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玩怎么这么好玩啊你
31.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灰姑娘就要驾乘南瓜马车回到她原有的轨迹里。
许嘉遇不是灰姑娘,他只是偷来一段美梦的小偷。
“你开心点了吗?”他问她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外面的世界如何,他已经不关心了。
明初还没彻底醒,含糊应一声:“嗯。”
即便是她这种世人眼中应该人生没有什么太大烦恼的人,都不太奢求顺心如意时时开心,也不认为不开心是件多么值得哀悼的事,所有的情绪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她无条件接受所有的自己,包括那个被反复挑衅而无能隐怒躲在一隅溺于欢爱的她。
那并不羞耻,她会汲取养分,直到枝繁叶茂,没有人再敢来冒犯。
“那就好。”他声音很轻,含着点悲伤意味。
她又想起他听到她倾诉时露出的那种表情。
他对她的心疼,都要比她自己还多了。
好奇怪的人。
她不知道第多少次这么觉得了。
明初睁开眼:“好什么好,你技术烂到家了。”不想他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强行给他换一个。
许嘉遇愣住:“……抱唔。”歉字被她抬手捂回去。
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她,那眼睛里写满情浓时的爱恋和莫名的哀伤,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多看几眼就要溺进去了,
她愣了好几秒,然后丢开他。
“多看点片,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苦,你敢再折腾我我就把你……”明初拧着眉,突然又噤声,好像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一脚踢了最爽快,可惜舍不得。
那也只能认了。
人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这道理她三岁就明白了。
“你自己反思一下。”她总结。
“真的一点……都不舒服吗?”他这样问,表情是迷茫的,因为他很舒服,某一刻觉得她也是愉悦的,但她似乎很不满,这种认知错位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念头,总觉得她不是真的在控诉。
但又怕是自己过分自我感觉良好。
毕竟他好像是个挺银荡的人,稍稍一撩拨就晕头转向,两个人的感受可能真的存在差异。
下午四点十分了,期间小兰来送过一次吃的。但明初还是饥肠辘辘,于是拨了内线电话,叫厨房送点东西上来。
那边问她想吃什么,她说:“面吧。”
然后扭头,“你吃什么?我看你好像不太吃面,要不给你炖点汤吧,”她半开玩笑,“正好补补。”
但他身体可不虚,他如果哪天虚了,肯定是哭的。
一边做一边哭,她也真是开眼了。
她到底看上了个什么东西。
许嘉遇在走神,什么都没听见,被她又叫了一声才从大脑里捕捉到一些关键词,回答:“我跟你吃一样吧。”
明初想说不必,又不是没别的可以吃,但他心不在焉,她便没纠正他。
不专心的男人不配拥有她的关怀。
小兰送来两份鳝面,明初赤脚踩在长绒地毯上,姿势有些别扭地盘坐在地面,在矮桌上吃饭,许嘉遇也挨着她坐,沉默片刻,塞了个抱枕在她腰后,垂下眼睛,仿佛做错事般,轻声说:“用不用帮你……”
他抿唇,半晌才说:“涂药。”
明初咬了一口面,撩着眼皮看他:“吃饭,再说话我给涂点辣椒水。”
涂……哪儿?
许嘉遇没敢问,低着头吃饭。
明初这会儿才又想起来他刚问那句话,吃了两口,到底没晾着他,回答一句:“还行,没那么糟糕。后来我不夸你了吗?我刚看你一脸要给我出殡的架势逗你两句,你怎么什么都信。”
尺寸不匹配,能好受到哪儿去。
明初都好奇他吃什么长大的。
以前就肉眼看,大多时候沉睡状态,都觉得惊人,但她也没见过别人的,没什么直观的对比,真正用的时候才觉得简直自找苦吃。
为什么还没踹了他。
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但……
她觉得自己又犯病,她又觉得或许下次就舒服了呢?
啧。
什么毛病。
她莫名其妙说一句:“我简直对你好得过分了。”
许嘉遇也认同,认真说一句:“谢谢。”
明初本来闷着不爽,又被逗笑,笑了挺久才揉了下自己脸,她好像很少这么笑,这么看他也是功不可没,于是盯着他看了两眼。
好看,哪里都好看。
脱了更好看。
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白里透粉,哪里都粉,粉得都有点迷惑人了,那里也粉,看着挺可爱的,用起来挺可怕。
这么看了会儿,忍不住觉得自己眼光确实不错。
就是太笨了。
再外放些就好了,她不喜欢太拘谨的人。
没事,可以慢慢教。
想来想去,又觉得是个可塑之才。
总之就是……还是不想踹了。
她开始认命,喜欢这种东西,的确是不太讲道理。
明初是个不太跟
自己过不去的人,被套住了就认栽。
那就这么着吧。
她想明白这些,连神情都缓和了几分,笑着看他:“许嘉遇,有没人说过你很可爱?”
“……没有。”许嘉遇摇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客观评价,“你……感觉出问题了。”
“可能吧。”明初懒洋洋的,“可能被你撞得脑震荡了。”
她盯着他腰看了会儿。
腰腹力量惊人,平常运动健身确实是个好习惯。
许嘉遇脸又烧透,耳朵尖都在滴血,垂着头,一言不发,清纯小男孩似的,真动起来可一点都不清纯。
明初拿脚踢他,“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吧。”
她怀疑他是被压抑成个傻子了,他本性绝不是个温顺绵羊,但要说他都是装的,未免演技又太好。
总之是个太矛盾的人。
她又开始好奇他。
许嘉遇想了想,记忆都模糊了,而且因为他对许敬宗这个人感觉很复杂,一方面无法磨灭他曾对他那么好的记忆,一方面又无法原谅他把苏黎和他害成那样,那种感觉给他带来过长久的撕裂痛,所以他会刻意避免去想起。
他断断续续讲了些,琐碎,不连贯,但明初听得津津有味。
八岁前的许嘉遇被许敬宗捧在掌心,儿子长儿子短的,走哪儿都带着,他骑过许敬宗的脖子,也爬过他的办公桌,在会议室里撒过野,摔碎过几百万的古董瓶,换来的只是许敬宗的一笑,夸他有眼光,砸了个最贵的。
他的溺爱让周围人都对他十分恭敬,外人不明真相,把他当真少爷供着,而即便知道真相的许家人,也不敢招惹许敬宗,不管背地里如何,至少表面功夫是做足了的。
许嘉遇倒是从小就话不多,爱好也很少,她妈妈是个钢琴师,但他只会弹入门神曲致爱丽丝。
他小时候喜欢骑马。
许敬宗给他买过一个马场,到现在还有专人打理,但他一次都没再去过。
明初听到这里莫名想起自己骑在他身上时候想起那场景,整个人被呛住,咳嗽不止,许嘉遇不明所以,把水杯递给她,让她喝了两口。
明初挥挥手,意思是没事。
缓了许久才说:“下次一起,我介绍露娜给你认识。”
露娜是匹母马,野性难驯。
许嘉遇不明白,“嗯?”了声。
明初便笑,“你俩可能有共同话题,骑着骑着就开始发疯那种。”
许嘉遇:“……”
他已经有点麻木了,竟然附和道,“可能都是因为看见你太兴奋了。”
明初愣住了下,才意识到他在说骚话,顿时“啧”了声,“你果然是个假正经。”
许嘉遇坐得端正,看起来乖顺得很,明初看着别扭,很想破坏掉。
她突然抬腿把腿架在他身上,脚尖勾了勾,把他上衣勾起来,裤子拉下来一点,想看他纹身。
但小许嘉遇显然是误会了,隔着薄薄的衣服,兴奋地昂首挺胸。
明初:“……你确实不用补,你该去男科挂个号,老这么站军姿也不是个事。”
许嘉遇又羞又臊,努力控制也不行,听她这么说,哭笑不得,无奈说:“你别逗它就行了。”
明初吃饱了,搁了筷子,懒懒地靠着一旁的沙发凳,腿还搭在他腿上,姿势扭曲,但从这个角度看,腿长得过分,又直又匀称。
他微微偏过头,看多了心浮气躁。
到底年轻,没有一点自制力,他忍不住唾弃自己。
她说:“那我忍不住怎么办?”
许嘉遇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那……就让它站着吧,它讲礼貌。”
明初笑得不能自己。
她直起身,倾靠过去亲他:“怎么这么好玩啊你。”
“那你……”
多玩玩。
他把她拥进怀里接吻,到底没说出口。
怕说多了,她反而腻了。
希望十二点的钟声晚一点敲响。
第32章 开个价然后滚出宁海
32.
他们消失的这近十个小时里,发生了挺多事。
早上那阵嘈杂,是一只受伤的画眉鸟误闯进来了,撞了几次墙,惊慌乱飞,被几个佣人救下来,放在笼子里,送去了救助站。
中途明先生也回来过一次,小兰吓得不轻,但他竟然没问什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许嘉遇想,大概是知道的。
而明初之所以选择在家里,大概也有点挑衅的意味在。
他竟然没觉出多少羞耻,只是为自己多年受照拂却称得上恩将仇报而感到惭愧。
如果注定要辜负谁,那他至少不想辜负明初。
吃过饭,明初就离开了,乔叔来家里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吃饭的时候明初就知道了,但一直晾着没理。
但到底也没让多等,去见了他,乔文良说公司有事,明总叫她去旁听,开学前都要在公司熟悉业务。
明初兴致缺缺,但并没有异议。
她回来换衣服,看了许嘉遇一眼:“我有事去公司一趟,这里你也熟,自己看着办。过几天搬去跟我住?”
她敲了下桌子,“我假期都住在之前那个酒店。”
意思很明确。
许嘉遇恍惚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明初没注意到他有些心事重重。
她走了,许嘉遇没着急离开,穿过长廊去她的琴房附近的露台,那里还和记忆中一样,老式的雕花栏杆已经有些褪色了,但爬墙植物还是一片浓绿。露台上放着秋千椅,他似乎能想象到她蜷卧在上面是什么样子。
他给保姆英姐打了个电话,问她苏黎怎么样。
英姐态度恭谨,但语气还是难掩责怪:“太太执意还是搬走了,她说没有脸面再住下去。她搬去了展女士的空房子。”
许嘉遇倒是有点意外,但依旧没搭腔,既没表现出不满,也没有丝毫愧疚,只是很淡地说了句:“也好。”
英姐很重地叹了口气。
许嘉遇感觉到一丝不耐烦,于是没忍住说了句:“怎么,你愿意过去陪她住?”
英姐是从许家跟过来的,是位资深的家政,多种技能傍身,证书摞起来有厚厚一沓,最开始是苏黎怀孕时来照顾母亲和婴儿的,从许敬宗开始就给了丰厚的报酬,后来用习惯了,就一直留着。
但从搬过来之后就是明家付她薪水,她的工作职责是照顾住在小白楼的太太和少爷,而不再是许太太。
所以苏黎搬走,英姐是不好跟过去的。
她不确定离开明家后明鸿非还会不会付她薪水,而她也明确知道,以苏黎每个月的收入,生活是绰绰有余的,但如果从明家搬出去,不见得还能供养得起费用如此高昂的家政,而她和她感情再好,也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降薪和生活变动。
许嘉遇这么问就是提醒她一下,主顾有别,不要越界。
显然英姐是个聪明人,语气立马就变了:“太太说不用人照顾,如果有吩咐,我会过去的,少爷今天回来吗?”
“不回。”他冷声。
挂了电话,许嘉遇发了会儿呆,在想苏黎,刚搬来明家的时候,他非常不适应,特别希望他们能搬出去自己住。
但苏黎根本没有那种想法,她那时或许还是憋着一口气,不甘心被这个人控制了这么多年,他突然撒手离世,而她这么多年就白白浪费了。
不得不说许敬宗还是了解她,死了也能把她控制在自己羽翼下。
后来长大些,许嘉遇主动提过一次,说我们搬出去,自己住,租也好,买也罢,哪怕暂时住不上大房子,有个完全属于他们的小家,也可以过得很安心。
不必非要在别人的荫蔽下,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掣肘,明鸿非哪有那么好心,他不过是应许敬
宗的托,同时也想靠他们母子对许家进行牵制。
只要许嘉遇活着一天,只要他还有继承许敬宗遗产的资格,许家就不得不永远把他放在天平上衡量。
而他就连放弃遗产都不够资格做决定,许敬宗就是要在他头顶上悬上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
许家也不会相信他真的会放弃遗产。
或许对他们来说,许嘉遇不算什么,但一个可能对局势有重大影响的变量,还是值得注意的。
既然这个压力无论如何都要承受,那么去握紧它,比试图丢掉更划算。
所以那时许嘉遇说搬出去,苏黎还是不愿意,她养尊处优惯了,正因为物质的极大满足,使她渐渐有点迷失,开始忘记生活原本的模样,陷在情绪里无法自拔。
没人不贪图享乐,所以许嘉遇也不能指责她什么。
她毕竟也是受害者。
这一切到底怪谁,纠缠到现在,已经彻底理不清了。
苏黎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可以深居简出什么都不关心,是因为小白楼里加上佣人司机园艺师,至少有十一个人每天事无巨细地服务她的一切,许嘉遇敢打赌,她搬出去住之后,甚至都不知道热水器怎么用。她会惊讶地发现原来水是不会自动变热的,餐食需要亲手烹饪才会到餐桌上……
他希望她可以脱离这一切,真正地去过自己的生活,但他却并不确定她可以做得到。
他犹豫很久,还是联系了展阿姨。
展雪的电话接通却是魏书雪的声音。
“嘉遇哥哥,找我妈妈有事吗?她和苏阿姨在吃饭。”
“我妈在你家?”他拧眉。
魏书雪“嗯”了声,“她本来住在宜春路那边,但是她没自己一个人住过,她把电闸打开的时候,厨房的燃气报警器响了,把她吓坏了,然后去洗澡那个热水器是新的,她不知道怎么连接,电话里问我妈,折腾了好久……然后我妈就把她带回家了。”
果然……
许嘉遇垂眼:“替我谢谢展阿姨。”
魏书雪笑着:“谢什么,都是自己人。你……要不要也过来啊,阿姨看起来真的很伤心。”
她们在聊天,魏书雪都听到了。
不过她不太关心苏黎和许嘉遇的关系,只是有些惊讶,许嘉遇竟然真的和明初在一起了。
她印象里许嘉遇一直都是清醒而孤单的,他身上有一种孤傲冷淡的气质,很吸引人。
那种气质来源于过往的伤痛,也来自于他的清醒和克制,他太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魏书雪原本觉得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无论从任何层面考虑,他们都是最适合的。
她甚至有点好奇,那位明大小姐到底给许嘉遇灌了什么迷魂汤。
许嘉遇沉默许久,对苏黎的那一点心疼不禁又演化成无奈,她似乎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也不太了解状况。
展雪在许敬宗活着的时候就认识她,但一直对她很冷淡,甚至有点鄙夷,看不上她这种普普通通又毫无上进心的女人,许敬宗离世后,魏兆华失去靠山,只能按照许敬宗的遗愿去走,和苏黎母子形成一种绑定共生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展雪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慢慢接触苏黎的,她对她的所有好建立在合作的基础上,而现在许嘉遇的选择显然违背了魏家夫妻俩的利益,而她这时候不仅去投奔,还对人家倾诉,这让他感觉到莫名的恼火。
腹背受敌,一片狼藉。
这就是他的现状,夹缝中求生,寸步难行,靠着未来不知道有没有命享的富贵在慢性自杀,只看是他先涅槃,还是先毁灭。
而他竟敢去肖想明初。
就连她那让她难得生怒的订婚妥协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
许家在背后没少出力吧。
他一边把手里所有的砝码都细数一遍,一边回答魏书雪:“好,我待会儿到。”
小兰过来伺候,递了茶水和点心放在一旁,观察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他在小姐身边的时候,总是显得温顺而柔和,但一个人的时候又完全不同。
很高,体型适中,薄薄一层肌肉,皮相上佳。
他敛着眉,看不清情绪,但莫名给人一种疏离感,只要离开小姐,他就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锐利。
“你跟着她很久了?”许嘉遇突然问了句。
小兰点点头:“小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
她是佣人的孩子,破格被允许住在保姆楼。
有一阵小姐摔断腿,闷得很,就把她叫去陪着,她第一次见小姐的时候,很害怕,总觉得那样精雕玉琢的一个人,像个高贵冷艳的瓷瓶,只能远远看着。
她念书很稀松,但从小就喜欢厨艺和收纳,大学时候又修了家政管理学,毕业后直接留在了明家,小姐的一切都是她打理的,她对小姐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每次看见许嘉遇都会忍不住多说几句。
“小姐第一次带人回来。”小兰笑起来,强调,“你是第一个。”
许嘉遇张了张嘴,说:“我本来就住在这儿,不稀奇吧。”
小兰摇头:“不不,我意思是她第一次带人来这层楼,自从夫人去世后,这层楼除了我和打扫的阿姨,就不让进人了。就连赵小姐和陈小姐来了,都是在楼下客厅待着的。”
明初的领地意识特别强,防备心重,不容易被人侵入安全范围。
许嘉遇有时确实觉得受宠若惊。
“小姐对你真好。”小兰感慨,“她走之前还吩咐了人照顾你妈妈呢。她很关心你。”
许嘉遇却拧了下眉。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小兰浑然未觉,突然提起早上抓鸟的事,并给许嘉遇看照片,笑容满面说:“幸好没叫小姐看到,她小时候最怕鸟了。再可爱都不行呢。”
见许嘉遇疑惑,她便挑眉,“想不到吧?还有人会怕鸟呢。”
怕鸟?
许嘉遇好奇,忍不住想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印象里就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小公主,虽然她其实从小就很少发脾气,也并不像同龄小孩那样靠哭闹来引起大人们的注意,甚至多数时候显得礼貌得体。
之所以给人根深蒂固的脾气差的错觉,大概是因为她和他父亲有着微妙的相似,那种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掌控欲,变相控制着周围的一切必须要按照她的规则来运转。
以前对她挺敬而远之的,并对她身边人报以同情。
而现在,他也是曾被他同情过的其中一个。
但却甘之如饴。
“还有吗?除了这个。”他问。
小兰想了好久,最后笑着摇摇头:“没有了吧,除此之外,小姐无所不能。”
确实,她近乎完美。
那就更不该被谁逼着去干任何事。
哪怕订婚了还能取消,也不行。
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伤痕是他变相带给她的。
他打发走小兰,又打了个电话。
许老爷子老了,声音都显得虚弱,或许没多久也会像明家爷爷,生命进入倒计时,但寄希望于命运的馈赠,是件荒谬的事。
这世上的人,命运还是抓在自己手上最牢靠。
何况那是明初的命运。
“许董,我们谈谈你几年前提议的那件事吧。”-
车子开了三十多分钟,明初一直在翻阅资料,眉头始终紧锁。
车子停在巷子口。
乔文良说:“小姐,在这里下吧,车子进去不好掉头。”
明初倒是没说什么,“嗯”了声,眼神从文件上移开,手忍不住掐了下眉心,她穿着一身纯白的休闲西装,衬衫花边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清晰的吻痕。
她似乎压根儿就没想遮,倒是乔文良一把年纪替她害臊了下。
他尽量不去看她,低声说:“许少爷……运气似乎不太好。”
明初轻“哼”了声,何止是不好,甚至都有点荒谬。
她骗了许嘉遇,她不是要去公司,她开车到了酒吧街的后巷。
沿着石板路往里走,到中段的时候拐一个弯,从一个豁口处上楼,楼梯狭窄,转了三次,乔文良敲开了三楼左侧的门。
敲了半分钟,出来一个女生,看不出年龄,但大概和明初差不多。
怯生生的,小白花一样的女生。
连这种声音大一点就要吓哭一样的孩子都知道护着自己爱的人,苏黎竟然放任这些人那么欺负她的孩子。
真是荒谬。
“你……你们找谁?”
女孩儿防备地看着他们。
“钟浅。”乔文良看了明初一眼,继续道,“你叔叔进去之后,你以苏黎和钟明诚亲密视频为由,陆陆续续从许嘉遇那里拿了二十多万。关于这件事,我家小姐想和你谈谈。”
许嘉遇把自己亲爹送进去之后,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解决,钟浅作为钟明诚的侄女,手上都有两个人交往时候的亲密视频,而许嘉遇如果不想要这些曝光后,把他母亲再次推到风口浪尖,就只能暂时先稳住她。
许敬宗和苏黎的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一直有小道消息说两个人的孩子其实不是许敬宗亲生的,但没人相信一个富豪会在这么多人调侃的情况下不如做亲子鉴定。更不会相信会替别人养孩子,他死后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妻子和儿子,这言论才慢慢淡了。
因为没人会相信他会把所有的遗产留给非亲生的孩子。
而如果被人捅出来,不过结果如何,苏黎是必然要被拉出来品头论足。
钟浅脸色巨变,呢喃了一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办法。”
她哽咽。
钟浅的母亲生病了,需要一大笔手术费,她爸爸是个废物,是她叔叔一直帮助她们母女,但许嘉遇把她叔叔送进去了,她只能来找许嘉遇。
她说完就要关门,乔文良撑住门框,略抬着下巴,表情略显倨傲:“如果你想要解决这件事,最好识相积极一点,不然我们只能报警了。而你手里的东西,对许嘉遇有用,对我们小姐一点威胁力都没有,你最好想清楚。”
钟浅被唬住,半晌不敢动。
明初抬手拨开她,径直走进了房子。
她扫视四周,环境十分单调,杂乱破旧。不像人住的。
她有些嫌弃,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单人沙发,她往上面一坐,身子后靠,双腿交叠,眼神带着天然的不屑和冷意,她说:“做个交易。你开个价,然后滚出宁海。把你手里的东西带底片给我,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许嘉遇面前。”
乔文良提着手提箱,此时弯腰放在桌面,打开,推给钟浅看。
伴随着明初的声音,场面格外震撼人心。
这么多现金是个人看到都不会毫无触动的。
钟浅下意识吞了下口水,但也的确吓到了,脑子里顿时转了很多念头。
太好懂的小姑娘,乔文良扯了下唇角:“这点钱对我们小姐来说不算什么,就看你有没有诚意。”
“当然,不要觉得钱收了后你不照做也没人能奈你何,你不会想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乔文良温尔尔雅的声音和外貌,此刻显得格外阴冷。
明初看她被吓得眼神都不聚焦了,忍不住“啧”了声,不想浪费时间。报了个数:“我耐心有限,给你五分钟考虑时间。趁我还有心情坐在这里跟你聊。”
第33章 你说的你敢找别人,我就弄死你
33.
“挑一个。”
许嘉遇踏进魏家门的时候,明初的消息正好过来。
照片里是两块表。
许嘉遇:这是什么?
明初:送你的,不挑就都买了。
许嘉遇:……
许嘉遇:我不要。
明初发了个问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不爽。
大概很少人会在她面前这么不识好歹。
他垂着眼睑,半晌才回一句:像嫖/资。
这跟刚睡完就给钱有什么区别。
这下换明初无语了。
明初:就你那差点把我送急诊的业务水平?
明初:我没让你赔我点都算我好心。
明初:嫖/资,你也配。
许嘉遇摸了下鼻尖,被说服了。甚至感觉到一点……爱意,毕竟按她的说法,把她折腾成这样还愿意给他挑礼物,这何尝不是一种表白。
许嘉遇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不免有片刻的心悸。
她不喜欢的菜第二天起就不会再出现在餐桌上,参加宴会冒犯过她的人,从此之后任何主人家招待客人,都会记着不再安排两个人同席……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明鸿非替她打下来辽阔丰饶的江山,而她显然是个合格且值得人看重的继承者。
这让她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不用迁就任何人事。
而许嘉遇竟还能留在她身边。
她说“我真是对你太好了”,他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他一边打字说抱歉,一边却忍不住翘起唇角。
挺喜欢听她骂人的,莫名让人安心。
明初不耐烦:快点选。
许嘉遇便挑了个,凭印象觉得这款表像情侣对表。
他在想自己要送她什么礼物。
给她送东西,是件挺难的事。
她很挑剔,吃穿用度都已经是顶配,平常的东西很难打动她。
魏书雪叫了他一声:“嘉遇哥哥,你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她引他在小客厅坐着,让人奉了茶,坐在他旁边陪他。
苏黎一直在哭,展雪安慰她很久,之后就带她去休息了,这会儿刚上楼,魏书雪问要不要去叫,他说不用了,他待一会儿跟展阿姨打个招呼就走。
之后俩人就没再说话,各自低头看手机。
许嘉遇闻言抬眸:“没什么,在想给人送礼物的事。”
“送给谁啊?异性吗?你可以给我描述一下她大概的性格,我可以给你参谋一下。”魏书雪笑着,“女孩子才懂女孩子,你们男生挑礼物的眼光实在太差啦。”
她很坦荡,但眼神里有微妙的试探,许嘉遇不喜欢。
他神色略微冷淡,忍不住又想起明初,其实如果她就在这里,大概也不会在意,不相关的人很难在她眼里停留。
那天他和魏书雪去吃饭遇到她在隔壁的时候,她站在门口打电话,魏书雪迎出来,即便那时候她已经开始撩拨他,好像也只是淡淡挥了下手,意思是忙你的去吧。
这么一想,刚升起的那点自得,很快又变为沮丧。
他又发消息给她。
许嘉遇:来看我妈了,她还好,就是总想撮合我和魏叔叔的女儿,很尴尬。
他发送完,又开始后悔,指尖悬在信息条上,几次想要撤回。
明初很久都没有回。
他便越来越焦躁,最后平复为更深的沮丧。
她要么觉得他有病,要么识破后觉得他不上台面吧。
他想起陈抒宜评价陆邵泽:陆家书香门第,骨子里保守,要是早早就定下来,估计陆少爷没什么肚量容忍明初在外面玩。
肚量……
许嘉遇觉得自己更没有肚量,甚至还有点阴郁卑劣,他不仅希望所有对她有企图的男人滚得远远的,他还希望她对他有同样的要求。
过了很久,明初才回了一句。
明初:我见过,还不错,很适合你。
许嘉遇把这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最后把她拉黑了。
过了几秒钟又偷偷拉了回来。
因为这个,他一个月没有主动联系她。
而明初忙得很,根本就没有发现他自己一个人演了一场独角戏。
成绩下来了,明初还真的拿了市状元,明鸿非表面波澜不惊,还是准备大摆宴席,办场庆功宴,明老爷子也高兴得合不拢嘴,病恹恹的身体都看起来容光焕发了几分,本来闭门谢客的人,最近总是走亲访友,就等着别人恭维一句。
对于他们这些人,富贵早就是一种过眼云烟,子孙有出息才是真的延绵不绝长盛不衰的根本。
显然,明初让所有人都很满意。
明鸿非送了她一套房子,装修好的,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块儿好地皮。
“以后等你成婚了,可以做婚房。离公司也近,改天可以带劭泽也去看看。”餐桌上,明鸿非似有意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明初沉默吃着饭,走神了。
突兀想起来,许嘉遇已经消失了一个月了。
电话也不打,消息也没发几条,上次联系她大概还是三天前,就
发了一条信息:好好吃饭。
她记得自己隔了俩小时才看见,满肚子火气,回了一句:想吃你。
他特别认真回了句:我最近有点事,不能过去,抱歉。
明初就懒得理他了。
百忙之中还要抽空生个气,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喜欢他什么。
可明鸿非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时候,提起联姻对象,明初却只剩下不耐烦,以及,想他。
他最近在干什么?背着她偷偷干什么去了。
那小白花被她打发走了,许家她也警告过了,短时间应该没空找他麻烦,许应舟被乔叔吓得腿都软了,应该也没有能力再作妖。
她记得自己也关照好了苏黎,魏兆廷那老狐狸不算个好人,但非常识时务,他不死保许嘉遇,什么都得不到,不管出于利益还是感情,都没道理对他做什么。
但苏黎和展雪确实抱着亲上加亲利益风险共担的想法,试图让两家的联系更紧密。
最次也要找个跟许家利益相关的人,好修复一下和许家本家的关系,方便以后行事,但这样苏黎肯定不会愿意,所以最好还是撮合许嘉遇和魏书雪。
明初发了条短信,让乔叔把魏兆廷全家的信息再拉一遍给她。
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明显的戾气。
明鸿非知道她一直憋着火,此时敛了眉:“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明初撩着眼皮看他一眼:“没有,不过我不会跟陆邵泽结婚,订婚会取消的。没道理你强娶也要娶自己喜欢的,要我去联姻换利益。明家如果走到不靠姻亲就走不下去的地步,我非常乐意看它早日破产。但有我在,我就不会让它走到那一步。爷爷可以不相信,我不跟他计较,毕竟他老了,脑子不好也情有可原,但我希望你能早点认清,如果你想要一个听话的继承人显然我不是,如果你要一个聪明的人,就要接受它总会带点锋芒,我要求不多,婚事我说了算。”
“因为许家那小子?”明鸿非露出一丝冷笑,显然并不太认同,“我从始至终就没有干涉过你,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不仅拽着个烫手山芋不放,还把人带家里胡来,荒唐。你跟谁订婚我都没有意见,但凡事除了琢磨自己想不想,也要琢磨一下自己拿不拿得起来。既然你提你妈,我就不得不给你一个忠告,强求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父女两个这辈子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小兰急出一身冷汗。
“那你就别操心了,我说了算。”明初眼神始终带着点冷意,但这次却意外控制住了脾气,才吃一半,就搁了筷子,起身,“我吃好了,去找我的烫手山芋加个餐。”
明鸿非冷下脸,“滚。”
明初:在哪儿?
明初:过来。
明初:给你十分钟,我要见到你。
许嘉遇接到明初消息的时候,点开她分享的定位,看到是她常住酒店的地址,抬手拦了一辆车过去,上楼的时候略显急切,胸口微微起伏,喘息着。
有那么一瞬间,明初兴致全无,可能是觉得自己在欺负他,而他过于配合让她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爽。
那种不爽她很难界定是因为什么,并非自己想看他反抗,她没有那种癖好,也不是因为他的态度,就像是穿了一件极厚的大衣,里面进了一根头发,她无论怎么挠,都挠不到实处,于是越来越恼火。
“最近背着我干什么呢?”他竟然一身全套整齐的西装,领带、领针,胸口的方帕,一样不少。
她拽着他的领带把他往里扯。
许嘉遇垂着眼眸,顺从地跟着:“在许氏。”
暑假漫长,各家的家长都会看不惯孩子到处吃喝玩乐,生怕学坏了,削尖脑袋也要送他们去干点正事,送去家里公司学着做点事,很常规的操作,但许嘉遇在许家的待遇不如狗,那必然是魏兆廷安排的。
她记得……魏兆廷的女儿和许嘉遇一般大,今年也刚参加完高考。
“哦,安排你干什么了?”她问。
许嘉遇回答:“就熟悉了一下公司业务。”
“跟着魏兆廷?”
“嗯。”
“魏书雪也在吗?”明初回身,一把把他推沙发上,坐在他身上,领带在手上缠了两圈,拉紧了些。
许嘉遇喉结动了动,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深呼吸了一下才说:“嗯。”
不免又想起她说:挺适合你的。
他偏过头,不太想理她了。
那看在明初眼里意味就不太一样了。
“喜欢她?”她微眯着眼睛问,脸上甚至带着笑,“没事,你们确实挺合适的。说说,我又不会怪你。你要是真喜欢,我们好聚好散。”
许嘉遇眼眶顿红,突然抬手攥住她的手,把她攥在手里的领带干脆解下来,沉默地缠住她的手腕,绑紧了,突然单手拎起举过头顶,翻身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平静,但眼神像压抑着风暴,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都是哑的,仿佛在控诉般:“你做梦。是你先招惹我的,我做鬼也会缠着你。”
明初看他气得快哭了,那股没来由的烦躁反而消失了些,忍笑看他:“怎么缠?”
她手臂被抬起来,但压根儿也没反抗,这会儿抬腿绕在他身上:“这么缠?”
许嘉遇生气,但又无计可施,突然低头亲她,一只手按着她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唇舌肆意纠缠吮吸,嘴唇都给咬破了,尝到一点血腥味儿。
明初喘着气,眼神从玩味变得阴沉,她说:“骗你的,你要是去找别人,我就弄死你。”
许嘉遇垂着眼睛,神色慢慢缓和,甚至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你说的。”
明初点头,表情空茫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我说的。”
“我想做。”他问,“可以吗?”
明初“嗯”了声,叮嘱,“今天收敛点,我晚上还要陪我爸开会。上次乔叔问我是不是腿疼,走路都不自然,我当时真想把你揪过来打一顿。”
许嘉遇这一月几乎每天都在反思,脑海里模拟演练无数次,偶尔夜里惊醒,都是她在喊疼,那种噩梦快给他造成心理阴影了,他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x爱来证明自己,驱除心魔。
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他又忍不住耳热,翻身坐好,把她放在自己腿上,跨坐。
“你来。”他说,“你适应了我再动。”
明初摇头:“你使唤谁呢?”
许嘉遇:“……”
他点头,带着他一天复盘八次的经验打算一雪前耻。
他今天表现特别好。
但十五分钟就交代了,因为她叫了一声哥哥。
明初笑得不能自己,调侃他:“你喜欢这种?”
顺便安慰他:“没事,已经很厉害了。”但那语气分明是对自己今后□□生活的担忧。
许嘉遇没辩驳,咬唇:“再来。”
这次像是较着劲。非要全方位展现自己,控制着不到最后一步,反反复复地折磨她,然后自我折磨。到最后明初都有点受不了,求他:“哥哥,好哥哥,可以了,你身寸吧!真的,你已经特别厉害了。”
许嘉遇本来有点疲软,突然又坚硬如铁,他心里像是有团火一起在烧,但此时已经达到了高峰,他赤红着眼:“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明初:“……”
那眼神,让她死去的回忆又复苏,她咬着牙说,“你再哭我就抽你。”
话刚说完,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胸前,烫得她哆嗦了一下。
话已经出口,不抽他都显得自己太仁慈好说话。
他随手抽过他踢到地上的皮带,鳄鱼皮的皮带,被她随意抻了下,然后折叠起来攥在右手,掰过他一只手,啪一下打在手心。
许嘉遇身体绷紧,不合时宜地身寸了出来。
明初:“……”
第34章 第三者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34.
明初这几天很忙,连上床都要算着时间。
做到一半就有电话进来,她看了眼,没接。但结束后还是立马回了过去。
许嘉遇靠在沙发上,呼吸尚未平复,他收拾完残局,顺便打量她住的地方,没什么人气儿,整天活得跟神仙似的,如果不是她还有欲望,他都要怀疑她非人类了。
对面听着挺年轻的男性,情绪有点激动,明初拧着眉,随手捞起笔记本,踱步到阳台上,倚着栏杆,笔记本搁在旁边台柱的小平面上。
她声音有点冷,但语气还算平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给你一分钟时间调整自己,不然就换个人跟我说话。”
对面停顿几秒,大概是已经调整好了,再开口已经稳定了很多。
她一边听说话,一边敲着键盘找东西,明鸿非把她安排在了总裁办,她毕竟才刚成年,再聪明也还是太嫩,公司的人把她当孩子哄着。
她也没逞能,并不想证明自己,她清楚明鸿非把她安顿在那边是干什么的。
总裁办连通各个部门,是最快系统性了解公司的地方。
乔文良分给了她一个小项目,要她跟全程,她这会儿在看资料,晚上还有个会,明鸿非要她陪同,她要为自己亲自做的这个项目做个简短的汇报,而分给她的助理弄丢了一份签完字的文件。
男生情绪特别激动,因为知道了是谁在搞鬼。
明初堂叔的儿子明泽林,比明初要大好几岁,自负,认为自己不比明初差,之所以处处被她压制,是因为她有个好爹。
明初听完,冷笑一声:“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她没理会明泽林,直接给她婶婶顾女士拨了个电话,告诉她:“顾家想要城东的地,我爸说给谁不是给,自家人总要照顾点。孟叔劝他就事论事,可他年纪大了,念旧情。婶婶,我对泽林哥没任何意见,只是有些心疼你,你为他呕心沥血,他连丁点都没为你考虑。你活动这么久,他总不会连这一层都意识不到。”
他意识到了,那就是凉薄,他意识不到,就是蠢。比起凉薄寡情,她婶婶更接受不了的是儿子的蠢。
而明泽林之所以敢来挑衅,恰恰就是因为蠢。
说完,明初直接挂了电话,冷哼一声,转身的时候就落入一个怀里。
许嘉遇拥住她,往前走两步,把她圈在栏杆和自己的空隙,低着头吻她的唇。
明初被乱七八糟亲着,竟有点喘不过气,半晌抬手抵住他的唇,他依旧盯着她,缓慢地□□着她的手指。
“这么忙?”他问。
眼神直勾勾的,像是没尽兴,但真的不行了,明初抽出手指擦在他胸前,他衬衣又穿上了,皱巴巴的,像个被蹂躏过的大狗。
她轻笑:“就这几天,结束后我陪你一整天。”
“一整天?”他轻声重复,“看电影,吃饭……约会?”
他仿佛在确认,又像在试探。
明初倾身靠近他,轻摇头:“做一整天,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唇角微勾,“我觉得不太够。”
明初微微撇嘴,睇了他一眼:“好学生学坏了,都开始吹牛不打草稿了。”
许嘉遇只是笑,没急着反驳,这种事打嘴炮没意思,试试就有结果了。
明初很累,却不是因为刚刚,在公司时时刻刻绷着神经,太累了。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舒服地叹了口气。
如果什么都不做,其实她也愿意就这么和他待一整天。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问。
“一试就知道的事,没必要多说什么。”
明初笑起来:“那我等着。”
“那你记得养好身体。”他说,摸着她凸起的蝴蝶骨,“瘦了。”
明初“啧”了声,还装起大尾巴狼了。看把他能耐的。
邮件提示音又响了,她扭头看一眼,顺道骂了声:“蠢货。”
之后她又接了三次电话,倒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她话总是很简短,但看问题很精准,透过虚浮的表面轻易抓到最核心的那个东西。
许嘉遇想起自己,魏兆廷没把她和魏书雪安排进总部实习,把他们安置在了业务部门,干一点端茶倒水的活儿。
也没人理他们,当个吉祥物供着,身边每个人都很热情礼貌温善,但其实避之不及。
都很忙,没空带孩子,也不觉得他们真的想学会点儿什么,或者说也不觉得他们有这个能力,只好敷衍着,然后盼着他们早点离开别添乱。
魏书雪常常生闷气,觉得这样的工作没意义,几次三番顶撞领导,把人怼得哑口无言,获得了一点敬畏和尊重,但不多,更多的是畏惧。
后来她撒娇让妈妈去求爸爸放她自由,魏兆廷心软同意了,倒是展雪不同意,劈头盖脸骂她。
“这不是在家里,没人会惯着你,这里是职场,职场如战场。这不是你学校,那些也不是你的老师。没有人有义务帮你。
“如果你等着别人把饭喂到你嘴里你才会吃,那你永远也找不到意义。”
魏书雪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许嘉遇在天台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哭,看见他,擦了眼泪。
“我知道妈妈的意思,”她轻声说,“可我还是觉得没有意义嘛,她整天待在工作室,根本就不懂。我们每天就是打印打印打印,收发东西,发发邮件,记录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就算再努力,能学到什么啊,还不如放我出去玩。”
其实许嘉遇也是认同的,所以很久没说话,脑子莫名里却浮现明初的面容,总觉得如果她在这里,看问题的角度就会很不一样。
现在想想,他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
以前他很讨厌和她一起做题,因为她太聪明,聪明到一定程度,就会显出一种莫名的无理。
她非常讨厌验算,也不喜欢写步骤,总是跳过所有,直接写出那个最终答案,只有没把握的题她才会老老实实从第一步开始推。
对于解不出来的题,她往往会表现出急躁,一种急功近利般的不配合。
那时总觉得她会在这方面吃大亏。但显然没有,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她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焦点的原因并不是她是全场脾气最差的人,而是她总能最快速地从有限的信息中整合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的控场能力是同龄人不具备的。
她挂了电话,看到他表情严肃,微微失神,靠过去亲了下他的唇角,见他没反应,后退半步,仰靠在那里,觑着他。
许嘉遇反应过来,倾身过去吻她,明初却偏过了头,指尖抵在他下巴,挑眉问:“跟我在一起,还有空想别的。”
“……不是。”许嘉遇已经很了解她的脾气,微垂着眉眼,主动解释,“在想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个你。”
明初目露迷茫。
许嘉遇笑了下:“太完美了,有时候像不存在的梦,我每次都害怕向你伸手,总觉得会抓到一团雾。”
明初扯开自己的衣襟,对着胸前两个清晰的指印说:“你对着它再说一遍。”
那点情绪顷刻间散尽,许嘉遇抱住她,笑得不能自已。
“好喜欢你,我的……宝贝。”他声音夹杂几分愁绪,像湖面上那化不开的浓雾。
好好的,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
明初反悔了,搂着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挂在他身上。
许嘉遇下意识托住她,她笑吟吟抵着他的额头:“来做,还有四十七分钟,再来一次。”
但他拒绝了,摇头:“时间不够。”
明初手指戳进他嘴巴里,摩挲他的牙齿:“说大话的小狗要被拔舌头。”
“我没那么快,第一次是太久没做了看见你有点兴奋。第二次是被你打了一下吓到了。”
“嗯嗯嗯,你理由可真充分。”明初不以为意,但确实有点失望。
“我今天没事了,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他说。
明初看着他,“我下班会很晚。”
“我等你。”
她点头,“洗干净,不许乱跑,饿了自己叫吃的,有事打这个电话。”她摸过他的手机,输入一串数字,保存。
他低头看一眼,备注是:助理-陈霄。
他拧着眉:“男的?”
明初听语气都知道什么意思,笑了下:“是啊,还很帅呢。”
许嘉遇难掩失落:“是吗。”
明初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你在我床上撒野我都没说你什么,再给我摆出这种表情,我一律当你欠收拾。”
许嘉遇眼中这才有了点光亮,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索吻,亲得两个人都喘不过气,再继续下去难免擦枪走火,他才松开她,看了眼时间,抱着她去简单洗了个澡,亲手给她换了衣服,像在亲手妆点自己的礼物,她也不动,任由他摆弄,最后对着镜子欣赏三秒,毫不留情地评价一句:“笨蛋,那是个装饰,不是袖子。”
她快速地给自己换了一套,因为晚上要开会,穿得正式了点,但扣子留给他系,给他一点参与感。
许嘉遇沉默地扣完,抬头想要一点奖励,明初却捏着他的手指,放在最上面:“解开两颗。”
他照做,忍不住有些懊恼。
明明不是个笨拙的人,一遇见她脑子好像就不转了,晕头转向的。
明初终于恩赐般亲了下他的脸:“下次记好。”
“嗯。”他语气消沉。
明初看他实在不开窍,叹气:“我说下次,听懂没有?”
下次记好,就是还有下次,她一次又一次给他机会,所以他才可以一次又一次犯错。
许嘉遇微微睁开眼睛,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眼眶都有些红。
明初脑中警铃大作,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她手比脑子快地给了他一巴掌。
没用力,只是提醒他不要乱脑补,但他表情有点错愕。
明初又觉得他这样湿漉漉一双眼很惹人怜爱,于是抚摸了下他的侧脸,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叮嘱一句:“陈霄是个女孩子,非常优秀能干。我身边没有几个异性,有也跟我没关系,懂了吗?”
许嘉遇呆呆地点了下头。
她垂眸看了眼他的支起的帐篷,微微倾身靠近他:“懂了就乖乖等我回来,我回来前不许自己解决。”
“为什么?”
“不为什么,”明初也就是随口一说,故意逗他,看他表情那么严肃,忍着笑,“惩罚。”
许嘉遇沉默片刻,还真点了头。
明初:“……”
有一种欺负老实人的罪恶感。
她走了,许嘉遇待在这里,突然觉得这里又空又冷。
他打开了电视,想找点电影看,但翻了又翻,只觉得心浮气躁。
门铃响了,他以为是酒店服务人员,过去开门,然后和陆邵泽四目相对。
他突然没那么心浮气躁了。
但陆邵泽肉眼可见地怒气上涌,斯文的面容显得都有些狰狞。
许嘉遇莫名想起陈抒宜的评价:估计陆少爷没什么肚量。
他想,确实如此。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接受明初和这样一个人订婚,哪怕她说是假的,会取消的。
他依旧不想她受这样的胁迫。
尤其是跟这种人。
“你找明初吗?不巧,她刚去公司。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等她回来我代为转达。”
“你为什么在这儿?”陆邵泽怒气冲冲,看起来很想揪起他的衣领暴揍他一顿。
许嘉遇倒是突然耐心十足十分有涵养起来,微笑着:“很明显吧?非要我点明了说,您是有什么毛病吗?”
“你……!”陆邵泽突然觉得这个人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温顺忍让。
都是装出来的。
真是个贱人,明初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
陆邵泽深呼吸了两下,突然开始端起正宫的架子:“明初还小,不懂事,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但她总会长大的,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你以为自己的下场会好到哪里去?我劝你识相点自己离开,也全了自己的体面。你想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许嘉遇沉默地看着他,半晌,轻摇了下头:“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她不喜欢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如果我是你,我就算一头撞死在家里,都不会接受父母这么安排,来叫她难堪。你根本就不爱她,在我面前不用装得多么大度忍让了吧。”
陆邵泽一口血气涌上来,差点吐他一脸血:“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许嘉遇径直往里走,懒得再理他,拨电话给酒店前台,要人送一份牛排过来,他赤着上身,背对他的时候能看到后背清晰的抓痕,刺目异常。
陆邵泽摔门走了。
许嘉遇回头看了一眼,露出几分厌恶,然后慢吞吞地发消息给明初:我把陆少爷惹恼了,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许嘉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许嘉遇:我就是一看见他,就觉得自己像见不得人的第三者。
第35章 来我明天上午休息
35.
陆邵泽从酒店离开越想越气,最后去找明初了,并紧急搜罗了许嘉遇所有的资料,等十一点钟才看到她从公司出来。
他钻进她车里,把一沓资料甩到明初面前。
但她甚至都没翻开看一眼。
“他不是个好东西,明初,你清醒一点。”陆邵泽强忍怒意。
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执迷不悟。
“所以呢?”明初两指捏起那沓纸,摔回去,眼神里带着森寒的冷意,“少在我面前摆谱。我跟你说过,订婚会取消,但陆家想要的好处我也会给,算作补偿。其他的,你没有资格过问,更没有资格来我面前指责我的人。你又算什么东西?”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重话,丝毫不留情面。
陆邵泽又感到那种没来由的压迫感,他认识她这么久,好像从来不了解她一样。
明明以前虽然冷淡,但大多时候还是温和的。
“明初,”他声音软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谈谈,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但至少不厌恶是吧。我们两家结合,是件对双方都很有利的事。但其实刨除这一切,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之所以摆利益,只是觉得你可能看不上我的喜欢。但无论如何,你跟我都是很合适的。你在外面玩,我不干涉,不要让我知道就好了,好不好?等我们结婚,你和他们断了,我就这点要求。”
陆邵泽长了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很深情,模样和身高都是她喜欢的类型,所以长这么大,她虽然没对他产生过男女之间的感情,但也把他当哥哥,对他都还不错。
可现在,对着这张还算赏心悦目的脸,竟第一次感到由衷的厌恶。
为什么呢?
她不是个只看见不在乎内在的人吗,没心思深入了解任何人,所以以貌取人最客观。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说辞没有太大的毛病,符合他们这些臭商人的利益观,可仅仅听了两耳朵,就想抽他。
明初深呼吸了一下,强忍下骂人的冲动,扯了下唇角:“你爱我?爱我什么。”
“明初……”他语气无奈,仿佛在说,爱又怎么好解释得清楚。
“你不爱我,或者说你不懂得爱是什么所以误以为爱我。”她瞥了他一眼,“小时候你总给我一款瑞士方糖,很难吃,起初我总是礼貌接下,然后委婉告诉你,其实我不吃这种糖。但你丝毫没读懂我的暗示,下次换了个口味,继续给。所以后来我直接递还给你,说我不吃,但有一次你对别人说,我喜欢吃糖,你为了让我高兴,每次出门都会带一颗。我笑了笑,没拆穿你只是享受炫耀我和你关系亲近。因为觉得不重要,就像你从来没问过我,只是不吃这款糖,还是不吃这个口味,还是压根儿不吃糖。因为你也觉得不重要。”
陆邵泽迷茫看她,显然早已经
忘记。
“承认自己只爱自己是件挺难的事,在群居社会,那通常意味着自私自利,但我觉得是个挺不错的品质。所以没必要自我洗脑你爱我,就算你真的爱我,我也回应不了你,别说我压根儿没感受到过。”
“明初,你不喜欢我,也不用这么误解我。”陆邵泽很伤心的样子。
“哦,想起来,还有一次你打碎你我妈妈的翡翠,极品帝王绿,罕见的珍品,你吓坏了,跟我妈道歉的时候,说你当时害怕我摔倒,只顾得上看我,没注意那镯子在台面上摆着。但其实我好好站着,是你打碎镯子吓到我,我才脚滑了一下。”
明初手指戳他的胸口,笑得凉薄:“一起长大,你什么德性我一清二楚。就别装模作样故作深情了吧?你但凡直白点说两家联姻好处多多还能泡我让你特满意,我都能高看你一眼。”
陆邵泽被当众扇耳光似的疼,可旋即被更深更重的愤怒覆盖:“小孩子不懂事而已,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你不说我根本就想不起来,可能当时年纪太小,还不懂怎么解决问题,我跟你道歉,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我如果真的对你有恶意,我出门车撞死。你能接受许嘉遇那种满身污点的人,都不愿意原谅我?”
明初这会儿反而平静了,甚至对着他笑了下:“没有,你搞错了,我并不怪你。我只是想让你清楚,你口中的爱有多可笑。”
“那许嘉遇爱你吗?”陆邵泽痛苦地看着她,“你又凭什么判定,他爱你?”
凭什么?
“不凭什么,你不爱我我会原谅你,他不爱我,我会弄死他。就这么点区别。所以被我喜欢没什么好处,好自为之,离许嘉遇远点。”
“你会后悔的,小初。”陆邵泽坚持。
明初“嗯”了声,“无所谓,人怎么可能一辈子都没做过后悔事。”
陆邵泽对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感到无计可施,随即感到深重难消的愤怒和嫉妒。
许嘉遇……他凭什么。
“你就不怕……”他说到一半,咽回去了。
明初侧头:“从我车上下去。”
陆邵泽脸色很差,脑海中忍不住在琢磨些东西,一侧头,就看到明初仿佛洞察一切的神情,她微微挑眉开口:“去跟我爸或者我爷爷说,再不济也可以去告诉恨不得把我踩水坑里的明泽林,随便你,但我会立马找下一个订婚对象,给陆家的许诺,我一分都不会再兑现,你自己掂量。”
“你威胁我?”陆邵泽眼神严肃起来的时候,那深情就荡然无存了,甚至夹杂几分阴沉。
明初没再理他,明鸿非的车开过来的时候,她突然打开车窗,叫住了她爸的司机:“陆邵泽的司机在新沙路,你带他过去。”
司机老杨回头看了一眼明董,见对方没反应,才点了头:“好的大小姐。”然后下车给陆邵泽开车门。
明初推了下陆邵泽,眼神轻蔑,意思是:去吧,去告状。
明鸿非这时突然降下车窗,神色略冷,说:“你也上来,让老杨送你回住处,我跟你说两句话。”
明初回头对自己司机抬了下下巴,意思是你先走吧,然后便回头上了明鸿非的车。
陆邵泽坐在副驾。
明初挨着她爸坐着。
老明体格健壮,身高一米八三,很硬朗很有冲击感的外表,常年居高位显出强烈的压迫感。
如果有人看到他能做到镇定自若,大概整个宁海就明初一个人了。
她一上车就抽了他口袋里的钢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片纸,凭着记忆写了几个关键词,然后说:“爸,下周庆祝宴,帮我邀一下这几个人。”
明鸿非看了一眼,有些嫌弃地把那纸片用指尖夹着塞进胸前的口袋:“胆大妄为,乔文良每天就教你这些?”
“乔叔什么性格你最清楚,少把自己的锅推给别人,难道不是你言传身教。”许家背后撺掇老爷子的事她记得一清二楚,想借庆祝会敲山震虎罢了,跟她玩背后放冷枪,没听说过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明鸿非拧着眉:“少对着我撒气,惯的你。”
“没撒气,加班到十一点,你还指望谁对你有好脸色?我也就牢骚一句,你的员工得咒你出门被车撞。”
明鸿非嗤笑一声:“耽误你鬼混了是吗?”
“是,许嘉遇在我那儿。”
“你给我有点分寸。”
“知道。”明初看着车窗外,难得软了语气,“爸,你对我其实挺满意的,我也很少让你失望,是吗?”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也就还凑合。”明鸿非没好气,但仔细听语气也缓了几分。
“你没夸过我,凑合就是很不错的意思,我懂。所以能不能做个交换,你信我一回,别动许嘉遇,许家的事我来解决。”
陆邵泽有些意外,明鸿非竟然都知道吗?竟然没有骂她?
非但没骂她,他竟然还听到明鸿非说:“可以,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容忍你犯蠢,如果你想靠割地赔款,你就随时做好我也对你落井下水的准备。自助者天才会助,而自甘堕落者就要做好全世界都会踩你一脚的准备。”
他这是在提点她。
“知道。”
“就这么喜欢他?”明鸿非嘲讽般问了句。
明初满不在乎道:“这不是觉得人跟我这么久,我也没送点什么像样的礼物,传出去不是丢我们明家的脸。”
胡扯八道,明鸿非懒得再理她,但沉默了会儿,还是说了句:“你从小到大就没撒过几句谎,心虚的样子太明显了,知道吗?”
她如果承认喜欢他,可能反而没什么事。
但她否认了。
父女两个扯了一路,很快就到了地方,她下车,弯腰趴在车窗对着里面挥了下手。
陆邵泽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到最后都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晚上十一点零七分。明初推开门的时候,客厅灯暗着,她忍不住“啧”了一声,就这么等她的?
没一点诚意。
亏她抵上自己的信誉来换他。
她换了拖鞋,脱掉外套,被束缚了好几个小时,整个人都开始发僵,再待会儿恐怕就不是撒气了,她都想撒野。
下一秒,许嘉遇鬼影似地从身后冒出来,整个人紧紧地把她圈进怀里,附耳在她耳边阴沉沉说:“回来了。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少爷来开门,我不想见他们了,我没有身份和立场。”
明初被吓一跳,这会儿只想抽他,掐了下眉心,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木质香,神经舒缓片刻,又忍不住叹气,反手上抬碰了下他的脸:“我说了我跟他没关系。”
“但你们要订婚了。”他说。
又来,明初深呼吸。
他瑟缩了一下,装模作样道:“我又说错话了。”
她没有办法说不订婚了,目前这是损失最小的方案,她当然可以冲冠一怒为蓝颜,但明鸿非会教她重新做人,到时候别说保他,她能不能活着都是一回事。
但她也清楚许嘉遇,他太较真,太苛求完美,什么都想要,但一直在失去,所以养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所有东西必须完完全全牢牢抓在手里才能确认是自己的。
换个人可能理解她的做法,但在他眼里,大概是真的觉得会失去她。
明初从一开始就没承诺过他什么,但在这一刻竟然有些理解并同情他。
但明初并不打算安慰他,做不到的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虚假不负责任的。
“来做。”她勾着他脖子说,“我明天上午休息,允许你任何姿势任何地点。”
许嘉遇本来也没
想继续纠缠,换她一点同情分,已经很值当了。
他顺着台阶便走了下来,并得寸进尺道:“想在镜子前面、餐厅那个长桌、阳台的藤椅……还有落地窗,开半盏壁灯,可以一边看夜景,一边看你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他鼻尖蹭她的脖子,赶在她开口前,略显低沉地说,“你刚答应的,不会现在就反悔吧?”
明初:“……”
第36章 别不要我求求你
36.
庆祝宴那天下着雨,下午七点钟,天就阴沉得像晚上。
明初的眼皮莫名一直跳,她按了下眼皮,想,大概是没睡好的缘故。
有点想许嘉遇,抱着他睡回笼觉,总能睡得很好。
虽然也没睡很多次。
他睡相挺好的,沉默、自律,每天准时七点前起床,去酒店健身房健身、跑步,然后回来洗澡,给她准备早餐,叫她起床。
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明初总是忍不住叹气,她是个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完美契合的伴侣的。
甚至偶尔疑心他是不是装出来的,但她快把他查个底儿掉了,文件柜里锁着他从出生到现在能查到的所有明面上的资料,包括他父母以及父母身边重要人的。
她记得有一次赵吉告诉他,许嘉遇说以后不会去了的时候,还把当天他去惊鸿的所有视频拷出来给他了,他没看,只是盯着电脑上的视频文件出神,第一次正视一个问题:她在某种程度上,完全继承了明鸿非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她最看不惯他身上的那些特质,她全有。
所以这一阵她都没再盯他,跟着他的那些保镖也不再向她汇报日程。
不过她偶尔会微信问他在干嘛,他总是事无巨细报备,老实得显得有点傻。
明初就这么一边觉得许嘉遇无可挑剔,一边又怀疑自己为什么陷进这种平静的漩涡里。他其实挺无趣的,说几句好听话还要她逗着引诱着才会说,脑子里千回百转绕地球一周,实际行动可以忽略不计,要她明确准许和首肯才敢放任自己片刻,下次见面又恢复原状。
如果作为一个床伴,那无疑是非常合格的。听话懂事有分寸不粘人。
可惜明初总觉得不太满意,或者说还有更高的期待,她开始意识到,她的不满足来源于她想和他有深的联系。
烦。因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想到今天陆邵泽会出席,为了宣告明陆两家即将结下姻亲,她就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没来由的心虚。
可能是因为他整天念叨,搞得像是她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活着要抛弃他。
总用那种悲伤又隐忍的眼神看她。
惯的。
明初看着镜子,眉心狠狠蹙起,可即便一脸冷漠,她都能看出那其中夹杂着的在意和占有欲。
——这个人是我的,我要他,他的喜怒哀乐都和我有关,
这一阵不太好过,外部的压力倒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她心情很差。
明初表现得非常不积极不配合,也一直拖着不去见陆家的长辈,陆家颇有微词,但又不得不看她脸色,气氛不算融洽。
爷爷一无所知,但毕竟老狐狸了,敲打过她几次。
有好几次都在想,要不算了,明家走到今天,老爷子功不可没,但他毕竟老了,再强势又能翻出什么浪,水来土掩就是了。
但她赌不起,她倒不是害怕自己位置坐不稳,她只是太清楚许家那一家子骨子里有多阴毒卑劣,如果她倒下去,她有翻身的机会,但许嘉遇没有。
如果将来把他推下悬崖,那她意气用事的意义又在哪儿。
理智最后还是占了上风,结婚了都可以离,何况只是订婚,如果他连这点委屈都消化不掉,那他迟早也是被许家吃干抹净骨头渣滓都不剩的命。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眼神便坚定了几分。
该推行下去的,逃不掉。
她打电话给蒋政宇,问他在在干嘛,今天有没有要紧事。
蒋政宇家里典型的政商结合家庭,好处是根基稳,不好的地方在于束缚多,行事十分低调,跟明家几乎没什么明面上的来往,所以今天大概也不会出席。
蒋政宇有点诚惶诚恐,回答说自己没什么事,试探问一句:“是有什么吩咐?”
“你去陪陪许嘉遇吧!”她声音带点疲惫。
蒋政宇也是个人精,就这么一句话就听明白意思,今天明初升学的庆祝宴,人脉局,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比起上次的生日会,这次只会更隆重。
明家铁板钉钉的继承人,又有能力,聪明有远见的,都不会放弃结识留个好印象的机会。
优秀是很直观的东西,但成绩不仅直观还客观,再没有比这个场合更适合说正事了。明陆两家的联姻,估计是时候散消息了。
许嘉遇今天是何种情绪,不难想象。
说实话蒋政宇有点埋怨明初,可到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这事许嘉遇也有责任,他早就提醒过,明大小姐不好招惹。
地位悬殊,总归是要吃苦头的。
明初挂了电话,想给许嘉遇打个电话,但一向毫无顾忌的她,此刻却有些犹豫,最后干脆作罢了。
算了,纯粹添堵。
她最近见许嘉遇的次数都不多。
他太敏感,又太压抑,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前一阵时不时提一下,明知道她会生气、不耐烦,还是提,看她不高兴就道歉,睁着一双潮湿的眼睛悲伤地看她,让她不忍心苛责。
他在闹脾气,她知道,但懒得哄,甚至想发火。
有次他问:“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又在示弱。
她说:“会。”
他反而笑了下,眼神温和,但还是悲伤:“我想让你高兴。”
“没人把我逼到这份儿上过,但我都这么不爽了都没让你滚,你懂什么意思吗?”她最后还是心软。
许嘉遇亲吻她的眼睛,轻声说:“我懂。”
因为懂,所以悲伤。
“你懂个屁。”明初难得飙脏话,到最后还是没舍得再骂他,只说,“你不用管,没你我跟家里也是这个鸟样。会解决的。”
她没说,老爷子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她也不确定他能活多久,自己还需要熬几年。她一向不喜欢听天由命,所以难免有些懊恼自己太年轻,再晚个几年,她一定能处理得更好。
上次见他已经是一周前,她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客厅坐着。
许嘉遇越来越沉默,在床上越来越胆大妄为,明初也没说什么,大概太忙,能见他的时候不多,所以便忍不住纵容他。
也或许是他的眼睛,总让她觉得他很悲伤。
她有时候会抚摸他的眼睑,问他:“在想什么?”
他会乖顺地回答:“你。”
“只想我?”
“嗯。”
“那么多事可以想呢,干嘛只想我。”
“想你比较有趣。”
“怎么,讹上我了。哪天我死了,你是不是得殉情?”她笑着看他。
许嘉遇有些生气地捂住她的嘴:“不要乱说。”
过了会儿,他又说:“你不在了,我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
他没有说会自己会怎么样,但这一刻明初却真的觉得他在默认。
“逗你的,我这么有钱,最好活到二百岁。”罕见的,没心思逗他,甚至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想退缩。
“不值得。”过了会儿,她突兀说一句,“谁都不值得。”
许嘉遇听懂了,没反驳,也没承认,而是说了句:“明初,我爱你。”
明初罕见的严肃,没回答。
许嘉遇似乎有点失望她的反应,但更多是释然,他突然笑了,“我愿意为你去死,本质上和我爱你没什么区别,一句空头支票,至于把你吓成这样?还是你认真了,所以害怕了。”
明初瞥他一眼,表情越发严肃。
他却越来越不正经,眼神里像是酝酿在风暴,他追问:
“你认真了,明初。”
明初没理他,那天罕见得心烦气躁,没留下过夜,找了个借口回家去了。
再然后就是昨晚,她视频里跟许嘉遇说,让他别来了,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隔着屏幕看着她,没来由说了句:“你最近很累。”
她又看到他那种悲伤过度又心事重重的眼神,烦躁道:“舒服是留给死人的。你见我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想你。”他轻声说,“每时每刻都想。”
明初点点头,“嗯,顺耳多了。”
他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明初,如果大学不能常去找你,你会忘了我吗?”
“会,所以你有空就来。”
“会喜欢上别人吗?”
“不好说,不过你积极一点我可能就没空搭理别人了。”
他很久没说话,快挂断的时候又说了句:“我爱你。”
明初只当他还在意陆邵泽的事,但也没办法安慰他,于是“嗯”了声就挂了电话。
以后再说吧!
但直到现在,她还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问阿兰,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阿兰笑着替她掰着指头数了好几遍,明陆两家一直在谈订婚的事,订婚宴安排在了八月末,陆家十分有诚意,先后送来几样前礼,一件是两年前拍卖会拍出天价的珠宝藏品,一件是陆家传了几代的古董,都很拿得出手。
白曼清以明鸿非的未婚妻自居,在老宅侍病,太想要个孩子,有次给明鸿非下药,结果明家的小辈明泽林误饮了掺了药的酒,跟寄居在家里的表妹发生了关系,这件事当事人几个谁也不敢声张,本来就要揭过去了,但白曼清的体检单暴露了。
她怀孕好几个月了,明鸿非没碰过她,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于是给了她一笔钱,让她离开明家,这事算翻篇。
但白曼清不甘心放弃到手的富贵,想把这孩子赖给明泽林,那表妹是他三婶的娘家侄女,明家老三是个出了名的妻奴,那侄女又是他老婆的宝贝心肝,当自己孩子宠的,白曼清料定明泽林不敢把那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连表妹这个名头都牵强的女孩供出来,想让他吃这个哑巴亏。
但明泽林那会儿刚在公司给明初使绊子被明初捅到他妈那儿去,挨了一顿呲不说,还被停了卡,停了卡也就算了,还让他从集团退出,去分公司任个闲职,如果不去就滚去国外继续读书深造,总之就是离明初远一点。
他正窝火,白曼清那狗东西还死咬他不放,于是他怒气上头就把实情说了。
老宅炸开了锅,狗咬狗了两天,白曼清被老爷子做主直接送出国了,威胁她五年内都不要回国,否则后果自负,作为交换,给了她一笔不小的安胎费。
明泽林被他爸妈混合双打又被他三叔暴打,他三婶闹着要把这畜生送进去,侄女以泪洗面,离家出走了四个小时,被找到后明泽林又挨了顿打,明泽林混劲儿上来,直接把那小侄女带走了,侄女的爸妈知道后直接报警了,警察在盘山道截停俩人的时候,他们非常戏剧性地遇到了一辆车酒驾导致车祸?
明泽林把她护在身下,受了重伤,女孩吓坏了,但没什么事,醒过来哭了很久,说愿意原谅他,但她父母坚决不同意,明泽林的父母也不干了,声称孩子要有什么事,跟他们没完。
到现在还在互相咬,这仇必然是结下了。
当然,对明初来说是好事。
她从来就爱看热闹,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她就是旁边那个嗑瓜子看戏的,顺便还能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家里哥哥弟弟们没几个能干正事的,每次努力积极的时候都是在琢磨怎么给明初添堵,如果不是自家人,她早就把他们全打包送去非洲去挖矿。
明老爷子忙着处理家事,订婚的事原本急不可耐每天都过问进度顺便催俩人多联系一下感情,这下也没空再掺和了,所以明初最近心情还算不错。
明鸿非最近拿下了一个十几亿的政府项目,这下骨头硬得估计都要不把老爷子放眼里了。
可惜老爷子尚有威望,这时候落个谋朝篡位不孝子的名头,可就太毁公众形象了。
作为集团的负责人,维护公众形象也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乔叔年初体检结果不太好,查出疑似肿瘤,进一步切片检查后,刚得到确切消息,说是良性,没什么大问题,虚惊一场。
阿兰细数完,甚至汇报了下自己,小姐最近不在家里,她都没什么事做,她最近又考了育婴师的证,毕竟小姐都要订婚了,虽然是假的,可确实到了年龄,以后有了小孩,她依旧是小姐最得力的助手。
明初露出几分无语,想了一下她跟许嘉遇的孩子。
旋即摇头:“哪天许嘉遇能生了再说吧,我不想要孩子,麻烦,耽误我上床。”
“哎哎哎,”阿兰一脸急切地拍自己的腿,要不是身份有别,她都想去捂大小姐的嘴,“您好歹委婉点。”
明初在挑今天要穿的衣服,陆邵泽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了,自己今天要穿的礼服也发给她,意思是最好搭配一下,到时候手挽手,也好看。
明初没点开看,烦,一想起许嘉遇那眼神,就有一种自己出轨的错觉。
她带着怒意,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她甚至想去找许嘉遇发泄一下。
什么豪门富贵光鲜,内里早就烂透了。
明初最后挑了一套复古格子的时装西装,暗红的衬衣,戴上一副细框的眼镜,又把跟许嘉遇挑的同款表戴上。头发散着,拢在脑后,别一根浮夸的钻石蝴蝶发卡。
她这一套跟去时装周参加活动似的,但跟陆邵泽的衣服风格南辕北辙,毫不登对。
阿兰张了张嘴,终于意识到小姐在平静地发疯,这么看来她没说想□□,然后把许嘉遇叫来,就已经很克制了。
庆祝宴在晚上,七点钟就开始了。
明初眼皮还是跳,她跟在明鸿非身后,不耐烦地小声说一句:“我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你没有什么私生子吧?如果有我是不会认的,还会让他死得很惨,所以真有的话你最好藏好。”
明鸿非扭头瞥她一眼:“胡扯八道什么。心里有气不要对着我撒,我没逼过你,自己无能就要承担无能的后果,我从小就教过你。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冷静,理智,永远站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去俯瞰全局,就不会被打败。
但代价就是冷漠,自私,变得寡情寡义,任何东西都是双面的,没道理享受它带来的好处,还不用承担后果。
明初越来越难以感受到情感,不会再冲动,也不会再有那种奋不顾身的爱的勇气。
她抿着唇,出神地望着整个宴会厅的人,觥筹交错,形形色色的人汇聚在这里举杯谈或大或小的生意,拼命地想要往上爬,但终点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汲汲营营,蝇营狗苟。
好不热闹。
明初感觉到厌恶,烦躁越来越盛,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并不是个生下来就是天才的人,她身上被寄托了太多东西,早熟的她开始明白,只有自己努力学会各种东西,就能获得更多的关注和喜爱。
她就像个植物一样,拼命汲取养分,来灌溉自己,却只为了开出别人喜欢的花。
有人举杯过来敬她,像个固定刷新的npc一样,夸她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将来定是集团一员大将。
明初微笑,浅抿一口,客套答谢,然后继续往前走,去看下一个。
直到她看到许老爷子身后站着的许嘉遇。
他依旧船新她送他的那套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抓向脑后,像个男人一样,身姿挺拔,眉眼疏冷,他望向她的眼神里不再潮湿,也没有了悲伤,只有更深更复杂的东西在里面。
他弯腰,杯沿稍低,轻碰她的杯身,叫她:“明小姐,恭喜。”
明初看他抿了酒,却冷着脸没动。
许老爷子满脸笑意,跟明鸿非寒暄两句,顺便拍了两下许嘉遇的胳膊:“我这孩子,这些年辛苦你照顾了。他大了,以后还是少叨扰你为好。他今年考得也不错,我替他申请了国外的大学,很快就要走了。”
明鸿非微微挑眉,眼神掠过明初,微笑:“前途无量,伯父好福气。”
许老爷子爽朗一笑,好像那些丑闻全都不存在一样,仿佛身边就是他疼爱了十多年的亲孙子,他说:“孩子们出息,我就是明天就闭了眼,心里也踏实。”
明初没听他们装模作样,只是看着许嘉遇,他也在看她,眼神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爱意,他无声说:好喜欢你。
喜欢到可以放弃一切,喜欢到看不得你有任何的委屈和不甘,我当然知道人不可能万事顺心,得到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和地位,经历一些束缚和压迫,似乎也算公平。
可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你被人逼到穷巷,只能蛰伏等待时机。
你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自信从容踏进小巷子,身边无数保镖和助理开道,挥挥手就能摆平一切的神明一般的存在。
“你要出国?”她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他被冷得满脸苍白,点头:“嗯。”
明初终于想起他这阵种种的不对劲,他其实一直在跟她告别。
好,好得很。
明初转身就走,许嘉遇只觉得心脏像是空了一半,他下意识去抓她手腕,固执地不愿意撒手。
“跟我说说话吧!别走。”他恳求。
许老爷子罕见地没有介意,神色甚至称得上慈祥和蔼,帮忙打圆场:“小孩子们聚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好歹一起长大的,确实更亲密点。”
明鸿非笑了笑,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也没看明白这老狐狸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让他们聊,我们去那边坐坐。”
人走了。
明初拉着他去往空的休息室,反手锁门,差点抬手给他一巴掌,掐着他脖子,第一次真的生气,眼神里冷漠含恨:“你答应他什么了?”
许嘉遇垂着眼睛,眼神比悲伤还多一份悲伤,他小心翼翼抚摸上她攥着他脖子的手,轻声说:“他答应把南城一整条产业线给你爷爷,他想要这个很久了。”
明家想要是因为情怀,许家不给是因为真的是动脉,割了会出事,可许家现在愿意给,必然有更大的饵料喂进去。
“我问你答应他什么了!”明初隐忍着盛怒,“你是不是有病?”
许嘉遇脸色苍白,但态度却有种无声的坚决,“我早就病了,没有你我可能就死了。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小白楼吗?我不是遛狗掉进池子里的,我自己跳进去的,我犯病,看到池子里有东西,我想捡出来,其实什么都没有,狗把我拖出来了。”
明初愣住片刻。
许嘉遇扯着唇角笑了笑:“我幻听,幻视,不正常,暴戾,靠暴力才能发泄,遇见你之后,就很少了。但总怕你发现,发现我就是个神经病。我讨好,顺从,我害怕你丢掉我,我甚至想,你不要我,我就把你关起来……”
明初凝视他,像在观察,怀疑,不相信,她查过他,包括他从小到大的就诊记录。
不过他们经常出入的私立医院,就诊记录好拿,他也可能去别处就医。
她冷笑一声:“那你确实病得不轻,都开始妄想症了。”
明初欺身上前,一个擒拿锁住他双手,反身把他压在墙上,贴着他耳朵说:“讨厌自以为是的人,真以为自己伟大深情?割地赔款换点芝麻绿豆,你确实有病!腻了,我玩够了,以后有多远滚多远,见了我绕道走……哦,对,你要出国了,本来也见不着了,好走不送!”
明初甩开他,拍了两下他的脸,指甲划过他颈动脉,在他喉结那颗小痣上停留片刻,她用力,在上面留下一点印子,像是要亲手毁掉中意的艺术品,然后冷漠地看着他。
“滚!”
许嘉遇却颤抖地抱住她,眼眶红得滴血,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地面,他轻声迷茫地说:“你真的不要我了。”
明初只觉得头疼欲裂,她长这么大从没这么失态过,甚至某一刻想掐死他,她想起很久前,她刚撩拨他那会儿,有次赵懿宁跟她吵架,俩人两天没说话,陈抒宜来找她,偷偷告诉她,赵懿宁气哭了。
她思索片刻给赵懿宁发消息递台阶:给我道歉,现在,立刻,马上。
没想到发去了他那里。
他乖顺地发过来语音:“哦,对不起。”
陈抒宜听到他声音,好奇探头过来看,笑得不可抑制,半晌才说:“不是,好学生这么好欺负吗?”
明初也没想到,逗他:我不喜欢没有主见的人,拉黑了。
他又发来消息:对不起,我没什么朋友,不太跟人相处,所以觉得你这么说,肯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傻子。
明初也被气得眼眶泛红,她深呼吸,又问一遍:“你答应他什么了?”
许嘉遇垂着头:“能别不要我吗?”
“我问,你答应他什么了?”
许嘉遇眼神开始没有焦虑,赤红又诡异,像是魔怔了:“别不要我,求求你。”
“许嘉遇?”明初拧眉。
他小心地上前一步,嘴唇都在颤抖,声音很轻地说:“你不要我了。”
第37章 荒诞戏剧许嘉遇昏倒了
37.
明初又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初女士葬礼上的照片是明鸿非选的,很温柔地笑着,眉眼间岁月静好,任谁看到都不会知道她曾满怀怨恨。
但明初并没有看见,只是后来在新闻上掠过一眼,模糊不清,明鸿非不允许媒体报道,零星透出去的后来也都莫名消失了。
虽然没看清,但她还是很清楚能想象到照片是怎样的。她其实很能理解她的怨恨和不甘,那种被摆布被愚弄的人生的确让人愤怒,但明初又何尝不是被愚弄着,她对她那么好,要跟明鸿非离婚的时候,却那么冷漠地说:“其实我一直很恨你,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自己很倒霉,所以以后就不要见了。”
当时什么感觉来着?
其实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应该是没有多少愤怒的,连悲伤都很稀薄,只是感觉到迷茫,好像过往的一切突然变得虚假悬浮,眼前人逐渐模糊,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其实到现在明初都无法理解她当时为什么说那些话。
恨她吗?要报复她?
可是又为什么要道歉。
想不明白,她死了,再也没有人为她解答。
她没去参加她的葬礼,以为她不想见她,不愿意做那个讨厌鬼,她也有骄傲和自尊,除去那点没什么用的骄傲和自尊,还有一点爱。
因为爱她,所以愿意成全她。
你不想见我,那我就不去见你好了。
可直到看到那句没来得及寄出的道歉,她才迟来的感觉到愤怒和悲伤,那一瞬间好像世界都崩塌了。
她找不到一个支点去理解周围的一切了。
就像现在,明初看着许嘉遇,只觉得好陌生。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她一直都没看清。
明初推开他,转身离开了,甩上门,大步走向宴会主厅,头顶的水晶灯撒下明亮的光,却驱不散她心头浓重的阴霾。
她感觉到寒冷,盛夏天,她冷得想要钻进火堆里,最好把自己烧成灰烬,什么都不要留。
这破人生,到底还要戏弄她到什么时候。
“明初……”陆邵泽走过来,看到她一脸阴沉冷漠,下意识顿住脚步,但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明初又转身,谁都不想理会。
可一转身,就撞到许嘉遇,原来他一直跟着她,悄无声息,鬼影一样,他的脸色更苍白,眼眶还红着,睫毛微微颤动,像是马上要碎掉了,他很轻地抬了下手,却
不敢碰她,甚至不敢开口说话,嘴唇动了动,却没一点声音发出来。
但明初却仿佛能听到他的呓语。
他说:别不要我。
他说:对不起。
他说:你别生气。
明初只想给他两个耳光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但她竟下不了手。
她竟然下不了手。
她大步离开,像是要把一切都甩在身后,这样那种难言的愤怒和钝痛就追不上她。
她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打电话给乔叔,要他去查许家最近有什么动静,去查许嘉遇最近的所有行踪。
乔叔没有问她怎么了,好像感知到了她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只是说了句:“大小姐,都会解决的。”
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叫她,好像要提醒她,你是明家的未来,你必须要冷静。
冷静,冷静个屁,明鸿非又有多冷静?
母亲死后,他把她的东西能砸的全砸了,她去了趟初家,那些吸着初知瑾血却从不关心她的人,他统统记恨着,可明明他也是其中一个。
明初以前只觉得他无耻,到现在突然才明白那种无处发泄的愤怒。
那种失控感让她忍不住抬手砸向旁边的玻璃,可下一秒一只手却先垫在了玻璃上,她侧头,看到阴魂不散的许嘉遇用一种破碎又悲伤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睛没有焦距,空茫到接近魔障。
“你答应许家什么了?”她再次问,并决定如果再听不到答案就叫他永远滚。
许嘉遇开口,声音哑得可怕:“我答应他,把海外分公司做起来。”
许家搞房地产起家的,许老头眼光挺毒,早就看出来房地产市场会走断崖下跌,很早就开始铺新的路,原有的房地产生意不断紧缩,转而去做桥建,另外投入大量精力在科技行业,最早投资的实验室在国外,出过不少亮眼的成绩,后来实验室总负责人因为待遇问题和内部斗争跳槽了,那会儿还出过新闻,说许家管理层固化,内部斗争严重,留不住人才,导致后来实验室招揽优秀人才非常吃力。
许家内部本来就尾大不掉,管理混乱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后来一直在精简管理,但也只顾得上国内,国外的市场一直在被挤压,等腾出手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这些年就半死不活运营着,集团内部几次提议退出北美市场。
之前任命过几个总裁过去,但起初都野心勃勃,最后都铩羽而归,甚至有一个引咎辞职了,再后来都没人敢去了,觉得那是块儿流放地。
许嘉遇如果过去上学,并着手处理那边的事,许老爷子会非常高兴,一下子能解决两大难题。
如果许嘉遇能力不济,那就可以顺势收回他手上的股份和许敬宗原有的部下,即便他真的能力出众,天纵奇才,等成长到羽翼丰满还有十分大的空间,困在国外五年十年的,足够家里把事情料理清楚架空他,等他再腾出空回国,这里不会有他立足之地。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许家的手伸不过去,也没有人能看得上那边的生意,许嘉遇可以松口气,不必时刻担心后头有人等着给他一闷棍。
而他又是许敬宗的接班人,虽然都知道这身份尴尬,但装腔作势李借一下力却是绰绰有余。
许嘉遇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味地想抓住,只会失去更多,适当松松手,才有更广阔的视野。
可是太冒险了,一不留神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看许老爷子那开心劲就知道,许嘉遇的赢面很小。
那老狐狸八成觉得他是个傻x,年轻气盛很容易自负,步子迈太大迟早摔个狗啃泥。
商场里摸爬惯了的人,对市场有着本能的敬畏,任何自作聪明的人最终都会被淹死在洪流里。
而现在许嘉遇就是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蛋。
明初深呼吸,气到尽头却忍不住笑。
她点头:“行。”
她都想鼓掌。
“好极了。”
许嘉遇真的要碎掉了,感觉浑身被撕成无数的碎片,连每根头发丝都在疼。
他很努力想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想你被任何事胁迫。
他的交换条件是两个,一是用陆许两家的合作去给陆家施压,去谈结亲的事,许应舟有个同样二世祖的姐,以前看上过陆邵泽,但陆家不同意,嫌弃对方风评差。
这事儿就是个无厘头的小插曲,但可以当个借口使。
许嘉遇没要陆许两家结亲,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搅和一下,最好再借助一下媒体,明家十分要体面,陆家陷入争议,这时候订婚怕是订不了了。
然后明许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只要许老爷子对许嘉遇不再持敌对态度,那许嘉遇就可以光明正大接触明初,只要放出点明许两家有意结亲的消息,就可以倒逼陆家远离明家。
陆家书香门第,急于攀附,但又要脸,一旦发现自己的脸面受损就会迅速后撤。
双管齐下,订婚的事就绝对成不了。
要明家临时再找个合适的订婚对象,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只要拖过这个时间段,他相信明初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十分完满,就算她不能,还有明鸿非。
她之所以会被困住,并非是情况有多严峻,只是她投鼠忌器罢了。
其中有多少原因是因为许嘉遇,许嘉遇并不知道,但能感觉到,他不愿意做她的软肋,一丝一毫都不行。
可是她好生气,许嘉遇开始害怕,他害怕失去她。
他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
恐惧到极致,脑中开始出现无数的声音和幻影。
他感觉她在扇他耳光,可仔细分辨,又没有,他又觉得,还不如打他一顿解解气。
她那样的表情,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整场宴会许嘉遇都浑浑噩噩,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继续去见客,得体而礼貌,但却比平时少了很多圆融,很多时候甚至显得冷硬阴郁,惹得明鸿非看她好几眼,还为她打了好几次圆场。
许嘉遇什么都顾不上了,一直跟着她,像个无声无息的幽灵,替她喝酒,帮她拿衣服,给她擦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贴身的保镖,寸步不敢离。
许家人在和陆家接触,大概是在兑现诺言。而陆邵泽大概已经有所了解,用看生死仇敌的眼神看着许嘉遇,许嘉遇却根本顾不上理他,他不怕她打他骂他,可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生气和难过,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明初在走神,怎么努力都无法聚集精神,这种感觉让她极度懊恼,她觉得自己恨许嘉遇,可她第n次想揍他却忍住的时候,她觉得她可能是恨自己。
她竟然失控了。
为了一个傻子。
赵懿宁和陈抒宜来打招呼,不明真相,问许嘉遇发生了什么,能把明初这种轻易不动怒,生气了就让对方倒大霉,折腾别人,从不内耗自己的人惹成这样。
许嘉遇没吭声,但俩人很快就知道了个大概,然后躲得远远的,顺便提醒许嘉遇:“你真的惹到她了我跟你说,她这辈子最忌讳你这种行为。你太小看她了,她愿意为你跟家里周旋,你在她心里位置不一般的。不过以后就不一定了。”
没人可以惹了明初还有第二第三次机会。
许嘉遇觉得世界在逐渐黯淡,声音在无限地离他远去,他站在人群里,却觉得周围安静极了,空荡荡的,像是有冷风从胸口的位置灌进去。
宴会结束,明初头疼欲裂,对着身后紧跟不舍的他说了句:“滚。”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慢慢地靠着旁边的沙发坐下来,手掌却仍旧不舍地伸过去,从后面攥住她的手指,试图留住她。
明初被无名的怒火灌满,她下意识想甩开,一回头却看见他逐渐闭上的眼睛,和倒下去的身影。
许嘉遇昏倒了。
倒下去的时候还攥着她的手,他的眼睛闭上时还带着不甘看向她。
有那么一瞬间明初觉得灵魂在出窍。
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好像许嘉
遇在那一刻是死掉了。
就像她知道她妈去世时那样突然,没有任何预告,来不及做准备,像一出荒诞戏剧。
她下意识回握他的手。
第38章 吐血怒火中烧
38.
许嘉遇好像做了很久的梦,全都是在抓她手,却没一次抓到过,似乎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在不断地把他隔开。
仿佛他站在断崖前,正一遍一遍地掉下去。
她不要我了。
他反复被这个噩梦魇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独自在梦里走很远的路,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记得要去找她。
像个被遗弃的,被雨淋湿的……动物。
年少时似乎也这样走过一次漆黑的绝望的路,许敬宗死后,他跟着母亲搬来明家。
明家的氛围其实挺奇怪的,初知瑾像个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美丽,温柔,但却不真实,仿佛一眨眼,她就会又回到画中去。
明鸿非性格冷硬沉默,看人的时候自带三分审视和压迫感。而明初在那时的他眼里,就是个脾气很坏被娇纵长大的大小姐。
他不想在明家,他很不适应,待了很久还是每天想离开。
苏黎也不适应,但她这辈子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忍耐,忍耐到最后,变成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她下意识就想缩起来,只要还有人来帮她兜底,只要还可以塞住耳朵闭上眼睛,她就不想面对。
但她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常常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
她有一次喝得烂醉,也没跟家里交代。
许嘉遇从晚上八点一直等,九点到他的入睡时间他也没上床,可直到十一点钟她还没回来。
保姆去睡了,司机下班了,狂风大作,他打了很多遍电话她都没有接,恐惧像藤蔓缠绕他的心脏,他害怕她出事,终于坐不住,决定去找她。
那天是初春,夜里还是很冷,又刮了大风,他走了很久都没打到车,一个人走着,像是走在末日里,寒风呼啸着从他每一个毛孔穿过,冷到骨头缝都在泛着疼,到最后生出一阵一阵的热意,火烧似的灼烫着他的骨髓,仿佛烈焰焚身。
路边到处是被风摧折的碎枝断叶,湖面掀起碧波激浪,他试着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太糟糕的天气,仿佛随时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
脑海里全都是许敬宗死亡时满脸的灰败,他担心苏黎也那样不声不响离开他,害怕她遭遇不测。
他撑着一口气,终于赶上一趟夜班公交,去往她的工作室,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她又去了展阿姨家,窗户暗着,睡了。
他迷茫地站在街头,恍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感觉到周围在变得模糊虚幻。
沿着路往回走,一转头,戏剧性地在对面路边一家夜间开着的酒馆看到熟悉的身影。
展阿姨和母亲在窗边喝酒,她们互相抱着,醉醺醺的,但笑得很开心。
许嘉遇沉默地站着,说不上是怎样一种感觉,没有上前,眼眶有点热,但最终没有眼泪流下,好像在那场寒风里,他丢掉了所有的情绪。
她这一辈子似乎过得很苦了,他忍住不去责怪埋怨她,可很难忍住不怪自己,觉得自己神经敏感,觉得自己多余,觉得有些人的人生,好像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站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到最后也没有走过去,只是沉默地又走回了家。
他发烧了,第二天保姆发现的时候,苏黎宿醉未醒,保姆叫醒她,她过来看他,揉着头痛的太阳穴,痛苦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为什么你总要在我痛苦的时候雪上加霜。
她有些叹气地嘀咕了句:“老天爷真是看不得我开心一会儿。”
许嘉遇偏过头,第一次不太想理她。
但她还是过来了,坐在床边,摸摸他的额头,轻声问:“怎么突然发烧了?”
他摇头。
保姆说:“昨晚半夜出去了呢,可能吹冷风了。”
苏黎顿时又拧起眉:“下次不要再乱跑了,很危险的。”
他欲言又止,只是点头。
她便觉得完成了作为母亲的职责,她说:“你好好休息,妈妈头很痛,要去睡一会儿,你有事跟英姐说。”
许嘉遇再次点头。
人走了,他转过头,只看到她一个模糊的背影。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不再想抓住她的手了,不再想要恳求妈妈陪他一会儿。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保护妈妈,因为一旦他无助,他会看到一双更悲伤更无助的眼神,她像个孩子一样,企图抓住他的胳膊,求他救救她。
没有谁能救谁。
能救自己的也只是自己。
他醒了,睁开眼的时候,外面阳光普照,仿佛昨日阴霾都是一场噩梦。
而他却不愿醒。
他在梦里还可以去找她,醒过来却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
可是,确实该醒了。
蒋政宇坐在病床前不知道待了多久,百无聊赖地玩着开心消消乐。
“unbelievable!”
“amazing!”
……
复古小游戏欢快的声音像跳动的弹珠,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跳动。
他觉得头好疼,疼得像是要死了。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
医院的消毒水味刺鼻难闻,他上次来医院,还是明初急性心肌炎的时候。
据说那病是累出来的。
那时候想,她爸可真不是个东西。
现在想想,其实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有人逼她,没人逼她,她都会奋不顾身地往上爬。
她骄傲自负,浑身傲气,不甘心居于人下,也不愿意看别人的脸色。
身上每一滴血液都流淌着野心。
也正因为她是那样的人,所以他看不得她弯腰受辱。
可她那么生气。
他觉得许嘉遇仿佛在那一刻死掉了。
他不后悔,可他真的疼得快死了。
连呼吸都是痛的。他喘息声有点大,气管好像又被堵塞了,胸口闷胀疼痛。
蒋政宇这时候才注意到他醒了,丢了手机,忍不住骂一句脏话,“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吱一声,跟个鬼魂儿似的。”
他看许嘉遇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疑心他被梦魇住了,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终于有了点反应,很轻地眨了下眼。
蒋政宇终于松了口气,“哎,你吓死我了。”
说着,憋了一夜的话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竹筒倒豆子似的:“你真吓到我了。你不知道,我早上见着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挂了。你怎么回事啊,我记得你身体很好,怎么突然变娇花了,你知道医生说什么吗?医生说你紧张过度缺氧昏倒,我天,我第一次听说,你还会紧张。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就没见你紧张过。”
永远一副淡漠的样子,情绪波动约等于无,很少看见他笑,所以学校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冷淡的酷哥。
说完,他脑回路绕了一圈才意识到自己说他挂了有点晦气,忙呸呸两声,接着说,“你妈昨晚来陪了你一会儿,不过她身体不好,撑不住,就先回去了。明初叫我来的,她好像也被你吓到了。”
许嘉遇眼神这才转动了一下,慢慢有了点光彩:“她送我来医院?”
蒋政宇摇头:“她保镖送你来的……她昨天应该很忙。”
许嘉遇眼神里的光又一点点黯淡下去,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你要去国外了?这时候才申请国外大学,有点晚了吧?不过也没事,许家会替你规划的。他们巴不得你多远滚多远吧。”
“嗯。”他心不在焉。
蒋政宇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当他病傻了,继续跟他讲各种趣事,试图逗他开心。
明德今年出了俩人才,狠狠长了脸。
一个明初状元,一个许嘉遇市前三,还有一个高价挖来的门面生,全市十三的好成绩也被衬托得逊色了。
有人想采访明初,被校领导拦下来了,本意只是知道明家不喜欢跟媒体打交道,应该不想太高调,但没想到媒体多渠道入手,不仅通过学校,还通过其他一些渠道试
图联系明家,都没得手,于是有人挖了明初的资料。
她从小没少跟着明鸿非出席各种场合,并没有藏得很深,稍微一挖就能对比上。
出了一些关于她身世的报道,不过本地媒体都不愿意得罪明家,主流渠道没有一则新闻,只一些小道消息小范围传播了一下,很快就被清理了。
倒是有个采访突然被掘坟似地挖了出来,社交平台上疯转。
那是高考结束后的采访,明初出考场的时候在等司机把车开过来,记者一眼就看到了她,径直走过去,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明初瞥了一眼宁海日报的台标,轻笑了下,微微凑近话筒,说:“祝许嘉遇同学考个好成绩。”
记者看她那么认真,忍不住问,“许嘉遇是?”
明初轻笑了下:“失踪的男朋友,麻烦帮我登报找一下。”
记者莫名被戳中笑点,哈哈笑了两声,又问她考得怎么样。
她从容镇定看似谦逊又非常自信地说了句:“挺不错的。”
记者大概也是被那张漂亮的脸迷惑了,以为美人总是难兼备智商,于是怀着三分怀疑问:“这么有信心?”
赵懿宁出来了,刚好路过,凑过来揽住她的肩,大方地冲着镜头笑:“嗯,没说状元非她莫属已经算很谦虚了。”
统共不到三十秒的镜头,被反复剪辑拼贴,裂变似地传播着,甚至有了一个热搜条,叫做:许嘉遇你女朋友喊你回家吃饭。
那采访高考结束就放出来了,这时候突然又被翻出来,许嘉遇跟学校的联系不多,班群和其他群常年静音,这会儿蒋政宇跟他讲,他才第一次听说。
“这你都不知道?真怀疑你到底是山顶洞人刚进化,还是被明大小姐迷得神志不清整天就想她了。”
“发我看看。”
蒋政宇叭叭了半天,他终于舍得开口,还是因为明初。
“得,看来你真是被迷得神志不清了。”边说边打开手机翻出来发给他。
许嘉遇看了一遍又一遍。
蒋政宇似乎终于意识到他情绪不对,盯着他观察了会儿,越看越不对劲,莫名没敢开口问,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直到他看了第十四遍的时候,他终于没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下,确认他是看魔怔了,还是睡着了。
许嘉遇眨了下眼,看向他。
蒋政宇确认了,是魔怔了,但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好久,干巴巴问一句:“你……没事吧?”
他以为会听见一句没事,或者是沉默。
许嘉遇向来是个心思深重的人,别人很难揣摩透,也不太会倾诉。
但许嘉遇此时突然说了句:“她……生气了。可能不会再理我了。”
他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静,但蒋政宇却感觉到一种浓重的绝望和麻木。
他从来没这样过。
他想安慰他几句的,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都知道明初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说想要星星,就会有人连月亮一块儿送来,并且前赴后继,不畏艰难。
背靠着明氏,她本身又有能力,说一句天之骄子毫不为过。
作为许嘉遇的朋友,蒋政宇很想说一句他很优秀,可对方是明初,任何男人摆在她面前都不敢妄谈优秀,连摆条件都不够资格。
整个宁海,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没有人可以在惹恼她的情况下还去谈求和。
常规情况下,只要她皱皱眉头,不想见的人永远也联系不上她。
就像现在的媒体,哪怕她姿态随意地对着镜头开玩笑说男朋友失踪了,麻烦登报找一下,看起来毫不避讳出现在网络上,但此时此刻想要联系到她,却要隔着千万的关卡。
蒋政宇甚至不敢说:要不你联系她试试。
所以气氛诡异地沉默了。
太阳透过玻璃照进来,浮尘被映照得金灿灿的,缓慢地在半空中游动,许嘉遇的呼吸都放轻了,心脏像是死了一样,微弱地跳动着,他感觉身体很重,仿佛在不断地往下坠落。
他拿起手机,反复编辑,最终只是发出一句:对不起。
多么苍白无力的话,甚至有点愚不可及。
他忍不住去问小兰,她还好吗?
明初没理他,倒是小兰回了一句:小姐在陪先生说话呢,看起来挺好的。
挺好的?
许嘉遇:她还生气吗?
小兰好像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呢,挺正常的。
许嘉遇吞咽了口唾沫,迷茫地侧头看向窗外。
想起来一件很小的事,大概上初中的年纪,有一天她在主楼大发雷霆,他在小白楼都知道了。
明家的一个小辈来做客,偷偷去三楼拿她的东西,摔碎了,害怕挨骂,推卸给小兰,小兰说没有,小孩妈妈过来,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她也怕,也推给小兰,小兰百口莫辩,委屈得都快哭了,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只能小声地辩解,说我没有。
所有人都害怕明初,小孩怕明初骂,小孩妈妈怕明初追责,小兰怕小姐生气。
越是怕,越弄巧成拙,明初大发雷霆,问小孩妈妈会不会教孩子,不会教去多读几年书,人品败坏,窝囊没担当,也教不出来什么好孩子,连着小兰一块儿骂,哭什么哭,被人贴着脸诬赖只会哭么。
她生好大的气,过了会儿,家里摆晚宴,来了客人,她又是一副散漫冷淡又貌似温和的样子。
小兰开玩笑说,小姐其实脾气很好,因为她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你能很轻易惹恼她,但不会真正的触及到她的情绪,所以她每次发完脾气,这事就翻篇,不必担心她会打击报复,甚至转头她就忘了你了。
许嘉遇抬了下手,抓住一缕阳光和浮尘,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其实什么也没有,一松手,空空如也。
病房门开了,护士进来给他量体温,下一秒却惊呼出声,因为眼睁睁看到他拱起的胸口,和嘴角溢出的血。
吐血可能是大问题,护士本来以为这个年轻人没什么事,走路都慢吞吞的,这下着急忙慌去叫医生。
蒋政宇吓得原地起立,他大脑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打给苏黎苏阿姨,而是明初-
滴答,滴答,滴答。
屋子里摆着一架西洋钟,明初却第一次觉得吵,吵得耳朵疼,头疼,吵得让人恼火,她抬眸,眼神里戾气涌现,吓得来质问的陆家人顿时噤声不语,最后竟开始反思,这一切他们也有责任。
婚当然是订不成了。
明爷爷很生气,劳心记挂着冲喜的事儿,可那大师本来就是许家撺掇的,这会儿自然又被指使着来忽悠明老爷子,说明初考了状元,又是帝星命格,日后大有作为,此时反而不宜婚事冲撞天命,容易招致祸端。
老爷子信没信不知道,但总归是不再执着提这事了。
人来了,很快又走了。
陆邵泽最后依恋地看她一眼,跟着长辈离开,又找了个借口回来,问:“都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明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够狠,对我对许嘉遇可都真狠啊,我有时候都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他含着恨意和不甘看着她。
明初冷笑了下,没说话,甚至都懒得解释。
她情绪很平静,哪怕现在许嘉遇站在她面前,他可能也不会再生气了,说不定会嘲讽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管他去死。
“许嘉遇吐血了。”蒋政宇着急忙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初正在端起杯子喝茶。
上好的骨瓷,从她手中脱落,茶汤是温的,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被烫到了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那瓷片摔在许嘉遇身上。
你大爷的许嘉遇,你再折腾我就把你腿打折,你以后坐轮椅去吧!
她抓起外套起身的时候,小兰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天呐,第一次见小姐生这么大的气。”
可是都气成这样了,怎么还真的去了呢?
小兰想,这很不对劲。
“我去给他收尸,他最好是死了,不然我不介意亲自拔他氧气管。”赵懿宁的电话打过来问明初是不是去医院的时候,她这么回答,眉眼冷淡,语气含怒。
陈抒宜和赵懿宁在一块儿,此时此刻却“啧”了声:“嘴可真硬啊!我看他死了你哭不哭。”
“我哭个屁,我在他坟头开演唱会。”
说着,她“啪”把电话挂了,仍旧气不顺,扔掉手机,扯了下领口,没好气说一句:“开快点儿,旁边老头乐都比你跑得快,开不了下车我自己开。”
司机隔着后视镜偷偷看她一眼,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以后见到许少爷还是客气点。
明初到医院就问许嘉遇死了没呢。
这里是明家的私人医院,医生也是明初的老熟人,闻言尴尬地一笑:“明小姐,您开玩笑了。没事,不是吐血,他咬自己咬太狠了,倒是把我们小护士吓坏了。”
明初只觉得血气上涌,进了病房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朝他狠狠砸过去。
许嘉遇脸色苍白,眨着眼睛,好像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
蒋政宇拦在前面,赔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但他状态真的很差,他真的很……喜欢你。”最后三个字,几乎是气声,因为看到明初冷漠的眼神,她直勾勾瞪着许嘉遇,“说话。”
“……对不起。”许嘉遇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其实明初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但却因为这三个字更加怒火中烧,她声音平静地对蒋政宇说:“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蒋政宇看了许嘉遇一眼,麻溜儿地跑了。
病房门关上,明初走过去攥住他衣领:“许嘉遇,我草拟二大爷!”
她第一次这么不体面地骂人。
一想到这个她就恨不得真的宰了他。
许嘉遇喉结滚动,悲伤地看着她,人恐惧和难过到达顶峰的时候,反而会生出难以想象的愚勇,他勾住她脖颈,接了一个带着血腥味儿的吻。
他痴望她,依旧呢喃重复着同一句话:“别不要我。”
第39章 四年后你不知道他回来了?
39.
这个吻并不美好,甚至有点悲痛。
许嘉遇以为明初真的会扇他两巴掌解恨,但她什么也没干,甚至没骂他,只是擦了下嘴角的血,抹在了他的脸上,说一句:“养着,再折腾我真抽你。”
她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脸色阴沉,胸口微微起伏,思绪难平,她似乎有话要说,但直到离开,甩上病房门,都没再开口。
“别走……”他的声音从喉咙溢出来,回应他的却只有空气。
她是真的生气,许嘉遇却并不能确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
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因为他愚弄了她。
没人可以在她眼皮子底下故弄玄虚,但他做了,悄无声息,又明目张胆,只丢给她一个她不得不接受的结果。
尽管这对她有利,但并不是她能接受的方式。
她并不是个心软容易妥协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她比他爸爸更冷漠强硬掌控欲强。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没真的怎么样他无非也就是知道他并没有恶意,甚至是出于在意。
但她不会原谅他了。
这世上很多人追赶着对她好,那颗真心,也廉价得很。
但是后悔吗?好像也不后悔。
他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许嘉遇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
直到离开宁海飞往北美洲的那天,他都没再见过明初。
午夜的钟声还是响起了。
到底好梦易醒。
他走的时候是在原定时间提前一天走的,谁也没讲,连苏黎都不知道,他一个人坐在候机厅,情绪前所未有的平静。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慢慢流失了,整个人变得干瘪枯萎。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强,一度觉得快死了,一度又觉得没什么。
只偶尔想起,心脏会莫名抽搐一下。
突然,一个人径直朝他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他没什么反应,还是主动自我介绍了一下。
“你好,我姓明,单名一个越字,关山难越的越。我是一名心理医生。”男人长着一张五官端正但很没有辨识度的脸,仿佛转一下身再遇见就会忘记。
许嘉遇最近常常走神,总是和人说着话眼神就会涣散,他隔了很久似乎才清醒,迟钝地点了下头,“你好。”
又过了会儿,眼神逐渐才逐渐恢复清明,蓦然抬眸:“你姓……明?”
明越因为他的反应笑了下,“是的,没错,你理解的那个明。明小姐让我来的。我和你同一个目的地,当然,你不愿意,我不会打扰你。”他的眼神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很优越的皮相,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
“明初让你来的?”他明明听懂了,还是忍不住再确认。
“是的。”明越敏感地觉察到他精神有点不对。
许嘉遇以为他是明初某个他没见过的亲戚,但听他这么客气叫她明小姐,似乎又不太确定了。
明越读懂了他的怀疑,“关系很远,按辈分,我应该还要叫她一声姑姑。”他笑得轻松,“所以你不用有压力,我没有受什么指使,只是恰好目的地相同,觉得你可能需要一点……帮助。我和你一样,去读书。”
许嘉遇垂着眼眸,又失神,想起很多个和明初在一起的瞬间,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像是隔了一层膜,看不真切。努力把明初和对方联系上,才能集中一点注意力。
“你是……心理医生。”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撕开了一个疮疤,没来由的疼痛。
“是这样,不过你也可以不把我当心理医生,我已经辞职了,也没有要对你问诊地意思。”他重复了一遍,“我去读书,深造。”
“你和我同一个目的地。”许嘉遇仿佛变成了个复读机,不断地重复这些片段,像是无法把它们全部串联在一起。
明越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挥了下:“你……还好吗?”
不太好,甚至可以称得上糟糕。
许嘉遇恍若未觉他眼中的疑惑,抬眸看着他,继续问:“明初叫你来的?”
明越:“……”
他突然觉得这人确实病得确实不轻,但出于本能,还是耐心回答,“是的,但不算受指使,只是出于情义,过来慰问一下你。”
“你是心理医生。”许嘉遇继续重复。
明越良好的心理素质在逐渐崩塌,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默念三遍我是专业的,才微笑着回答,“是的。”
但过了会儿,许嘉遇接到电话,神色又恢复如常。
苏黎还是知道了,问他怎么不吭一声就走,都没给他准备东西,也没道一声别,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许嘉遇低声解释两句,轻飘飘说:“我自己可以,不用麻烦你了。你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不想在明家住,也不要一直待在展阿姨那里,关系虽然好,长久容易积累矛盾,你自己搬出去,我会托人给你找一个保姆,你要是习惯英姐,我给你想办法。”
他条缕清晰地嘱托着,明越才终于能体会到他是明初选中的男朋友,只是忍不住挑了下眉,这精神状态还是弹性的?
苏黎在那边抹了一把眼泪,感觉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甚至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要出国的,跑去质问的时候,他只是瞥了她一眼:“我会处理好的,你
不用管。”
她刚想发火,就听她略带自嘲地说了句:“反正你也没管过。”
苏黎被人凭空扇了一巴掌似的,沉默了很久,手指揪住胸口的衣服,感到钻心的疼痛。
许嘉遇对苏黎一直有怨气,但却总是克制表达,因为觉得她其实命已经很苦了,不想再给她添风霜,但他自从那天住院明初走后就开始有点疯似的,说话做事带着点不计后果的狠劲。
而苏黎终于也没办法装作听不见看不见了。
明初那天走后到现在,什么也没说,既没有再骂他,但也没有原谅他,彻底无视他。
那算是一种非常体面的拒绝和非常温和的结束了。
她对他已经很好了。
他再奢求就得寸进尺了。
但他却只觉得寒意浸透骨髓,他宁愿她打他骂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他要求他剖心剜肺来抵罪,那样至少证明她对他还有要求。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他好像突然就变得很平静,像是黎明前那段最深最寂静的黑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死一般的沉寂和荒芜。
他挂了电话,又开始神游,明越抬手又挥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淡淡地看着他:“你是心理医生。”
像问句,又像肯定句。
语气平静,眼神不太聚焦,看起来更像是无意识的呢喃,在极力地回避某些东西。
明越没再回答他,掏出手机给明大小姐发了条短信:他脑子应该……没问题吧?
措辞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抒胸臆了。
明初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陈抒宜家里打游戏,握着游戏柄,眼神专注,杀气腾腾,陈抒宜提醒她:“你手机响了。”
解决了老爷子的事,又临近开学,她最近闲得很,家里没事很少会给她发消息,她大概也能猜到是谁,不太想看,但最后还是说了句:“你帮我看一下。”
陈抒宜最近也不敢提许嘉遇的事儿,说实话她还挺佩服许嘉遇的,以前就觉得他是个挺好看的小白脸,好学生,挂在墙上,搁在手边好看的玩意儿,供大小姐消遣消遣,多的也没什么用了。
但他这事儿闹的,几家都不安宁,明初生了好大的气,气到连她和赵懿宁都不太敢多说话,但她却突然觉得许嘉遇这人还是有点意思的,看着沉默乖顺,其实骨子里头有狠劲,她以前就觉得他城府深,没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但真的证实了,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但她琢磨归琢磨,也不敢多嘴。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头像是个白大褂的半身照,备注是:明越。
亲戚?没听说过。
点开看了一眼,陈抒宜突兀地笑出声:“不是,这个明越到底从哪里看出来的,他问许嘉遇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明初:“……”
她扔掉手柄,抓过手机看了一眼,仰面瘫倒在沙发上,深呼吸,又吐出来,冷笑一声:“我才脑子有病。”
陈抒宜听她开骂,反而舒服了一点,蹭过去坐在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气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你大学了,到处都是高智商草,你重新找个乐子呗。”
明初起初也是这么觉得的,后来发现,她没兴致了。
好像被许嘉遇折腾得性冷淡了。
她又开始生气,有时候气得半夜做梦都在揍他,睡醒了开始没来由的愤怒,她沉迷去壁球馆打球,一个人挥汗如雨半小时,才能发泄掉那种愤怒。
四年流水般过去,好像是一眨眼的事。
她上学期间就逐步接手了家里的生意,毕业后才挂了职,集团总经理,办公室单独一层,乔叔给她做助理,她新招了一个男秘书,叫周阳,刚毕业,海归,履历漂亮,但就是闷,她亲自面试,人事把简历精挑细选给她过目的时候,周阳的简历排在最后,甚至都没打算让她过目,但因为简历实在漂亮,还是塞进去了。
明初面试了四个,最后钦点了他。
人事经理不解地问乔文良,明总这是什么挑选标准?
简历确实亮眼,但简历又漂亮又八面玲珑的也不是没有。
乔叔笑了笑:“老板当然有老板的考量,咱们执行就行了,这不是我们需要打听的事。”
但乔文良和周阳聊了几句,就发现——
“周阳这孩子,和许少爷挺像的。”乔文良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明初面无表情:“想多了,我只是喜欢话少的。”
太圆滑的人不讨她喜欢。
乔叔笑了笑,大有一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势头。
他忍不住多看了明初几眼,她来上班已经半个月了,原本以为她刚毕业,老明总又不在,她面对董事会和高层那群老狐狸们会发怵,但发现纯属多虑,她早些年乳臭未干的时候身上就带傲气,还有人说她是出生牛犊不怕虎,纯粹娇惯长大,无知无畏。
可其实长大了,她看起来内敛稳重了很多,但骨子里还是傲气冲天,没有她不敢做的事,也没有她不敢动的人,那并不仅仅是胆量,还有对自身的绝对自信。
“休息一下吧!”乔文良整理她桌面的文件,顺便梳理她一周的行程,把周阳也叫进来听着,以便教教他如何适应明初的节奏。
好在这孩子闷是闷了点,但并不笨,也不轴,脑子还是灵活的,学什么也快。
但乔文良却觉得自己都有点魔怔了,越看他越像许少爷。
乔文良跟着明初这么多年,但似乎却越来越看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和许少爷之间关系也很微妙,据他知道的,俩人偶尔还是会见面,但很少,似乎也并不热络,不像小时候那样常腻在一起。
所以乔文良不禁怀疑,明初是不是对这个周阳别有用心。
这些二代们都是蜜罐里泡大的,三观很容易歪,对他们来说,私生活混乱一点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普遍有个共识,工作和生活分开,不玩不该玩的人,尤其是自己下属。
乔文良忍不住试探一句:“晚上有个宴会,需要我陪你,还是周阳陪着去?或者我帮您联系一个男伴。”
明初心不在焉,考虑到乔文良年纪大了,于是回了句:“周阳跟着,你下班就回去吧!”
“明总,今晚的宴会很重要。要给周阳换身行头吗?”
明初终于回过味儿来,不耐烦地抿直了唇角:“没必要。他是个秘书,又不是鸭子,收拾那么好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周阳尴尬地笑了笑,虽然话有点难听,但却莫名踏实了点。
乔文良也松了口气:“那您晚上当心,老明总不在,你又是第一次公开以集团总经理的身份出席这种场合,估计不少人想探你虚实。”
年纪轻轻坐在这位置上,除了让人联系到有个好爹,也很难再有什么正面的评价了。
明初“嗯”了声,倒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有些出神。
咚咚——
有人敲门,明初抬头,就看见陈抒宜一张笑脸:“明总,约您一起下午茶?”
明初掐了下眉心,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少寒碜我。你怎么来了?”
陈抒宜摊手:“想你了呗。”
乔文良和周阳非常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你猜我前天回来的时候,在机场碰见谁了?”陈抒宜等俩人走了,直接坐明初椅子的扶手上,揽住她脖子,十分震惊说,“许嘉遇,他变化好大,我差点没认出来,他真不是许敬宗的儿子吗?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像了,他那天板着一张脸训他的助理,给我吓得。”
“他回国了?这么早?”明初拧眉。
许嘉遇手狠路子野,在那边小有名气,有一阵国内都听说了,许老爷子突发心梗去世不到三个月,原本针对他做了很多措施,临终前却突然改主意放权,想让他把北美市场吃透。
公
司不景气,许家现在反而十分仰仗他。
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许家现在内斗得厉害,他实在没必要回国来受气,至少也应该等他们斗完了,回来坐收个渔翁之利才是正经。
“你不知道?”陈抒宜比外人清楚,知道这俩藕断丝连着,明初还去那边看过他,他偶尔回国和明初也鬼混过不止一次,还以为俩人感情稳定呢,“他回来竟然不跟你说?不是,你俩现在到底啥关系啊,床伴?”
明初蹙了下眉,她怎么知道,这傻子一周前还给她发消息说想她呢,结果回来三天了,不来找她就算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惯的。
“很快就会变成我把他打住院的关系,欠抽。”明初没好气,“你确定没看错?”
陈抒宜“啧”了声,“我又没老年痴呆,许嘉遇那张脸也很难认错吧。”
长成那样,放人群里就是最显眼的,隔着再多的人头都很好锁定。
明初忍不住露出一丝困惑,许嘉遇在搞什么?难不成许家又出事?
她也没联系他,他既然偷摸回来,她也懒得拆穿他。
但没想到晚上就见他了。
“许总真是年少有为啊!”
宴会厅一角,一群人敬他,各种恭维,眼红他的实验室成果,希望能在这个项目上分一杯羹,也顾不上他到底是真少爷还是假狸猫。
明初刚想过去说点什么,她自己也被叫住了,“小明总,真是好久不见啊!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周阳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有些紧张局促,看谁都不像好人,老鹰护小鸡似地挡在她面前,大概把她当弱不禁风的豪门花瓶,生怕不小心碎了怪罪他头上。
“放松点,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明初打趣他,“你越这样,越显得好欺负。”
她抬手,虚空点了一下他脑门:“你仿佛就在这里写着:我是老实人,都快来欺负我。”
周阳脸顿时红了:“对……对不起明总。”
啧,这动不动就对不起的劲儿真是……
不远处,许嘉遇捏着酒杯的手已经发白,仿佛那是周阳的脖子,正被他捏碎。
“许总,许总,您没事吧?”有人叫他。
他回过神,眼底一片晦暗。
“没事,”他把杯子放在旁边侍应生的托盘上,说了句,“抱歉,失陪。”
但刚走了两步,又被另外的人的绊住脚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泛着疼,周围的一切在不断地扭曲变形。
他记得明越说过,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但似乎就这么一瞬间,一切又回到原点。
他眼底一片赤红,回国就开始强装的镇定在不断地分崩离析。
他问身边的人:“我的眼镜呢?”
他很少在外面戴眼镜,助理愣了下,才说了句:“我去给您拿。”
无边框的金丝眼镜,斯文儒雅,但助理莫名觉得许总戴上后显得更阴沉冷酷了。
许嘉遇努力不去看她,拼命抑制那疯狂滋长的嫉妒。
但助理一句话让他差点失控。
他说:“刚好惊险啊,我去卫生间,看到一个跟您气质好像的,不过他没您那么好看,气场也弱很多,被他老板调侃两句,脸就红。不然我就真的认错了。”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那一款。
可惜他早就变了模样,再努力装纯情都不是那个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的脑海里在不断地循环重复,魔咒一般侵蚀他的神经,他把酒当水一样不断地灌下去,依旧无法麻痹那疯掉的神经。
他的太阳穴依旧突突地跳着疼。
宴会还没结束,明初提前走了。
一晚上都没找到机会跟她说话的许嘉遇神经彻底崩断,他转身离开宴会厅,径直朝着明初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第40章 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40.
明初下午发消息,让乔叔查一下许家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
晚上他才回了封邮件,周阳把手机递给她,她没来得及仔细看,只模糊看到几张许嘉遇的照片,背景看起来却是国外,她以为他在那边出什么事才不得不回国,所以提前离席。
坐到车上仔细看,才发现都是生活照。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心烦。
这人就没让她省心过。
四年前就时不时怀疑,自己到底看上他什么。
性格闷,话少,除了长得好看也没多少优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在好奇。
“没查出什么事,一切正常。明越发来一些照片,他说可以给你看。他们见面很频繁,他一直一个人,没有异性朋友。”乔叔发来消息。
这人越老越不正经,拿这些东西分明是调侃她。
明初冷哼一声,谁管他有没有异性朋友。
不过还是翻看了一下。
照片大部分是明越拍的,一部分是保镖拍的。
明初没吩咐过,所以她也是第一次看。
他在国外的生活很简单,家里学校和公司三点一线。
他公司去的不多,大概就是把控一下方向,他有个华裔助手叫文森特,替他打理大部分事。
他没什么朋友,明越算一个,俩人在一个学校读书,住的地方也在一起,楼上楼下,明越在楼上住,许嘉遇在楼下。
照片看了不到十张,车窗被敲响,明初侧头就看到许嘉遇,愣了下,她把车窗降下来,看着他,也不说话,等着他的开场白。
还以为是来道歉,结果这人一声不吭伸手进来从里面开了车门,姿态强硬地挤进来。
他脸色很差,眉眼阴沉沉的,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明初太了解他,分明带着点怒气。
又怎么了?
明初好奇,但没问,不太明白他在琢磨点什么。
成熟了,心思更深了。
以前想什么都憋着不说,但仔细看两眼,就能猜得出来。
现在不好猜了。
五官也变了一点,年轻时候脸部线条还算柔和,现在变得硬朗许多,他五官本就偏立体,这下更显得冷峻锋利。
尤其那双眼,以前觉得总是潮湿悲伤,像某种动物,现在看不出来了,依旧深邃内敛,但却更加琢磨不透。
周阳被她指使去拿外套了,这会儿气喘吁吁过来,傻子似的,拘谨地笑着,敲开车窗,弯腰叫她:“明总,现在是回公司还是回家?”
车窗贴着膜,降下来一半周阳才看到许嘉遇,忍不住愣了下。
明初伸手去接衣服,许嘉遇却抽风似的,一把攥住她手腕,拉下来,举起自己手去接。
“你可以下班了。”他说,声音冷淡,甚至带着点压迫感。
周阳刚上班,乔叔还没来得及跟他交代明初的人际关系,总觉得他机灵点,自己观察几天就也熟悉了,但周阳人情世故还算通达,但对男女之事上却迟钝。
上班第一天就乔文良就教他:“出门你就是明总的脸面,你软弱就是她软弱,你愚蠢就是她脸上无光,公司这个总那个总,一个比一个不好说话,你该怎么办?”
周阳迟疑回答:“我尽量不给明总惹事。”
“不,有时反而需要你强硬一点,你把事惹了,老板才有回旋的余地。”
乔文良其实不太满意他,以为是明初色欲熏心招个顺眼的放身边当吉祥物,眼看着胆子小,给他壮胆的。
没想
到他是个实心眼,这会儿看到许嘉遇那通身的压迫感和强硬态度,以及明总微微蹙起的眉头,脑中警铃大作,满脑子都是自己可不能被唬住。
于是他微微欠身,移开了手,姿态挺拔地摆起了谱:“抱歉先生,我们明总有点洁癖,不太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了。”
许嘉遇攥住明初手腕那只手下意识收紧,怕弄疼她,于是又松开,下颌线却不自觉收紧,从明初的角度看,甚至能看到凸起的青筋。
许嘉遇扭头看了一眼明初,镜片后的目光好像突然又回到十七八岁的年纪,潮湿、悲伤,只是多了点成年人的晦暗和幽沉。
明初:“……”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想起乔叔旁敲侧击打听她对周阳看法时提过的:“周阳和许少爷有点像。”
为什么竟然还有点心虚。
她轻咳了声,第一回觉得助理还是要机灵点的。
“没你的事了,下班吧。”她对周阳说。
周阳余光看了一眼明总身边的男人,迟钝的脑袋竟一时分不清状况,搞不明白自己该不该走,停顿几秒才颔首:“好的,明总。”
许嘉遇刚想说什么,旁边突然过来一个人,云升的孟总手底下一个叫姓谭的总监,年少有为,孟总把他捧得很高,刚宴会上还隆重介绍了一下,这会儿却有些殷勤的弯下腰:“明总,怎么提前离开了呢?我们孟总还说要好好跟您聊一聊。”
“不好意思,突然有点急事,下次吧。”
“那真是太遗憾了,改天我们孟总单独约您吃饭,您一定要赏脸。”
成年人的虚与委蛇,多少让人厌烦,明初笑着,神色却很淡:“一定。”
“那不打扰您了,再见明总。”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许嘉遇,微笑道,“再见许总。”
刚一直没吭声,只是守分寸,这会儿告别,是表明自己没有眼瞎。
车窗重新升起,谭总监消失在拐角。
明初刚想吩咐司机离开,但许嘉遇却突然打开车门,并牵着她的手下车,明初不太懂他又搞什么幺蛾子,就觉得他情绪不太对,于是挣开了。
他这次没再用那种眼神看她,抿着唇,一脸的隐忍和悲伤,但却突然弯腰把她抱了出来,一路扛到旁边一辆另一辆宾利车上。
他选了一辆和她一模一样的车,司机守在那里,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楞了下,从来没见过许老板这样,但很快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给老板开了车门。
许嘉遇把人塞进去,沉声说了句:“回南岸别墅。”
许家的一处别墅,许敬宗留给苏黎母子了,但因为离许家老宅太近,苏黎一直不敢住,也不敢处理。
明初早些时候听说那边翻新了,还以为是终于给卖了。
看来是许嘉遇找人收拾的。
明初气得胃疼,她好歹也是个总,挂职没俩月,太年轻了公司那群人精都还不太服她,她每天装得深沉,一脸的高深莫测高不可攀,他倒好,回国不联系她就算了,还把她扛来扛去,万一被人看到,她面子往哪儿搁?
“许嘉遇,你抽什么疯?”
许嘉遇眼底泛红,冷声说:“我不会放你走的,除非你打死我。”
明初:“……”
哪来的中二病。
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凑近闻了闻,拧着眉说:“不记得你酒品这么差,你喝了多少?发哪门子的疯?”
“我就是疯了。”许嘉遇看着她,只觉得眼眶都在泛疼,脑海里全是她在宴会厅歪着头和周阳说话的场面,然后是那兔崽子拿腔拿调摆谱的脸和看他像看敌人的眼神。
她平时大概对他很好吧,看起来很冷漠的一个人,但对身边人有时候过分迁就和纵容了,对人好的时候总是让人恍惚觉得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其实转身就会离开,毫不留情。
他眼神越来越痛苦,重复一句:“我就是疯了。”
明初看出来他是介意周阳,但实在没想到他会介意成这样。
这反应……
“刚招的助理,不太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明初手被他攥着,感觉有点疼,又挣了下,“放开,我真要生气了。”
许嘉遇只听到她在为周阳说话,斥责自己不该跟他计较。
“你为了他就骂我。”许嘉遇委屈到哽咽,“你是不是还恨我。你怎么……这么对我。”
这四年他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本以为能弥补一二,可到头来他还不如一个助理。
明初:“……”
她一时都忘了挣扎,甚至忘了生气,又或者说气得没话说了,反而只剩下好笑。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明初几乎一字一字地往外蹦,“许嘉遇你喝醉了你就回家睡觉。”
那潜台词仿佛在说:滚,离我远点,别来烦我。
车子开上了主路,明初按了通话键,怕他这司机也是刚回国的,想跟他说前面有段路施工,绕一下。
结果许嘉遇以为她要让司机改道,瞬间扯住她把她拖进怀里固定着,悲伤又凶狠地看着她:“我不会放你走,我也不会滚,你想都别想。”
明初叹气,实在没明白他在琢磨什么,懒得和醉鬼讲道理,但也实在气儿不顺,很难好好和他说话,于是冷笑一声:“绑架?你知道上个试图绑架我的人还没从牢里出来吗?”
“你被绑架过?”许嘉遇顿时一僵,“受伤没有?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明初张了张嘴,心道你这是趁机占便宜还是怎么?但看他担心的神色又觉得是自己太久没见他脑子不干净,她叹气,“没事,就一个闹剧。全程不到半小时就解决了。”
刚上大学那会儿,有群不务正业青年,观察她出入豪车接送,又是个年轻女孩儿,想勒索点钱,不知道怎么找到她打壁球的会所,恰好认识那边的教练,想把她约出来趁机灌点药。
但明初生在这种家庭,从小见惯了各种阴损的路数,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滴水不漏,几个人蹲了半个月也没蹲出个所以然,那会所会费太贵,他们借的卡马上到期,于是恶从胆边生,去破坏她的车,守在旁边等着“献爱心”。
但她好几辆车换着开,司机也二十四小时轮班待命,车坏了她去楼上喝了杯咖啡,再下来就换了辆车走了。
那群人彻底没招,又为了她砸进去不少钱,气不过,到她周末常去的超市,终于找到个机会,把她扯进了安全通道,然后明初的保镖反应更快,看到明初的定位还在超市,联系上老板,高价锁了超市各个入口。
他们出不去,被吓得乱窜,顺着安全通道到了空荡荡的备用层,把她拖进卫生间,锁上门,但被明初挣脱一只手,她练过,差点把几个人打半死,对方实在太多人,最后还是把她按住了,但被她打怕了,不敢碰她,直接锁进隔间堵着门。
广播不间断地在喊,三个傻子吓得腿都软了,想把她扔了,但其中一个大概知道篓子捅大了,而且大概率跑不掉了,摸了她的手机,拍了明初被捆住的照片,问明鸿非要一百万。
明鸿非几秒钟后就给他转过去了,然后同时保镖一脚把厕所门踹开了。
后来明鸿非直接请了个律师团,顶格判了。
明初简单说了声,许嘉遇眼眶又红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又开始恨自己。
明初张了张嘴,这事儿谁没事乱说,她还嫌丢人呢,她的保镖反应已经够快了,但还是被明鸿非全换了。
后来还安排了几个心理医生轮翻给她做疏导,她一点事儿没有,就是觉得脸上挂不住。
这会儿要不是看他情绪太不对劲,根本也不想跟他说。
车子直接开进了院子,停在门廊前的空地,许嘉遇下车,弯腰再次把明初扛出来。
明初被他扛肩上,拍了下他的背,“你放我下来!什么毛病,我迟早揍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放你下去,你就走了。”他沉声说,“我不可能放你走,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放你走。明初,你说过,爱是厮杀、掠夺,我尊重你,所以四年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你不想见我我就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打扰你,但现在我不忍了。我知道你手机上有定位,我也知道你消失超过十分钟保镖的电话就会打到你爸爸那里,但无所谓,我不在乎,我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直到彻底无路可走,不然我不会放手。”
明初:“……”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以前也没觉得喝醉了这么疯。
但真喝醉了扛着她走还能这么稳?
明初挣扎了会儿就不挣扎了,保镖根本就没跟过来,也不会联系她爸,因为她被换了车的那一刻保镖就过来了,被她挥手让走了,然后发了短信让他们提前下班不用跟了。
“许嘉遇,你想做就做,不用这么粗鲁,我也没说不乐意。”明初终于试图好好跟他说话,因为觉得他这架势,待会儿真做了估计也不舒服。
但这句话又不知道刺激到他哪儿了,他踢开楼上卧室门,把她扔到床上,沉默地俯身看她,眼神潮湿,血红一片:“你对他们……都这么好吗?”
谁们?
周阳?谁没事会睡自己助理,她去会所点十个男模明鸿非恐怕都懒得管,但她要是睡自己助理,明鸿非能当场把她拆了。
不吃窝边草,工作和私生活分开是基本准则,他不至于不知道。
那到底是谁们?
明初迟疑了两秒,许嘉遇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抱着她,狠狠哽咽了一下,近乎泄愤地把脸埋在她脖颈,并侧头咬了她一口。
没用多大力,但实在有点咬牙切齿。
明初:“……”
她实在忍不住,无奈地问一句:“你还清醒吗?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装傻吗?
许嘉遇悲伤地看着她,突然别过脸,“我知道我没资格问什么,是我越界了,是我贪心……我不问了。”
他轻轻抱住她,却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架势困住她全身,“我带你去洗澡。今晚我好好表现,你别找别人了,行不行。”
“我不可能泡我助理,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永远都不会。”但明初总觉得他被周阳刺激了,但又不仅仅是,不禁又问,“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招你惹你了,你以为自己哪根葱?”
“你又骂我,我连说他都没资格是不是?”许嘉遇点头,“是,向来都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明初:“……”
真是气着气着就想笑,这人在演什么话剧呢。
她实在听不懂,也觉得自己解释够清楚了,他还是魔怔了似的。
算了,要不先做吧,至少还能高兴点,这么听他念经,再听下去迟早也要魔怔。
于是明初考拉似地挂他身上,侧了下头,“闭嘴,洗澡去。”
许嘉遇乖顺地抱她去,进了浴室又恶狠狠地把她压在洗手台上,“我要你,我一定要要你。”
明初今天脑门上飘过一团又一团黑线。
她脱衣服,顺便脱他的。
她眼神在看到他胸肌和腹肌的时候明显亮了点,微微挑眉的小动作被他捕捉进眼里,她喜欢他的身体,他一直都知道,从没一刻这么庆幸过,可也从没一刻像现在这么痛苦。
他想要的太多。
想得到人,也想要那颗心。
那那个人太自由,不能独属于他。
那颗心太昂贵,她给了他也抓不住。
“你只有睡我的时候才会给我一点好脸色。”许嘉遇怨气深重,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但其实更幽怨了。
明初给了他一巴掌:“那不做了。”
她胸口起伏,显然真生气了。
许嘉遇眼眶又红,眼神继续恶狠狠地盯着她:“不行,你别这么对我。我真的……好痛。”她拽住她的手,压在他心脏,“我快死了。”
这国外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
明初有那么一刻都想找个法师给他驱驱邪。
明越那孙子说他精神状态良好,心理状态也还算健康,蒙她呢?什么庸医。
这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要不要送他去医院啊。
这堂堂许氏总裁,传出去不好听吧?
明初脑子里转了八百圈,还没转出个名堂,后背突然就下意识绷紧了。
这人无前戏直接挤了进来,进来后才试探地慢慢磨着,正面抱着她,一边动一边幽怨地低着头看她,眼神又悲伤又狠戾。她一时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她掐住他脖子:“别动,我自己动。你敢动一下我给你阉了。”
明初深呼吸了一下,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她这么情绪稳定的人,每次都被他气失态。
四年前是,四年后竟然还是。
刚说完他就往上顶了两下。
他说:“你打我吧!我真的难受,我好难受,明初,你怎么打我都行,我真的受不了了。”
明初伸手正好能够到地上他的皮带,费劲抽出来,折叠一下握在手里,狠狠抽了他一下,点头:“行,今天我不打死你我不姓明,许嘉遇我真是给你脸了,你回国跟我说了吗?你都回来好几天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还没收拾你,你跟我发什么疯!啊!”明初手没停,“你发什么疯,周阳是我助理,除此之外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认识你,刚工作也没什么眼色,对你态度不好我下次批评他,你跟我发什么疯,我还能揍他一顿?他是我助理又不是我奴隶。”
许嘉遇抱着她,脑袋拱着她的侧脸,轻声说:“我是你奴隶,你揍我吧!”
明初说到哪儿了?她突然想不起来了,气成个傻子了,咬牙切齿又抽了他一下。
她身体已经适应,太久没见了其实她也想。
他开始大开大合地干,动作是粗鲁的,眼神是哀怨的,行为是嚣张的,姿态却是卑微的。
他一边发着狠,一边还能红着眼睛:“你明天醒来,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他呢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听答案,说完就开始自说自话:“别不理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明初懒得理他的疯言疯语,自说自话什么呢,听不懂。
她不想理他不用等明天,她都跟他回来了,睡也睡了,也没抽死他,没把他阉了,他到底还在悲伤什么?
他那么恐惧那么悲伤,好像很害怕她再也不理他,但却重重地撞她:“那我们不要睡了,这样就不用醒。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个屁。
明初被这个逻辑折服,哼笑一声:“那我们也不用活了,反正都会死。”
“死我也要跟你死一块儿。”许嘉遇攥住她的手腕,固定在陶瓷台面,“你这辈子别想摆脱我。你恨我吧,我宁愿你恨我。”
明初:“……”
怎么还是听不懂,明初已经出离愤怒了,开始思考一些非常哲学的思辨问题。
比如其实真正疯掉的不是许嘉遇,而是自己?
不然为什么,他这么声情并茂,感情充沛,而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