想押他上榜,可谁成想他钱袋都带去了,庄家却说贺家大公子不下场。


    他失望而归,回来时不巧遇上父亲,知他去赌,不仅被收了钱袋子还挨了板子。”


    原是家丑,难怪要人保守秘密。


    “我倒是听闻过一人,人品学识不输贺家大公子。”这就是贵女为何在不老春常留的缘由。


    她们的父兄夫婿遍布朝野,可受品级或所在衙门限制,总有风雨不透的时候。但在这里,却能互通有无,畅所欲言。


    “是谁?怎的我从未听说过?”


    “没听说也不奇怪,他是边州魏家的公子,唤作魏子陵。”最先提及魏子陵的贵女回道,她父亲在兵部任职,确实要比旁人更清楚边州势力,“我也是听家中父兄闲聊时说起,魏家同贺家一般,在边州时就是陛下左膀右臂。不过贺家出了位后妃,这才举家迁至中州,魏家如今仍留边州,掌管兵马。”


    “竟是出身将门,想必也是位文武全才吧。”有人附和,感慨道。


    “希望如此,好叫他为咱们北地挣回些颜面。”


    一声长叹,话题本该到此结束,可偏有人余光瞥见了沉默喝茶的盛锦水与林妙言。


    “萧夫人与妙言妹妹觉得如何?”


    两人并未参与争论,而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如今见众人看向自己,一时都愣住了。


    “家主与夫君的公事,我不曾过问。”盛锦水笑笑,慢条斯理地继续喝茶,心道她们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此次魁首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奕州学子。


    问话的贵女一愣,方才想起萧士铭是此次恩科的主考官,好在盛锦水没与她计较,而是四两拨千斤地带过。


    见她不答,众人自然看向林妙言。


    林家可是切切实实的书香门第,林妙言的祖父更是当世闻名的大儒,此前又在真鹿书院潜心授课,对此事的见解,无人能出其右。


    林妙言本能敷衍过去,可不知怎的就回想起了方才众人对北地学子推崇备至的模样,脑中不觉闪过一道身影。


    在意识到什么之前,有些话已然脱口而出,“真鹿书院学子众多,除了萧家大公子,我从没听祖父特意提起过谁。但近日,倒是有个人叫他时常挂在嘴边。”


    “是谁?”


    魏子陵是有些才名,可与贺璋一般,是否名副其实见仁见智。


    不过林妙言提及的这人却有林家祖父背书,其才学可见一斑。


    话到这份上,她没再藏着掖着,但也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说出那人名字,只道:“是位来自奕州的考生。”


    “难道是在真鹿书院求学的学子?若真如此,金榜题名也是理所当然。”


    林妙言闻言皱眉,没来得及细想就反驳道:“他并非真鹿书院的学子。”


    在提到奕州时,盛锦水就猜到她说的是刘青玉。


    几人话赶话,根本没给人打断的时机,在林妙言否认对方是真鹿书院的学子后,她就暗道了声糟糕。


    果然,立即有人敏锐地察觉到其中联系,问道:“若记得没错,萧夫人也是奕州出身吧。”


    此时的林妙言总算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好在她面上维持着镇定,没让人瞧出端倪。


    “确是奕州出身。”盛锦水答得轻描淡写,好似并未明白话中深意。


    第189章 第189章恩科


    许多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即便心中百转千回,人前时仍能言笑晏晏。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贵女们才都散去,不老春也逐渐冷清。


    “对不起阿锦,都怪我多嘴。”心知是自己的心直口快给盛锦水惹来的麻烦,林妙言一脸愧色,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谁都没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更不会想到几句话就会引来猜忌,惹出事端。


    “此事不怪你,有心人只要稍加打听,总能发现端倪。”今日之事确让盛锦水颇为头疼,可林妙言也不过实话实说,委实不能怪她。


    将人安抚好后,盛锦水目送她上了马车,随即才转身回了萧府。


    萧南山何时回来没个定数,今夜也是如此。


    一直等到子时都不见人影,寸心见她困得连打几个哈欠,正想开口劝说就听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她面上一喜,忙上前开门。


    回来的果然是萧南山,见盛锦水还未入睡,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解道:“阿锦?”


    “你回来啦。”盛锦水揉了揉眼睛,勉强打起精神。


    见她随手端起一盏冷茶,喝了两口醒神,萧南山露出不太赞同的神色,伸手拿走茶盏。


    好在寸心极有眼色,又及时送上一盏热茶。


    不过这么一折腾,盛锦水的困意已然消散,连眸子都清明了许多。


    “正好,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萧南山坐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她等到这个时辰。


    盛锦水却是正经了神色,将早些时候在不老春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论起来对刘青玉的影响远大于对萧家的。


    “中州人多口杂,能瞒得了一时是一时,如今真瞒不住了也无甚要紧。”萧南山沉吟片刻,“于萧家倒是无碍,不过刘举人那还是要告诉一声。”


    盛锦水点头,她也是这个想法,“早前阿洄想去探望,被我驳了回去,眼下倒是叫他如愿了。”


    也不必等休沐,翌日萧南山就为盛安洄请了一日的假。


    不过此事叫沈行喻知晓了,吵着闹着就要同去。


    伴读都走了,沈维楠顿觉无趣。


    沈行喻与他关系最好,猜到他想出宫放风,不过是顾忌太多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好在沈行喻文不成武不就,偏赢在脸皮最厚,使出痴缠的劲头,拽着萧南山的袖子撒泼打滚,硬是让他替沈维楠向新帝求来了出宫的恩典。


    平日里,萧南山不会理会他的无理取闹,但今日不知怎的,犹豫半晌竟点头应了下来。


    等两人出宫与盛安洄会和,沈行喻还在洋洋得意:“就知道老师最疼我了,只要我一求情,他什么都会答应。”


    也就是仗着萧南山不在,他才敢睁眼说瞎话。


    “才不是因为疼爱你。”今早盛安洄已经从盛锦水口中得知此事来龙去脉,本想给沈行喻留几分颜面,见他隐有蹬鼻子上脸的意思,残忍地道出了实情。


    可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脸皮,沈行喻自洽的本事可谓是中州城里独一份的。没消沉过两息就扬起下巴,继续得意:“总之是我求来的。”


    晚些时候,几个小的才有说有笑地回了萧府。


    让盛安洄带给刘青玉的东西是盛锦水准备的,再寻常不过的一套文房四宝,和在中州少见的青麟髓。


    当然,刘青玉也让盛安洄带了话回来。


    他为人坦荡,当初避嫌也是想着萧家风口浪尖,不便叨扰。


    既然双方皆不在意,他也就放下心来,安心备考。


    此次恩科共考三场,历时九日。


    虽未亲历,但前世久居中州,盛锦水还是听过些传闻的。


    九日里,考生们会被关在贡院四四方方的隔间,吃喝拉撒全在一处。每日一睁眼,除了答题就是答题,因此金榜题名的学子不仅


    文采出众,连体格都是考生中百里挑一的存在。


    想到这,盛锦水总觉自己明白了新帝的想法,要让萧南山去参加会试,别说是他,连自己都要心疼一番。


    九日过后,恩科还不算彻底结束。


    先帝昏聩,任人唯亲,朝中皆是卖官鬻爵,招权纳贿之类。


    新帝登基之后,问斩了一些,又罢免许多。


    而今正值用人之际,照以往惯例,恩科本只多加一场会试。可新帝仍嫌不够,还未登基就命各府举办乡试。


    否则任凭刘青玉博学多才,满腹珠玑也参加不了此次会试。


    会试过后,离放榜之日还有月余。


    自觉名落孙山,又囊中羞涩的考生们早早归家。留下的不是全力准备殿试,就是到处参加诗会,妄图结交权贵。


    萧家有萧士铭做主考官,又有萧南山这个名声在外的才子,自然也是学子们关注的焦点。


    初时府中一切如常,后来递上门的拜帖逐渐多了起来,盛锦水才从萧顺口中得知,自从考生齐聚中州,每日都会有人递交拜帖,而随拜帖一道送来的还有他们的诗词文章。


    三年一次大考,次次如此。


    府中上下早已习惯,不必主家吩咐就拒了拜帖,再添上份薄礼将人好生送走。


    说到此事时,萧顺脸上还带着无奈的神色,“少夫人恕我直言,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沧海遗珠。随拜帖呈上的诗词文章,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看似花团锦簇实则一文不值。连我都瞧不上,何况是家主和大公子。若真有本事,那就考场上见真章,也不必私下求见。不过您放心,家主也曾提点过,成百上千的考生里或许真有那么几个遇上了难处,回份薄礼于萧家无碍,可说不得就帮上了忙。”


    能在中州屹立百年不倒,萧家行事自有一套章程,远比盛锦水想象中的详实周密。


    既然如此,她也就放下心来,不再理会。


    不过盛锦水沉得住气,盛安洄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


    会试过后,宫中侍读就为皇子及其伴读讲解了考题,盛安洄颇有心得,急着想与启蒙恩师探讨一番。


    盛锦水实在看不过他上蹿下跳的猴精模样,索性眼不见为净,松口让他如愿。


    不过在去之前,她也特意叮嘱过,探望可以,可若打搅夫子温书,定不会轻饶。


    盛安洄欢天喜地地应了,临出门才发现等着自己的除了小厮,还有神色慵懒的萧南山。


    “姐夫?”他一脸好奇,“今日不必阅卷吗,您怎还未入宫?”


    萧南山已先行上了马车,撩起车帘回道:“不必入宫,我与你一道。”


    难得清闲,他却不在府里陪伴阿姐,反与自己出门。


    盛安洄实在想不明白他的意图,但见时辰不早也不再纠结,随之上了马车。


    萧府院中,寸心回禀道:“夫人,公子和小少爷已经去了。”


    “好。”盛锦水点头,指尖划过桌上的几朵绒花。


    想到她今日交到萧南山手里的锦盒,寸心始终不解其意,疑惑道:“夫人,为何要给刘夫子送花?”


    “香丸的买卖起来了,绒花却始终差一口气,”盛锦水抬眸,笑道,“簪花及第,不是很好的意头吗?”


    寸心若有所思,随即了然地点头。


    自家夫人果然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诸多奇思妙想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等待放榜的这段时日,中州看似风平浪静。


    期间盛锦水又到过几次不老春,来来去去的贵女们在意的仍是那几件事。


    不过今朝诗会渐多,许多地方上来的考生逐渐崭露头角,尤以魏子陵风头最盛。


    至于刘青玉,因林妙言的无心之语,以及他与盛家的关系,也曾让人瞩目。


    但他行事低调,别说是诗会,连有想借他与萧家攀交的都不得其法,名气自然不如旁人。


    说起来,前世的盛锦水心不在此,除与自己同样来自奕州的刘青玉,从未听说过魏子陵。


    如今频频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倒让她也起了一点好奇心。


    有些事就是这么巧,这边才有人提及,那厢就有贵女以扇掩面,压抑心里的激动问身边好友:“你快看,那位可是魏子陵魏公子?”


    二楼雅座的几扇木窗正对着长街,听到动静的贵女们纷纷起身,走到窗边垂眸望去。


    盛锦水离得近,一时好奇也凑了上去。


    此时街市上,正有几个身着锦衣的公子哥打马经过,领头那个头戴金冠,背影挺直。


    大约是听到了斜上传来的喧闹声,他拽着缰绳仰起头,好巧不巧与盛锦水打量自己的视线在半空相遇。


    偷看就罢了,还被人抓了正着,饶是向来稳重的盛锦水都觉得有些尴尬,随即皱起眉来,心道此人怎有些眼熟?


    “他过来了!”


    不知谁惊呼一声,贵女们总算意识到此举不妥,忙离窗子远了些。


    等雅座里众人静了下来,旋梯上传来的脚步声越发明显。


    盛锦水瞧着忐忑的众人,心中好笑,不老春再不济也不会让个外男闯到雅间来。


    果然,众人紧张地屏息片刻,上来的并不是猜测中的魏子陵,而是她们熟悉的熏陆。


    “夫人。”熏陆上前一礼,随即道,“铺外有位姓魏的公子,说是捡到了二楼飘落的锦帕,为免姑娘清誉受损,想请东家出面转交。”


    盛锦水觉得可笑,问道:“你是怎么回话的?”


    “我说,公子想见东家就去请去萧府,求见萧家大公子。”熏陆答得理直气壮。


    中州还有谁人不知不老春是萧家少夫人的产业,何况楼上都是女客,若真捡了锦帕放在铺子里就是,还特意提及东家,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做得好。”盛锦水点头,随即看向众多贵女,“方才可有哪位夫人小姐落了锦帕?”


    有人开口否认,有人摇头,总之脸上神色都不怎么好看。


    难怪说闻名不如见面,魏子陵费尽心思造势,可没想到一条锦帕就让他纨绔的本性暴露无遗。


    “今日在场的可都要互相做个见证,免得日后被坏了名声。”有重规矩的贵女愤愤开口,“魏家实在放肆,莫不是将这当成了边州!”


    第190章 第190章放榜


    贵女们对魏子陵的口诛笔伐,有一点倒真的没说错。


    新帝登基,连同贺家都随之迁至中州。


    如今边州仅余魏家,可不就是只手遮天。


    难怪魏子陵行事放荡无礼也浑不在意,还以为旁人没看透他那点小心思。


    在边州屡试不爽的手段,到了中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中州高门行事,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起初,魏子陵照旧参加诗会,领受旁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


    可时日久了,他也觉出了不对来。


    不止是中州各家高门,就连地方上来的考生,再看向他时,眼神中总藏了些隐晦的情绪。


    他疑惑不解,又无人可问,只能找上贺璋。


    那日酒楼醉酒后,两人就再没见过。


    如今对方求上门来,贺璋倒不觉得意外。


    他与魏子陵自幼相识,算是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


    说是读书识字,想入仕途,实际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罢了。


    魏家一门武将,更是没什么见识的莽夫,竟想故技重施,踩着他贺家的门楣往上爬,简直做梦。


    两人各怀鬼胎,见面后却还是称兄道弟。


    等听清对方来意,贺璋虽是幸灾乐祸,可脸上却露出疑惑神色,承诺帮他好好探查一番。


    等过几日,添油加醋的消息就传到了魏子陵手上。


    贺璋只字未提高门对他无礼行径的不满,只道坏他名声的风言风语是从不老春里传出来的。


    魏子陵放肆莽撞


    ,却不是缺心眼。


    何况来中州之前,家中就特意叮嘱过,贺家不可尽信。


    看过贺璋送来的消息,他冷哼一声,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贺、魏两家的暗中交锋,盛锦水并不知情。


    一早醒来,她疑惑的另有其事。


    今日独自用了早膳,骤然少了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还真有些不习惯。


    放下碗筷,她偏头问身侧的寸心:“我记得阿洄今日休沐,他人呢?”


    “天没亮小少爷就来过了,见您没醒又出门去了。”寸心为她解惑,“走时留下了话,说是要去见刘夫子。”


    大约是还没清醒,沉默片刻盛锦水才恍然道:“是不是要放榜了?”


    家中并无考生,也就没人在意此事。


    如今听她提起,寸心才一拍脑袋,连连点头:“是了,是该到放榜的日子了!”


    若是放榜,的确是件大事,难怪盛安洄如此紧张。


    本以为盛安洄看榜,要等到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没成想午时才过,他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中了!中了!”


    他跑得太急,中途不慎趔趄了下,险些跌倒在地,吓得身后跟着的小厮白了一张脸。


    盛锦水挑眉,开口提醒道:“慢些。”


    “夫子中了!”盛安洄激动开口,见盛锦水一脸平静有些奇怪,“阿姐怎的一点不意外?”


    盛锦水自然不会将前世的事说出来,轻描淡写地回道:“别忘了,你姐夫可是认得刘夫子的,还为你与他论过学问。刘夫子有真才实学,上榜不足为奇。”


    “那阿姐肯定猜不到夫子的名次!”盛安洄得意,料定对方猜不中。


    盛锦水笑笑,伸手点了下他的鼻子:“是会元对吗?”


    “阿姐怎的什么都晓得?”盛安洄瞪圆一双眸子,惊奇道,“开了天眼不成。”


    “胡说什么呢?”


    身后传来一道男声,盛安洄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巴掌拍在了脑后。


    他转过身去,见不知何时回来的萧南山站在自己身后,方才动手的就是他。


    盛安洄一脸难以置信。


    在他眼里,自家姐夫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除因功课被打过手心,再没与他说过一句重话,今日这举动实在叫人意外。


    萧南山快步上前,随即在盛锦水身侧坐下。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偏盛锦水从中发现了端倪,问道:“怎么了?”


    “殿试有的热闹了。”萧南山垂眸,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并非是他危言耸听,朝中上下本就对萧士铭担任主考官一职颇多微词。


    而今选出来的会元,分明是从小地方来的考生,却仍与萧家沾亲带故。就算萧家坦荡,也难保不会有人借此生事。


    盛安洄不知其中深意,盛锦水和萧南山却是早有预料。


    本以为要等殿试结束才能从萧南山口中听到这热闹,没成想在此之前,宫中就来人了。


    奇怪的是此次并不是陛下召见萧家夫子,而是后宫的惠妃要见盛锦水。


    在盛锦水的印象里,惠妃对她颇为和善。


    可对方的和善是建立在萧、苏两家世代的交情上,与她本人并无多少干系。


    就这样,殿试当日不仅是萧士铭与萧南山,连盛锦水都得了入宫的恩典。


    都是入宫,但通往后宫的路与前朝并不一样,反倒与皇子读书的本仁殿有一段重合。


    在宫门处下了马车,几人就分道扬镳。


    盛锦水与盛安洄同行,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地介绍沿途殿宇,倒也不会觉得无趣。


    两人走了一段,再度分开,余下的就要她自己走了。


    这一次入宫,与前次并无分别。


    檐上的琉璃瓦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不惹一丝尘埃,可即便如此仍旧抵挡不住岁月侵蚀,留下了许多斑驳痕迹。


    她就这样,边百无聊赖地分辨着每片琉璃瓦上的不同,边随带路的宫人朝惠妃所在的殿宇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到了。


    来接人的是个熟面孔,盛锦水当即对来人行了一礼:“金姑姑。”


    “您可算来了,娘娘念叨一早上了。”金姑姑不敢受她的礼,侧身避开,随即在前带路。


    一些客套话罢了,盛锦水并未当真。


    但不管惠妃心中究竟如何想的,在见到她时,仍是一如往昔的亲昵姿态。


    有惠妃起身相迎,盛锦水哪敢逾矩,快步上前先行了一礼。


    不过人还没跪下,就被对方扶住了手腕。


    一阵熟悉的香气袭来,沉稳中带着亲切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快些起来,不必多礼。”


    惠妃牵着她的手坐下,宫人们很快送上茶水点心,随后退至一旁。


    “听闻南山唤你阿锦,本宫也如此唤你可好?”惠妃笑意盈盈,好似只是寻常长辈。


    盛锦水点头,瞧着实在乖顺。


    “今日叫阿锦进宫没什么要紧事,”惠妃一顿,脸上竟露出个羞恼的笑来,颇有些小女儿家的情态,“说来羞愧,是为了本宫的私事。”


    “娘娘尽管吩咐。”


    惠妃客气,盛锦水可不敢怠慢,忙认真了神色,开口道。


    不等惠妃说什么,金姑姑就已将一盒红蓝花胭脂呈了上来。


    “闻说阿锦的不老春里有眼下最为时兴的妆容,娘家姐妹每次入宫都要夸耀一番,实在叫人眼馋。”惠妃打开胭脂,确是早前金姑姑带走的那盒,“可得了胭脂,宫人们又画不出旁人口中的妆容,本宫这才唤你入宫,想讨教一番。”


    原是为了妆容,盛锦水的神色放松了些:“能得娘娘信任是阿锦的福气,不若由我为您上妆,让宫人在旁观摩?”


    金姑姑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不过见惠妃已经笑着应下,还是没说出什么扫兴的话来。


    惠妃年过三十,保养的却很不错,肌肤光滑细腻,与二八少女并无分别。她长相温婉,不如贤嫔貌美,但也没对方的凌厉,反倒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有股天然的亲和力。


    如她这般,在人前自是要保持后妃的端庄威仪。可新帝是她夫君,柔媚温婉的气韵反倒更加诱人。


    不过稍加修饰,惠妃的优势就全显露了出来。


    一双桃花眼柔情似水,弯起时恍若天边的月牙,又似一汪秋水。


    “好了。”盛锦水退后两步,手上还拿着取用胭脂的香扑。


    望着镜中的自己,惠妃又仔细端详了片刻。


    见她久久不语,盛锦水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好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就发出感叹:“果然生了双巧手,这般妆点之后倒是让本宫想起了待字闺中时的那些时光。”


    大约真是镜中的样貌让她生出了许多感慨,惠妃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破天荒地与人说起了年少时的旧事。


    盛锦水是个很好的听众,她不会说些阿谀奉承的场面话,不过是在对方开口时保持沉默,静静倾听。


    但若看她敛眉的模样,就知她已将你说的全记在了心上。


    平日就算自家姐妹见面,惠妃也有所保留,今日却像没了顾忌,拉着盛锦水念叨许久。


    等晚些时候,听闻她会合香,又叫人开了库房,将自己珍藏的香材都取了出来。


    香之一道上,两人都不是花架子,细聊过后竟都有所启发,甚至当场试合了一味新香。


    金乌西坠,直到金姑姑连催三次,惠妃才松口让她回去。


    “再不放人,宫门就要落锁了。”惠妃轻叹口气,让贴身的宫人将盛锦水送了出去。


    等人走后,她仍是一脸失落,“若不是宫中规矩森严,本宫都想让阿锦留下了。”


    “若娘娘实在喜爱萧夫人,常召进宫就是了。”见惠妃不舍,金姑姑开口劝道。


    惠妃不语,对此提议不置可否。


    另一边,盛锦水随宫人出了惠妃寝殿。


    才走几步,就又撞上了一队宫人,见她们手捧的布匹样式新奇,一时没忍住,随口多问了一句。


    为她带路的宫人是惠妃心腹,毕恭毕敬回道:“回萧夫人,这些都是从北地送来的料子,中州难寻。”


    盛锦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细问。


    等出了宫门,她一眼就瞧见了来时坐的马车。


    车边则是等候多时的萧南山和盛安洄。


    等三人坐定,盛安洄好奇道:“阿姐,你怎的比我和姐夫还要迟些。”


    “路上耽搁了。”盛锦水回道,随即视线在两人脸上逡巡片刻,敏锐发觉他们的神色与来时不同,笃定道,“殿试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