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动春心(重生) > 170-180
    第171章 第171章御状


    贺瑰敢当众挑衅,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就是清楚今画舫上的除了沈行喻,便只有萧南山所谓的妻弟,这才命人动手。


    若今日同行的是沈维楠,借他十个胆子也不会如此放肆。今日行事,不过是觉得盛安洄位卑言轻,连昭州朱氏出身的朱桧都不如,这才出言贬低。


    偏他以己度人,以为盛安洄听了这番轻视自己的言论后不是自卑羞臊,就是怒火中烧,却不想对方行事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贺乌龟,你装什么蒜!”没等盛安洄反应,沈行喻就先不干了,“左右一条命,今日我跟你拼了。”


    若贺瑰嘲讽的是自己,沈行喻牢记父王不惹是生非的教导,多半就捏着鼻子忍了,偏生对方奚落的是自己好友。


    且他和沈维楠因隐瞒身份之事,本就对盛安洄心存愧疚,如今见贺瑰出言不逊,言语贬低好友出身,简直比指着自己鼻子骂还要难受,沈行喻当即不忍了,撸起袖子就要与对方拼命。


    盛安洄也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赶紧将人拽了回来,沉声劝道:“别冲动。”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后,沈行喻总算冷静下来,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理会贺瑰。


    而贺瑰也在等盛安洄出招。


    “在下盛安洄,出身奕州。”盛安洄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文人礼,“祖父耕读传家,阿爹有秀才功名,阿娘则是商户之女,家中曾经营布庄。我自小受阿姐教诲,略读过些书,认得些字,如今已是童生。”


    贺瑰皱眉,不解看他。


    盛安洄没为他解惑,而是顾自继续道:“你不认得我,可我却听说过你。你父亲是大将军,姑母是宫里的娘娘,兄长也是出名的才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贺瑰不耐道。


    “我想说的很简单,”盛安洄认真道,“证人没有高低之分,只有亲疏之别。我与阿喻是好友,若我的证词无用,你口中的朱公子和侍卫的证词就更不能作数。律疏所言,就是你告到今上面前也无法改变。


    既然证人证言不能作数,那就事论事,画舫如今就在湖边,是否如阿喻所言,是不是你的画舫先撞上来的一查便知。就算孤证不立,沿岸酒家客栈众多,找几个见到全貌的百姓不算难,还有画舫上的乐……”


    “阿洄!”在他提及乐妓前,盛锦水开口打断,乐妓无辜,没必要将她牵扯进来。


    盛安洄一顿,明白了自家阿姐的意思,闭口不再言语。


    盛锦水放下茶盏,既是她打断的,那接下来的话就由她来说,“阿洄的意思,不知贺小公子能否明白?”


    贺瑰抿唇,他本就是胡搅蛮缠,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没成想竟跟自己犟上了。


    见他不语,盛锦水一笑,道:“若贺小公子没明白,我不妨将意思说得清楚些。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再是巧言令色也不会占理。此事涉及人命,你该庆幸世子与我幼弟并未出事,否则今日你就不是在自家见到我们,而是在公堂上了。”


    “你敢威胁我!就是真淹死了又如何,不过小门小户出身,靠着见不得光的狐媚手段攀上……”贺瑰脸涨得通红,一时情急,竟将心中所想全说了出去。


    他还想继续下去,就听“哐当”一声脆响,茶盏落地,碎瓷和茶汤溅了一地。


    下意识地往茶盏投掷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萧南山脸色铁青,正沉郁地盯着他。


    贺瑰正要发火,就听对方开口,声音冷得仿佛凝着冰,“你贺家又是什么东西,才几日竟就敢在中州造次。”


    “萧兄,慎言。”贺璋起身,眼中也有丝恼怒,“不过小辈间打闹,何必如此。”


    萧南山看他,眼中尽是嘲讽,“慎言?确实是我太过谨慎,才让贺大公子有了我在与你商量的错觉。今上登基在即,既然贺家觉得此事告到御前无妨,那我们就在御前分明吧。”


    “阿锦,我们走吧。”萧南山起身,眼中没了方才的寒意,只余珍视的坚定。


    等几人走远,贺璋才回过味来,赶忙追了上去,可惜追上时,几人已出了贺府。


    他快步上前,赶忙道:“萧兄留步,此事确是瑰弟不知轻重,我这就让他向世子与你妻弟致歉。”


    可惜此时的萧南山已无意多言,顾自上了马车。


    “大公子。”门房见了大公子,上前谄媚道,“可要小的去将萧家车马拦下。”


    贺璋本就心烦意乱,闻言睨他一眼,骂道:“没眼色的蠢货!”


    仍觉不解气,随口吩咐府中小厮道:“此人不守规矩,拉下去杖责再赶出去!”


    门房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拉了下去,哭天抢地地开始求饶。


    而花厅里,眼见兄长去而复返,贺瑰正要询问,就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小声道:“兄长。”


    “跪下!”贺璋命令道。


    见他是真的动怒,贺瑰跪下,可心中到底不服,小声辩解道:“沈行喻和萧家人不是走了吗,兄长为何还要罚我?”


    “为何?”贺璋怒极反笑,“将沈行喻牵扯进来也就罢了,他本就与沈维楠交情深厚。可你今日得罪了萧南山,是将萧家也牵扯进夺嫡之争中来!


    文官的纸笔比战场上的刀剑还好用,此次你真是给贺家闯下了大祸。”


    被兄长教训了一通,贺瑰心里觉得委屈,“我早打听过了,萧南山不过一举人,至多占个解元的名头。他又没个一官半职,有什么好怕的。何况沈行喻和沈维楠称


    呼他为老师,他本就是两人的老师,我就算不得罪,他也不会帮贺家。”


    “可你不闯祸,他至少能置身事外!”贺璋皱眉,“也怪我,竟没发觉盛锦水才是他的软肋。”


    见兄长急恼,贺瑰仍不在意,“大不了他真告到御前,我再给沈行喻和他妻弟道歉就是了,左右不会掉一块肉。再说姑母最疼我了,这点小事定会帮我的,兄长就放心吧。”


    “若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垂眸盯着天真的幼弟,贺璋唯有冷笑。


    而萧家回程的马车上,萧南山的脸色也不大好,沈行喻和盛安洄更是安静了一路,不敢造次。


    倒是盛锦水轻咳一声,劝道:“好啦,你就别气了。”


    平日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今日萧南山倒是把心情都挂在了脸上,“怪我高看贺家,还牵连了阿锦。”


    “贺瑰的话我没放在心上。”见他自责,盛锦水不愿再提,只道,“之后你打算如何?”


    “不能就此放过贺家,”萧南山回她,“还有法子,就是麻烦些,见效也慢些。”


    本以为无功而返,可马车刚在家门口停下,守候多时的萧顺就上前恭敬道:“大少爷,少夫人,家主有请。”


    既然萧士铭已经认下盛锦水这个儿媳,萧家下人自然要跟着改了口。


    这段时日,他们也算看清了萧南山的态度,对盛锦水愈发尊敬。


    两人对视一眼,都已猜到家主为何要见自己,不发一言地跟在萧顺身后去了书房。


    到时,萧士铭已坐下等候,见他们入内,指了指不远处,道:“坐下说。”


    人都坐下后,他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码头之事,还有你们去贺家的事我都听说了。”


    “怕是无功而返吧。”说到这,他不免摇头,“贺家短视,萧、贺两家如今正是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竟还任由家中小辈做出这样的蠢事。”


    就算心中所想与他一样,萧南山仍是没有接话。


    萧士铭也不期待他的反应,问道:“之后你们想如何?”


    既然直接问了,萧南山也不避讳,“找御史,告御状。”


    萧士铭点头,道:“确是个法子,也能叫贺家安分些时日。”


    或许目的不同,但殊途同归,此举都是为了对付贺家。


    萧南山垂眸,掩去眼底嘲讽。


    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并不是会揽事的性子,他还未认祖归宗,对方与沈维楠又无什么交情,何必自找麻烦与贺家作对,愿意出头多半是得了圣意,要敲打贺家。


    也是多年父子,萧南山既然能猜到他的心思,他自然也能猜到萧南山的。


    “南山,朝堂之事不是非此即彼,”碍于盛锦水在场,萧士铭没将话说得太明白,“可若下定决心做成一件事,定是有外力助推。”


    这话不说萧南山,就是盛锦水也听明白了。诚然今上想要对付贺家,但并不急于一时,不过是见贺家对他不敬,这才提前出手惩治一二。


    萧士铭早有预料,见他不语也不气馁,索性提起另一件事来,“今日梁氏寻我,说阿锦生辰将至,想办一场家宴为她庆生。”


    涉及盛锦水,萧南山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梁氏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不会无事献殷勤。


    “梁氏此人,心胸算不得宽广,不过她今日所言确有几分道理。”见他皱眉,萧士铭解释道,“你与阿锦成婚,虽有三书六聘,拜过天地高堂,但到底是在奕州。如今回了中州,总要见过亲朋故旧,免得日后见面不识。”


    “我知你不喜这些,”也只有面对萧南山时,他才会变得苦口婆心,“可你也要为盛家姐弟着想,中州权贵遍地,喜欢以势压人的又何止贺家。”


    萧南山有所触动,不过还是没有点头,而是看向身侧盛锦水。


    她对此兴致缺缺,正要拒绝,就见萧士铭也看向自己,微顿后点头,“也好。”


    盛锦水的生辰在三月三,正是上巳节。


    国丧才过,不宜大办,因此这回请的多是与萧家沾亲带故的人家。


    盛锦水初来乍到,在中州不认得什么人,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个崔馨月,索性也给她送了请柬。


    虽不大办,但也不能敷衍了事。


    有梁氏坐镇,萧家上下再次忙碌了起来。


    就在这时,前朝后宫也出了件大事。


    御史上书,贺家治家不严,纵容家仆横行乡里,兼并土地,致使良民背井离乡,沦为佃农。更有幼子目无法度,当街纵马,踩踏百姓……


    数条罪状,人证物证俱在,今上听后勃然大怒,不仅当朝怒斥贺将军,命人严查,还将贺家那位姑母禁了足。


    贺将军此时才知贺瑰闯下弥天大祸,可悔之晚矣,隔日就领着儿子去了萧家。


    身为女眷,盛锦水并未见客。倒是盛安洄作为苦主目睹了一切,回来后与她描述当时情景。


    “贺将军不愧是武将,单手提溜着贺瑰就进来了,一甩手给他扔到了地上。”盛安洄绘声绘色道,“贺瑰身着单衣,背着荆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贺璋在边上脸都白了。贺将军倒是没手软,拿起荆条就在他背上抽了两下,不过贺瑰不经打,才几下就疼得晕了过去。”


    “不过我觉得,他最后晕过去那下像是演的。”说完,他还不忘表明自己的看法。


    贺家的纵容早就有迹可循,前世被贺瑰祸害的百姓不在少数,只不过那时大了,懂得遮掩一二。


    盛锦水见盛安洄还有话要说,问道:“今日之事,你觉得如何?”


    “觉得害怕。”盛安洄小心回道,“阿姐,中州真可怕。”


    第172章 第172章长寿面


    对盛安洄一番直白的感叹,盛锦水始料未及,指尖点了点他额头,饶有兴味地问道:“往后可想留在中州?”


    问完话,盛安洄还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即摇头拒绝,“我就不了,还是云息镇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若是别家遇上后辈如此不思进取,定是万分苦恼,盛锦水倒不怎么在意,连她自己都视中州种种为洪水猛兽,又怎会勉强盛安洄。


    让他读书也不过是想他有个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不是要逼他建功立业。


    在萧家,有关贺家的传闻到此为止。可外边,却是闹翻了天。


    此事之前,贺家风头无两,在中州何其高调,如今却是夹起尾巴做人,尤其是贺瑰,被贺将军抽了几下后果然老实了,就算后边养好伤了也再不敢去凑斗鸡走狗的热闹。


    贺家被冷遇,中州各家免不了要在心里细细琢磨。


    而这一琢磨,就琢磨出了其中因由。


    看来萧、贺


    两家相较,今上还是更为倚重萧家。


    恰这时,萧家又传出要为大少夫庆生的传闻,免不了又是一阵热闹。


    之前萧士铭就发了话,并不让梁氏插手萧南山院里的事,盛锦水自然也就免了向便宜婆婆晨昏定省的规矩。


    可如今家中要设生辰宴,梁氏又主持中馈,再要见盛锦水时,她避无可避,安抚好不怎么情愿的萧南山,就带着自己几个丫鬟,随王嬷嬷去了梁氏住处。


    还未进门,就听里边传来说话声。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娇俏爽脆,像是玉珠滚落银盘,很是悦耳。


    盛锦水进来后,果然见屋内端坐着两个眼生的贵女。她们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见有人入内立时噤声,只拿目光将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这不仅仅是好奇的打量,莫说盛锦水,连寸心都觉察到了,不动声色地前移半步,替她挡去目光。


    说一不二的贵女可不会觉得自己冒犯,只会觉得寸心小题大做。


    不过一个照面,盛锦水就猜这两位是梁氏专程找来给自己添堵的。


    不想在琐事上花太多心思,赶在对方开口前,她笑道:“不知母亲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生辰宴虽是梁氏开的口,可她心里也是极为矛盾的。


    那几日,她因萧士铭的吩咐气得上火,娘家得了消息,特意让大嫂过来了一趟。


    对萧南山,梁氏一直颇多怨言,最常念叨的就是萧士铭的偏心。


    自梁氏嫁入萧家,娘家每次来人都要听她诉苦。时日久了,耳朵都磨出了茧子,可除了宽慰,又说不出什么其他新词来。


    不过梁家大嫂旁观者清,在梁氏又一次抱怨萧士铭偏心,连萧南山不知从何处带来的小户女子都认下时,终于没忍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别怪大嫂说话直,要我说,三姑娘才是糊涂!”梁氏行三,如今也就娘家人才会称她为三姑娘了。


    梁氏心中不服,为自己辩解道:“我晓得大嫂的意思,起初我也觉得萧南山娶了小户女子甚好,往后没了岳家助力,看他如何与我的阿宁相争。可我瞧家主偏宠他的模样又忍不住忧心,若他哪日再想要个强盛的岳家,只要休妻再娶就是了,家主定会依他的。”


    “你说的也在理,此事棘手。”梁家嫂子紧叠眉心,也是一脸的苦恼。


    不过很快,她就松快了神色,道:“你不如将那女子捧起来,最好捧得她天上有地上无。”


    梁氏还没转过弯来,疑惑道:“为何?”


    “平日见你精明,今日怎就犯了蠢。”梁家大嫂摇头,沉声道,“再是小门小户也是明媒正娶,哪有随意休弃的道理。”


    不过略微提点,梁氏就回过味来了。


    若往后萧南山无故休妻,休的还是孝顺贤惠,从未有过错处的原配妻子,那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当然,他也可以不在乎名声,但只要想到此事能给对方添堵,梁氏就觉得自己不亏。


    而生辰宴,就是梁氏计划让两人伉俪情深,盛锦水贤良淑德的美名传遍中州的第一步。


    “母亲?”见梁氏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盛锦水只能提高音量又问了一句。


    “哦!”梁氏这才回神,敛起眼底情绪,露出和蔼的笑,“本想与你商量些宴上的事,没成想家中来了娇客,正好让你们提前见见。”


    “这是我娘家的姑娘。”梁氏笑道,随即吩咐两人,“都别坐着了,快起来见礼。”


    梁氏看向两人,坐着的贵女这才起身,上前见礼,“表嫂。”


    盛锦水随口应了一声,瞧着敷衍,方才两人打量她的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善,因此她也热情不起来。


    见她如此,梁氏脸色一变再变,不过心里记挂着大事,到底忍了下来。


    可养尊处优的贵女们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其中一个外向些的扬眉,笑嘻嘻开口,“表嫂瞧着甚是冷淡,可是不喜妹妹们叨扰?“


    盛锦水不知梁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来之前萧南山说过,梁家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最好,若是得寸进尺,也不必惯着。


    若对方友善,盛锦水也不想与之交恶,可她们的言行实在没有大家风范,让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梁姑娘误会了,”她没兴趣给萧南山认个妹妹,更懒得与之虚与委蛇,直言道,“奕州时我年岁不大,除了胞弟家中只有兄长阿姐,如今到了中州,也只听南山提过阿宁这一个弟弟,从未说过有什么妹妹。我出身乡野,不懂中州规矩,自然只能牢记南山叮嘱,可不敢攀扯什么亲戚。”


    “你!”梁家姑娘方才见她待梁氏孝顺恭敬,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如此伶牙俐齿,一番话连损带贬,嘲得她们一时语塞。


    “行了,一个两个都嘴拙口笨的,净惹人生气。”梁氏有心修复与盛锦水的关系,自然不想梁家人与她起冲突。


    梁家姑娘受了委屈,气鼓鼓地坐下,用锦帕擦去眼里含着的泪,瞧着十分可怜。


    盛锦水也不想与小姑娘为难,可对方无礼在先,她总不能任对方爬到自己头上。


    只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梁氏竟会帮她说话。


    许久不做和蔼继母,梁氏也不太自然,让站在一侧的王嬷嬷将生辰宴上的章程汇编成的单子递给盛锦水。


    “你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添的?”梁氏以为她不识字,也料理不来复杂的宴请,给章程不过走个过场,免得日后出了差错怪到自己头上。


    盛锦水哪能不知她的小心思,接过单子仔细看了起来。


    能执掌萧家多年中馈,梁氏自然不是一无是处的草包,章程做得仔细,让人挑不出错处。


    大概想着国丧才过,不宜大办,此次生辰宴规模不算大,除国公府和梁家,余下的人家不是与萧家沾亲带故,就是来往甚密。


    “没什么需要添的。”盛锦水摇头。


    梁氏点头,让王嬷嬷收回章程,挥挥手就让盛锦水回去了。


    回去路上,盛锦水仍是一头雾水,与寸心她们说起自己的疑惑。


    寸心沉吟片刻,猜测道:“夫人是想与您示好?”


    “瞧着不像。”真要示好,就不该请梁家那两个没眼力见的贵女。


    熏陆也觉情势不容乐观,小声道:“就怕她肚子里憋着坏呢。”


    话音刚落,就被苏合弹了个脑瓜崩,“不可妄言。”


    有苏合盯着,熏陆立时老实下来,不再瞎猜。


    回去路上,盛锦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等到了院门口时已经自暴自弃了,“算了,左右就是场生辰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她不成。”


    想通了的盛锦水就这样迎来了自己的生辰宴。


    这日一早,萧府上下就忙碌了起来。


    作为寿星,盛锦水倒是一如既往地悠闲。


    未着华服,未挽长发,她一身素净地坐下,等着用膳。


    眯起眼眸,不甚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后,盛锦水这才想起萧南山来,问身侧寸心,“南山呢?”


    “公子稍后就到。”寸心回道,眼中尽是笑意。


    盛锦水还未彻底清醒,混沌的大脑没能瞧见她笑里的揶揄。


    又等了一会儿,萧南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精巧的食盒。


    “今日怎是萧大公子亲自送膳。”


    盛锦水偏过头,粉白的手掌托着下巴,眼底带着晨起时的慵懒,开口时音调缠绵悠长,像轻软的绒羽,一下下撩得人心都酥了。


    莫说萧南山,就是屋内几个丫鬟,骨头都要软了。


    把食盒放在桌上,他揉捏着地方柔弱无骨的指尖,笑着回道:“为夫人办事,自是要亲力亲为。”


    盛锦水捧着脸,像是被哄高兴了,问道:“早膳用什么?”


    说话间,萧南山正打开食盒,从里端出一碗面来。


    比起往日,今日早膳略显单调,可盛锦水却是瞪大了眼眸,“这是……”


    碗里浮着粗细不一的面条,几片翠绿的青菜和焦脆的煎蛋。


    “是长寿面。”折腾了一早上,萧南山才做出一碗色香味不怎么全的长寿面来,脸上有些窘迫。


    盛锦水惊讶,余光见萧南山手上的红痕,还有什么不明白。


    先不提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言,就说萧南山的出身,最落魄时在云息镇,还有成江怀人整日为他胃口发愁。


    长到这么大,他怕是连后厨都没去过几次。


    “阿锦,先尝尝味道。”萧南山忐忑道。


    不能入口的东西他是不会送到盛锦水面前的,他与自己较劲许久才有这么一碗滋味算过得去的长寿面,自然期待对方评价。


    盛锦水点头,先喝了口面汤。


    有些淡,但没奇怪的味道,又夹起面条。


    大概是对自己的厨艺心中有数,萧南山做的长寿面只有几口的量,就算一口气吃完也不会嫌多。


    长寿面不能断,盛锦水慢悠悠地品味着,只觉滋味甚好。


    第173章 第173章生辰宴


    比起与外人交际应酬,其实盛锦水更爱此时的静谧。


    不过受邀的宾客即将登门,她不好再懒散下去,端坐镜前由寸心为自己梳妆。


    中州尚素雅,再是喜爱鲜妍的颜色,此时也要入乡随俗。


    一套白玉做底,饰以浅翠的头面,是萧静姝用过


    的旧物。


    主人离世,宝玉蒙尘,时至今日才算是重见天日。


    “阿姐!”头梳到一半,盛安洄就风似的卷了进来,身后还紧跟着怕他摔跤的熏陆。


    盛锦水无奈,提醒道:“稳当些。”


    “这是我同阿喻阿楠一道准备的生辰礼。”憨笑两声,盛安洄献宝似的将护在怀里的木匣递到她眼前,“祝阿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替我谢谢他们。”盛锦水惊喜,捏了捏他肉乎不少的脸蛋笑道,“也多谢阿洄。”


    几人年岁不大,行事却有分寸,送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物件,而是一方玉质印章。


    取出印章,看清印底字迹时,盛锦水微顿,眼中闪过丝惊讶。


    盛安洄骄傲地抬起下巴,得意道:“玉是我们凑钱买的,阿楠提的字,我刻的章。”


    这份心意,比任何奇珍异宝都让盛锦水喜欢。


    送完礼,盛安洄就蹦跳着离开了,见他雀跃的背影,盛锦水不觉摇头,心道还是个孩子呢。


    回过身去,她仔细端详镜中发髻上的透光白玉荷莲发簪,随即从妆奁中取出一支竹叶莲花的掐丝绒花簪上才不觉单调。


    梳妆完毕,又换上新衣,盛锦水这才起身,与萧南山一道去了梁氏院子。


    顾虑着国丧才过,生辰宴既未请戏班子,也未准备酒水。且与品香宴不同,此次宴请的不止女眷。


    行至梁氏院子,屋内有画屏隔开,在外是年纪稍大的长辈,画屏后则是各家未出阁的女眷。


    盛锦水与萧南山相携而来,一双璧人,满室生辉。


    连日来,中州有关盛锦水的传闻不少,其中多是贬低之语。不是言她出身低微,就是曾经抛头露面,以贩卖香丸香粉为生。


    如今见她即便站在萧南山身侧也不输气度芳华,众人心里除了好奇,更多的还是惊讶。


    两人并肩而立,向梁氏行礼,“见过母亲。”


    “好,好孩子。”梁氏眼神复杂,只是面上不显,仍旧一副慈母做派。


    此处多是女眷,萧南山不便久留,见过礼后就起身告辞。


    不过离去前,他又细心叮嘱了几句,上心的模样再次惹得众人惊奇。


    萧南山离去后,躲在画屏后的女眷们也相继现身。


    见此,盛锦水笑道:“阿锦身无长物,唯爱调香。今日见诸位夫人小姐在此,特备了薄礼,还请笑纳。”


    话音刚落,立在她身后的苏合熏陆就上前半步,两人手里捧着雕工精巧的金丝楠木匣,匣子里放的则是香囊,“为夫人们准备的是安息香丸,小姐们的是意可香。”


    此次受邀前来的,都是与萧家有旧,交情匪浅的人家。


    其中最亲近的,自然是萧南山名义上的母家,已经势微的安国公府。


    老国公与国公夫人年事已高,并未亲自前来,来的是他们的长子和长媳。


    老国公封号仍在,可惜底下几个儿子全是平庸之辈。


    先帝在时,他数次请封世子都被驳回,如今世子之位依旧空悬。


    不过长子娶亲时,安国公府还未没落,因此求娶的长媳也是勋贵之后,娘家在朝堂上还能说得上话。


    她来时,家中长辈就耳提面命,府中才俊青黄不接,如今他们能倚仗的唯有萧南山。


    赵夫人,也就是安国公府长媳,惯是个会察言观色的。


    在来之前,她就想过,就算外甥媳妇再粗鄙不堪,也要捏着鼻子捧着敬着。如今见了盛锦水,除却惊喜就是意外,开口时更是带了几分亲近之意。


    “我还道是哪家娇养的小姐,原是我们南山的好媳妇。”赵夫人上前,亲热地挽着盛锦水,“让舅母仔细瞧瞧,当真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还有一手合香的好本事,叫人见了委实喜欢。”


    说着,她就褪下手上玉镯,戴在盛锦水腕上,“算作舅母给你的见面礼,可千万别推辞。”


    既是来参加生辰宴的,定已备下贺礼,如今又将贴身的玉镯送出,可见她的交好之意。


    “阿锦谢过舅母。”没想到赵夫人如此盛情,长辈赠礼不好推辞,行过福礼后,盛锦水郑重道了谢。


    见她落落大方的模样,赵夫人愈发满意,脸上笑容也真诚了些。


    除她之外,盛锦水又依次向余下几位长辈见礼。


    比起赵夫人,她们的态度冷淡许多,但好在还会给个笑脸。


    见盛锦水举止得体,梁氏脸上带笑,可当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时却又有些复杂。


    分明是抱着别样的目的设宴,如今目的达成,她心里却始终不得劲。


    梁氏垂眸,收敛眼底情绪,笑着对姑娘们道:“今日上巳,园中景色正好,就不必陪老婆子们在此枯坐了,都去玩吧。”


    盛锦水对此兴致缺缺,不过此时正巧有梁家后辈亲热挽起她的胳膊,盛情相邀,“只我们几个多无趣,表嫂也一道来吧。”


    “去吧。”来不及拒绝,梁氏替她做了决定。


    盛锦水无法,只能与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去了花园。


    今日设宴,园子被重新装点过,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不过没走几步,方才盛情相邀的梁家姑娘就被花丛里的彩蝶吸引,呼朋引伴地扑蝶去了。


    盛锦水婉拒她的邀请,找了个僻静处独坐。


    “苒华姐姐,你总算是来了!”欢声笑语中,她隐约听到个熟悉的名字。


    循声望去,竟真是在奕州有过一面之缘的梁苒华。


    盛锦水微顿,片刻后回过神来。


    梁苒华也姓梁,想来与梁氏有些关系。


    若记得没错,当年梁苒华远遁奕州,其中还有萧南山的缘故。


    立在身侧的寸心上前,为盛锦水斟满茶水,见她唇角带笑,好奇道:“少夫人笑什么?”


    “笑世上许多巧合,还真应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句话。”


    寸心仍是不解,盛锦水笑笑,并未为她解惑,反倒将目光落在园中几人身上。


    此时与梁苒华交谈的,正是那日在梁氏院中见过的两个小辈。


    三人交谈甚欢,频频掩唇轻笑。


    也不知其中一人说了什么,她们竟顺着手指的方向朝盛锦水所在的凉亭望了过来。


    盛锦水心中坦荡,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与她们的视线在半空相遇。


    梁苒华眼露错愕,竟直勾勾地盯着瞧了许久。


    盛锦水还没觉得有什么,寸心就先不满了,皱眉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怎的如此无礼。”


    “更无礼的还在后边呢。”盛锦水挑眉,眼见梁苒华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才一站定,对方就难以置信道:“怎会是你!”


    梁苒华逼婚萧家的旧事是中州的一条奇闻,本以为她在奕州多年,该收敛起骄纵的性子。可谁想到刚到萧家,她就与萧南山如今的夫人对上了。


    “许久未见,梁姑娘近来可好?”盛锦水不甚在意地抬眸,只将她视作曾在奕州见过的故人。


    就算盛锦水一直静坐着,也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梁苒华来时动静不小,自然引来了许多关注。


    方才出言相邀的梁家姑娘也不扑蝶了,提起裙子快步过来,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连片刻,好奇道:“苒华姐姐与表嫂是旧相识?”


    梁苒华冷笑一声,以为自己拿捏住了盛锦水的短处,却不想对方全然不在意,坦然道:“有过一面之缘,我记得那时还是在崔馨月崔小姐的府上。”


    见她主动提及,梁苒华也不客气,以一幅胜利者的姿态掩唇笑道:“难为你还记得,那时你还是个香铺老板吧。如今倒是攀上高枝了,真叫人刮目相看。”


    在场众人面露尴尬,盛锦水的出身在中州算不得秘密,可世家高门里的各个都是人精,就算心中对她颇有微词,也无人会在此时道破,惹得萧家不快。


    梁苒华所想,盛锦水心知肚明。


    这些世家出身,吃穿不愁的贵女们哪懂得什么人间疾苦。不过是觉得她出身低微,如今攀上高枝,自是恨不得隐瞒过去,不让旁人知晓自己落魄的时候。


    可惜梁苒华猜错了她的心思。


    全是凭本事吃饭,不偷不抢的何必自轻。


    盛锦水笑纳,回道:“梁姑娘说的是,那时以为一面之缘,何曾想过有在中州重逢的时候。”


    若不是在场众人皆知晓梁苒华与萧南山之间的渊源,只怕还未觉察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你!”梁苒华想要发作,可还是忍了下来,“商户果然是商户,还真是伶牙俐齿。”


    “多谢梁姑娘盛赞。”盛锦水挑眉,不以为意道。


    接连落于下风,梁苒华恨不得把牙咬碎,仿若淬毒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个遍,最终落在她鬓间簪着的绒花上,轻笑道:“时过境迁,竟还是如此不上台面。”


    第174章 第174章颠倒黑白


    梁家也不全是拧成一股绳,譬如主动与盛锦水相交的梁七小姐,此时就面露薄怒,不赞同道:“青天白日的,苒华姐姐说什么醉话。姑母正等着你去拜见呢,可别在此耽搁了。”


    梁苒华不过梁家旁支,被比自己小的主支姑娘当众教训,脸上已有些挂不住。


    何况周遭都是世家小姐,好事者甚多,若是退让,只怕往后都不用


    往来了。


    她心中不平,抬眸见盛锦水老神在在,丝毫不惧自己提及过往,脸色越发难看。


    正进退两难时,与她交好的另两位梁家姑娘开口了,“姑母就在那,何时拜见不是拜见。七妹妹不必着急,还是先听苒华姐姐要说什么,再议其他不迟。”


    梁苒华就是蠢货,被人当作了筏子也无知无觉,还以为有了倚仗,气焰嚣张道:“你在崔府巧言令色的时候可不是如今模样。”


    “商人贪利,我至今记得你为多卖一颗香丸,是如何阿谀讨好,小心奉承崔馨月的。怎么,眼下倒是忘本了?”她走近了些,一把夺过盛锦水鬓间簪着的绒花,仔细端详,“眼巴巴的将绒花送去崔府,甚至借萧静姝的名头遮掩自己的窘迫寒酸。如今看来,只怕早有预谋。啊,还有你那未婚夫婿如何了,该不会是你为了攀高枝,将他弃了吧。”


    簪花被夺,牵扯出几缕梳理好的发丝。


    围聚了众多小姐的凉亭一静,近处几人不觉竖起耳朵,想再多听些秘闻。


    寸心学了许久规矩,方才一直隐忍不发。熏陆苏合即便心中气愤,见她不语也暂且忍耐了下来。


    如今亲耳听梁苒华提及歪曲过的旧事,寸心不想再忍了,就是被当众打死,她也不容许对方再肆意污蔑。


    只是不待她动手,盛锦水就已沉着脸上前,梁苒华并不惧她,脸上甚至闪过一丝得意,幻想今日过后,对方在中州再无立足之地。


    却不想,盛锦水猛地出手,一下扇在她的脸上,连带打落手里的绒花。


    手上的力道不算大,但被当众打脸的屈辱还是让梁苒华呆愣了片刻。


    盛锦水神色淡漠,弯腰拣起绒花,冷道:“别拿你的脏手碰它。”


    捂着半边脸,梁苒华惊诧的神色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含着泪,忿忿道:“你竟敢打我。”


    盛锦水有些烦了,凝眉道:“你如此无礼,我为何不敢。”


    梁苒华气急败坏,一时头脑发热,倾身就要与盛锦水撕打到一处。


    熏陆早就防备着,哪能让她如愿。


    她在三娘子手底下历练过,娇生惯养的贵女不是对手,还没明白过来就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已摔趴在地,丑态毕露。


    惊呼声此起彼伏,盛锦水视若无睹,只小心吹去绒花上的浮尘。


    /:.


    另两位梁家小姐对视一眼,这才手忙脚乱地将人从地上扶起。


    方才在梁氏院中见她柔顺守礼,就真以为是泥捏的性子。如今见她发作梁苒华,才知盛锦水与自己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梁苒华起身,垂眸见新衣上沾染的脏污,一张脸臊得通红,本想奚落对方,没想到丢脸的成了她自己。


    抹了把泪,梁苒华边哭边气急败坏道:“分明已有未婚夫婿,却用旁门左道的伎俩探查萧大公子身份,随后又恬不知耻地勾引,逼他娶你!否则以你出身,如何能嫁进萧家,我指天发誓,方才所言全是实情,你动手无非是怕自己做得那些丑事被人抖落出来。”


    这番说辞颠倒黑白,在场几人见她信誓旦旦,心中又对盛锦水存了偏见,竟真信了几分,窃窃私语起来。


    听着这些荒唐言论,盛锦水发觉自己心底竟没多少怒气,反倒觉得可笑。也不知她编造许多谎言,是想取信诸位小姐,还是让萧家高看她一眼。


    “够了!”不远处传来一声怒斥,众人回头,就见崔馨月铁青着脸,眸光锐利地盯着梁苒华,“梁苒华,你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会听信你满口胡言不成!”


    从前就算不和,崔馨月也不会当众让她难堪,可听了她方才所言,心中那点体面霎时烟消云散。


    “就算你忘了自己为何远遁奕州,中州可还有不少人记得!”崔馨月上前,高声道,“分明是你想攀附萧家不成,才灰溜溜地躲到清泉县避祸。萧大公子在奕州时隐姓埋名,就连我家兄长都未曾听闻,阿锦能从哪得到消息?萧大公子爱重阿锦,这才会与之成亲,成婚之时,我与妙言还曾为她添妆。两人三书六聘俱全,拜过天地高堂,天造地设的一对,到你嘴里怎就成了蓄意勾引。我看你才是逼婚不成,恼羞成怒的那个!”


    崔馨月满腔怒火,直逼得梁苒华节节败退。


    她们或许不知盛锦水,却都识得崔馨月,崔家满门清贵,最不屑拍马逢迎之事。见她为盛锦水争辩,且有理有据,当即信了七八分。


    再看梁苒华心虚的模样,回想起早年间的传闻,自然猜测她是因妒生恨,将心中怨毒全发泄到了盛锦水身上。


    提句让人害臊的,萧家显赫,萧南山更是谪仙般的人物,中州不少大户人家将他视为良配。可女儿家怕羞,就算有意也不会明言,至多与闺阁好友隐晦提上几句,哪会真的付诸行动。


    后来听闻萧南山娶亲,除了惋惜,也就是好奇是哪家小姐能得他垂怜,极少会如梁苒华那般,非但将心思放在脸上,还闹得人尽皆知。


    此事对盛锦水来说是无妄之灾,众人心中自有一杆秤,看向她的目光隐约带了同情。


    好好一场生辰宴,因为梁苒华横插一脚,全然没了初时的热闹,只余满室尴尬。


    盛锦水叹气,心道自己多半与中州犯冲,怎次次招惹是非。


    她上前,先是向崔馨月一礼,“多谢馨月陈情,使我免受误解。”


    “阿锦客气,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从前崔馨月高傲,对林妙言与之亲近颇有微词,也是今日见识了什么叫人言可畏,才彻底明白盛锦水的艰辛。


    道了谢,盛锦水上前,对诸位小姐道:“梁苒华所言,有污蔑也有实情。”


    众人惊讶,可见她落落大方,并无扭捏之态,不觉停下窃窃私语,听她言明。


    梁苒华轻哼一声,被崔馨月落了面子后还想再搬弄是非,却被熏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示威似的向她扬了扬自己的拳头。


    才被对方摔落在地,身上仍隐隐作痛,梁苒华含恨咬唇,却不敢再出声打断。


    “父母亡故后,家中产业尽数被占,我与幼弟寄人篱下。”只要有心,此事并不难查,也没隐瞒的必要。盛锦水的本意不是诉苦,有关从前的尖酸苦楚一语带过,“舅家不慈,侵占家产仍嫌不足,还想用我姐弟抵债。我身无长物,唯有些手艺。也是那时运道好,遇见崔家这般大方的主顾,后来才逐渐有了安生立命的香铺。


    细数过往,我行得端做得正,从未用过鬼蜮伎俩,全凭本事赚得银钱。梁苒华以我商户出身而言语轻薄,实在可笑。”


    说到此处,盛锦水不闪不避,直视梁苒华,“敢问梁小姐,若离了父兄,你与我沦落同样境地,能否自食其力?若不能,你有什么资格以此事嘲讽于我。至于你轻视绒花之言更是可笑,正如我在崔府所言。除却技法不同,丝绸与绒花皆用蚕丝,若绒花寒酸,那今日华服加身的诸位也是寒酸。何况姑母都赞誉有加的饰物,到你嘴里怎就成了上不得台面得物件!”


    听她提及姑母,众人皆是一愣,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盛锦水如今的姑母可不就是当年名动中州的才女萧静姝吗。


    有萧静姝加持,再仔细端详被她拿捏在手里的绒花,只觉七八分的精巧都成了十分。


    “表嫂说得极是,绒花靡丽秀雅,意可香柔美馥郁,样样都是精品。”梁七小姐率先回神,她心里瞧不上梁苒华,可也不想梁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笑着圆场道,“也就是表嫂有这般玲珑心思,让我们开了眼界。”


    都是涉世未深的闺阁小姐,或许有私心,但算不得歹毒。


    盛锦水的遭遇,听在她们耳里就是从未触及过的另一个世界。敏感些的已默默垂泪,投射而来的目光隐含同情,便是心思没那么细腻的,也不免沉思,若家中生出些许变故,自己能否如对方那般坚毅。


    但越往深处想,越是明白盛锦水的不易。


    分


    明是凭借自身才有今日富足,却还要受此污蔑,不怪知悉全貌的崔馨月如此愤慨,为她打抱不平。


    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再不复之前的友善,梁苒华这才慌了神。


    她举目四望,视线只要与谁的稍一对上,那人就会迅速移开。等与她交好的两位梁家小姐都避开时,她才清楚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


    她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身在萧家,盛锦水不好躲懒,开口吩咐道:“熏陆去回禀母亲,就说梁苒华梁小姐突感不适,请她派人将梁小姐送回去。”


    此番处置,不免让人侧目。


    就连崔馨月都摇头,叹道:“阿锦还是心善。”


    熏陆领命离去,可没多久就去而复返,瞧着比方才还要仓促。


    学了规矩之后,她已稳重许多,若非要事,绝不会在人前失礼。


    果然,才走到凉亭,她就迫不及待回禀,“少夫人,宫里下了旨意,夫人请您去接旨!”


    第175章 第175章殊荣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已不是初次接旨,又有萧家在前周全。


    听闻此事的盛锦水神色平静,甚至开口让熏陆不必着急。


    园中宾客众多,可宫中来人更不能怠慢。


    瞥了眼满脸不服气的梁苒华,盛锦水不惧旁人会觉自己冒犯,用不低的声量提点道:“天家使者亲临,非是儿戏。若再招惹事端,莫说宫中,就是萧家这也不好交差。”


    诸位小姐皆出自名门,就算家中未曾领受过旨意,也晓得轻重,自是不敢造次。


    她们明白盛锦水真正想点醒的是谁,并不觉得冒犯。


    梁苒华却是敢怒不敢言,今日她已丢尽脸面,若再在天家使者面前犯错,到时莫说盛锦水,就是家中长辈也不会放过她。


    见她还没彻底糊涂,盛锦水也不再多言,小声叮嘱熏陆盯牢对方,莫让她再惹事端后就领着诸位小姐前往接旨。


    前来宣旨的仍是熟面孔,不过比起在奕州时的仓促,此时院中已备好香案,连受邀前来的宾客也悉数到场,还用香熏了衣物,郑重无比。


    “阿锦。”一见盛锦水,萧南山的目光就再没移开过。


    莫说只是耳闻,未曾见过的各家小姐,就是相熟的公子们讶异于他殷勤的模样。


    不过受礼仪约束,加之福德在场,众人并不敢细瞧,只用余光偷瞄二人。


    只怕今日过后,不少人要重新审视盛锦水在萧南山心目中的地位了。


    盛锦水并不知晓他们心思,上前才瞧见福德不是只身前来。抬眸时,她正与半隐在福德身后的沈行喻和沈维楠对上目光,后者倒是稳重,微微点头示意,前者却是放肆地朝她眨了眨眼。


    一时猜不透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她索性不再思量,与众人一道跪地领旨。


    旨意是当众宣读的,听后不止盛锦水,连在场宾客都难掩心中惊诧。


    他们只知今上看重萧家,没成想“爱屋及乌”,不仅是对萧士铭倚重,连他未出仕的长子都诸多偏向。


    今上此举,除几人心知肚明,大多不明就里,心中生出许多猜测。


    只是瞧着一箱箱被抬进院里的赏赐,就算早前有人觉得他娶商户出身,又无娘家助益的盛锦水并不明智,如今也要在心里重新衡量了。


    若说旁人不过看个热闹,作为切身利益所得者的梁氏就没那么平静了。为人母亲的难免会为亲子多想一些,萧士铭本就偏爱长子,眼下又有旨意,特许仍是举人的萧南山偕同新妇参加登基大典,这等殊荣连她娘家兄长都不曾有过,偏让萧南山得了,叫她如何不嫉妒。


    宣读过旨意,福德并未久留,盛锦水与他同行几月,也算旧相识,听他提及近日头疼,入夜后难眠就让寸心去取了些静心安神的熏香过来。


    收下熏香的福德千恩万谢地走了,沈行喻和沈维楠却是留了下来。


    初回中州,萧家正是风口浪尖。


    一个在前朝备受倚重,一个是今上膝下独子。为免有心人拿此做文章,徒生事端,沈维楠不敢与萧家来往过密,此次能与福德一道来,还是事前向今上请了旨意。


    在奕州,沈行喻不过是个比同龄人稳重些的半大少年,如今回了中州,却要拿起皇子的派头。


    福德走后,作为生辰宴主角的盛锦水反倒受了冷落,众人心思全落在了沈维楠身上。


    宾客相继拜见,沈行喻很没意气地留下他,独自脱身。


    “师娘可喜欢我们送的生辰礼?”有萧南山在,沈行喻也不用顾忌什么男女大防,凑上前与盛锦水说话。


    见他提及贺礼,盛锦水笑道:“自然喜欢,正送到我心坎上。”


    “喜欢就好,”沈行喻笑得得意,但之后又悄声嘀咕了一句,“早知阿楠今日请旨出宫,我就不让阿洄转交了。”


    盛锦水一笑,倒没说什么,身侧的盛安洄却是上前揽住他肩膀,磨牙道:“我转交不正好,将大家心意都说清楚了。阿楠题了字,我刻了章,咱们瑞王世子凑了个分子。”


    好在沈行喻脸皮厚,两人又打闹惯了,这才没被臊个大红脸。


    但他也不甘示弱,嘴上说不过就动起手来,挠得盛安洄差点当众惊叫“有辱斯文”。


    而不远处,忙于应酬交际的沈维楠听到动静回头,余光见他们自在交谈的模样不禁眼露艳羡。


    盛锦水心细如尘,提醒过萧南山后告辞离开。


    再回到后院,众人已没了赏花扑蝶的念头。


    今上降下恩典,不管梁氏心中作何感想,面上都要显露出喜气洋洋的神色。


    与之交好的知她心思,默契地避开话题,赵夫人却没这个顾忌,或者说安国公府与梁家因萧家小辈之事,处于天然的对立面。


    见萧南山得今上赏识,赵夫人脸上不觉流露出几分得意来,言语间对盛锦水也诸多恭维,“我们阿锦真是福星,不仅在生辰宴上得了宫中赏赐,还有参加宫宴的殊荣,让舅母好生羡慕。”


    夫家在朝为官,诰命加身的暂且不提。如安国公府这般的勋贵出身,若不是今上恩典,等闲后辈也是没资格参加宫宴的,更别提登基大典了。


    如今她开口,在场与之交好的夫人小姐纷纷开口应和,惹得梁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只能挂上虚伪的笑,权当自己不在意。


    也就这间隙,王嬷嬷上前与她耳语了几句。


    梁氏心里本就烦闷,再听她回禀盛锦水与梁苒华争执之事,脸色更是沉得像能滴出水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在心里低咒一句,也不知真正恼的是谁。


    深吸口气后,梁氏总算冷静下来,随意找个由头出了院子。


    熏陆


    半道折返,根本没来得及回禀梁苒华的所作所为。


    好在当时在场梁家主支就有好几位,自是一找到机会就将花园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王嬷嬷。


    王嬷嬷是梁氏心腹,闻言就知此事不小,为免家宅不和,以为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梁氏匆匆赶到厢房,就见梁苒华被几个婆子守着,另外三位梁家小姐作陪。


    目光扫过娘家几个姑娘,梁氏最终道:“小七留下,你们都先回去。”


    另两位梁家姑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心虚。


    “还有,去请少夫人过来。”梁氏揉了揉眉心,只觉家中晚辈除梁七之外,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实在让人头疼。


    王嬷嬷听命,将梁家两位姑娘送回院子后,悄声去唤盛锦水。


    早在梁氏离去时,盛锦水就猜到了缘由。


    方才她与梁苒华争执,各家小姐悉数到场,只怕她一起身,此事就会被传扬出去,至于梁家的脸面,多半是保不住了。


    盛锦水无意替梁家与梁苒华收拾烂摊子,在王嬷嬷回禀后起身随她离开。


    厢房里,听完梁七所言的梁氏先是倒抽一口凉气,随即才捂着胸口坐下,另一只手则颤颤指着梁苒华,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在厢房外,盛锦水才迈上台阶,正等着在前领路的王嬷嬷为自己带路,就听门内传来梁氏气急败坏的声音。


    “蠢货,全是一帮蠢货!这是在萧家,不是在你们梁家!”


    王嬷嬷的手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盛锦水,脸上写满了尴尬。


    听着屋内瓷器碎裂的响动,盛锦水冷静道:“敲门吧。”


    是人就会有私心,梁氏恼恨萧士铭偏爱长子,自然想为自己亲生的幼子谋求利益。


    可到底,萧毅宁姓萧,往后前程还是要倚仗萧家,此次生辰宴更是目的明确,为免横生枝节,她还特意让性情最为乖顺稳重的梁七作陪,没成想还是生出了事端。


    才跨过门槛,垂眸就能见碎了一地的瓷片。


    盛锦水视若无睹,上前与梁氏行礼。


    方才发作过,此时她正坐在椅上,一手揉着太阳穴,另一手放置桌上,撑着半边身子。


    或许是梁苒华行事太过荒唐,本看盛锦水不太顺眼的梁氏难得有个好脸色,“坐吧。”


    盛锦水依言坐下,“不知母亲唤我何事?”


    “园子里的事我都听说了,”梁氏抬眸,脸上无甚情绪,“再怎么说她也姓梁,还是我做主请来的。闹出这样的事,我是该给你个交待。”


    盛锦水惊讶,本以为梁氏会偏袒梁苒华,至多将她遣送回府,不成想竟将此事揽下,还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深究,道:“母亲做主就是。”


    梁氏深深看她一眼,若对方不是与萧南山一条心,自己说不得还会赏识一二。


    “今日宴后,我会亲自登门,”梁氏对梁苒华道,“你若还想留在中州,就回去好好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就留中州远些,免得口无遮拦得罪贵人,还要牵连梁家。”


    /:.


    此话不算客气,意思也十分明显。


    梁苒华要么安静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在中州谨小慎微地活着,要么送走也好,远嫁也好,总之离中州越远越好。


    回想梁苒华前世结局,盛锦水不置可否,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管有没有她和萧南山,对方都会走上与前世一样的路。


    梁苒华受了惊吓,若父母在此她还能哭上一哭,但梁氏可不会因她的眼泪心软,让王嬷嬷亲自将人送回去后,就领着盛锦水与梁七小姐回了自己院子。


    就算心思各异,面上也瞧不出差别,甚至梁氏待盛锦水比方才还亲热了几分。


    余下的宾客里再没有如梁苒华那般的傻子,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见主家相继离席也假作不知,等人回来又是一派宾主尽欢的模样。


    第176章 第176章入宫


    本是十分寻常的生辰宴,却因一道圣旨引得各家侧目,寿星反倒成了陪衬。


    夜深人静,宾客皆已散去。


    拆掉发髻,褪去华服,离了萧家少夫人的禁锢,盛锦水总算能做回自己。


    屋内灯火通明,遣走伺候的下人,她牵着萧南山坐在榻边,歪着头想从他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上瞧出点什么。


    “怎么了?”望着她一双灵动的杏眸,萧南山的心不觉软了下来,温声问道。


    盛锦水想了想,道:“我在想宫宴之事。”


    前来中州的路上,她就设想过入宫面圣的场景。那时她心中忐忑不安,满心担忧的都是萧南山,可谁能想到对父子相见踟蹰犹豫的并不是他,而是今上。


    此时并无外人,也就没了隔墙有耳的顾忌。


    父母离世前,盛锦水也有过顺心如意的日子,即便后来舅家不慈,她也靠着年少的温情时光强撑了过来。


    而萧南山与她不同,他的过去灰败绝望,是建在断壁残垣上的海市蜃楼,看似繁华锦绣,实则不堪一击。


    上一辈的纠葛已不可考,如今也分不清是先帝的无情,萧静姝的决然,还是今上的野心造成了他心底挥之不去的痛苦与阴霾,又或是三者兼而有之。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左右都是要见的。”两人间的默契已在不觉间养成,不过起了个头,萧南山就猜出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至于往后,我不知他将我置于何地。可在我心里,比起做禁锢在牢笼里的贵人,还是更愿与阿锦做云息镇上的一对寻常夫妻。”


    寥寥几句,盛锦水就已清楚他心中所想,深藏的彷徨忧虑也随之烟消云散,指尖轻抬起对方下巴,她清澈的眸子里是淡淡的笑意,“那我要更努力些,才能养得起金尊玉贵的萧大公子。”


    萧南山笑着摇头,顺势道:“有劳夫人了。”


    突如其来的圣旨好似打乱了两人的计划,又好似什么都没改变。


    不过生辰宴后,梁氏倒是起了缓和关系的念头,主动提及教导盛锦水面圣时的规矩。


    毕竟是入宫,不可怠慢。


    萧士铭问过盛锦水,见她并无异议,才将此事应承下来。


    起初,萧南山对梁氏的示好心存疑惑,可在等熏陆绘声绘色讲述花园那日的情景后,他不过冷哼一声,没再反对。


    也是梁氏理亏,又担心萧士铭会迁怒萧毅宁,因此格外上心。


    前世在崔馨月身侧,对世家大族里的规矩,盛锦水倒能说出个七七八八。可入宫不比其他,就算身为侯府世子夫人的崔馨月有机会入宫,也断然不会带上府中丫鬟。


    因此她想在中州寻一处新铺子的念头只能暂时搁置,全心学起了规矩。


    好在盛锦水聪慧,一点就透,得空就去梁氏院中待个半日,一段时日下来总算过了关。


    有资格参加登基大典的,除皇室宗亲就是朝中重臣。


    就算是得了恩典,盛锦水与萧南山出席的也只有晚些时候的宫宴。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早早入宫。


    萧士铭是前朝重臣,并不与他们一道,而是将人托付给了梁氏。


    就算私下诸多龃龉,要紧事上梁氏不会犯糊涂。


    见宫人目不斜视在前带路,梁氏慢了些,压低声量叮嘱道:“南山是男子,自有家主在旁周全,就不必我多言了。女眷却要暂留后宫,今上母妃早逝,又未立后,今日宫宴便由两位宫妃共同主持。”


    宫妃?盛锦水定了定神,预料接下来的话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果然,梁氏偷觑眼在前带路的宫人,见她不曾发觉才继续道:“论资排辈,主持本次宫宴的该是惠妃与贤嫔。”


    若只提封号,盛锦水委实一头雾水。


    “惠妃姓苏,出身茂州苏氏,与萧家交情匪浅。”梁氏恨铁不成钢,心道她若真有成为萧家宗妇的野心,就该早些打听清楚,“贤嫔姓贺,边州贺家的贺。”


    盛锦水一顿,与梁氏四目相对,分明从她眼中读出了无奈。


    前段时日,萧、贺两家闹得满城风雨,身为当事者的盛锦水却一无所觉,也难怪梁氏会露出如此神色。


    可到底是萧家人,她若是惹出事来,梁氏也讨不到好。


    趁宫人没注意,她偏头又多提点了些,“若论资排辈,贤嫔品级本该在惠妃之上。”


    这几乎是明示了,若盛锦水再不懂,那就真是蠢钝如猪了。


    看来萧、贺两家之间的恩怨不止在前朝,她作为萧家小辈难免牵扯其中,唯有谨言慎行才能避开对方刁难。


    “儿媳明白了。”盛锦水虚心受教。


    萧南山却是皱眉,见不得她伏小做低的模样。可他已不是莽撞无知的少年,身在宫中,在不能时刻看顾周全的情况下,也只能隐忍不发。


    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盛锦水捏了捏他掌心,让他稍安勿躁。


    又走过几道宫墙,总算到了分别的时候。


    守在此处的小太监殷勤上前,领着萧南山往另一处去,而盛锦水与梁氏则跟随宫人继续前行。


    新帝登基,宫内焕然一新,红墙绿瓦全被冲刷彻底,再不见浮尘。


    日光正盛,落在清洗过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的光点。


    盛锦水眯起眼眸,偏头


    躲过,等刺目的光华散去,在前带路的宫人也停了下来。


    今上后宫空虚,除惠妃与贤嫔,有品阶的就只有两三位。


    盛锦水与梁氏到时,殿内寂静无声,与她想象一般拘谨肃穆。


    在外稍候片刻,殿内就出来个年纪大些的宫人,领着两人入内。


    梁氏垂首,站定后也不敢抬眸,径直在原地跪下,行叩拜之礼:“臣妇梁氏,携儿媳盛氏拜见惠妃,贤嫔。”


    盛锦水牢记叮嘱,有模有样地行完大礼,只是不等起身就见不远处落下一片阴影。


    呼吸一滞,她僵硬着不敢动作,心下却打起鼓来。


    好在下一刻,那人就亲自扶起梁氏,温声道:“快请起。”


    “多谢惠妃娘娘。”


    盛锦水心弦一松,既是与萧家渊源颇深的惠妃,该不会责难她们才是。


    可不等她缓过劲来,与梁氏叙完旧的惠妃就已站在她面前,用冷清中带着些许好奇的声调道:“抬起头来。”


    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盛锦水一怔,身体比意识先行反应过来,她顺势抬起下巴,眼眸却忘了垂落,正与对方四目相对。


    惠妃出身显赫,是在贤嫔之后入的王府,年岁不过三十,因保养得宜,容貌仿若二八少女,清冷典雅中还带着丝让人亲切的熟悉感。


    还没记起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盛锦水就被吓了一跳,忙压下眼眸,将视线落在对方繁复的裙摆上。


    一阵香风袭来,只觉手上温热,原是惠妃牵起她的手,亲昵道:“听闻南山在奕州娶亲,我就一直好奇是哪家姑娘终于让他动了凡心。原是想见你的,不过近日诸事缠身,这才耽搁至今。”


    苏家与萧家间的交情并非隐秘,可惠妃性子孤傲,鲜少与人亲近,方才扶起梁氏已是抬举,如今对盛锦水更是与众不同。


    念头转得飞快,一时之间盛锦水也猜不透对方言语亲昵的意图,只能中规中矩地回道:“能得娘娘挂念是民妇的荣幸。”


    “竟如此乖巧,”对她疏离的态度,惠妃并不气恼,反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本以为敢在寺中念叨生意经的,该是胆大包天的性子,你倒与我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寺中?


    盛锦水惊讶,大着胆子问道:“娘娘可曾见过民妇?”


    “不曾。”惠妃回道,“为何有此一问?”


    “觉得娘娘熟悉,好似在哪见过。”她如实回道。


    “觉得熟悉也是寻常。”闻言,盛锦水下意识抬头,与她含笑的眸子对上,慌忙避开后就听对方继续,“我与释尘一脉同枝,他唤我一声姑母,有几分相似也是寻常。”


    原是如此,听到熟悉的名字,盛锦水宽心,心道她在此特意提及释尘,该与之十分亲近才是。


    惠妃一笑,继续道:“他曾来信,还道你与南山是姻缘天定。”


    盛锦水不禁瞪大双眸,心想释尘大师对旧友真是仗义。


    见她并不知情,惠妃惊讶之余也不多言,只悄声与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有机会再与你详谈。”


    就是苏家觐见也只得惠妃几句叮嘱,今日她待盛锦水可谓是推心置腹,尤为特别。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略一琢磨,就觉自己明白了其中深意,视线也隐晦地在惠妃与贤嫔间逡巡。


    此前萧、贺不和,贤嫔受家族拖累,本该封妃的她最终只得了个嫔位,屈居惠妃之下。而萧家与苏家交情匪浅,俨然已在一条船上。


    要再往深处想,那就是前朝文臣武将间的博弈。


    朝中局势一团乱麻,身在局中尚且不敢断言,何况是局外人。


    就算惠妃待她亲厚,待与梁氏落座时,盛锦水仍觉身心俱疲。


    大典仪式尚未结束,今上与宗室朝臣还未回宫,身为女眷就只能在殿中枯坐。


    方才盛锦水的心思都在惠妃身上,眼下无事,自然难免好奇,借着茶盏遮掩,不禁用余光偷觑贤嫔。


    贤嫔瞧着比惠妃年岁大些,一双美目眼尾张扬,瞧着凌厉不易亲近。


    只不过一眼,盛锦水就惊惶地垂眸,血缘如此奇妙,方才她还以为瞧见了前世的贺璋。一双带钩的眸子,冷冷扫过时仿佛阴毒的蛇,让人心里只有逃离的念头。


    “怎么了?”梁氏偏头,皱眉问道。


    她的不安太过明显,放下茶盏时双手甚至还在发颤。


    盛锦水赶忙收敛心神,沉声回道:“无事,茶盏烫手而已。”


    今上久在边州,一回来便是雷霆手段。如今中州排得上号的几家,不是低调蛰伏逃过一劫,就是暗中站队有从龙之功。


    而惠妃与贤嫔,两人虽都出身名门,此前却久居边州。与各家女眷并无多少来往,既摸不清贵人脾性,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众人言语间谨慎许多。


    殿内坐了不少女眷,可各个埋首饮茶,静得落针可闻。


    沉闷的气氛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贵人端坐在前,谁也不敢有异议。


    枯坐乐两个时辰,举目四望,女眷们依旧坐姿端正,不见失仪。


    盛锦水暗自叹息,心道贵人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不动声色地捶了两下后腰,正要收回手时,殿外太监弯腰入内,就地一跪道:“陛下口谕,今日宫宴不拘身份,特许诸位夫人前往文华殿参宴。”


    今日除了盛锦水,全是诰命在身的各家夫人,特许文华殿参宴虽无前例,但也无碍。


    惠妃与贤嫔未被提前知会,再是镇定自若也不免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过疑惑只是一瞬,眨眼功夫两人就恢复如常,惠妃更是点头应下。


    若在平日,陛下设宴,众人领命就是,在何处参宴又有什么要紧。


    可登基大典非比寻常,如此恩典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只是多数想当然的以为,陛下长居边州,不似前朝几位皇子拘于俗礼。又因杀神的名头太过响亮,于是借此施恩,试着转变百姓心中印象,做个仁慈君王。


    盛锦水不敢妄自揣测,但据前世记忆,今上是位贤明君主,但委实算不上仁慈。


    犹记得忠勇侯世子每回上朝都战战兢兢,有几次甚至是被家中小厮扶回来的。就算偶然提及今上也是小心翼翼,畏惧之心远胜其他。


    思索间,一行人停了下来。


    “诸位大人已在偏殿等候,夫人们请吧。”带路的小太监突然转向盛锦水,恭敬道,“敢问您可是萧少夫人?”


    盛锦水心中忐忑,正要回礼就见小太监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折煞奴才了。”


    梁氏就站在她身侧,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早就提了起来。


    好在小太监及时开口:“陛下召见,还请您随我来。”


    众目睽睽之下,陛下只开口召见盛锦


    水,不提梁氏,就是在偏殿等候的满朝文武也不禁向她所在的方向看去。


    此时殿内并无萧士铭与萧南山的身影,梁氏思绪复杂,心里委实想不明白,这两年一直在奕州的继子怎就入了今上的眼,获得诸多恩宠。


    可到底是在人前,就算她笑得勉强,还是要装作慈母模样,温声催促道:“既是陛下旨意,阿锦莫要耽搁,快些去吧。”


    “是,母亲。”某一方面,盛锦水很是佩服梁氏的隐忍。


    她走得干脆,只留下梁氏在众多探究目光中如坐针毡。


    随小太监七弯八绕地走了一段,她终于是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不用催促,盛锦水就加快了步子。


    正在殿外等待召见的萧南山听到动静,顺势转过身去,见是她来了,方才还冷若寒霜的脸上霎时像春回大地,严寒消融,只余一汪春水脉脉。


    见到萧南山,入宫后就忐忑不安的盛锦水才有了主心骨。


    她瞧着紧闭的殿门,小声问道:“父亲可在里面?”


    “嗯,他在。”萧南山回道。


    此时盛锦水也回过神来,比起自己,萧南山才是真正不安的那个。


    她定了定神,借着衣袖遮掩,握住萧南山冰凉的指尖,只愿须臾的温暖让他有一瞬的安稳也好。


    没让两人久等,殿门从内打开,福德朝两人一行礼,恭敬道:“公子、夫人,请随咱家过来。”


    福德得今上倚重,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定是遵照圣意。


    如今他只称公子夫人,却不冠以姓氏,是何缘由呼之欲出。


    盛锦水垂眸,茫然与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走到近前,她才觉手脚冰凉,木然地随萧南山跪地行礼。


    只是不等他们跪下,今上就已快步上前,扶起正要跪地的萧南山,“都不必多礼,快些起来。”


    盛锦水垂眸,余光只瞥见一片明黄衣角。


    第177章 第177章面圣


    “让朕仔细瞧瞧,都长这么大了,与你母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盛锦水没敢抬头,因此不能从他他神色中瞧出些许端倪。不过听他沉稳威严的声音微微发颤,想来其中的关切做不得假。


    与新帝难以掩饰的激动情绪不同,萧南山不带迟疑地后撤半步,脱离了对方掌控。


    但眉宇之间恭敬依旧,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盛锦水垂眸,紧盯落地的两道影子。


    萧南山自是不动如山,新帝的伸出的手却是僵在原地,半晌后才有反应,怅然若失地收了回去。


    见此情景,最为急切的莫过于萧士铭。


    好在新帝并未追究,只是在沉默片刻后吩咐道:“萧卿与盛氏先去偏殿等候,朕与南山说些私事。”


    盛锦水迟疑,可圣命当前不得不从,匆匆扫了萧南山一眼,她才隐去眼底担忧,与萧士铭去了偏殿等候。


    偏殿内无人伺候,只余二人。


    见她脸上没有惊诧惶恐,只眸中隐含忧虑,频频看向正殿方向。


    萧士铭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皱眉道:“南山都与你说了?”


    盛锦水一顿,回身与他四目相对,这才惊觉自己反应太大了些。


    此时再装作一无所知稍显刻意,她想了想,点头应是。


    萧士铭并未动怒,只深深看她一眼,“陛下早有公开南山身世的打算,提前让你知晓倒也无妨。”


    不知此时再唤对方“父亲”是否合适,盛锦水抿唇,索性丢掉称呼,直言道:“未必,陛下不知南山脾性,难道您还不知吗?”


    萧士铭自然清楚,可他心里仍存有侥幸,总觉得血缘相连的父子亲情,终会胜过二十年的骨肉分离。


    “他要是愿意,当初也不会离开中州,躲到千里之外的云息镇去。”盛锦水却是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萧南山能否恢复皇子身份,盛锦水从未在意过。而此事唯一的变数就在于萧南山在新帝心里的分量,若向来桀骜的萧南山惹恼了对方,他可还会顾念父子亲情,不会与之计较。


    正思索间,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似是重物落地。


    盛锦水手足失措,与同样惊愕的萧士铭对视一眼,他们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顾不得其他,两人起身,奔回正殿。


    守在殿门处的福德正急得原地打转,可殿内没有传召,他也不敢擅闯。


    萧士铭心系外甥,略一犹豫就试探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殿内静了片刻,就在几人心急如焚时才又响起新帝沉稳不失威严的声音:“让他们都进来!”


    得了旨意,几人非但没松口气,心反倒再次被提到嗓子眼。


    隐在衣袖下的手紧张地捏紧成拳,盛锦水紧随萧士铭入内,只一眼就瞧见了跪地的萧南山。


    而离他不远处,就是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宝。


    萧士铭一惊,赶忙跪在萧南山身侧,求情道:“陛下恕罪。”


    谁也没想到,父子初见会是这般景象。


    此时并无盛锦水开口的余地,她抿紧唇瓣,心中郁郁。


    大抵上位者皆是如此,总以为自己只要降下恩宠,旁人就会感恩戴德,不敢有丝毫违背,却全然忘了自己位卑力弱之时,也经历过身不由己的痛苦。


    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满心欢喜地想让长子认祖归宗,对方却并不领情。


    见他一双眼眸里毫无情绪波澜,新帝除了失望,更多的还是挫败。


    他垂眸看向自己最为倚重的朝臣,余光又落在盛锦水头顶片刻,突然道:“盛氏,你可清楚南山身世?”


    谁也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盛锦水一顿,喉间发紧,手心麻木,心道自己决不能在此时出错。


    盛锦水是萧南山的软肋,就算今上因他拒认身份而降罪,萧南山也不会畏惧,可偏偏对方问的是盛锦水。


    盛锦水深吸一口气,赶在萧南山开口前道:“回禀陛下,民妇知晓。”


    “知情就好。”就算心里对长子有气,新帝也不得不承认,看似冷傲漠然的萧南山,原来也是个情种。


    盛锦水还没想明白其中深意,就听新帝已继续道:“你该明白,南山是朕长子,只要他认祖归宗,不日朕就会立他为太子,而你也会成为太子妃。但他如今冥顽不灵,你既是他妻子,就该担负起劝谏的责任,让他仔细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若她与萧南山不是一条心,怕是要忙不迭地应承下来了。


    见她久久没作声,新帝皱眉,追问道:“如何?”


    还能如何,盛锦水缓缓吐出一口气,跪伏在地,“民妇有话要说,只是在说之前,恳请陛下恕民妇亲朋罪责,若有不敬民妇愿一力承担。”


    还未开口就先请罪,说的多半是他不爱听的。


    新帝不满,可他不是昏君,索性挥挥手道:“朕难道还会因一两句逆耳之言就定你的罪?尽管说便是,恕你无罪。”


    “多谢陛下。”盛锦水谢恩,随即娓娓道来,“民妇出身乡野,父亲不过一小小秀才,母亲则是商户之女。我幼时,父亲旧友病逝,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故交之子随父亲启蒙,童生试后,其母向父亲提亲。父亲见他勤奋刻苦,又颇有天分,因此应承下来。


    没过两年,民妇父母相继离世,独留姐弟俩相依为命。可惜这时,故交之子已今非昔比,一朝中举,成了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也不愿再认旧时婚约,民妇遂与他解除了婚约。”


    新帝皱眉,隐约猜到她要讲述这件冗长旧事的意图。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盛锦水继续道,“婚约订立之初,父亲为我深谋远虑,对方于我而言,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可世事难料,父亲还是错估了两件事,一是他没想到自己会意外早逝,二是故交之子有才而无德,为攀附权贵背信弃义,早有悔婚别娶的打算。


    可不论结果为何,父母


    初衷为我,毋庸置疑。只是人非圣贤,总有局限之时,父母以为为我觅一良婿,从此相夫教子,衣食无忧就是顶好的日子。可当他们再无法庇佑我时,为保家中产业,我只能卖点心调香丸,做他人眼中‘抛头露面’的营生。也是在这之后,我才明白,原来靠自己的一身手艺顶门立户,不必有求于人,才是自己真正想要过的日子。”


    新帝神色无甚变化,盛锦水也不知自己这番话是点醒了他,还是惹恼了他。


    “你想让朕顺其自然,叫他继续做闲云野鹤的萧家大公子?”


    还真是习惯成自然,方才面对新帝,盛锦水紧张得手脚发麻,如今倒是平复了心绪,可以从容应对。


    “陛下,您当真觉得南山能成为新朝太子吗?”她问得太过认真,倒叫几人一怔,“若我是百姓,绝不会想让他成为太子,继承大统。”


    此话完全出乎新帝预料,比起怒气,他心里更多的是珍视之人被贬低的不悦,“他的品行才干皆属上乘,中州诸多传闻里,对他溢美之词甚多,怎就不愿由他继任大统了?”


    盛锦水不答,而是偏头看向萧南山。


    “我有私心,做不到不偏不倚,”萧南山开口,答得理所当然,“所爱之人,我愿为她赴汤蹈火,受千万人唾骂也在所不惜。”


    新帝一愣,神色复杂地看向他,都说生子肖母,萧南山与萧静姝不仅是容貌上的相似,就连脾气秉性都是一模一样。


    要说萧南山的软肋是盛锦水,那么新帝的软肋无疑就是萧静姝,就好似明月高悬,是横亘在他心头阴霾里的唯一慰藉。


    外人只道登上至尊之位是何等风光无限,却不见他一路走来的艰难险阻。


    如今好不容易窥见天光,爱重之人却已与他生死相隔,独留下神似对方的长子,就是帝王之心再深不可测,面对爱子时也发作不得。


    新帝摇头,长叹口气,“到中州已过月余,怎还如此天真。”


    方才盛锦水那番话并不难懂,父母千挑万选的通途,未必是子女真正需要的。可身为过来人,就是因为自己走过许多弯路,才不愿他们重蹈覆辙。


    “记得不久前,盛氏的幼弟与阿喻游湖时被贺瑰撞沉了画舫,二人虽未遇险,他却因救一溺水乐妓跳入水中。”此事曾引得朝堂震荡,他清楚其中细节不足为奇,“贺瑰胆大妄为,借画舫游湖之机挑衅阿喻,甚至牵连你的幼弟,倚仗的不就是他在前朝的父亲,与在后宫的贤嫔。而那之后,贺家又为何拘束幼子,亲自登门请罪,若你们真只是寻常商户,可曾想过何时才能得到所谓的公道?”


    此时的新帝,倒真有了几分慈父模样,他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推心置腹地告诉两人,权势才是让他们得意安宁的关键。


    就算有心为自己辩驳,可面对的是站在权力巅峰的新帝,再多的解释都无济于事。


    心念一动,盛锦水有了主意,“陛下,不如我们打了个赌吧。”


    “赌?”新帝扬眉,“你想怎么堵,要赌什么?”


    见他并未反对,盛锦水先是松了口气,随即道:“就以一年为限,一年之后我们若是愿意留在中州,自是公开身世,认祖归宗。但若初心不改,还望陛下成全,让我们回奕州。”


    权势动人心,新帝以己度人,只觉两人天真。


    既是必胜之局,应下倒也无妨,他看向萧南山,问道:“你意下如何?”


    “恳请陛下成全。”萧南山毫不迟疑。


    第178章 第178章宫宴(捉虫,可不看)……


    殿内鸦雀无声,久久不见新帝点头,盛锦水藏在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连呼吸都清浅了几分。


    福德瞥了眼殿外天色,犹豫是否催促时,他听新帝终于开口:“好,那就如你们所愿。”


    回到文华殿时,一众宗室朝臣皆已入席。


    沈行喻正百无聊赖,见他们终于现身不觉亮起双眸,可要起身时却被瑞王拦了下来。


    只论外貌,瑞王长相斯文,与外界传言里的纨绔形象大相径庭。


    他轻咳一声,提醒道:“陛下快到了。”


    果然,姗姗来迟的两人才落座,殿外就传来一道紧接着一道的通报声。


    等最后一声在殿内清晰响起时,众人已跪地等候多时。


    新帝步入殿内,紧随其后的,是皇子及诸位妃嫔。


    山呼万岁过后,众人才再次落坐。


    新帝不喜前朝奢靡之风,今日宫宴便一切从简,不仅是桌上佳肴不见山珍海味,就连歌舞也一并停了。


    朝臣们倒是处变不惊,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唯有初次在此参宴的夫人们如坐针毡。


    新帝声威正隆,肃着一张脸时只觉威严,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思。


    几句祝酒辞后,他率先饮尽杯中酒水,挥手让众人自便。


    盛锦水还记得自己因醉酒闹出的笑话,只略沾了唇就放下酒盏。她的思绪还没从面圣时的紧绷里脱离,瞧着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萧南山夹了一筷子佳肴到她碗里,方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呢?”


    盛锦水偏头,小声道:“就是有些不习惯。”


    万幸他们虽得了恩典,却论资排辈,坐次被安排在了最末,不必像萧士铭那般,一举一动都在新帝眼皮子底下。


    可清闲只是一时的,大典之后先帝既未见皇室宗亲,也未见皇子嫔妃,只独召见了他们夫妻二人,光这一点就足够引人注目。


    新帝开口让众人自便,几杯黄汤下肚,还真有几个胆大的开始在席间游走,推杯换盏。


    盛锦水正小口喝着送上来的热汤,就见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早已坐不住的沈行喻终于摆脱瑞王,端着酒盏站在两人面前,道:“老师!师娘!我敬你们一杯!”


    见他两颊潮红,眼底却没多少醉意,萧南山和盛锦水才拿起酒盏与他轻碰。


    记挂着萧南山的身体,在酒水入口前,盛锦水伸手拦住,与沈行喻商量道:“阿喻,我代你老师喝吧。”


    两杯酒,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


    沈行喻点头,都说夫妇一体,两人谁喝于他都没什么要紧。


    萧南山喜欢被重视的感觉,可也没忘了她是个一杯倒,让宫人换了酒味淡些的果酒,才放心将酒盏放回她手里,“既是学生敬的,还是共饮的好。”


    “可你的伤……”盛锦水凑近,小声道。


    几月过去,他背后的伤口早已愈合,只是那道疤痕刺目,日日涂抹孙大夫调配的药膏也不见淡去,盛锦水这才谨慎了些。


    “就一杯,无碍。”说完,他就一饮而尽。见他干脆,盛锦水才放下心来,也将果酒饮尽。


    沈行喻笑眯眯地放下酒盏,正想让宫人再次斟满,就见福德在众人或是明晃晃,或是隐晦的目光下走到他们跟前,恭敬道:“贤嫔娘娘请二位上前一绪。”


    “只见我们?”萧南山挑眉。


    福德点头,压低声音提醒道:“还是贺家那档子事。”


    身为苦主的沈行喻不悦,哼道:“既是贤嫔娘娘要见,我也要去,我才是正儿八经的苦主。”


    作为学生,沈行喻自是向着自家老师的,何况他们之所以被牵扯进来,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哪位祖宗都不能得罪,福德回头望了一眼,堆笑道:“世子也请一道吧。”


    “多谢福公公了!”


    沈行喻性子跳脱,但在正事上十分有分寸,并不会让福德难做。


    几人听命上前,不等贤嫔开口,他就已端起方才斟满的酒盏,对新帝道:“陛下,臣敬您。”


    见他放肆的模样,不远处的瑞王气得脸都青了。


    “好,阿喻真是越来越乖巧了。”新帝对他倒十分和善,名义上两人是同辈,可他与沈维楠同岁,与儿子也没什么分别。


    瑞王一


    口气终是喘了回来,叹道:“臣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望安静学些道理,别再整日的游手好闲。”


    “父王可冤枉我了!”沈行喻不服,“近日我一直在好好读书!”


    贤嫔被抢了先机,尴尬看向被唤来的盛锦水和萧南山,出声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能笑着继续听沈行喻插科打诨。


    “哦?”新帝轻笑,“这倒是难得。”


    沈行喻眼珠子一转,立即道:“也要多谢陛下,赐臣一位好老师。”


    他说的自然是新帝做主,将他与沈维楠送到奕州萧南山身边的事。


    真论起来,沈行喻当真有几分急智,一句话就点到了新帝心坎上,“确实,南山曾中解元,若他出手,想来状元也是手到擒来。”


    如此盛赞,但凡心思活络些的都能看出新帝对萧南山的看重,再想得长远些,萧家果然简在帝心,未来多年只怕都会盛宠不衰。


    “萧公子如此大才,”贤嫔总算找到机会插话,笑着开口道,“不如趁此次恩科下场一试,也好为新朝添一位年轻状元,多一段三元及第的佳话。”


    此话看似夸赞,却委实不好接下去。


    若萧南山应了,不管之后中或不中,那都是恃才傲物,狂妄自大。若是不应,就是当众承认自己德不配位,丢的不仅是自己脸面,还有盛赞自己的新帝脸面。


    只是不等萧南山开口,新帝就已出面替他解围,“既有真才实学,下不下场都无甚要紧,你的前程朕自有安排。”


    此话是新帝对着萧南山说的,可回的却是贤嫔的提议。


    套话不成,自己反倒颜面扫地,贤嫔一顿,脸上笑容勉强了几分。


    惠妃笑看一场好戏,开口提及贤嫔唤二人前来的初衷,“陛下,贤嫔姐姐还有话要说。”


    “是了,贤嫔,”新帝偏头看向贤嫔,眉宇间神色莫辨,“人既然来了,有什么话现下就说清楚为好。”


    贤嫔眉心一跳,心里后悔方才的鲁莽。


    “瞧臣妾,光顾着说话,差点就忘了要紧事。”贤嫔已不算年轻,可举手投足间依旧仪态万千。她柔白的指尖端起酒盏,放低姿态道:“此前萧、贺两家生出许多误会,是贺家教子不严,有错在先,妾身自罚一杯,代贺家谢罪。”


    贤嫔有意示好,将杯中酒水饮尽。


    萧南山看向宫人递到眼前的酒盏,伸手接过,却不急着饮下,而是道:“娘娘怕是记错了,苦主可不是萧家。”


    贤嫔的脸沉了下来,只是新帝在此,她也不好发作。


    早在贤嫔开口时,沈行喻就给瑞王使了个眼色,分明他和盛安洄才是苦主,贺家就像没瞧见似的,一门心思地冲着萧家去。


    见他放肆的模样,瑞王看得直叹气,不过扪心自问,他心里也是不悦的。


    “说的是,世子此次受了如此大的惊吓,该敬他一杯才是。”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让身边宫人为自己斟满酒盏,贤嫔笑着开口。


    可若细看,那笑容着实有些勉强。


    沈行喻嘻嘻笑了两声,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贤嫔笑着点头,正要饮尽杯中酒,只听萧南山又道:“妻弟不在,学生代他谢过娘娘。”


    酒是喝了,贤嫔却憋了一肚子气。无奈新帝偏心萧家,就是她有意示好也找不到机会,只能暂且压下不满,让贺家再低调几日。


    与她的笑容勉强不同,惠妃今日笑得真诚了许多,见新帝十分赏识萧南山,开口提议道:“短短几日,世子便长进许多,想来萧大公子确是位好老师。听闻殿下也曾随他读书,臣妾想着不如让这份师生缘分延续下去。”


    这话无疑说到了新帝的心坎上,他把沈维楠送去奕州,打的不就是兄友弟恭的主意。


    若萧南山能时常入宫,对他们父子来说也是好事,“不错,阿楠意下如何?”


    沈维楠心中自然高兴,才要应下又犹豫道:“可阿喻与阿洄也由老师教授……只怕会耽搁他们学业。”


    新帝巴不得与他们牵扯深些,摆摆手道:“不是难事,叫他们一道过来,做你的伴读就是。”


    这可是意外之喜,沈维楠并未深想,压下眉梢喜意,起身谢恩:“儿臣谢过父皇恩典。”


    萧南山也不可能当众抗旨,随即垂首行礼道:“学生谢过陛下。”


    酒过三巡,这场宫宴才算是落下帷幕。


    出了宫门,萧家人各自坐上马车。


    盛锦水只喝了杯果酒,眼中并无醉意,只是想起宴上之事,颇为头疼。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赢下这场赌局。”她单手托腮,忍不住叹了口气。


    萧南山也是无奈,“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在此事上,两人心意相通,只要坚持己见,想来新帝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宫宴之后,本以为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没想到这才是麻烦的开端。


    萧南山那自不必说,就是盛锦水,日日都要收到许多邀她赏花喝茶的请柬。她不喜应酬,可有些能让萧家推掉,有些却是推不掉的。


    好在梁氏近日想通了许多,不再刻意刁难,甚至尽心尽力地带她游走在各家宴席之间。


    几日后,梁氏命王嬷嬷亲自上门,将盛锦水请到了自己院子。


    盛锦水满心疑惑,但见她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觉严肃了几分。


    “瞧瞧吧。”梁氏指着桌上请柬道。


    盛锦水不解,依言打开请柬,半晌变了脸色,皱眉道:“贤嫔下的帖子,邀我去贺家?”


    “贺家让人送来的。”萧家与贺家的官司人尽皆知,梁氏身为当家主母,在此事上自是与她一条心,“若只是贺家下帖,找个由头回绝了就是,可贤嫔……却是不好拒绝的。”


    这就是官大一品压死人。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去吧。”盛锦水合上请柬,神色倒是平静。


    梁氏却没她那么乐观,“就怕贺家会使什么手段。”


    “可我也没法子拒绝。”盛锦水笑了笑,“贤嫔亲下的请柬,就是两府之间有再多的龃龉不和,也不会让我在贺府出事的,母亲尽管放心。”


    梁氏将她唤来确实存了几分担忧的心思,可被她当众点出又觉别扭,轻咳了声道:“说的也是,到时记得多带几个机灵的丫鬟。”


    “是。”盛锦水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等盛锦水起身告辞,王嬷嬷上前为梁氏锤肩,不解道:“此前夫人还不喜少夫人,这段时日似乎不一样了。”


    “我也是为了阿宁。”梁氏揉了揉眉心,“花园那日,我见着梁家的姑娘,除了小七竟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尤其是那梁苒华,虽是旁支,却被教养得任性妄为,不知礼数。


    你看阿宁,我整日叫他勤奋读书,为他延请名师,可书还是没读明白,整日就知玩乐。再看萧南山,不过一场宫宴,就成了皇子老师。我看萧家,日后还得是由他掌家,既是他掌家,我要再与之不和,不就是断了阿宁的前程。好在盛氏虽小户出身,但也算有些见识,若她日后做了宗妇,也不算辱没了萧家门楣。”


    王嬷嬷闻言叹气,若小少爷争气一些,夫人何必如此思虑。


    另一边,盛锦水拿着请柬回了院子,随手搁置在桌上。


    如今回想起前世,她对贺璋仍有畏惧,只是因着萧南山,畏惧之余又多了丝面对的勇气。


    就像无数次想过的那样,既来之则安之,她总不能永远困于前世,而忽略了今生的圆满。


    想罢,她也提起精神,取出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暗沉,外边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见她仍埋首案前,寸心命人点灯,又亲手为她披上外袍,劝道:“夫人,天黑了,您歇一歇吧。”


    盛锦水方才回神,搁下笔后又转了转泛酸的手腕,问道:“什么时辰了?”


    第179章 第179章前世


    “申时一刻。”寸心回道。


    盛锦水抬眸,窗外的天阴沉沉的,灰色的云团翻滚,连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声都开始变得急躁。


    豆大的雨珠落地,没多久就在窗外凝成小小的水洼。


    全神贯注时一无所觉,等停了笔,久违的倦意倒是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她一时抵挡不住,打着哈欠叮嘱寸心:“两刻钟后记得唤我起来。”


    寸心望着她熬红的双眼心疼,但还是点头应了声“是”。


    离窗不远就是铺着软垫的美人榻,脱了鞋袜外袍,盛锦水盖着薄被,在雨声助眠下入睡。


    中州干燥,极少有潮湿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时候。


    盛锦水在水乡长大,按理说早该习惯到处都湿漉漉的时候,偏偏今日辗转反侧,抬手就掀掉了盖在身上的薄被,仿佛那是让自己呼吸不畅的罪魁祸首。


    她又做梦了,久违地梦到前世。


    中州和周遭翻涌不断的潮润气息,若在平日,那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偏巧今日一道出现,顷刻间将快要遗忘前世濒死之感的盛锦水重新拖进遮天蔽日,不见生机的黑沉湖底。


    呼吸逐渐急促,身上不断有冷汗冒出,心底的燥热占据了她所有感官,让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怎就发起热来了?”向来稳重的寸心失了方寸,柔和的声调里是难得一见到急切,“孙大夫呢,可去请了?还有公子那,快叫怀人去宫门口守着,一见到人就将他带回来。”


    连串的吩咐在耳边响起,她难耐地蹙起眉心,直到额上的冰凉触感压下身体的燥热,不适感才逐渐消逝。


    “阿锦。”柔和的嗓音透过层层浪潮,传进了最深的水底。


    柳暗花明,绝无逢生,在不见天日的湖底,即便照射的光束刺眼,也不会有人舍得移开视线。


    “救我。”一片寂静中,盛锦水听到自己发出沙哑的求救,微弱而又渺小,稍不留神就会被湖水淹没。


    盛锦水伸出手,在虚空抓挠两下,脸上除了冷汗,还有因窒息的痛苦而落下的眼泪。


    萧南山的心拧成一团,他曾在生死边缘挣扎,可那时再痛都不敌眼前万一。


    用锦帕擦干她脸上的冷汗,萧南山失态:“阿锦究竟是怎么了!”


    孙大夫也不曾见过如此诡异的症状,初探脉象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风寒,按理说灌一碗汤药,发些汗就能痊愈。


    可如今药喝了,汗也发了,连脉象都十分平稳无甚大碍,可人就是不醒。


    收回手,孙大人抿唇不语,眉间堆出几条深深的沟壑,“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寸心着急,此时也顾不得尊卑有别,“既然无碍,夫人怎的还没清醒?”


    不止她疑惑,连孙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道:“取些参片来压在锦丫头舌根下,今夜身边不要离人。”


    没由来的风寒,不仅让院里众人急得团团转,就连萧士铭和梁氏都特意遣了亲信来问过。


    孙大夫走后,萧南山就一直守在床榻边,无暇顾及这些琐碎事。


    怀人出面,旁的也未多说,只道盛锦水得了风寒。


    他做事滴水不漏,倒没让人瞧出端倪。等来问的都走了,才缓缓吐出口气,心中希望真如孙大夫所言,得的只是风寒。


    更深露重,墙上映出摇曳的烛影。


    遣走房内下人后,萧南山坐在榻边,垂下眼眸,眼神专注地盯着盛锦水的睡颜。


    他从不信怪力乱神,可入夜之后,盛锦水就时常呓语。


    起初只是不成语句的零碎片段,等到后来,当将她吐露出的片段串联成线时,方才明白自己窥探到了什么。


    人真的能重活一世吗?


    若是从前,有人这样告诉萧南山,他只会觉得有此想法之人不是个疯子,就是有所图谋。


    可如今,他却迟疑了。


    初见只觉事不关己,如今想来,盛锦水身上处处都是疑点。


    父母早亡,舅家不慈,连未婚夫婿都是见利忘义的渣滓。这样的事,落在谁头上都是难以开解的死局。


    而她呢,却生生在十四五的年纪,照拂幼弟,一肩挑起盛家的门楣。


    厨艺、女红、绒花、调香……


    凡所涉猎的,浑然不似只知皮毛的新人,反倒像浸淫多年,信手拈来的老手,样样精通,让人惊叹折服。


    越是深思,疑点越多。


    从未离开过奕州,却对北地的珍馐美馔如数家珍,从未到过中州,却对身在中州的贺家人有天然的恐惧与排斥。


    再算上今日呓语,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萧南山苦笑一声,眼中尽是涩意。


    “阿锦,”帮她理好鬓角凌乱的发丝,萧南山凑近,与她额头相贴,“若你怜我,就快醒转过来吧。”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道握紧他的手腕。


    盛锦水不知自己沉沦了多久,只依稀记得自己沉在平静的水底,麻木仰望着湖面的波涛汹涌。


    水底伸手不见五指,暗沉一片,她挣扎过,逃离过,可每当以为自己要成功时,无情的浪潮就会让她明白什么叫作绝望。


    好在留给她的不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还有头顶那束偶尔穿透浪潮的光亮。


    跟着那束光,即便精疲力竭,她也能咬牙坚持。


    希望总是出现得猝不及防,在她不知疲倦地追逐那道光束,心里只剩逃离的执念时,终于成功了。


    像是溺水者被救上岸,她拥有了喘息的机会。


    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房顶,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阿锦!”萧南山喜出望外,可在见到她瞪大着双眼,胸膛艰难起伏时,再多的喜悦也掩盖不了自心底升起的担忧。


    他转身就要让人进来,却感觉握着自己手腕的五指加重了力道。


    他听到对方虚弱而又坚定的声音,“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盛锦水极少有脆弱的时候,仿若才睁开双眼的雏鸟,她对周遭一切充满彷徨和畏惧,只有亲近之人的气息才能给予些微的安全感。


    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萧南山忙伸出手来,将人揽进怀里,让她依靠着自己。


    背后有了倚仗,盛锦水的呼吸总算平稳下来,也有了余力再提其他。


    过去的半日她陷在前世由痛苦与绝望交织的梦里,如今醒来,梦中情景仍历历在目。


    再开口时,她已然下定决心,听着虽然还是虚弱,可再无苏醒时的无助与茫然。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也或许不是梦,”她的嗓音沙哑,带着丝倦意,“南山,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萧南山抱紧了她,怕她像一粒沙一阵风,稍不留神就会消失不见。


    “我信。”他听到了自己坚定


    不移的回答。


    似乎是累极了,盛锦水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道:“我好像梦到了自己的前世,没有遇见你的那个前世。”


    说是梦到的前世,可萧南山明白,那不止是在梦里,而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一世。


    “一样的开局,父母早亡,舅家不慈,我与阿洄寄人篱下。”她的语速很慢,声音淡漠得像在转述别人的故事。


    唯一的听众却听得十分认真。


    “只不过前世的我懦弱胆小,以为只要逆来顺受,熬到阿洄长大,熬到唐睿高中,就算是熬到头了。”


    萧南山的心一紧,怜惜地亲了亲她的发顶,温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舅舅欠下赌债,要拿我去抵债。我心一横,自卖为奴进了崔家,从后厨的烧火丫头做起,到最后成了崔家小姐的陪嫁丫鬟,随她入了侯府。”


    难怪。


    凭着她的反常与呓语,萧南山已拼凑出些许雏形。可其中细节,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盛锦水的眼皮越来越重,她强忍着睡意,今日的坦白已用尽勇气再来一次,她未必想再提及前世,和与前世相关的人与事。


    “再之后,”她轻声继续,“我的人生好似再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安分守己地在崔小姐身边做个尽职尽责的大丫鬟,等到了年纪,向她求个恩典,或是赎身或是自梳,若有机会在内院做个管事嬷嬷,那就是极好的去处了。”


    这样的人生谈不上好与坏,不过对那时的她来说,已是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不必细说,萧南山也已猜到。


    她生得昳丽秾艳,又如此生机勃勃,只要有人欣赏,其中必然也会有想将之占为己有的。


    “贺璋只见过我一面,连喜欢都谈不上。”提及贺璋,她的眼神冷了几分,“他向小姐讨要我,就像是讨要一件顺眼的小玩意,顺手而已。


    可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做他后宅里用于装饰的死物。所以我向小姐求助,她心软了,答应放我自由。我泅水渡河,满心以为求得一线生机,能够回到自小长大的云息镇。可水太冷了,我拼尽全力也没能游到对岸,最终只能沉入水底。”


    对于前世的死亡,盛锦水说得轻描淡写。


    可她越是如此,萧南山越是心疼。


    他收紧环抱对方的双手,身体隐隐发颤, “是阿锦救了我,不止一次。”


    方才那番话耗尽了盛锦水所有力气,她弯了弯唇角,安然蜷缩在萧南山怀里,“所以,你也别想着离开。”


    “死”这个字,她实在不想安在萧南山身上,索性用了离开替代。


    见她闭上双眸,呼吸逐渐平缓,萧南山怔怔望着她的睡颜片刻。


    遗漏的线索串联,构成了完整的前世。


    难怪她如此惧怕中州,每每提及总会露出忌惮的神色。难怪她厌恶贺家,对贺璋有着深深的畏惧。


    原来一切的源头都在前世,萧南山沉着脸,费劲力气才压下心底滋生的恨意。


    两人依偎着睡了一夜,等翌日醒来,盛锦水已彻底痊愈。


    为她把脉时孙大夫啧啧称奇,万幸一夜过后再没什么异状,身体也恢复如初。


    此前不知盛锦水与贺家纠葛,不管参宴与否,萧南山都不勉强,随她心意。


    如今却不这么想了,虽不愿承认,但在某些事上,他不仅像萧静姝,还像新帝。


    能支撑新帝固守边州多年的,除了爱意,更多的还是对先帝的恨意。


    他爱盛锦水,愿为她忘却死志,试着活下去。同样的,他憎恨任何会伤害盛锦水的人,就算前世也是一样。


    第180章 第180章奕州来信


    中州干燥,极少下雨,偏这场让盛锦水得了风寒的大雨足下了两日才停。


    放晴之后,城内除百姓出行多了带伞的习惯,倒与往日无甚分别。


    可城外就没那么幸运了,春耕才过田地遭灾,虽不至于颗粒无收,但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来说无疑是个噩耗。


    更不巧的是,雨灾正在新帝登基的节骨眼上,不仅一应宴会被迫喊停,就连宫内都开始削减开支。


    恐再有流言蜚语传出,雨未停朝廷就已就着手赈灾事宜。


    这算是件不错的差事,受灾的地界就在天子脚下,灾情来得突然却不算严重,若能妥善安置,势必能得新帝青睐。


    现成的功劳就在眼前,任谁都会眼热。朝堂上下为此争论不休,可谁也没想到新帝早有打算,并未理会朝堂争论,而是在早朝时直接点了沈维楠,还让他捎带上两个伴读。


    沈行喻是瑞王世子,宗室子弟随皇子赈灾不算惹眼,可盛安洄的身份就耐人寻味了。


    各方势力众说纷纭,可此举是为沈维楠铺路,还是为了抬举萧南山,就只有新帝自己清楚了。


    但无论如何,此时的盛安洄已不再只是默默无闻的童生,而是被划归到萧家阵营的皇子伴读。


    旁人见他天真烂漫,就以为他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木头,能有今日全靠萧南山这个姐夫庇佑。


    自家院子里,盛安洄托腮叹气:“阿姐,我该去吗?”


    重活一世,盛锦水不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盛安洄却与她不同。从云息镇到奕州,再到如今的中州,身份水涨船高,眼下更是人人艳羡的皇子伴读。


    朝夕之间改换门庭,任谁都难以泰然处之,偏偏盛安洄波澜不惊,比谁都沉得住气。


    外人只道他风光无限,非但和萧家攀亲带故,还与皇子私交甚笃,却不知他在宫中举步维艰,生怕行差踏错,为自家阿姐招来祸端。


    宫中行走多日,就算心里仍将沈维楠看作至交好友,他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放肆,冲动做出当街打架的事来。


    初到中州,盛锦水最怕的就是周遭巨变,让盛安洄移了心性,如今见他沉得住气,心道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不过此事关乎朝堂,就算前世已然经历一遭,盛锦水也拿不定主意,与他齐齐看向萧南山。


    两人眉宇相似,尤其是眨巴着眼,露出疑惑的神态之时。


    萧南山挑眉,回道:“差事不难,有陛下坐镇,此行不过是想让你们多些历练罢了。阿洄不必担心,尽管去就是。”


    盛安洄没那么多七弯八拐的心思,但也明白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他已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萧南山的妻弟。


    见姐弟俩不约而同地松口气,萧南山会心一笑,道:“有个好消息正要与你们说。”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再次盈满好奇。


    见此,萧南山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叠书信,道:“奕州来的书信。”


    果真是好消息!


    盛锦水微顿,随即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取出信纸。


    几张信纸字迹各异,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最上边的自然是盛安云写的,字迹端正不见涂改,显然是誊抄过的。


    其中交待了些家事,盛安安与吴辉并未如早前打算的那样搬到清泉县,而是直接在奕州安顿。


    读到这里,盛锦水不觉皱眉,在奕州安家的花用可不少,正担心他们的银钱是否足够时,她就瞧见了接下来的一段,不禁啧啧称奇:“在奕州时,堂哥就说寻到了生意门路,这才多久,竟已有了成效。”


    萧南山神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


    盛安洄却是凑上前去,一目十行,“堂哥真是了不得,竟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这大概就是因祸得福了。”盛锦水笑着接话。


    当初唐睿和梁青雪重金让货郎到处兜售假冒的佩芷轩香丸,没成想竟让盛安云窥见了其中商机。


    货郎辛苦,要日日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且常需自掏腰包,若货品积压,多半会血本无归。


    也是在奕州时打下的基础,盛安云和吴辉因此结识了些货郎,两相一合计


    ,竟决定组建个“帮派”。


    拉帮结派,骤然听闻实在不像正经营生,可再细究,就能发觉其中高明之处。


    货郎囤货,不论品类还是数量都有定数,而商户在出货时也有考量,注定不能让利太多。可若是十几个,乃至几十个货郎一道进货,本着薄利多销的念头,商户也会让步一二。


    盛安云出面,帮货郎谈成了几笔买卖,又居中调停了几场争端,逐渐在货郎之间竖立起威望。


    何况他有香丸和绒花的门路,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情义,愿意聚集在他身边的货郎只会越来越多。


    奕州城是大,可架不住僧多肉少。


    盛安云是个心思活络的,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就想拓展些其他买卖。


    起初,他只接了些零碎活计,让货郎们做些跑腿、送货的营生。


    奕州富饶,又正赶上年节与国丧,为节省些力气,百姓们不会吝啬银钱。


    一段时日过后,替人跑腿送货的营生自然越来越红火。


    如今不只奕州,就连下属的县里、镇上,都有了货郎们的身影。


    盛安云趁热打铁,组建商队以低价采买奕州货品,再运抵其他州府叫卖,如今已渐成规模。


    此次来信,便是商队想要北上。


    对盛锦水来说,这真是个极好的消息。


    中州天子脚下,勋贵遍地,想在此立足,光有背景只怕不够,而佩芷轩的香丸与云息镇的绒花恰好能帮她打开局面。


    了解了盛家近况,她又打开另一张信纸。


    信上字迹娟秀,出自女子之手。


    见落款人是林妙言,盛锦水不觉勾起唇角,眼中是淡淡的笑意。


    她的信不似盛安云的条理清晰,反倒像闺中好友闲话家常,想到什么便写什么。


    早在收起盛家来信时,盛安洄就已收回视线,如今见她高兴,不禁问道:“阿姐如此高兴,可是奕州传来了什么好消息?”


    “崔家小姐的婚期推迟,妙言要回中州观礼,”其中细节盛锦水并未多言,只道,“算算日子,该是与堂哥的商队一道北上,他们还请了三娘子所在的镖局护卫。”


    旧友齐聚奕州,难怪盛锦水喜笑颜开。


    只是眼下中州,唯有赈灾是头等大事,旁的都是小事。


    翌日,盛安洄就随沈维楠出行,前往赈灾。


    学生们有了差事,作为老师的萧南山无人可教,本以为能顺势清闲下来,可新帝根本没让他松口气的打算。


    新帝登基,除却登基大典,最要紧的便是开恩科了。


    朝中文官以萧家为首,让萧士铭做此次恩科的主考官本该水到渠成。可只要入朝为官,哪个没有野心,面对共同的敌人时或许会因利益合作。可如今牵扯到自身,但凡想往上爬的就不会再坐以待毙。


    此事少说要争论几日,萧士铭成了众矢之的,索性称病在家,算作退让。


    可谁都没想到,新帝是个天生反骨,朝臣越是反对他越是起劲。


    好在斗法几日,赶在赈灾结束前总算有了定论。


    单说结果,新帝大获全胜,主考官仍是萧士铭,只是在此之上另添了两位副手。


    旨意颁布之后,萧士铭并无多少喜色,只私下提了一句,新帝本是想让萧南山做副考官的。


    新帝初登大宝,又大权在握,行事肆意些倒也无妨。


    可若如他所愿,破格提拔萧南山为副考官,无疑是将人架在火上烤。就算才名在外,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朝堂才平息下来,新帝不想贸然生事,可想做的事没做成,他心底仍憋了股气,所以随任命萧士铭为恩科主考官这道旨意一并下的,还有另一道旨意。


    “陛下特允我一道阅卷,”萧南山神色平平,瞧不出喜怒,“虽无决定之权,但可以畅所欲言。”


    “陛下还真是……”听闻旨意后,盛锦水静默片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总结道,“任性。”


    任性的陛下得偿所愿,本以为能清闲下来的萧南山再次过上了点卯的日子。


    朝臣见此,心里又不忍不住开始琢磨,主流以为此举是新帝有意补偿萧士铭,破格提拔其子。当然也有人往更深处想,只觉新帝对萧南山太过在意,不只是惜才而已。


    好在外界如何纷扰,对盛锦水都无甚影响。


    她真正在意的不过是天气逐渐回暖,许多事终于能着手去做了。


    晨起时天色正好,命人知会了萧顺一声,盛锦水就带着丫鬟与护卫出城去了。


    前头由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开路,驾车的则是被萧南山留下的成江。


    盛锦水安然坐在车厢里,接过寸心递来的点子碟子,尝了口咸香的酥饼。


    酥脆的饼渣落进碟子,见她没什么胃口,寸心问道:“可是府里做的点心不合夫人胃口?中州还有几家老字号,等回城时再采买些,看夫人喜欢哪家的手艺。”


    “府里点心做得甚好,只是近日燥热,我没什么胃口罢了。”盛锦水自嘲,“真论起来,奕州可比中州热多了,也是过惯了好日子,竟都娇贵起来了。”


    苏合一言不发,只抬手为她打扇。


    “夫人合该是享福的,再如何娇贵也不为过!”熏陆是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憨子,理所当然地回道。


    “等再热些,就该用冰了。”寸心推开马车上的小窗,有风吹过,车厢里总算没那么闷热了。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盛锦水叹气,勉强将余下的酥饼用完。


    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官道上忽而传来渐近的马蹄声。


    几匹快马追上马车,透过半开的小窗还能瞧见被马蹄扬起的黄土。


    寸心坐在盛锦水身侧,眼疾手快地举起袖子挡了下。


    就在她收回手时,马车猛地一停,车内众人东倒西歪,好在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熏陆警觉,倾身护住盛锦水。


    寸心则是皱眉,高声问成江,“出什么事了?”


    “别让夫人出来。”成江将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护好夫人。”寸心一怔,只来得及说完这句,外边就传来了争执声。


    成江忍着怒气,开口道:“马车里都是女眷,还请贺公子自重。”


    贺公子,难道是贺璋?


    盛锦水倒没多少慌乱,定了定神后心中有了猜测。


    让成江如临大敌的除了贺璋还能有谁。


    常人听闻此言早就告罪,对方却全然不在乎,甚至散漫开口道:“竟是萧夫人,还真是有缘。相请不如偶遇,夫人怎的不现身招呼一声。”


    如此轻贱的话语,不止成江等人怒不可遏,就连与贺璋同行的几人都面露惊愕。


    其中一人犹豫后道:“阿璋,车里坐的既是女眷,实在不该叨扰,真有什么要说的不如回去后让家中亲眷转达。”


    “李公子真是怜香惜玉,”贺璋开口仍是懒洋洋的调子,“说起来,夫人与崔小姐交好,你这么帮她说话,是惧内呢还是别有用心?”


    话音才落,车外立时静了下来。


    片刻后,才又有人开口圆场:“方才阿璋喝多了,想来说的都是些醉话。”


    “对对,不是说好要去庄子打猎泡温泉的吗,再不赶路就要来不及了。”


    有人帮腔后,应和声此起彼伏。


    成江紧了紧手里的缰绳,给护在车前的几个护卫递了个眼神。


    万幸此次随行的都是府中好手,就算与贺璋正面对上也不必怕。


    只是此时若起冲突,吃亏的到底还是女子。


    忍得一时,再告状不迟。


    成江缓缓吐出口气,正这时,护卫得令策马上前,拦住还想上前的贺璋。


    趁这间隙,成江扬鞭,驱赶马车离开。


    车轮滚滚,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贺璋此举本就不妥,何况今日与他同行的皆是权贵子弟,与往日唯他马首是瞻的狗腿不同,自不会为难一个女子,且那女子还是萧南


    山的夫人。


    望着远去的马车,贺璋眯起眼眸,微醺的脸上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他回头,余光扫过同伴,再开口时已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嘲弄与戏谑:“怕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听闻萧南山的夫人天人之姿,我心向往,鉴赏一二有何不可?她不也在宫宴上露面了,此时再说男女大防岂不可笑。瞧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真怕了萧家不成。”


    鉴赏?


    同是男子,哪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可明晃晃地将“鉴赏”二字说出口,仿佛盛锦水是个供人赏玩的物件似的。


    不说她是萧家夫人,就算寻常女子也不该如此无礼。


    再说什么抛头露面,那可是新帝开恩,特别准许的。那日在场的不只有盛锦水,还有各家封了诰命的夫人,就连他亲姑姑贤嫔也在,如此言语简直不知所谓。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方才第一个出声阻止的李静尘是忠勇侯之子,也是崔馨月的未婚夫婿。此时的他与贺璋交情泛泛,偶有往来也是因为李、贺两家上辈的交情。


    贺璋善于伪装,又颇有才名,如今见他喝了几杯马尿就原形毕露,心中不免鄙夷,不过碍于情面并未多言,只捏着马鞭与离自己最近的那人道:“再不赶路,天就要黑了。”


    午时未过,哪来的天黑。


    不过同行的几人也觉贺璋今日太过狂悖,一反常态,都不愿再耽搁下去,纷纷扬起马鞭,催动马儿赶路。


    唯独贺璋慢了一步,眺望马车离开的方向片刻,这才慢悠悠地跟上。


    而另一边,见贺璋等人没再纠缠,成江才再次拉紧缰绳,让马车缓行。


    “夫人可是颠着了?”寸心见盛锦水脸色发白,赶忙问道。


    盛锦水还算冷静,只是方才马车颠簸,确实让她吃了些苦头。


    “我没事。”她挥挥手,喝了口苏合递来的温水,终于缓过劲来。


    熏陆直言不讳,轻声骂了句:“晦气”。


    寸心摇头,不想让盛锦水再回想方才的糟心事,撩起车帘见官道两侧变换了景色,惊喜道:“夫人快瞧,咱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