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永远(正文完)
54.
婚礼最后定在第二年初春,大体方案是明初定的,细节是许嘉遇在把控和推进。
他这种较真的人,光婚礼策划就找了八家,筛了三轮才敲定方案,然后依旧吹毛求疵地不断调整。
快过年那会儿,赵懿宁和陈抒宜相继回宁海,去凑热闹,帮忙一起看选品,中途休息的时候俩人给明初打电话,感叹道:“总策划如果不是看在钱实在给的多,估计都想把策划书砸你家那位脑门上。”
说着又想起:“前几天梁繁一个朋友想让我引荐他和许嘉遇认识,说天盛的许总看着不好惹,他们不敢贸然打扰。你知道我当时什么表情吗?”
陈抒宜接话:“你老公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娱乐报整天编排他高端钓鱼佬,说你迟早被他骗。笑死,他有这胃口也得吃得下,怎么比你爷爷还封建。”
年少到现在,她俩也算完整围观过这俩人的恋情,能走到这一步,只能说许嘉遇够执着,明初也够惯着他,不然这俩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任何条件。
所以两个人印象里的许嘉遇跟别人眼里的压根儿不是一个人。
赵懿宁看了眼远处微拧着眉跟策划讨论方案的许嘉遇,满脑子都是他看明初时候那种不太值钱的眼神,也不知道到底哪里看出来的不好惹。
明初靠在办公椅上,掐着眉心笑了笑:“许家人放的媒体稿,想刺激我爸呢。但他们也太不了解老明了,我们家老明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说有人能从他口里夺食,觉得他女儿连个枕边人都控不住,简直是在侮辱他。许嘉遇如果图财,他只会觉得跟花钱给我买个活体手办差不多。而且我觉得好多人对他有误解,都觉得他对许嘉遇不满。哪有的事,事实上地球上压根儿也没有他满意的人,他连我都不待见,竟然有人奢求他能欣然接受许嘉遇,他能出现在我家没被打死,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明初没下手清理,是想给他造点势,许家那一堆破事早抖搂出去,将来许嘉遇真做出点什么不近人情的,就容易多了,不至于太被动。
这些年许家肆无忌惮,无非是觉得许嘉遇身上没一点许家血脉,倒是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还能拿到巨额的利益,无论怎么摧残他都是他活该。
甚至就连许嘉遇可能都那样觉得。
不过这事儿明初不会摆在明面上说,就连许嘉遇面前她都没提过。
陈抒宜也没想太多,只是被戳中笑点,她确实从小就觉得明伯父吓人,不苟言笑的,严格又严厉,平等地给所有人脸色,于是由衷感慨一句:“听起来当你老公好可怜。”
赵懿宁反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看他挺自得其乐的。”
“了不起,跟梁繁亲嘴亲多了,智商都有所提高,看看这典故,张口就来。”陈抒宜竖起大拇指,欠欠地说,“近墨者黑啊。”
赵懿宁咬牙切齿地给了她一拳,耳朵都气红了,又去调侃明初:“许嘉遇就差黏明初身上了,也没见他近墨者黑,长进多少。”
陈抒宜思索片刻,忍不住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吃准明初就吃他这一套,心机男人。”
那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他狠辣薄情不好惹。
俩人对视一眼,思索道:“嗯……怎么不算天造地设呢。”
明初也笑:“去你们的。你俩这么闲,不用上班?”
赵懿宁说:“谁跟你似的,万恶资本家连自己都压榨,快过年了好吗?我正在享受我愉快的假期。”
陈抒宜停顿很久,苦笑了一下,突然清了下嗓子:“我……那个……有了。”
赵懿宁没听懂,随口问了句,“有什么了?”
明初脑子一向转得快,轻“啧”一声,“我要见你小侄子了?”
这句话赵懿宁品了十八秒才转过弯,震惊地看着她。
陈抒宜本来还不太好意思,顿时气得牙痒,“你要不要这么损。我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且……他不知道。”
明初这才板下脸:“你再说一遍?”
赵懿宁更是直接拍了她一巴掌:“演什么狗血八点档,他要是不负责我替找人做了他。”
要留还是不留,他都有责任。
陈抒宜不想多提,烦得很,“我刚知道没几天,就一个多月吧,还没想好怎么说。也没想好要不要。”
“没想好怎么说?怎么,你俩不熟?”话从明初口中说出来就异常带嘲讽。
赵懿宁也觉得扯淡,突然又想起:“你一个月前不告诉我你一个人在三亚猫冬吗?”
“偶遇一个朋友,我俩喝醉了倒头就睡了,他打我电话没打通,连夜去找我。”
“哦,所以干柴烈火,火花四溅,连戴套的时间都没有?”
陈抒宜捂着额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可能……就是太频繁了,没注意。”
也不知道多
频繁能才能这么“没注意”。
赵懿宁啪啪鼓掌,“厉害!”
明初也吐槽:“真行。”
陈抒宜不想再提这事,转而问明初是不是虐待许嘉遇,以明家的实力,办个规模再大的婚礼也不至于要许嘉遇这么操心。
明初摇头:“别冤枉我,他自己闲的。”说完又补充一句,“我哪舍得。”
赵懿宁和陈抒宜同时“咦”了声,直搓鸡皮疙瘩。
许嘉遇走过来,俩人挂了电话,起身,跟工作人员客气几句,陈抒宜抬腕看了下表,对着许嘉遇抬了下下巴:“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赵懿宁看他瞬间蹙起的眉头,顿时笑了:“你老婆的命令,怕你猝死了,要我俩请你吃点好的。”
——其实是怕他吹毛求疵起来没完没了废寝忘食。
说完赵懿宁又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其实许嘉遇只要不在明初面前就很少表情,也很少话,看起来的确冷冷淡淡的,带点控场气质。
或许明初真就是爱吃他那一套也说不定。
这么一看,赵懿宁就感觉到他身上和明初还有梁繁那俩狗东西类似的腹黑气质。
都不是好人。
最后赵懿宁眼珠子转了两下:“去明初公司楼下吃吧,有家西餐厅还可以,明初下班可以一起来。”
许嘉遇的眉心这才松开。
赵懿宁和陈抒宜对视一眼,默契而心照不宣地认为许嘉遇真的很像某种大型犬,温吞、沉默,看似平静强大,其实黏人又固执,还犟,世界里只分主人和其他人。
所有的精力都留给明初了,所以任何人的靠近对他来说都是打扰,并且装都懒得装。
几个人一起出去的时候,赵懿宁戳陈抒宜的胳膊:“所以有多频繁,你小叔看起来比许嘉遇还x冷淡,莫非他其实也是黏人精?”
陈抒宜比了个抹脖子的东西:“我现在不想提这件事,再问杀了你。”
赵懿宁耸肩:“不说就不说,那你俩不会婚礼比他俩还早吧?”她低头看了一眼陈抒宜的肚子,平平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怀孕到显怀,应该很快吧……
如果不抓紧办婚礼,等肚子大了或者生完孩子,对他们这种要脸的家庭,就显得太不体面了。
目光刚滑下去,就被陈抒宜掐了一下,她顿时老实了:“好了,不问就不问呗。都是人面兽心的东西,合着就梁繁是个表里如一的大王八蛋。”
陈抒宜肩膀撞了她一下:“怎么个王八蛋法,展开说说。”
赵懿宁撇撇嘴:“屈辱历史,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跟他过了,后悔了,还是我妈说得对,找个老实本分脾气好的入赘,日子不要太好过。”
陈抒宜一听这就是气话,啧啧两声,“给你支个招,下次你去床上勾引他,等他受不了,你再坚决拒绝他。”
赵懿宁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每次都是我忍不住。”
陈抒宜:“……出息。”
“他很会勾引人,不怪我。八百个心眼,全使我身上了。”
“你怎么不说你见色眼开没定力。你没救了。”
许嘉遇没带司机,亲自开车,俩人上了车才消停,副驾跟了个小助理,帮他盯婚礼进程的,这会儿还在低声对细节。
大到场地设计,小到装喜糖的袋子选什么款式,事无巨细他都过问。
赵懿宁都觉得他有强迫症了,偷偷发消息问明初,他精神还正常不。
明初说没事,他就是有点婚前焦虑,但吃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观察了他一会儿。
他情绪的确太紧绷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吃过饭,分道扬镳,赵懿宁和陈抒宜跟明初挥手,顺便吐槽一句:“你俩可真是天生地长的一对儿,一顿饭眼神全在对方身上,以后再约你俩一起吃饭我就是狗。”
明初笑了下,也没反驳:“嗯,再见赵小狗。”
她骂骂咧咧要揍人,被陈抒宜拖走了。
那边人一走,这边就只剩下沉默。
许嘉遇最近情绪一直不高,明初又累,俩人跟七年之痒没激情了的老夫妻似的。
半路的时候明初想到这个,忍不住喊了他一声:“许嘉遇。”
他侧头,下意识先牵住她手,微微倾身倾听:“怎么了?”
一瞬间,那种微妙的疏离感又散尽,明初笑了下:“好累,给我唱首歌。”
许嘉遇顿时拧起眉,垂着目光,眼神略带幽怨地看着她:“我唱歌不好听。”
明初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那你非要听的话,坐过来点。”许嘉遇表情认真。
明初笑起来,顺势躺进他怀里,没骨头似地放松身体,枕着他的大腿仰着头看他:“你说不唱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怎么总是搞得像我在欺负你。”
“不是。”许嘉遇抬手摩挲她脸颊,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只是爱你,所以你想要的,我都想给。”
明初捏了捏他脸:“我想要的只有你,你只要站在这里,对我来说就是值了,不需要你额外再做什么。”
其实更想说,许嘉遇,是不是没人好好爱过你,所以你才会觉得,要痛苦、折磨、付出代价,才有资格说爱。
两个人回家的时候,看到明鸿非的私人律师,明鸿非不怎么过问婚礼的事,许嘉遇时不时还是会汇报一下进度,所以下意识以为是婚礼的事。
“梁律,你怎么来了。”明初却率先上前一步,那是一种防御和保护姿态,好像生怕明鸿非做出点什么伤害许嘉遇的举动。
梁律看懂了,温和地一笑:“我来给姑爷送东西。”
律师说明鸿非那艘轻易不挪动的游艇转到了许嘉遇名下。
已经过完户了,梁律把文件送过来。
说完明初和许嘉遇都沉默了,都有点意外。
“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梁律真就这么离开了。
许嘉遇琢磨不透明鸿非的动机。
律师都走了很久,他还在沉默,突然侧头看明初:“是要我拿钱滚的意思吗?”
明初摸了摸他额头,温柔询问:“你小时候发过高烧还是被踢过脑门?”
“……我不明白。”许嘉遇看着她,眼神幽幽沉沉,闪烁着暗光。
明初却知道他故意的。
他知道答案,只是觉得那答案不可能。所以希望经由她的口来确认。
海上婚礼,游轮出海从新宁港口航行四天三夜,第四天傍晚靠岸。
婚礼持续四天,加上前期后期一些额外流程,共计七天。
明家还没办过这么繁琐郑重的婚礼,所以原定年末的婚礼推到了四月春时,到那会儿宁海的气候也会好很多。
整个婚礼造价师给的报价是个天文数字,但明初只是看了一眼大致的预算表,就拍了板:“就这样吧。”
甚至连明鸿非都没有反对。
——虽然也没有表达支持。
明初并不需要一场世纪婚礼来为自己装点门面,她默许的隆重是为了他。
许家恨之入骨,风凉话说尽,当着媒体的面都敢阴阳他高攀。
明初懒得理,那就干脆坐实好了。
许嘉遇自己都要觉得自己风光大嫁了。
游轮本来就要给他们办婚礼用,但许嘉遇觉得没有过户的必要,就算过户,也应该过到明初名下。
这艘游轮每年的养护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它的出海率不高,常年在码头停着,纯烧钱。这么多年明鸿非一直留着,也不过是因为早些年是因为他老婆买的,初知瑾坐着它出海过一次,露出过为数不多的真挚的笑意。
“或者是警告我,连艘游轮都养不起,也没资格照顾你。”许嘉遇提出新的观点。
明初“哇”了声,面无表情地鼓掌,然后放下一只手,另一只手悬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再气我,这一巴掌下一秒就会落在你脸上。”
这人越来越擅长自我攻击,用那副破碎心肠来跟她讨要安慰。
明初
将它定性为一种自虐式的撒娇。
许嘉遇微垂着眼眸,握住她的手腕抵在自己腮边,亲吻她的手指和掌心,沿着手掌又去吻她的手腕,嘴唇贴着脉搏的位置,感受她的体温。
动作亲昵,但眼神有点空洞。
傍晚了。
她这半年都很忙,晚上也很少在家,俩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都不多,许嘉遇以为她很快又要走,不愿意放手。
他的确婚前焦虑挺明显的。
领完证有过短暂的平静期,但这段时间又发生了挺多,导致他比以前更紧绷。
这几个月明初和许嘉遇聚少离多。
董事会那群滑不丢手的老泥鳅联合起来给她软性施压,明鸿非刻意没插手,想让她自己站得住脚,免得将来一脚踩空。
集□□系复杂,即便明初锋芒毕露,还有明鸿非保驾护航,依旧有人不相信她能挑起明氏的大梁,也害怕她真的挑起大梁。
她推行的几项变革一个比一个阻力大,这些人在逼她发火,逼她自乱阵脚,好给她安一个心浮气躁难堪大用的罪名把她逼到二线去。
但他们多少低估了她的耐性和定力,明氏早晚是她的,她又急什么。
拉扯最白热化的时候,她带队去欧洲出差了,环欧半个多月,啃了两个难啃的项目,那群人才消停点,以为她会趁热打铁,于是竖起十倍的防备,如临大敌又摩拳擦掌。
但她一反常态突然休了一个月假,陪奶奶隐居了一个多月,期间都以为她没耐心不想掺和公司事的时候,她在收集每个人的资料,顺便构思此前根本没提过的优化以及简化管理结构的事,然后在回公司的时候,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花了一个多月来推行,大刀阔斧地砍掉了许多冗余的部门,精简了管理流程。
她折腾这么久,其实都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破窗效应,先折腾几件可能伤筋动骨的事,那他们就能接受不那么伤筋动骨的变动了。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掀房顶,她想拆窗户就不那么难了。
不过反抗声依旧激烈,但每个人的反应她都料想到了,每种应对方法她也都提前准备了,该赏还是该罚,该逼还是该安抚,她从小跟着明鸿非没少学,甚至比明鸿非更要缜密一点。
明鸿非年纪大了,顾虑也多,这几年心肠软了不少,但明初没那副好心肠,也不喜欢讲交情,做起事来更不留情面一点。
那些人怕她,所以抗拒她,试图打压她,但压不过去,便会敬着她,甚至仰头看。
商场厮杀起来,多少带点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意味。
等她把一切理清楚,实权都揽在自己手里之后已经到了年末,等她分出精力想要来管许嘉遇的时候,发现她最操心的许氏股权问题他却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每天琢磨她会不会突然悔婚。
也是欠抽。
“你就当给你的聘礼吧。”明初思索很久,到底没舍得给他一巴掌,只是抓住了他的手,“你自己整天说他嘴硬心软,怎么就没看出来他其实挺喜欢你,要你滚蛋哪需要这么麻烦,他随随便便能使出来百八十个不让你看出来的损招,还用暗示。给你就是给你,你喊他一声爸,他给你什么你都受着,下次开开心心收了说‘谢谢爸爸’就行了,懂了吗?”
许嘉遇猜到了,但似乎非要听到谁来肯定一句这是真的才能安心。
“为什么?”他轻声呢喃。
为什么会突然送礼物,为什么他会突然对我这么好。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给就给了。一家人不用分那么清。”明初抬头,看他眼睛,“其实你是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爱你。就算爱你也是有条件的,有要求的。”
“许嘉遇,不是的,一家人就是会互相关心的,不需要回报,也不用证明自己值得被爱。毕竟你这么笨这么傻,我还是拿你没招,你就应该知道,喜欢是没道理的,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爱你。”
一家人……许嘉遇默默咀嚼这三个字,深深看着她。
明初眯了眯眼睛,突然拽着他出门:“我看你要被婚礼搞成傻子了,走,带你出去散散心。”
经过玄关,随手抓了把车钥匙,“我让你盯婚礼是想让你有点事干,没让你把自己累成傻子,你倒好,那么多人不用,就非自己盯着。”
“去哪儿?”许嘉遇被她拽上车,她很少开车,这次却没叫司机,径直坐上了驾驶座。
她开了一辆跑车,红色法拉利缓慢驶离别墅。
车窗外是傍晚时分,烧红的晚霞带着冷调的灰,光线在慢慢减淡,很快就要入夜了。
“约会。”明初对这个词儿比较陌生,俩人都有点工作狂属性,坐在会议室谈判桌上游刃有余,但对玩乐却没多大兴趣。
两个人最多窝在影音室里看看电影,明初自己待着还能看点高雅的,跟他一起看只想调戏他,没正经完整地看完过一部片子。
有时候也不怪他没有安全感,他的爱太浓烈,但太浓烈的爱往往就更怕遇冷。
他会是那种追求极致的占有而变得病态焦虑的人,本质是因为害怕失去,需要反反复复一遍一遍确认她不会走。
其实如果他开口,只要无伤大雅,她会满足他很多要求。
可惜他是个哑巴,一边想要抓紧她,一边又怕抓疼她。
今天看他这样子,明初莫名有点愧疚,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是晾了他这么久,他执着于抠婚礼细节,也是想要仅仅抓住两个人那点牵绊,好确认她还是他的。
这会儿明初就想带他远离这一切,车子开出去的时候,她其实根本没想好去哪里。
像一场毫无目的的出逃。
只是单纯地想要带他走,去一个可以两个人待着的地方,远离一切熟悉的事务,脱离安全的环境,去一个只能依靠彼此的地方,但又不能太安静,最好热闹一点,可以触摸到一点烟火气。
明初最后带他去了酒吧,酒吧街早就变了模样,大多数酒吧都倒闭了,只惊鸿一如既往地开着,装潢比以前不知道高档了多少倍,定位也比以前高级了很多,来这里打卡成了一种风尚,生意意外很好。
赵吉出来迎,高高兴兴地喊老板和老板公,明初被这怪异的称呼逗笑,挥了挥手说:“不用管,我俩来玩一会儿。”
没去包厢,找了个宽敞的卡座坐着,服务生端上来两杯特调,夜幕初降,还没上什么人,又热闹又不热闹的。
明初指了指一旁:“台球厅保留了。”
许嘉遇以前常待的地方。
他“嗯”了声:“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以前那么破旧,灯光也不那么廉价粗糙了,看起来布局变化不大,但莫名给人一种哪里都不一样的感觉。
“你喜欢以前那样?”明初问他。
许嘉遇摇头:“没,就是觉得……那种环境让人觉得舒服。”他笑了下,“那时候觉得我可能骨子里就不是个体面的人,当不了大少爷。”
明初没附和,也没反驳,手搭在他肩膀,微微倾身靠过去,脸颊搁在手背上,近距离看他的侧脸:“少卖惨,我知道你其实早不在意了。就想看我心疼,我心疼你就高兴了?”
许嘉遇微微勾唇,略侧着头看她:“那你心疼了吗?”
“心疼了。”她向来毒舌,也不惯着人矫情,这会儿表情却很严肃,没有丝毫的玩笑调侃意味。
“所以不要再这么说了。”
许嘉遇觉得自己心更疼,僵住片刻,他抬手轻抱了她一下:“对不起,我不说了。”
明初又露出那副散漫的表情,弯着眼睛笑了下:“这招确实好使。”
她喝了半杯酒,手指勾着他的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他的袖扣,问他:“许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许嘉遇一直不愿意跟他提这件事,上次许应舟的事儿没闹出来什么后果,拘留了几天,就放了。
明初不想做太绝,怕他受牵连。
许应舟的爸妈对许嘉遇恨之入骨,整天琢磨着怎么把他踢出许家。
“如果……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绝情?”
明初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其实早就有预料,他不是没办法,只是不够狠。
“不会,前进还是后退,都只是选择,你好还是不好,我都会给你兜底。别怕。”明初看着他眼睛,“你背负了太多别人的期待,但在我这里,最重要的只是你,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明初前所未有的温柔:“不要考虑任何人,只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她,眼神迷离,每次盯着她看一会儿,好像就无法自主呼吸了,大脑也开始涣散,就这样盯着她,好像就能盯到生命尽头。
“想要你。”他脱口而出。
明初难得没发脾气,笑了下:“可是你已经得到了。”
许嘉遇愣了片刻,恍悟般点了下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亲吻上去。
喝酒到一半,人群骚动,说外面下雪了,很多人围到后门去看,明初只想起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喝酒,两个人也是从后门出去。
明初拉起他的手:“出去走走吧。”
雪花纷纷扬扬,短短一会儿功夫,地面已经一层薄白,大雪迷蒙视线,许嘉遇下意识脱了外套搭在她身上。
明初回头看,他被冷风吹得面颊苍白,透着粉,浑身上下是一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明初一度觉得自己喜欢他的脆弱,后来发现大概是喜欢那种凌雪傲寒摇摇欲坠还不愿意倒下的韧劲。
明初把外套给他披回去,依偎在他怀里,两个人挤在一起,大步往前走。
街道很闹,但那闹声像是隔着什么传过来,又衬得夜色很寂静。
有脚步声急促而至,一个服务生匆匆赶来。
“明先生,明……”
明初的姓还挺少见,虽然没明白为什么叫先生,但还是回了头。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孩追过来,却是对着许嘉遇说:“明先生您好,你的身份证落吧台了,老板让我给您送过来。”他听赵吉说这俩才是幕后boss,笑得很谄媚,“还好你们没走远。”
明初微挑了下眉,心道赵吉员工培训做得真差劲,大老板的丈夫名字都记不住,记不住还乱叫。
刚想说什么,许嘉遇已经接过去,微笑说:“谢谢,辛苦了。”
他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红包,本来是年底给婚策团队的员工准备的,有剩余,他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小男孩高高兴兴道了谢走了。
明初本能觉得不对劲,突然从他手里把身份证抽出来。
上面分明写着——
明嘉遇。
大雪纷飞,天上地下都一片白,明初抬眸盯着他看了很久。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世界都静默了几秒。
许嘉遇把身份证收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恍然道:“我跟爸说了,可能他因为这个才送我游轮。”
明初深呼吸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往前走。
许嘉遇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怕她……不要他。
或许换个人会觉得高兴,但明初不是一般人,她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去付出不等量的代价,当然也不会希望身边有人犯蠢。
许嘉遇无法对她解释这一切的动机。
他只是……
只是爱她吧。
连他自己都不太确信。
好像认识她以来,就被一道命运的强光指引,她是他命中注定唯一的归宿。
车子依旧停在巷子口,天气不好,司机还是过来接了,雪越下越大,似乎要把天地都埋了。
明初径直弯腰钻进车里,下一秒许嘉遇从背后抱上来,拖着她坐进他怀里,用双臂牢牢禁锢住她:“跟我说句话。”
司机看情形不妙,沉默地下了车,走到远处去,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搓着手等待。
明初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漠然的冷,好像在看陌生人,也好像根本不爱他。
但许嘉遇已经很了解她了。
如果不爱,她大概就不会生气了。
“你这样对你妈妈很不公平。”明初说。
即便苏黎和他关系微妙,但母子两个是有感情的,即便那感情复杂,还酸涩,但他这么做对一个母亲来说,无异于羞辱。
许嘉遇却轻笑了下:“我跟她提过,她同意了。”
怕她忘了,提醒一句,“我们领完证第一次见她那天,她觉得很好。”
明初半信半疑看他一眼。
许嘉遇心情突然平静下来,看她的眼神温柔而缱绻:“我的名字是许敬宗起的,嘉是美好的意思,遇是遇见,为了纪念他和我母亲的相遇,他把它称作嘉遇,但对我母亲来说,这是一场漫长的慢性折磨。”
“真的很漫长,时间会消磨意志,其实我小时候认得的苏黎,还是很有脾气和个性的,痛过、恨过、挣扎过,只是后来被磨没了,金丝雀得到了昂贵华丽的笼子,每个人都羡慕那笼子镶满宝石,觉得她不知足,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怀疑自己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笼子有多小,连转个身都困难。”
“我一度觉得自己的名字很讽刺,但我不仅要顶着这个名字,还要被迫冠上根本不属于我的姓。我记得许敬宗刚死的时候,许家上下说了数不清的侮辱的话,连我都觉得自己不该姓许,我问我妈,我能不能改个姓,她说只是一个姓而已。如果改了姓,以后争许家的遗产,就更名不正言不顺了。她说凭什么,凭什么许敬宗害了她一辈子,凭什么不能继承他的遗产。”
“我那时候觉得她说得是对的,可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不对,我想不明白,我也走不出来。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姓的问题,是归属感,我像个被所有人推来搡去的垃圾,看似很重要,其实谁也不想要,每个人在我身上投射的情感都不属于我,姓不是我的,名字也和我没关系,爸爸爱我,但爱的不是我,妈妈爱我,但也爱的不是我……我是我,我又不像我,我找不到我。”
明初第一次听他说这些,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她,像是在阐述一个陌生人。
“我没有期待过美好,但你就这么猝不及防闯进了我的生命,改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人家不让乱改……我不想随妈妈的姓,她也不想,她被束缚太久了,渴望自由,姓名是一种牵绊,我也没有别的直系亲属了,随老婆姓,听起来更合理一点。”后半句,他笑着,像是故作轻松在逗她笑。
但明初知道,他如今的处境,改个姓会引起怎么样的轩然大波和揣测。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明初最后还是抱了抱他:“以后你有我了。”
原本只是紧张害怕她会生气,被拥抱后才慢慢感觉到一点委屈,但其实不知道委屈什么,像是一座荒芜的孤岛,终于迎来第一位栖息的鸟儿,想说你怎么才来,却又发现,是自己太贪心。
明明从来未期嘉遇,但美好却还是悄然降临,他这一生光怪陆离的美梦,大概都是从她那句“你以后跟着我吧”开始的。
雪越下越大,可因为她在身边,只觉得安心。
“我是你的。”他说。
“嗯。”
“一辈子可以吗?”
“可以。”
“下辈子也可以吗?”
“可以。”
“下下辈子呢?”
“都可以。”
“……”
明初打断他,看着他眼睛,认真说:“我很讨厌永远这个词,但我可以对你讲一次,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一瞬间的她,他也会记一辈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