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郡城租房安置,如意卷豆……


    安平六年六月十一,辰时三刻。


    郡守袁思放按照每日惯例,来红袖楼吃早饭,逗鸟儿。


    红袖楼为迎合他的喜好,给他养了两只会学舌的八哥,嘴巴灵巧得很,十分有趣。


    另外,他每早都要喝一碗红袖楼的丰神散,才会觉得自己精神抖擞。


    往常,袁思放还没到红袖楼门口,就有小厮热情迎上前,奉上干净的帕子和冰镇浆水给他擦手解渴。


    今儿红袖楼里的人倒都是呆头鹅了,没一个出来迎接他。


    袁思放不满的表情立刻摆在脸上。


    随行的家仆见状,马上掐着腰站在红袖楼的门口骂:“都死了吗?还不快来接待我家袁郡守!”


    红袖楼的大门依旧紧闭,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看你们是不想干了!连郡守都敢怠慢!”家仆撸起袖子,气愤冲到门前,抬脚就是踹。


    厚重的门板发出咚咚的响声,引来街上过往路人的侧目。


    闹这么大动静了,还没人来开门,家仆更生气,就踹得更起劲儿了。


    “开门!开门!开门……”


    吵了老半天,里面都没动静,朱红色的门板上已经印满了鞋印。


    “不对劲儿啊。”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都盯着红袖楼那紧闭的大门。


    袁思放也觉得不正常,让家仆破门。


    家仆去对街店铺讨了把斧头来,三两下把门砍出一个缺口来,伸手拉开了里面的门栓。


    门吱呀被推开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很难形容这味道具体是什么,有点酸臭,有点腥气,还有点青草的清新味儿,总之混在一起很难闻。


    哗啦啦——


    屋内门窗都紧闭,略显幽暗,隐约听到屋内有声响。


    家仆以为人躲在里面不出来,骂骂咧咧进去:“你都们找死吗?知道上个月有个老叟走路不稳,弄脏我家郡守的鞋,是什么下场吗?”


    “鞭笞至死!我打的!”家仆三两步走进空旷的大堂,掐腰站立,得意地大声炫耀。


    袁思放跟着进去了。他才走了四五步,突然看见一根漆黑的藤蔓如蛇一般从家仆的身后探下来,猛地缠住了家仆,将他往空中拽去。


    袁思放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随后他才意识到大堂内已经没有家仆的身影,而他的头顶上方正传来家仆的惨叫声。


    “啊——啊——”


    袁思放惊叫两声往后退,脚底突然一滑,摔倒了。这附近竟然有几颗珍珠散落在地上。


    他慌得腿软站不起来了,就拼命蹬腿往门口退。


    哗啦啦——


    无数根爬藤探向袁思放,像无数条漆黑油亮的蟒蛇吐着信子向他发起进攻。


    袁思放崩溃大叫:“救我,救我!救我者得百金!”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袁思放的衣领,将他拽了出来。


    爬藤在探到门口位置时,突然收缩,不继续向前。


    外头的百姓们都吓傻了,纷纷讨论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啊,蟒蛇吗?”


    “不是,长叶子的,是藤条。”


    “胡说,藤条哪儿会跟活了一样!”


    “是藤条,这东西我在古树林见过,如食人花一样,能吃活物。”


    说话的壮汉正是救了袁思放的人。


    他身材高大,特别强壮,肩膀和胸膛处的肌肉鼓鼓的,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在场的普通成年男人在他身前站着,至少要矮一个头。如袁思放这般纤瘦的人在他跟前,就像个孩子一样。


    “这怪藤怎么会长在这里。”孟凤亭皱眉,对袁思放道,“立刻派人驱散附近百姓,留出空地看守,不要再让它吃到任何活物了。”


    袁思放余惊未定,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胡乱点头应下。


    孟凤亭转身就走,袁思放忙拦住他:“壮士,你去哪儿啊?那里怎么办?”


    “你是永州郡的郡守,你问我怎么办?”


    袁思放支支吾吾:“我是郡守不假,可我不管事儿啊,我真不知道怎么处置那东西。”


    袁思放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那我放火烧了它!”


    “不行。”孟凤亭对袁思放耳语了两句,然后转身走了。


    大块头,却步履轻盈,走路时悄无声息,是个高手。


    宋寒承示意徐英跟上这名壮汉。


    武人警觉性高,在热闹的街市中,派四处都可见的孩子去跟着,反而不容易暴露。


    袁思放在衙门的人赶来支援他后,就下令让他们搜查红袖楼外围,对着院墙里面喊话。他要确认里面有没有活口。


    官差们绕着围墙喊了一柱香的时间,红袖楼内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一声回应。


    “红袖楼的人都哪儿去了?不会都被那怪藤吃了吧?”


    “你们注意到没?刚才那怪藤把人卷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丝毫血迹。”宋寒承混迹人群中,与百姓们一起讨论。


    “是吗?这么吓人。”百姓们在这话的基础上继续延展猜想,进行讨论。


    “天呐,红袖楼的人全都被怪藤吃了!”


    “太可怕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会不会爬出来也来吃我们?”


    “走了走了,我不敢留在这了,赶紧回家!”


    有一波百姓因为害怕走了,还有一波胆大的因为好奇继续留下了。


    “听说那藤子原本生长在古树林。”宋寒承继续挑起话头。


    “祖辈早就告诫过咱们,所有古树林都是危险地域,禁凡人入内。是谁这么胆大,把古树林里的东西带出来了?”


    “红袖楼从来不缺胆大的人。我前段时间还看见他们派两拨人进了古树林,肯定是为了寻什么东西,说不定就是要找这种杀人的怪藤。”


    宋寒承边造谣边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鬓角,以确认他的假面皮还完好无损的挂在脸上。


    “我也听说了,有个叫刘达的,在江湖上很有名,就是去了古树林后才失踪的。”李大郎跟着附和宋寒承的话。


    “造孽啊,触犯祖先忌讳,必遭反噬!到时候不只他们,我们全都会遭天谴!”


    有位老太婆忽然将手里的拐杖重重敲击在地上,拐杖上的铜铃响个不停,如同鬼魅低语,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大家更觉得害怕了,讨论声越来越大,最后众人基本都认同一件事:必须尽快把红袖楼里的那棵被诅咒的怪藤给解决掉,否则全城人都会被诅咒!


    半个时辰后,梁王梁锋率领孟凤亭等兵马抵达了红袖楼。


    千余名士兵立刻将红袖楼围得水泄不通。


    梁锋穿着一身很宽松随性的衣袍,胸襟大敞,脚蹬着木屐,发髻披散着,略有些毛燥。他看起来是刚睡醒,都没来得及拾掇自己,就急忙奔过来了。


    梁锋捻着胡子,看向红袖楼,目光里透着疑色。


    孟凤亭当即派人去周遭打听消息,又将袁思放叫了来,让他跟梁王讲明经过。


    梁锋:“你说红袖楼里竟一个人都不在了?”


    “应当是,晚辈派人叫了一圈了,里面没人应声。”


    这时候,派去打听消息的士兵前来回话:“百姓们都说红袖楼里的人都被那怪藤吃光了,还说红袖楼遭了天谴,大家也会被连累。”


    孟凤亭皱眉,他最反感这种遭天谴的鬼神说法,都是聪明人愚弄傻子的手段罢了。


    “原本长在古树林的藤子却突然出现在红袖楼,确实奇怪。”


    梁锋继续问袁思放:“你退出来的时候踩到珍珠摔倒了?那珍珠多大?”


    “好大的,比我府上的都好。”袁思给梁锋比划了一下。


    梁锋再问打听消息的士兵:“昨晚周围百姓可有听到红袖楼内有异常动静吗?比如惨叫、呼喊?”


    士兵摇头:“打听过了,没人听到异响,只有一个人说好像听到哨声,但不确定。”


    “哨声?”梁锋微微眯起眼睛,“红袖楼昨晚的那些宾客呢?也全都失踪了?”


    “昨夜红袖楼停业,并无宾客。”


    梁锋眼中的怀疑之色更深。


    孟凤亭眉头皱得更深:“这里头似乎有蹊跷。”


    “是啊,很蹊跷。红袖楼开业这么多年,只歇业过两次。


    一次是成泽海死在这里,他属下们闹事,我帮忙给摆平了。还有一次就是昨晚。”


    梁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孟凤亭立刻懂了梁王的意思:“属下进去探寻一番。”


    “你不是说那藤子邪性得很,见到活物就虐杀,而且吃到活物之后会长得更快更大?”


    “确实。”孟凤亭抄起大刀,眼神刚毅,“但我不信那木藤子能斗过我的大刀。”


    “此藤绝非凡物,本王可不舍得你去冒险,最好是能找到了解它的人去对付他。”


    梁锋不想损失孟凤亭这么好的高手。他当即示意属下去张贴悬赏告示,知情者若能帮他解决怪藤的麻烦,可以赏金千两或满足其一个他能力范围内的愿望。


    梁王在永州郡的声望很高,被誉为黎国之中最仁善之王,百姓们都很爱戴和敬重他。


    告示在城内四方张贴出来后,立刻引发百姓们的热议,几乎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全城百姓都知情。


    与此同时,四方城门紧闭,果然如宋寒承之前预料的那样,在红袖楼事件没查明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出城,也包括城中的特权显贵们。


    ……


    宋显带着宋济民刚在红花巷内看好一间院落。


    三间瓦房,分正房和东西厢房,一共六间房,刚好够他们父子四人、刘大娘母女和李大郎居住。


    厨房内除了菜刀和铁锅,其他厨具都有。没办法,缺少的两样是铁器,很贵重,房主自己家也缺。


    “我是实在人,不骗你们,反正邻居们多嘴也会说。这房子死过人,被人谋杀致死,人就死在正房中,否则我也不会以二十文这么便宜的价格租给你们。”


    房主陆长春劝宋显等人三思,钱收了他可就不退了。


    “我们不怕鬼。”宋显连忙把钱塞到陆长春手里,二十文就能租半年,简直太划算了。


    他们在客栈住三天就要花这些钱,地方还没这里宽敞。


    本来宋显只是想找一间院子短租一个月,因为不能出城,他们这么多人总住在客栈既不划算也不方便,更重要的是他想自己做饭吃,他吃不惯客栈做的那些白水煮菜。


    没想到他运气好,刚打探就遇到这位房主低价租房。他只是一个特殊要求,要半年起租,但租金只要二十文,在别处二十文租这样的房子连一个月的租金都不够。


    菜刀宋显随身带了,本是拿来防身用,没想到又用回正地方了。


    现在就差口铁锅。


    宋显掏出他可怜的钱袋,又开始算计。


    “铁锅李大哥有。”宋济民太怕宋显算计了,马上编理由解释,“李大哥想在路上给我弄点热饭吃,就带了一口铁锅。”


    “太好了,齐全了!你李大哥如此细心,把你照顾得这般好,这份情儿咱们可要记着。”


    宋显又开始琢磨该怎么回报李大郎。


    宋济民不客气道:“阿爹救过他的命,他这么照顾我就是为了报恩。阿爹不用觉得有负担,不然回头你再给他什么,他又会觉得亏欠了,这会让他很难受的。”


    “是吗?”


    “嗯。”宋济民深深点头,他可不想阿爹的心思花费在别人身上。


    “那行叭,我们去买菜。”


    “好呀,今晚我们吃什么?”宋济民期待起来。


    “别期待太高哦,咱们手里现在没有油、糖和调料,做出来的东西可不见得好吃。”


    “有的,我带了。”宋寒承这时候与宋陆远、李大郎一起回来了。


    “真的?大哥带了?”宋济民佯装惊喜地问。


    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惊讶,他大哥料事如神,怕是早就预料到他们这些人都会困在郡城,所以提前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老大为何会带这些东西来?还有老二,怎么都来郡城了?”


    宋寒承笑容和煦如阳春三月:“二弟听说阿爹来找三弟,就追来了。我呢则想试试,阿爹做的这些东西在郡城是否会卖上更好的价钱,正好县衙有车来郡城,我就带着二弟一起蹭车来了。”


    宋显丝毫不怀疑宋寒承的解释,他开心地刮一下宋济民的鼻梁,“那今晚你真能吃到好吃的了。”


    “啊啊啊太好啦!”宋济民蹦跳着欢呼。


    目送父子俩去买菜后,宋寒承与宋陆远、李大郎三人面色凝重,围桌而坐,商量接下来的策略。


    李大郎:“梁王很谨慎,只围住了红袖楼,没轻举妄动,正全城悬赏解决怪藤的办法。我们的人要不要去赚这份儿赏金?”


    宋寒承摇头,“凡能透露消息给他的人,说明都是熟悉古树林情况的非凡之人,必然打眼,惹他深查。”


    “那咱们怎么探查?”


    “现在该急的不是我们,且等着就是。”


    宋寒承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微微蹙眉,难去喝第二口了。


    这水跟他们山谷里的山泉水泡出的莓果干的水相比,差太远了。


    ……


    宋显在集市上买了五斤面、二十个鸡蛋、一捆韭菜、葱姜和油豆皮。


    油豆皮可是稀罕物,是豆腐铺子老板王长富熬豆浆时偶然发现所得,量少,价格比豆腐贵,很多人不识货并不买。


    天色渐晚了,王长富便宜了两文没人买,又便宜了三文,还是没人买。他正打算留下自己吃的时候,碰到宋显了。


    “还是客人你识货。”王长富高高兴兴地将油豆皮装好,给了宋显。


    “王老板,梁王全城悬赏呢,你看见没?”


    王长富摇头,好奇问来买豆腐的熟客:“悬赏什么?”


    “说是红袖楼里长出一种藤子,能吃人,来自古树林,谁要是能贡献杀藤之法,赏黄金千两呢,又或者提一个能让梁王实现的愿望也行。”


    “真的?”王长富眼睛突然亮了。


    “当然是真的,可惜我可知道什么吃人藤子,没本事挣这钱。”


    王长富笑哈哈,把豆腐递给熟客,“一般人谁会去古树林啊。”


    熟客见王长富开始收拾东西,纳闷问:“你还有这么多块豆腐没卖呢,怎么就收摊了?”


    “有事,不卖了。你们要买的话,都便宜买给你们,一文钱三块。”


    宋显赶忙掏出四文钱,放到王长富手里,把剩下的十二块豆腐包圆了。


    “诶?你这年轻人咋手那么快呢,让我三块?”


    宋显打量了下这位熟客衣着,穿的比他好多了,脖子上戴着金玉,不差吃这三块豆腐的钱。


    宋显心安理得地选择了不谦让,和宋济民一起开开心心地拎着他们豆腐走了。


    “这年轻人,咋一点谦让的美德都没有呢。”


    熟客不爽地拎着菜篮子回家,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前面这对父子怎么跟他走一条路?


    等见到父子俩去了他家隔壁那院子,他才算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黄家新招来的租客。


    “喂,你们父子可真大胆啊,敢住这房子?不怕厉鬼把你俩的阳气吸干啊?”


    “鬼?”宋济民害怕地躲在宋显身后。


    吓他可以,吓他儿子宋显就不高兴了。


    “你这人心眼怎么这么小呢,自己手慢了反怨我,为了三块豆腐吓唬我孩子?”


    “我没有,我是好心,你这房子——”


    宋显说完话就利落关上院门了,赶紧拉着宋济民进屋了。可不能再听那人瞎说了,不然他小儿子晚上睡觉会做噩梦的。


    “刚才怎么那么吵?”宋寒承放下笔,将纸折叠好,塞进信封。


    “隔壁的,买豆腐没抢过我,就拿什么鬼啊怪的吓唬你三弟。无稽之谈!”


    宋显留了两块豆腐做丸子,剩下的都切块拿到外面去通风晾晒。


    宋显和好了韭菜鸡蛋馅时,宋陆远就探头探脑问:“今晚要吃韭菜鸡蛋饺子?”


    “不是,另一种花样。”


    宋显将略微泡水的半干油豆皮铺平在菜板上,将馅料均匀涂抹在上面后卷起折叠,以面糊封口,做成了如意卷。


    两块豆腐捏碎,加鸡蛋、面粉和葱姜调味,捏成豆腐丸子。


    宋显油炸了豆腐丸子和如意卷,前者外焦里嫩,后者异常香薄酥脆。


    宋显把剩下的面粉和好后,做了面条,汤里面加了荷包蛋,加了豆腐丸子,最后出锅时撒上葱花增香。


    吸溜着热乎乎的豆腐丸子面条,配上豆香味儿十足且超级酥脆的如意卷,那就是要上天啊!


    这滋味能忘忧,能把他们当前遇到的所有烦心事都一扫而空。


    刘大娘和徐英吃得有点热泪盈眶,她们娘俩这是沾光了啊,沾了梁王关城门的光。好希望城门这辈子都不开了,她们娘俩就可以在这蹭吃一辈子。


    “啊啊啊,宋叔,我第一次吃您做的饭,都想给您跪下了。怎么能这么好吃,我的天!”


    李大郎才知道以前吃的东西都不叫东西,对比之下更像是在吃屎。


    提到屎,宋陆远就很想发言了。


    他刚想说“我终于能把满脑子的屎味儿驱除了”,张开的嘴巴就被宋寒承投喂了一颗豆腐丸子。


    “好好吃饭,少说话。”言外之意,别说难听的话倒大家胃口。


    “哦好,那我说点有意思的。”


    宋陆远瞄一眼宋显,嘻嘻笑。


    “刚刚爹做饭的时候,我出去溜了一圈,这巷子里的人都好奇咱家情况,跟我打听了呢,我就只粗略说了说。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快说!”宋济民、宋陆远和李大郎都很好奇。


    宋寒承敛眸,安静地咬着豆腐丸子,没凑热闹。


    “巷口的花媒婆,说有人看上了阿爹,不介意阿爹有三个孩子,托我问问阿爹愿不愿跟人家相看一二。


    花媒婆说对方是好人家的姑娘,知礼上进,嘴巴甜,还会自己赚钱,甚至只要爹愿意,还可以补贴我们。


    你们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没人笑,大家都看向独自一人笑的宋陆远。


    宋陆远自我怀疑地问:“不好笑吗?”


    “哪里好笑?”


    “我们才刚来啊,就有人看上阿爹,还愿倒贴钱,多好笑啊。这肯定不是真心的,是诈骗!”


    李大郎失笑:“你要不再抬眼好好看看宋叔如今的长相呢?还有一手这般好的厨艺,看上他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啊?”宋陆远挠挠头。


    刘大娘点头表示赞同,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以前在山里,接触人少,自然没这方面的烦忧,如今不一样了,郡城里一家挨着一家,全是人,消息传得也快。接下来,只怕会有媒人来踏破门槛了。”


    宋显笑了笑,“肯定像老二说的那样,闹着玩的,我们才搬来巷内,谁都不认识呢。”


    宋寒承咬住筷子,声音不咸不淡:“有没有可能,那花媒婆说的人是她自己。”


    第32章 凶宅第一晚……


    宋寒承没见过花媒婆,只听描述他就能推断出这个想要相看宋显的人是花媒婆自己。


    他们今天刚搬进巷内,花媒婆非常肯定说对方不介意宋显有仨孩子,还愿意倒贴钱。


    说明这个人早就见过宋显,很肯定自己的心意,那范围就大概就在巷子内。


    其次,花媒婆提供的姑娘信息有很重要的三点:知礼上进,嘴巴甜,会自己赚钱。


    在巷内,符合这一描述的未婚女子只有花媒婆自己。


    宋陆远乐哈哈调侃:“那阿爹要不要去想看一下?”


    “你希望咱爹给咱吗们找个做媒婆的后娘?”


    宋济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二哥脑袋缺根弦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以前不希望,但现在我想法变了。”


    宋陆远端详宋显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正当风华正茂时。尤其在吃了荀草之后,姿容更胜几分。


    这样的宋显如果因为照顾他们仨而耽误了大好年华,他会觉得对不起他,毕竟他是那么真心地对三兄弟


    所以,现在宋显有娶妻生子这方面的需求,他会包容支持。


    宋济民咔嚓咔嚓地吃完了一个如意卷后,把掉在衣服上的碎渣全都抖落到宋陆远脸上。


    “你想而已,没用。”代表不了他和大哥。


    “你是不是又欠揍了?”宋陆远险些被碎渣迷了眼,抬手就要打宋济民。


    宋济民嘿嘿笑,“你敢打我,我就让爹打你。”


    “笑话,爹才不舍得打我,明明是你犯错在先。”宋陆远的一巴掌真要拍在了宋济民脑袋上。


    啪!


    很响亮的一声。


    宋显拦截成功,刚好与宋陆远击了个掌。


    宋济民、宋寒承、李大郎和刘大娘母子俩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显感觉自己的手有点麻,郑重警告宋陆远不许闹。


    二儿子的手太有劲儿了,再下手这么没轻没重,老三一个小不点肯定会承受不住。


    晚间,安排好大家的房间后,宋显就把宋陆远带到院外,单独谈话。


    此时,东院墙处正蛰伏着两个人,鬼鬼祟祟观察父子俩。


    宋显拿了一块拳头厚的石头给宋陆远,“老二,你随便拍一下。”


    宋陆远接过来,随便拍了一下,石头碎了。


    “你觉得这石头硬还是你三弟脑壳硬?我不拦着你做兄长的教训弟弟。弟弟有错,随你怎么动嘴说,但你不能动手。”


    宋陆远:“……”


    三弟练了铁头功,他那脑壳儿比石头硬多了!可惜这事儿不能讲出来。


    “阿爹,兄弟三人属我嘴巴最笨,最擅长动手。现在要我拿短处对人家的长处,我怎么可能会赢?”


    宋陆远沮丧了,一边觉得宋显说得对,一边又觉得这对他不公平。


    “这多好啊,你有机会多练习,补足你的短处了。当他是你的磨刀石,你是早晚会被磨砺成才的锋利宝剑!”


    宋陆远瞬间就被哄开心了。


    爹爹说得没错,他要是既能打又能骂人,以后他混江湖的时候谁敢争锋?


    到时候,江湖上那些鳖孙儿骂也骂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那感觉太爽了!


    趴在墙边的俩小偷看见父子俩进院后,都松了口气。


    “那少年随便一拍就把石头给拍碎了,好吓人!大哥,咱们还动手吗?”


    “怕什么,我已经往他们吃的井水里下了药。等一会儿药效发作,我们就——”


    “你们就怎么样?”宋陆远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俩人身后了。


    俩小偷缓缓回头,见到是宋陆远,都惊讶地张嘴想大叫。


    宋陆远按住俩人的脑袋往中间一撞,俩人都翻了白眼倒地不起了。


    “偷东西偷到我家来了,够倒霉的,下次记得出门看黄历。”


    宋陆远揪住俩人的衣领就要丢出去,宋寒承出现了。


    宋寒承:“丢到花媒婆家门口。”


    “为啥?”


    宋寒承不语,只一味儿地看着宋陆远。


    宋陆远依言丢过去,小声抱怨:“又卖关子,不说清楚。”


    宋陆远回来后就打着哈欠,“药效发作了,我得去睡了。”


    俩小偷下药的时候家里没人,他们确实都中招了。


    宋寒承也觉得眼皮沉,锁好门窗睡觉。


    ……


    次日清晨,严守静捧着一盘饼子站在宋家门口。


    他一边打哈欠,一边轻轻地敲着宋家大门。


    “诸位可起床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院内有人回应,他又轻轻敲了敲大门。


    “诸位可起床了?”


    还是没有回应。


    “啊——”


    巷口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严守静狠狠皱了下眉,赶忙将饼子先送回家,往巷口去。


    “出什么事儿了?”


    几户人家纷纷走出人来,都陆续抵达巷口花媒婆家。


    花媒婆抖着手指着地面,目露惊恐:“我早上刚开门,就看见这俩人躺在门口,是、是死了吗?”


    “你冷静一下,我看看。”


    严守静蹲下身来,先摸了他们的脖颈,又去探他们的鼻息。


    “都活着,只是晕厥了,看情况是头磕伤了。”


    “这俩人为啥倒在我家门口啊?我一个女人家,门口躺着俩男人,名声还要不要了!老天爷哟……”


    花媒婆说着就用帕子捂脸,大哭起来。


    众人纷纷安慰花媒婆,他们都相信她的清白。


    “哭能解决问题?越哭反而知道的人越多。只有我们这些邻里邻居的,谁会说你闲话。”严守静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嘴巴却很温柔地安慰人。


    花媒婆马上止住了哭声,忙探头朝宋家方向看,没见到他家有人出来,她松了口气。


    “那咱们说好了啊,都别外传,尤其对新搬来的那家。”


    “好。”


    “这俩人是小盗贼!上次来我家的贼就是他俩,被我撞破了却没抓住!”


    孙大黄后赶来的,认出地上俩人,激动地叫儿子拿绳子,他要绑了去报官。


    “送窃贼去衙门,算擒贼有功,有一百文赏钱拿。”


    花媒婆一听这话,眼泪立马不流了,“不行,人在我家门口晕的,自然算我抓的!”


    “见者有份,我们都帮了忙的。”邻居们七嘴八舌。


    最终大家商议,让花媒婆和孙大黄一人分二十五文,余下五十文其余人平分。


    孙大黄弄来了驴车,叫上几名男人跟他一起把俩小偷送去官府。


    “严大郎,你跟我们一起去?”


    严守静摇头,“你们去吧,我那份儿钱你们也分吧,我不要。”


    ……


    宋显醒来后还以为自己睁眼的方式不对,闭了下眼睛,重新睁眼,这才确定自己没看错,墙上确实有一个血红的“死”字。


    宋济民跟他在一个屋子睡。宋显生怕他醒来后看见害怕。他找了块布,赶紧遮挡上了。


    出了屋,宋显发现厅内的墙上也有血红的“死”字,赶忙把外面的簸箕拿进屋,挂在墙上。


    不会其他房间都有吧?


    宋显悄悄摸进老大和老二的房间里,俩人各自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血淋淋的“死”字写在了四面墙上,醒目扎眼。


    北面墙的血迹还有些湿,没完全干透。


    宋显已经被这些“死”字整无奈了,这玩意儿怎么像要搞强拆似得,每一面墙都写?


    为了避免孩子们起床时遭受到惊吓,宋显全都悄悄地给遮挡上了。


    当他猫着腰,踮着脚,小心翼翼走出去的时候,宋寒承和宋陆远才睁开了眼。


    李大郎和刘大娘母女分别从东西厢房里冲了出来,脸色都不好看。


    “你们房间也有死字?”


    宋显的话刚问出口,三人都明白了,大家房间的墙上都写了血字。


    昨晚晚上睡觉的时候,出于警惕,他们都关好了门窗,从里面闩上了。睡醒之后,门窗依旧是紧闭的,只有墙上多了血字。


    这不就是闹鬼吗?


    “咱们租房的时候,房主就说过,这是凶宅。”


    李大郎和刘大娘、徐英都吓得汗毛竖起,后脊背发凉。


    徐英最害怕,她身体微微颤栗,脸上的血色褪尽,感觉下一刻就会吓晕过去。


    宋显哈哈笑着安慰他们:“没事的,肯定不是鬼,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英子别怕,一会儿宋叔给你做花糖饼吃。”


    徐英不知道花糖饼是什么,但听名字就知道一定好吃。三公子说过,出自宋叔之手的食物从没有难吃的,都特别美味。


    昨晚的如意卷好吃得让她想哭,香香脆脆的,蕴着鸡蛋韭菜的清香。


    吃上第一口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乱糟糟晦暗的世界好像比以往多了很多色彩,生活似乎更有希望了。


    徐英对花糖饼的期待,胜过了对鬼的恐惧,她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如果我们不选择住在凶宅,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李大郎觉得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搬离这里。


    “大可不必为了便宜几文钱,住在这么诡异的房子里,太威胁大家的安全了。我付房钱,咱们另选一处地方住。”


    他们本来就不缺钱,为了陪宋显演穷人戏码,大家才这样一起冒险。


    现在不管这写血字的是人还是鬼,都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动手完成了。


    这太危险了!昨晚只是写血字,今晚如果杀人了呢?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立马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搬离这里。”


    刘大娘悄悄扯了一下李大郎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话。


    李大郎看一眼正房的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三位公子在干什么?为何到现在还不出来主事?


    多事之秋,应当谨言慎行,小心翼翼为上,他相信三位公子都会赞同他的想法。


    宋显没想到李大郎会对这件事的最大反应,是反应到他身上了。


    宋显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李大郎的这份儿怨念他可不会担。


    “租凶宅确实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留在这也是你自己选择。


    现在突发意外情况,大家都始料未及,你把问题都怪在我身上,有意思吗?


    不住凶宅就不会出这样的事?那不出门就不会被车撞死,不吃饭就不会被噎死,你怎么不找个乌龟壳缩在里面别出来了。”


    李大郎怔住,他没想到看起来一直温柔随和的宋显,会说出这番犀利的话来反驳自己。


    与此同时,正房内。


    三兄弟趴在一张床上,透过窗缝观察院内情况。


    宋陆远不理解他俩兄弟:“你们俩干嘛呢?这种时候咱不该出去帮爹爹吗?老三,那李大郎可是你的人啊。”


    咚咚咚!


    有人敲门。


    严守静站在大门外,非常有礼貌地问候:“有人在吗?请问起床了吗?我是隔壁的邻居,来给你们送点吃食。”


    宋寒承笑了,吩咐宋陆远:“去开门吧,真正的罪魁祸首来了。”


    第33章 做梁王的账房,小酥肉花……


    “又在卖关子。”


    宋陆远带着满脑子疑惑去开门。


    宋寒承和宋济民跟着出来了。


    李大郎见到二位公子,立刻想上前说明情况,却被宋济民瞪了一眼。李大郎讪讪闭嘴,不敢挪动了。


    “我是隔壁的邻居,听说你们刚搬来这里,来打声招呼。这是我做的白面饼,你们若不嫌弃就收下。”


    严守静笑着将一盘饼子奉上。


    这年头粮食紧缺,能吃上白面的人家并不多。邻里间送一盘白面饼子给对方,算是非常贵重的见面礼了。


    这家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裳,有的人身上还带着补丁,一看就知道家里贫穷至极。


    他们看到这白面饼子,肯定会馋疯了吧?尤其是小孩子,可能会忍不住立刻来抢。


    严守静弯起嘴角,脸上洋溢出更加得体的笑容。


    宋陆远瞅了眼饼子。


    那饼子圆圆的,干巴巴的,部分地方火候大了,有斑斑点点的黑色。


    这类饼子在以前是宋陆远外出时必备食物,但现在宋陆远打心眼里嫌弃。


    这类饼子的口感特别干硬,一点油花儿都没有,嚼起来跟树皮似得,有时候还不如树皮好咬,远没有他爹做的酥油饼好吃,更比不了他阿爹昨晚做的带馅的如意卷。


    严守静举了半天的盘子,发现没人来接,脸上的笑容有挂不好住。


    “是你。”宋显认出来严守静是昨天跟他抢豆腐的那位熟客。


    “对,是我。”严守静笑着给宋显见礼,“昨日多有冒犯,请见谅。”


    “谈不上冒犯,生活不易,都想吃点便宜东西嘛。”宋显请他进门。


    严守静进门后观察院子一圈。他发现才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这院子就变得有烟火气了。


    墙周围的蔷薇花开得正艳,井边摆着两个刚用过盆,地面湿着,刚倒过水。东边的两棵梧桐树绑上了绳子,一对母女正抱着被子在晾晒。


    严守静手里还捧着饼子,要往宋显跟前送,宋显摆摆手表示不要。


    “您太客气了。”


    宋显让二儿子搬了长凳出来,请严守静坐。


    “我们刚搬来,屋内很乱,就不请您进去了。”


    “嗯好。”


    严守静坐了下来,观察宋显等人的脸色,只发现李大郎一人脸色不好,好像在跟什么人怄气。


    “这位也是你儿子?”


    “邻居,他一会儿就走。”宋济民一语双关。


    李大郎愣了下,惊讶地看向宋济民。


    三公子这是啥意思?不打算用他了?三公子带他来郡城,难道不是想把郡城酒楼的生意交给他吗?


    严守静打量宋济民,七八岁男童,模样长得乖巧讨喜,但说起话来可真不讨喜。


    小孩子什么的,最吵闹了,尤其是七八岁这样半大的年纪,猫嫌狗憎,最招人烦。


    “不算他,你们还有六人,住这么小的院子?”严守静惊讶问。


    宋显不理解:“这么大的院子,住十个人都能住下,六个人多吗?”


    “哦,是嘛。”严守静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我那院子跟你们这差不多,就住我一人。”


    “那你够孤单的啊。”宋济民不太喜欢这人说话方式,张嘴就刺他一句。


    严守静脸上笑容越来越僵硬,“还好吧,我习惯了一个人。”


    宋显见严守静没有走的意思,试探问:“您还有事儿?”


    “有些情况我不说出来,心里难安。这座宅子凶得很!在你们之前有三家人住过这里,都是住进来的第二天就吓得搬走了。”


    严守静叹口气。


    “我昨天见你住这里,我就想好心提醒你,没想到你没听完我的话就把门关上了。”


    “抱歉啊,我以为你想跟我抢豆腐。”宋显问严守静,“以前的租客都遇到什么诡异的事?”


    严守静:“可吓人了,门窗都锁好的,一夜之间墙上写满了血淋淋的‘死’字。你们昨晚还好吗?没发生这种诡异的事?”


    宋寒承微笑摇头:“没有,我们昨晚都睡得很好,墙面干干净净的,什么字都没有。”


    “哦,这样啊,没事就好。”严守静不自然地垂着眼眸,立马起身,“那我就先回了,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饼被放在长凳上,严守静并没有带走。


    宋显连忙把盘子端起,送还给严守静。


    严守静以为宋显跟他客气,再三推辞:“你不用客气,收着吧,我家还有许多呢。你不舍得吃,就留着给孩子们吃,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宋济民一听这玩意儿要给他们吃,脸拉得老长:“别呀,您年纪也不小了,留给您补身子用吧。”


    严守静僵硬着笑容:“这——”这还不打?留着上房揭瓦?


    宋显笑着捏一下宋济民的脸蛋,“真懂礼貌,小小年纪就知道敬老爱老!”


    严守静:“……”


    他今年才三十岁!


    这对父子都是奇葩!果然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爹,都不是好东西!


    他老么?他根本不老!


    严守静自信满满进门,如丧考妣地出门。


    宋家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气得浑身发抖,在门口深吸三口气才缓过来。


    一家子奇葩,儿子混账,爹也不是东西。


    这么多人住在隔壁,又吵又闹,真叫他烦躁。


    严守静绷不住情绪了,回屋就从枕头底下掏出菜刀,泼了水到磨刀石上,霍霍磨刀。


    昨晚在睡觉前,宋显就摘了些墙边的蔷薇花,用糖腌渍了花瓣。


    和面做了酥皮,以糖花瓣为馅,就捏成了花糖饼,也可以叫鲜花饼。


    厨房有泥做的烤炉,但没有碳。后院柴垛还有些木头,宋显就让宋陆远劈些柴来。


    “没问题!那我出了力,能多吃一块花糖饼不?”


    “能呀。”


    宋陆远干劲儿更足了。


    宋显明显忘了他们在新居所没有斧头,但这难不倒宋陆远,他轮起地狱藤木剑照样可以劈柴。


    或许这种劈柴方式比较有趣,宋陆远劈的时候特别兴奋。


    伴随着“噼啪”的劈柴声,还有宋陆远一会儿“嘿”的叫一声,一会儿“哈”的叫一声。


    “阿爹,那我读书读得好,是不是也可以多吃一块花糖饼?”宋济民可不想输给宋陆远。


    “行呀。”


    宋济民赶紧就坐在宋显对面的木凳上,捧着书朗声诵读,引来宋显一句又一句夸赞。


    宋寒承带着李大郎站在东墙边,低声吩咐他去办几桩事。


    李大郎一一应承后,不舍地朝宋济民看一眼。


    宋寒承轻轻笑了,“怎么,不愿意跟在我身边?”


    李大郎慌忙解释:“能跟在大公子身边,是属下的荣幸。”


    “老三早慧,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儿,教不了你什么。你刚才那番言论,比他还孩子气。”


    宋寒承言外之意,李大郎需要跟他身边学习稳重,不然使性儿、耍起脾气来跟普通孩子一样,就难堪大用了。


    “早上是我没收敛好起床气,冲动了。”李大郎冷静下来后很后悔,他怎么能那么幼稚呢,乱怪别人。


    “去吧。”


    李大郎:“……”有点想哭。


    大公子连留他吃最后一顿花糖饼都不行了。


    李大郎去找宋显辞别,深深鞠躬道歉。


    在宋显眼里,李大郎就是孩子,和宋陆远一样,偶尔有来脾气的时候,太正常了。


    认错了他就不会计较,他笑着要李大郎留下一起吃早饭。


    李大郎心里很想,嘴上说万万不敢,借口有事就匆匆告辞了。


    宋显把最后一个花糖饼包好后,对宋寒承道:“李大郎有出息啊,在郡城朋友多,事儿也多,将来肯定能成大器。”


    宋寒承笑应:“是呢。”


    如果他肯乖乖听话,任他调教的话,将来能勉强算个人物。


    刘大娘和徐英正勤劳地用木棒子捶打被褥,以求将被褥捶打得更蓬松些。


    严守静今日起得太早,想睡个回笼觉。他捂着耳朵,在床翻来覆去半晌儿,完全睡不着。


    他脑子里一会是劈柴声,一会儿是宋陆远“嘿哈”的叫声,还有宋济民的读书声。


    终于这些声音没了,他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又传来“嗙嗙”打东西的声音。每一下都仿佛打在心口上,震得他脑仁跳疼,胸口发闷。


    这时候,突然有丝丝缕缕香气飘了过来,是面香味儿,还有油脂香,很甜。这到底是什么吃食?


    严守静被味道勾得坐起身来,现在他不仅脑仁跳疼,胸口发闷,肚子还叽里咕噜叫着。


    忍无可忍了,无需再忍。


    严守静拿起枕边磨得锋利的菜刀,目光凝聚。


    ……


    梁王府的告示张贴了一天一夜,终于搜集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


    梁锋亲自见了消息的提供者,豆腐铺老板王长富。


    “你说那藤子怕火?”


    王长富恭敬点头,“只要用火烧根,会令它立刻死亡。”


    梁锋审视王长富:“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儿?”


    “少时家中贫苦,四野荒芜,连树皮都啃秃了。草民跟村里的其他几名孩子就结伴闯进了古树林采野果子,然后就遇到了这种怪藤。


    当时除了草民,其他人都被怪藤吃掉了,草民也差点丧命。幸亏当时有一群人从天而降,及时救了草民,那群人就是用火杀死了怪藤。”


    梁锋忙问:“那群人长什么样?什么衣着?”


    “全都穿着白衣,束蓝腰带,步履轻盈,如仙人一般。”


    时隔多年,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王长富当时受惊过度,只顾着平复情绪,没去仔细观察别人,连他们一行几个人都忘了。


    “看来放火烧了红袖楼,就能解决里面的怪藤了。”孟凤亭道。


    梁锋暂且没接孟凤亭的话,问王长富是要金子还是要愿望。


    王长富长跪磕头,“求梁王恩赐,满足草民一个多年的夙愿。”


    梁锋勾起嘴角:“你说。”


    “草民想娶长水县黄乡老的女儿黄莺,今年她新寡,就住在避水巷。”


    “准了。”


    梁锋立刻命人草拟婚书,安排了布匹和金银珠宝作为聘礼,差人送给了黄莺。


    王长富双眼冒光,重重地磕头感谢梁锋赐他美好姻缘,直呼梁王是这世上最好的王!


    梁锋被王长富这朴实无华的劲儿逗乐了,再下令赐给他丝绸新衣、皮靴和玉冠,让他可以打扮体面地去见他未来妻子。


    王长富把头磕得咚咚响,很激动自己能遇到梁王这般的贵人,圆了自己的梦。


    孟凤亭跟梁锋道:“属下这就让人准备火把,去探红袖楼。”


    “嗯,派几个人先试试就行,你不用进去。”


    孟凤亭点头,立刻去了。


    半个时辰后,孟凤亭匆匆折返回来,面色不虞。


    梁锋似有所料:“不顺利?”


    “怪藤长得太粗壮,遇火会躲,刀枪不入,我们的人刚进去就折损了三个。如果不能成功砍断他的藤蔓,只凭火攻,须得它无法躲避的大火才行。”


    “大火不行,会烧毁整座红袖楼,毁掉所有证据。”梁锋忽然嗤笑一声,“这恐怕正好满足了那位种藤者的目的。”


    梁锋偏不能让他如愿,“他既然怕火,便以火铸剑,砍断他的枝蔓。”


    “那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剑浴火呢?”孟凤亭想不出。


    “前日有长水县县衙的人来献宝,进贡了一种叫火油的东西,极妙。以此物涂在剑上,可以浴火。”


    梁锋招呼人将那桶油抬了出来,随后与孟凤亭一起去了红袖楼。


    以易燃的软木浸泡火油后,夹在刀身上,做成火刀。


    孟凤亭率领三十余名勇士持火刀冲进红袖楼,一番拼杀之后,果然砍断了很多怪藤。


    最后花费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将红袖楼里的地狱藤彻底解决。


    现在整座红袖楼,不论是前院还是后院,到处都是地狱藤的断枝。


    孟凤亭等人干完活儿后,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上休息。见到梁王来了,他们才站起身。


    梁王温和地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休息,不必跟他见礼。


    孟凤亭跟着梁王上了九层李红袖的房间。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狗。


    孟凤亭检查了衣柜和妆奁,“李红袖的衣服首饰都还在。”


    梁锋随便扫两眼,冷笑道:“但她最爱的几件衣服和首饰都不在,还有那碟用少女心头血做的口脂也不在。”


    孟凤亭怔住,他没有想到梁王会注意到李红袖的喜好。


    梁锋:“外面的人都在传,是那怪藤吃掉了红袖楼所有人。你觉得可信吗?”


    孟凤亭颔首:“属下愚钝。”


    “之前怪藤吃人时,你可听到惨叫声?”


    孟凤亭立刻点了点头。


    “红袖楼上下百余口人,如果都被怪藤吃了干净,昨夜住在周围的百姓岂会一声惨叫都没听到?


    怪藤吃了活物就会迅速生长,扩大地盘,为什么它只在红袖楼内生长,不长出去?


    红袖楼外围本该有守卫,现在那些守卫都去哪儿了?”


    孟凤亭明白过来:“原来有人做局,想让我们误以为红袖楼所有人都被怪藤吃掉了。为了不让我们怀疑,他想利用怪藤逼我们来出手烧楼。幸亏被您慧眼识破了,否则属下等凡俗之辈必然都被蒙在鼓里了!”


    梁锋负手站在东窗前,俯瞰整座郡城。


    房屋鳞次栉比,百姓往来热闹,看起来好一派祥和。


    这样的祥和又能维持多久呢?


    “现在天晴,但东边已有乌云聚集,不知明日还是后日就会有大雨了。”


    孟凤亭跟在梁锋身边,稳稳站定:“永州郡有您坐镇,再大的风雨也不怕。”


    “你这嘴也学会抹蜜了。”


    梁峰笑了一声,转眼扫过李红袖的床,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这次是我眼拙了,竟看错了人。去查,东西是否还在。”


    “是。”


    孟凤亭走后,梁锋召来长水县献宝之人。见来人是位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很惊讶。


    “听说你是长水县的账房,如何弄出火油之物?”


    宋寒承:“家父在下厨做饭时偶然所得,草民稍作改良,就得出了这种火油。”


    梁锋大赞:“此物很不错,你可愿意将方子奉上?”


    宋寒承斯文行礼,表示很愿意。


    观这少年从容有度,不卑不亢,像是个人才。


    细问之下方知,原来他曾是成泽海看中的人才,不曾想他刚到长水县衙上任,成泽海就意外去世了。


    “本王与成泽海有几分交情,没想到他眼光倒与我一致。”


    梁锋细问宋寒承都读过什么书,宋寒承一一答了,梁锋听后十分满意,有留用宋寒承的意思,问他是何想法。


    宋寒承先行礼致谢,然后道:“要先问过家父的意思才行。”


    “好!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还是有家的好啊。”


    梁锋的最后一句感慨在针对李红袖。


    李红袖孑身一人,想跑的话他挥一挥衣袖就跑了,连踪影都不好寻。


    如宋寒承这般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就不一样了,拖家带口,有致命弱点。懂情义,就会守信义;有弱点,就会好控制。这样的人留在身边重用,才叫人安心。


    梁锋接下来细问了宋寒承家中情况,得知他们父子四人刚巧都被困在郡城内,只能暂时租住凶宅安顿。


    “凶宅如何能住?”梁锋当即要赏钱给宋寒承。


    宋寒承礼貌且坚定地拒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属下尚未为梁王办事,哪有白拿钱的道理。”


    “重情义,懂原则,好极!”梁锋高兴拍了拍宋寒承的肩膀,爽朗大笑,“本王期待明日就会在梁王府看到你。”


    ……


    宋显和宋陆远雇了一辆骡车,守在红袖楼的不远处。


    等红袖楼里的杂役将地狱藤的断枝清理出来时,俩人就假装赶着骡车路过。


    “兄弟,这些断枝不要了吗?卖给我们当柴火如何?”


    “行。”杂役们本来还要再折腾一下,将这些断枝运走,现在不仅有人帮忙,还白给钱,他们当然愿意了。


    “您收好了,一共十车,三十文。”


    宋显将一袋钱递过去。


    杂役管事掂量了一下,很高兴,今晚上他和兄弟们可以加餐了。


    宋显也很高兴,三十文就换来这么多地狱藤。


    休眠期的地狱藤火炙之后研碎成粉末,可以去腐生肌。


    明天他就可以带着二儿子乔装成游医,走街串巷,专治皮肤腐烂之症。


    “明天呐?明天我有活儿。”


    宋陆远挠了挠头,他刚到郡城地界,无邪三老就邀他到府上做客,他已经拒绝两次了。事不过三,明天他必须去。


    宋显不解:“你去不了码头了,上哪儿干活?”


    “嗯那个,我在城北的米铺刚找了搬货的活儿。那里跟码头的情况差不多,有活儿干的时候就给钱,按搬货量计。”


    宋显:“不去,你跟我一起卖药肯定更挣钱,还轻松。”


    “提前说好的,不好爽约,那就等明天干完了我再跟老板说。”


    宋显笑起来,对宋陆远竖起大拇指:“老二,你可以啊,言而有信!”


    “嘿嘿……”宋陆远被夸得很开心,跟着笑,其实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傍晚的时候,宋寒承回来,拎了米粮和肉菜。


    在城区,老百姓们都要守规矩,不能吃肉。


    宋济民:“大哥,你去黑市偷偷买肉了?”


    正淘米的宋显听见这话,悄悄竖起耳朵,瞄向宋寒承和宋济民这边。


    看这架势,宋寒承如果说他确实去了黑市,恐怕到了晚上,他也会跟昨晚的老二一样被阿爹约谈。


    宋寒承可不傻,微微笑着解释:“梁王赏的,放心吃,不会有麻烦。”


    “梁王?”宋显立刻丢了手里的木产,跑到宋寒承跟前追问,“你跟梁王打交道了?”


    “早前跟阿爹说过,我坐着县衙的送货车来郡城。那车上的货物便是进贡给梁王的,梁王可能对货物很满意,一时高兴就召见了我。刚巧王府缺账房,他就留我在梁王府当账房。”


    宋寒承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莫名能安定人的情绪。


    宋显忧心忡忡:“那这活儿咱们能拒绝吗?”


    在长水县县衙干活,就已经够让他担心了。现在一下子跃迁到更高级别的梁王府,那更是权利争斗的核心啊。


    宋寒承用无可奈何的眼神儿回应了宋显。


    宋显晓得了,不可能拒绝。


    天高皇帝远,永州郡这片地域最大的王就是梁王,说一不二的主儿,哪能容许别人拒绝。


    事情既然无法改变了,责怪或说许多消极担心的话都是给老大徒增烦恼,宋显就只能往好的方面讲。


    “其实相较于长随县衙,我觉得梁王府的账应该会好些。


    县衙会有上级查账,问责到账房。梁王府不同,你的账只要对梁王负责好了,应该就不会有事。”


    宋寒承笑起来,眼神里有对宋显的欣赏:“爹爹说的不错,我以后只管拿着算盘,把账算清楚就是。”


    “嗯对!王府里甭管什么人去支取银子,记得都要签字画押,留下凭证。如此日后出了问题,才方便厘清。”


    宋寒承点头应承时,宋济民也跟着深深地点了头。


    阿爹说得没错,责任划分清楚,签字画押,就免了日后有说不清的情况。


    不止是账目,所有生意都应该如此。


    今天白天,宋济民审查城内产业的账目时,就发现很多问题。掌柜、管事和账房们互相推诿,吵得他头疼,最后也没把事情厘清。


    他想好了,以后全都改制,用爹爹的办法!


    晚饭宋显做了小酥肉、瘦肉粥和炒葫芦条,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儿,心情愉悦。


    刘大娘跟大家回禀隔壁的情况:“大部分时候安静,但我只要跟英子说话,隔壁就传来磨刀声。”


    徐英连忙点头:“嗯,怪瘆人的!”


    宋寒承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看来他今晚的还会忍不住继续动手。”


    刘大娘突然想起一件大事,歉疚地对宋显道:“午后的时候花媒婆来过,她说她想约你明天一起去长乐观上香。


    她还说,你如果想拒绝的话,就天黑前告诉她,天黑后她不对任何外男开门。”


    此时,外面早已经大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宋显:“……”


    第34章 “民民乖,喝了它。……


    三更半夜,月黑风高,一阵笛声飞扬,如泣如诉。


    听起来吹奏者像是死了妻子,又死了孩子,又死了父母……


    一排排红色的大肚虫像列队去河边游泳的鸭子,从门缝和窗缝处钻进了屋内。


    它们伴随着笛声曲调的变换,在墙面上乖乖排列组合成了“死”字,然后伴随着一声激荡刺耳的笛音,这些大肚虫同时排泄。鲜红色的排泄物就在墙上刚好“写”成一个血淋淋的“死”字。


    宋显把头凑近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得看着这神奇的虫子。另一张漂亮精致的小脸蛋也凑了过来,是宋济民。紧接着,宋陆远也凑过来看。


    一双大手将他们三人都揪了回去,让他们保持与虫子的距离。


    “小心虫子有毒。”


    “这虫子没毒。”


    宋显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虫子,吩咐宋陆远他们快去拿盆罐之类的东西来装虫子。


    【价值说明】:红灯虫,全虫是宝,高级营养补品,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维生素,可以增强体质,提高免疫力。粪便鲜红似血,长期喝可以增强脑细胞活力,提高记忆力。


    宋陆远依言拿来了两个陶罐子。


    宋显就用刷锅的刷子将这些虫子全都扫进了罐子里,扫完自己屋里,就扫其它屋子。


    终于赶在笛声停止前,宋显把这些虫子全都扫进罐子里了。


    宋显收获满满地抱着俩罐子,笑着松了口气。


    “之前可能是我误会隔壁邻居了,人家或许是个好人。”


    宋寒承:“……”


    宋陆远:“……”


    宋济民:“……”


    他们的爹爹真好收买,两罐虫子就给他哄高兴了。


    不知道此刻隔壁的严守静,是什么样的心情?


    须臾后,笛声停了。


    须臾后,笛声再度响起,吹了很长时间,吹到最后声音都有点变调了,似乎还不甘心,继续吹。


    到最后,气力不够了,笛声断断续续,弱似蚊蝇,历时一个时辰之久,最后似乎终于死心了,彻底停了下来。


    哐当!


    宋显和几个孩子上床睡觉的时候,隔壁传来房门摔打的响声。


    宋显半张脸埋在被窝里,眨着漆黑幽亮的眼睛,问隔壁床的宋寒承道:“我这不算偷人家虫子吧?”


    “不算,虫子自己跑咱家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宋显把整个脑袋伸出被子,好奇问宋寒承,“对了,老三为什么跟你换房间了?他是不是又跟老二起龃龉了,俩人晚上要约架?”


    “没有。”宋寒承吹灭了油灯,温声劝宋显,“早点睡吧。”


    ……


    花媒婆天还没亮就守在宋家门前,等着宋显出门。


    宋显今天惯例早起,打算去早市买菜,推开门就看见一位穿着翠绿衣裳的年轻女子正在打哈欠。


    “你是?”


    花媒婆立刻开心地笑起来:“阿呀,你这么早就出来啦,我还以为要再等你一会儿呢。那咱们走吧,趁早去赶上第一炷香,许愿可灵验了呢。”


    “真的?”宋显轻咳了一声,跟花媒婆笑了笑,“可惜我没空呢,要给仨孩子买菜做早饭。”


    花媒婆眼珠儿一转:“这我早想到了,喏,你看,我给孩子们准备了粟米糕。”


    花媒婆说着就想把装食物的篮子递给宋显。


    宋显忙摆手拒绝:“我刚丧妻,带着仨孩子,只想着我们先把日子过好,暂时不考虑其他。烦劳你告知对方,我意不在此,承蒙厚爱了。”


    花媒婆愣了下,“这怎么行,昨日说好了的,天黑前不拒绝,今日就要去长乐观。”


    “跟谁说好的?我当时在吗?一个人的自说自话、擅作主张,就算两个人约定了?”宋显反问。


    花媒婆:“……”


    没想到宋显平时看着挺温和的一个人,说话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怎么办,她更爱了!


    “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妥帖了。”花媒婆笑着赔罪,“行,话我一定带到,今日多有打扰。”


    花媒婆跟宋显礼貌道别后,就拎着篮子回家了。


    宋显转身打开家门,瞧见宋寒承刚好起床从屋里出来,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今日早饭:凉拌藠头,凉拌豆芽菜,粟米粥和蒸饼。


    宋寒承将这些早饭摆放桌的时候,收获了四双从“闪闪期待”转变为“晦暗失望”的眼睛。


    宋寒承觉得好笑,“王孙贵族吃的早饭不过如此了。”


    “王孙贵族算什么东西,哪有我爹好。”宋济民眨巴两下眼睛,问宋寒承,“爹爹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没做早饭?”


    宋寒承眯起眼:“怎知这些不是阿爹做的?说不定这些饭菜里另有奥妙呢。”


    宋陆远马上抢了两个饼子,大口塞进嘴里,噎得他咳嗽了数声。


    宋陆远灌了口水后,好不容易把干巴的饼子咽下去了,冲宋寒承委屈喊:“大哥,你骗人!这根本就不是阿爹做的饭!”


    宋寒承笑出声:“兵不厌诈。”


    “啊!”宋陆远捶桌,好气!


    宋济民哈哈笑:“二哥你好笨,这还用尝吗?看都看得出来。这饼子就是巷口赵三郎家的蒸饼。”


    “大公子说的没错,平常我们能吃到这食物就烧高香了。”刘大娘笑着将蒸饼撕成小块,放到粥里泡着吃。


    徐英夹了些凉拌豆芽菜放在饼上,卷着吃。


    宋陆远觉得这吃法好,有模有样学了,才勉强把早饭入口。


    宋济民喝了两口粥后就把筷子放下了,揉了揉可怜的瘪掉的肚子。


    “吃不下,果然胃口被爹爹养刁了。大哥还没说呢,爹爹今早为何没做饭?”


    宋寒承斯文地夹菜到碗里:“去长乐观了,要赶早上第一炷香。”


    刘大娘听到这话,眉眼舒展地乐了,与徐英无声地互相递眼神。


    “什么!”宋陆远“啪”地拍桌起身。


    桌上的碗盘互相碰撞,发出脆响,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阿爹真跟那个花媒婆相看了?”


    宋寒承挑眉:“这不正合你意?”


    “我……我……”宋陆远支支吾吾起来,脸憋得通红,不知道是窘迫的还是气的。


    宋济民歪头看宋陆远,幸灾乐祸:“恭喜你啊,有了后爹,又要有后娘了。”


    宋陆远鼻孔出气:“咱们是兄弟,说得好像我有,你就没有似得!”


    “我不认,不认就没有。”宋济民歪歪脑袋,对他吐舌头,摆足了小孩子耍赖样儿。


    “那我也不认。”宋陆远小声嘟囔着。


    “诶?你为什么不认,是谁之前装大度,张罗得挺欢?”


    宋陆远:“我……我……之前那是觉得如果她不错的话,爹爹喜欢,我可以支持。谁想到她才刚相看第一天,就早早约阿爹走了 ,让我们仨孩子饿肚子。这人人品肯定不行,所以我不同意。”


    宋寒承笑了,拍拍宋陆远的肩膀,“不错,老二这张嘴有长进。”


    宋济民哈哈笑,刘大娘和徐英也笑了。


    宋陆远突然有自信了,挺开心自己被大哥夸赞。阿爹说的果然没错,有短处也不怕,多练习,多磨砺,自然就会有长进。


    “放心吧,他婉拒了花媒婆,一个人去的长乐观。”


    宋陆远大大地松了口气。


    目前他好像确实接受不了有后娘,以后绝不装大度了。


    宋寒承顿了下,对宋陆远道:“不过,你冤枉花媒婆了。她人不错,本来是给我们准备了粟米糕当早饭。”


    “粟米糕?什么味儿?有阿爹的粟米棒好吃吗?”宋济民正对着一张蒸饼踌躇,听到这话马上眼睛亮晶晶了。


    宋寒承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没吃过。不过那粟米糕看着倒是松软,想来这位花媒婆在做饭食上也跟阿爹一样,很有自己的手艺。


    ……


    长乐观前,前来上香的百姓们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宋显脸蒙着一块布,拎着香烛,排在第一位。


    等观门一打开,宋显第一个窜进去,快速点燃香火,跪在神像前上香许愿。


    “求神仙保佑我今天出观后,就遇到一位伤口腐烂陷入昏迷的老丈,我用药粉给他治疗后,果真去腐生肌,让他伤口恢复了。


    老丈苏醒后,拜托我将他送回家中。我依言照做,没想到老丈儿子是永州郡第一首富。


    老丈儿子很感谢我救他父亲的命,立刻跪地哐哐给我磕了三个响头,要送万金答谢我,被我言辞拒绝了。


    我告诉他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只收治病的药钱三十文’,老丈和老丈儿子都被我悬壶济世的救人精神打动了,对我大加赞赏,这之后推荐了很多需要去腐生肌的患者给我治疗。


    我的去腐生肌粉药到病除,受到了患者们的广泛称赞。从此来找我看病买去腐生肌药粉的人络绎不绝,我的去腐生肌粉销售一空,不仅赚了钱,还得了名声,很多显贵都答应我日后有难定会帮我一把。


    此后,我带三个儿子过上了富足安定的生活,一辈子平平安安,幸福安康。


    以上,是我的愿望,不接受调剂,不接受调剂,不接受调剂,感谢神明!如果愿望实现,我必来还愿捐赠千文香火钱。”


    宋显说完,哐哐磕头,三叩首。


    再抬头,他才发现周围光线似乎变暗了,有很多上香的百姓围在四周看着他。


    宋显马上起身,跟大家说抱歉,给大家让位置。


    众香客们:“……”


    我们差的是这一个位置吗?我们听的是故事!


    宋显从道观出来后,感觉一身轻松。他迎着东升的太阳张开双臂,伸了伸懒腰。


    东方淡淡的光辉洒落在他清俊的脸上,将他白皙无暇脸蛋上的绒毛照得清清楚楚。他就像被写意于画中的少年,散发着驱散阴霾的阳光气息,充满了恬淡怡然的治愈感。


    花媒婆与好友上香完,远远瞅见这画面心思动了。她立刻上前,想要询问这位年轻男子是否婚配了。


    等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人是今早刚拒绝她的宋家爹爹。


    果然,她的眼光始终如一。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他拒绝了自己后,自己跑来上香了?


    花媒婆为了避免尴尬,想要立刻逃离这里。不料她晚了一步,在她刚要转身的时候,刚好碰到宋显转头,俩人就四目相对了。


    宋显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脸,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蒙面布掉了。


    “哈哈好巧。”花媒婆尴尬笑,小声对宋显道,“你也听说了?长乐观附近有家酒铺可以偷买鸡肉,你是为了给孩子们补身子,也想去那买肉吧?”


    早上宋显拒绝花媒婆的时候,说要给孩子买菜做早饭。花媒婆就顺着这说法给宋显台阶下。


    宋显笑着应是,很感谢花媒婆主动化解尴尬。他对她礼貌点了下头,就立刻朝酒铺去了。


    “这谁啊?长得真俊!这不会就是你之前看上的那个人吧?”黄莺撞了下花媒婆的肩膀,表情有点暧昧,“姐妹,眼光不错啊。”


    花媒婆叹气,“眼光好有什么用,人家没看上我。”


    “当初我听说你看上个带仨娃的男人,觉得你肯定疯了,没事儿找罪受。今日一见,我懂你了!别说带仨,带十个也行啊!”


    人英俊,有礼貌,见到有姿色的女人不会眼神儿乱瞟,会哄孩子又会做饭,这简直是就是她们理想中的男人啊!


    “收收你的口水,别想了,你最近刚定亲。”花媒婆拿帕子给黄莺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


    提到定亲,黄莺气得“呸”了一声。


    “梁王真不是个东西,问都没问过我,就把我当个物件似得,赏给一个豆腐铺老板做妻子。我真想掘了他八辈子祖坟!”


    花媒婆忙堵住了她的嘴,“妹妹,这在外面呢,慎言!”


    黄莺扒开花媒婆的手,继续骂:“伪君子,王八羔子!呸!”


    花媒婆举起她一篮子满满当当的香烛,哄黄莺道:“今天咱们就大把地烧,祈祷你早日再做寡妇。”


    “那可太好了,最好是望门寡!”


    宋显真去了花媒婆指点那家酒铺,他暗暗观察了一会儿,果真看到有人在鬼鬼祟祟地买鸡肉。


    宋显当即也加入鬼鬼祟祟的行列。


    虽然法律不允许,但两顿不吃肉真的难受啊。家里的孩子还要长身体,缺少蛋白质怎么行?虽然他今早刚获得了两罐子蛋白质,但仨孩子估计暂时接受不了吃虫子。


    偷偷违法买肉的不只他一个人,他偶尔干一次应该也没事吧。


    宋显拿到了荷叶包的鸡肉后,立刻藏到篮子里,匆匆逃离了酒铺。


    “救命,救命啊!”


    走过无人的巷子,宋显听到有人呼救,连忙跑进去查看。


    有一名老者正躺在墙边,捂着腹部的伤口,虚弱地呼救。


    宋显忙问老者情况,查看他腹部的伤口,居然腐烂化脓了,伤口正散发淡淡的臭味。


    “老丈,你这伤口怎么弄得?”


    “我——”老者头一歪,突然晕了过去。


    宋显赶紧掏出一包休眠期地狱藤的药粉,也是宋显许愿时刚起的新名字去腐生肌粉,撒在老者的伤口上。


    老者眯着眼,偷偷看宋显的举动,欲言又止。他就这么直接上药了?不需要挤出脓水,剜掉腐肉吗?


    很神奇,药粉上了不久后,疼痛消失了,那种腐肉引发的伤口撕扯跳痛的感觉完全没有了。


    这药粉竟然这般神奇?


    宋显用纱布包好老者的伤口后,就蹲在老者身前,眼巴巴看着他。


    “咳,”老者假装渐渐苏醒过来,对宋显诚挚道谢后,试探询问,“不知可否麻烦小兄弟将我送回家?”


    “好。”宋显就等这话呢,跟愿望一样,许愿真灵!


    今天运气很不错,宋显走出巷口没多远,就遇到了出租骡车的车夫。


    老者家住城东,好大一处府邸,府里面亭台楼阁水榭俱全。


    他们刚到府邸,就有管家去通知了大公子。


    不一会儿,穿着一身玄衣的老者儿子就来了,邀宋显上座。


    宋显心里有点好奇了,老者儿子会不会刚好就是永州郡第一首富?


    好奇害死猫,为了让猫保命,宋显干脆就把话问出口了。


    胡三多笑着摇头。


    宋显松了口气,还好,不然这事情巧合地跟他许的愿望一模一样,他真要怀疑这世界存在真神了。


    “原本不是我,永州郡第一首富是红袖楼的李红袖,不过他死了,那排第二的我现在应该算是首富吧!”


    “当然算!”宋显精神抖擞地应答。


    有真神存在可太好了,那他以后一定去长乐观常许愿!


    胡三多再三感谢宋显医治他老父亲,果真如宋显许愿的那样,给他磕了响头,欲以万金答谢。


    万金?万金!!!


    真要给啊,他都能不拒绝吗!?


    这乱世啊,真有人家有那么多黄金?首富的家底一共有多少?他如果真拿走了万金,会不会把他家库房搬空……


    宋显纠结犹豫的这段时间,胡三多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冒下来了,紧张直抠手。


    “不了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宋公子果真不同凡俗,十分有行医者的气节,我敬你!”


    宋显话还没说完,胡三多就迫不及待起身,举杯对宋显敬酒,似乎生怕宋显反悔。


    宋显愣了下,稀里糊涂举起杯子,跟胡三多一同饮下。


    胡三多命人将三十文的诊金给了宋显,“您数数看,刚好三十文,不多不少。”


    宋显摸着装诊金的丝绸钱袋,上面的金元宝花纹是用真金镶嵌而成。钱袋都比里面的钱值钱,三十文就没必要数了吧。


    “我老父亲这伤已有月余,仇家在刀子上涂了药,令他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时至今日竟险些丧了命。


    您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但凡有用得上我胡三多的地方,您尽管吩咐,我定竭尽全力。


    另外我如果有朋友也遇到这种情况,不知能否请宋公子来医治?”


    宋显连忙点头:“好呀,但别的病我可看不了,只有去腐生肌这一项可以。”


    “好好好,懂了。”


    恭敬送走宋显后,胡三多大大地松了口气。


    胡大多这时候也出来了,他惊喜地摸了摸自己腹部的伤口,“真好了哎,按着也不疼,我真想现在就拆开看看。”


    胡三多阻拦:“不行!等两天再看,别浪费了那么宝贵的药粉。”


    “三十文的药粉算什么宝贵?不够咱们再跟第一狂剑买一包就是了,对吧?”


    胡大多扭头,调皮地对着走进门的宋陆远眨眼。


    宋陆远哼笑一声,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位:“这我可保证不了,看我爹心情,看你们演技。”


    胡三多劝胡大多:“大哥,你可老实些吧,别整幺蛾子,没这药再等十天半月,你真会死了。”


    “啰嗦。”胡大多撅起嘴,转头逗胡三多,“老三,再叫大哥一声爹听听?”


    胡三多抬手就想打他,胡大多三蹦两跳,躲到了刚进门的胡二多身后。


    胡二多捻着花白的山羊胡笑:“大哥你又调皮。”


    “是的呢,还调皮,快拿镜子照照自己吧,我们仨人中就属你显老。”胡三多说完,就揭下他脸上的假面皮,露出一张近似五十岁的老人脸。


    宋陆远哈哈笑:“别争,你们叫‘无邪三老’,哪个都老。”


    快到晌午了,无邪三老要留宋陆远吃饭,宋陆远仿佛听到仇家要来了似得,立刻摆手表示不留,一溜烟跑了。


    宋陆远赶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吃午饭。


    宋显做了黄米鸡圆,刚蒸好出锅,白色的蒸汽散开后,蒸笼里一个个圆圆的金灿灿的鸡圆就露了出来。


    黄米鸡圆是用鸡肉、栗子肉和豆粉调味搓圆后,裹上大黄米粉蒸熟而成。


    鲜美的鸡肉与甜面的栗肉、软糯的黄米交合,不只在香味儿上交叠出最完美的香味儿刺激人的味蕾,在口感上也互相加持。


    鸡肉单吃有些柴,栗肉则有些干,大黄米面儿则太粘牙,三者融合在一起后,都把各自的缺点优化掉了。


    鸡肉保持住了鲜嫩多汁,栗肉和黄米保持住各自的香味同时口感上变得软、糯、弹却不过分粘牙,极好吃。


    饭后,宋陆远半躺在竹椅上,捂着跟黄米鸡圆差不多圆的肚子,心里美滋滋。


    他就知道,他满足了爹爹的愿望后,爹爹一定不会亏待他们!


    他今天可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宋老二!


    “今天的鸡肉圆子真好吃呀,想天天吃肉。”宋济民追在宋寒承身后感慨三遍了。


    宋寒承一眼看透他的心思:“你想我劝梁王改政令法规,允许普通百姓吃肉?”


    宋济民点头,他的酒楼想打出名声有特色,就必须要有黄米鸡圆这类的肉菜撑场子。


    “也不是不可以。”宋寒承竖起三根手指,示意宋济民给他这个数。


    “三十万!你杀了我吧!”宋济民肉疼。


    “你不亏。”


    宋济民:“……”


    他确实不亏,但不耽误他肉疼。


    大哥就是这样,总是能精准掐住他软肋,让他不得不在谋取大利益前先舍中利益。


    宋济民夹起一个黄米鸡圆,盯着宋寒承的背影,狠狠咬一口,就当是咬在大哥身上了。


    宋显突然笑意绵绵地凑到宋济民身边,将一杯红色的水殷勤地送到他跟前。


    “民民乖,喝了它。”


    第35章 仨儿子这么厉害那爹……


    宋济民以为是莓果干水,一口干了后,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在山谷的木屋,家中并没有莓果干可以泡水。


    “味道怎么样?”宋显满眼好奇地观察宋济民的反应。


    宋济民愣了愣,咂咂嘴,“好像有一股淡淡的怪味。阿爹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对身体好,对脑子好的东西。”宋显让宋济民放心,“阿爹不会坑你的。”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反而让宋济民更觉得不对劲儿。每次他在坑那些富贵人兜里钱的时候,也会说类似这样的话。


    “阿爹,到底是什么东西?”宋济民追着宋显问。


    宋显只好告诉他是红灯虫的虫蜜。


    “红灯虫的虫蜜是什么?”宋济民还是疑惑。


    宋显嘿嘿笑:“反正对身体很好,尤其对你这样的小孩子成长有大益处。要长期坚持喝哦,我们的民民就会变得更聪明,记忆力更好。”


    宋济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直到宋寒承探出头来,示意他看墙面。


    宋济民看向墙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死”字,忽然反应过来阿爹说的红灯虫是什么……


    “阿爹!什么虫蜜!你给我喝的是不是那红虫子拉的屎?”


    宋济民突然想起昨晚那些红灯虫爬在墙面上同时拉屎的场景,忍不住呕了起来。


    “甜甜的蜂蜜你吃过没?那是蜜蜂的呕吐物,你也嫌弃吗?”


    宋济民愣住,以前他跟二哥常去林子里捅蜂窝,找蜂蜜吃。


    “原来蜂蜜是蜜蜂的呕吐物吗?”宋济民更崩溃了,无辜的鹿眼里泛起了泪花儿,“哇,我天天都吃的什么东西啊!”


    宋显没想到宋济民会因为这个大哭,忙哄他别哭了。


    这事儿怪他,因为宋济民太懂事儿了,就忘了把他当小孩子看,说话方式没有足够委婉。简言之,他应当对他撒谎的!


    “其实食物的途径怎么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我们身体有益就好。燕窝多金贵啊,其实大多都是燕子的口水。很多人想吃都吃不起呢!”


    上午刚在酒楼喝了两碗燕窝的宋济民,哭得更大声了。


    “阿爹不用管他,小人儿矫情!”宋陆远嘲讽宋济民事儿多。


    “有能耐你也喝!”宋济民哭叫。


    宋显正愁怎么劝剩下的两个孩子喝,闻言后连忙配合地端出一杯来,递给宋陆远。


    宋陆远:“……”


    他就不该多嘴!


    “老二,你可不能在幼弟跟前矮一头。”宋显一句劝,直戳宋陆远软肋。


    宋陆远一口饮尽,喝完就觉得喉咙发痒,想吐。他强装镇定地倒扣杯子,展示给宋济民看。


    宋济民泪眼汪汪地看向宋寒承:“还有大哥。”


    宋显连忙又递上一杯给宋寒承。


    宋寒承双手抱胸,悠哉地靠在门框上,挑眉笑问宋济民:“你确定让我喝?”


    “爹——”宋济民呜哇哇抱住宋显的胳膊。


    “要不还是我喝吧。”


    宋显将递出去的杯子撤回。他担心老大还在怀疑他的用心,不能硬逼他。


    “我没先喝可不是我不愿意。我是觉得这东西好,才先紧着你们仨兄弟。”


    宋显到底没喝上,宋寒承夺过宋显手里的杯子,也一饮而尽了。


    宋济民立马不哭了,嘻嘻笑起来,“好兄弟,共患难,这样你们俩就不会笑话我了!”


    宋显:“……”


    宋陆远:“……”


    宋寒承早有预料,对此并不意外。


    宋陆远撸起袖子:“爹,你看他是不是欠揍?”


    “是有点。”宋显这次也不想劝架了,让老二尽情打老三去吧。


    兄弟俩你追我赶,好一阵吱哇乱叫,闹了两个时辰了还没完没了。


    宋显已经开始准备做晚饭了,俩孩子还是不停休。


    孩子们的精力太旺盛了!不愧是他的娃,有这精气神儿,干什么大事儿都能成。


    宋寒承午后就走了,这会儿刚归家。他拎了两条鱼回来,说是梁王府的奖励。


    “哇,没想到梁王府的账房待遇还挺好的。”


    宋显稀罕地把肥鲤鱼拿过去杀了腌渍。


    “有碳了,今晚上给你们做蒜香烤鱼。”


    “吼吼吼,有烤鱼吃喽!”


    全心投入打闹的宋陆远和宋济民听到有新吃食,立刻停战,齐声欢呼起来。


    隔壁的严守静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了,他气冲冲跑到宋家大门口,哐哐敲门。


    “喂,你能不能让你儿子们小点声!”


    在宋显打开大门的那一刻,严守静就对宋显大吼。


    宋显点点头,表示他尽量。


    “尽量?尽量到什么程度?”严守静不依不饶,继续大吼,“你知不知道你们一家人很吵!吵得我头都快炸了!”


    宋显觉得对方这态度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我们一家人正常生活,非休息时间,孩子们在自家院子嬉笑打闹有什么问题?总比有些人深更半夜放虫子到别人家,靠虫子拉屎来吓唬别人强!”


    严守静愣住,震惊地看着宋显:“你知道了?我的小宝贝们昨晚都没回来,是不是因为你?”


    宋显战术性后退一步,“你别冤枉人啊!我们一家人本本分分,从不干害人的坏事。三更半夜有虫子爬进我们家,我们驱虫一下有问题吗?”


    “果然是你!”严守静咬牙切齿,他抄出后腰别着的笛子。


    宋显继续战术性后退两步,“你要干嘛?”


    严守静吹起笛子,声音刚高亢,就见一排排虫子从隔壁墙头爬了过来,有红的、黑的、黄的、绿的。


    【价值说明】:黑虎虫,全虫是宝,炙烤后研磨成分,以温水冲泡,有提神醒脑、利尿消肿之效。


    【价值说明】:黄沙虫,全虫是宝,生食可以治疗心肾不交、肝郁阴虚、精神衰弱。


    【价值说明】:绿盖虫,全虫是宝,生熟食用皆可,补肾填精,助男人再展雄风。


    “快快快!”宋显突然惊叫起来。


    正打闹的宋陆远和宋济民察到情况不对,都跑过来要保护宋显。


    “快去拿罐子,拿扫帚,抓虫子!一个都别落下!”宋显急急忙忙喊完,自己也跑去拿罐子抓虫子了。


    黑虎虫头上有长长的黑色触须几十根,像是一个拥有杀马特发型的虫子,身体又细又长,爬行起来的样子丑陋又可笑。


    黄沙虫则像蛆一样,长长的,软体,不停地蠕动,但蠕动速度很快。


    绿盖虫通体绿莹莹的,长满绒毛,看起来像是双倍大的绿豆蝇肚子长出六条腿出来爬行了。


    剩下红的就是红灯虫了,昨晚宋显等人已经见识过了。


    这些虫子聚集在一起,无数只同时爬行起来,看起来密密麻麻,恐怖又恶心。


    这种情况如果放在一般人家,肯定都被吓得吱哇乱叫,痛哭流涕逃跑了。


    奈何严守静运气不好,碰到了奇葩一家人,竟以捉他的虫子为乐。


    父子四人,各自拿着锅碗瓢盆,在院子里抓得不亦乐乎。


    严守静眼看自己精心养育的虫子要被抓走大半了,气得脸色铁青,呼吸都差点停滞了。他赶紧变换笛声,撤退了他的虫子大军。


    宋显赶紧用木盖封住装好虫子的陶罐,遗憾地目送那些逃走的虫子们。


    严守静看他这意犹未尽的表情更气了,“你们为何不怕?”


    宋陆远挑眉:“我们为何要怕啊。”


    一些老爹确认过无害且有益的虫子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与地狱藤相比,这些虫子只能算小可爱。


    “你、你们这是在逼我出狠手!”


    严守静气得手抖,从后背抄出一把磨得锋利的菜刀。


    他现在的样子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双目赤红,神情有些癫狂,整个人像是要入魔了一样。


    “快搬走,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严守静威胁性的吼声几乎穿透整个巷子。


    宋显看看周围,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按理说,严守静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会吸引巷里其他住户好奇来围观。但现在整个巷子除了他们俩家,都很安静。


    “他在饼里下了药。”宋寒承解释道,“午后我离开的时候,看见他在挨家挨户地送饼。”


    严守静瞟一眼宋寒承,哼笑:“还挺聪明的,所以你们应该清楚,我现在想做什么了吧?”


    严守静晃了晃手里白亮的大菜刀,邪笑着逼近对宋显等人,目露凶光。


    本以为父子四人会害怕,就算他们奇葩,至少也该露出一点惊慌的表情吧?没想到父子四人谁都没动,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阿呀——”


    宋显突然叫一声,破坏了现场紧张的氛围。


    “烤鱼要糊了,我去翻面。老大老二,你们能处理这事儿吗?”


    宋寒承微微笑,颔首。


    宋陆远拍胸膛:“阿爹放心吧,我们能行!”


    宋显丝毫不担心,尽管对方拿了刀,可孩子们身上有他给的霹雳弹和白皮树花粉防身。这些东西弄倒几头大象都没问题,对付区区一个严守静不在话下。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安静生活,以至于连名字都叫严守静。


    你房子东边住着一对聋哑老夫妻,很安静,很符合你的需求。


    西边这户却成了你的大难题。我们在这正常生活,对你而言太吵了,以前的租户也是。


    所以,你就想方设法使手段,吓走了他们,也想吓走我们。那场凶杀也是你做的。”


    整个陈述过程都用的肯定语气,说明对方对他的行为足够了解。


    严守静很震惊,不得不重新打量宋寒承。年纪很轻,只是个少年,竟透析到事情本质,将他看得如此透彻。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都是谁?”


    不怕虫子,不怕他拿刀威胁,还早就看透了他的所作所为。


    宋陆远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兴奋地靠近严守静。


    严守静吓得连退数步,差点被门槛绊倒。他急忙退到门外,把菜刀举得更高。


    “你们想干什么?”


    他不该害怕啊,他有多重技艺傍身,还手拿一把大刀,对方只是两名赤手空拳的少年。


    但不知道为什么,严守静就是被宋陆远身上散发的杀气给震慑住了。


    宋寒承紧跟着出院,关了院门。


    严守静:“……”


    莫名有点后悔退出院外了。


    就在这一刻分神之际,一双强有力的手扼住了严守静的脖颈,让他呼吸不过来。


    这人怎么这么快到他跟前来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嫌我吵,嗯?我这就送你去地下安静。”宋陆远话毕,就欲用力捏断严守静的脖颈。


    宋寒承:“老二。”


    宋陆远立刻松了手。


    严守静整个人下坠,跌坐在地上,捂着快被勒断的脖子不停咳嗽。


    “你们,你们……”


    严守静发现兄弟俩现在散发的强大气场,与之前在院子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们如果早露出这副样子,他根本不敢招惹。


    宋寒承递出帕子,给严守静擦手。


    严守静看见帕子是丝绸材质,更加明白了兄弟俩肯定另有身份。


    严守静开始瑟瑟发抖,惊恐地看向宋寒承。


    “你既然喜欢安静,为什么还要守在这地方不离开,是有什么不得不守在这里的理由吗?”


    宋寒承声音温柔地仿佛能滴出水来,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在严守静的心头,让严守静感到无比恐惧。


    “以笛声驭虫的技法,出自晋国吧?”


    宋陆远一脸懵,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的,晋国符族独有的秘术。”宋济民的头突然从门缝里冒出来,应和了宋寒承的话。


    严守静惊恐地睁大眼,连这八岁的孩子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三儿子尚如此,那他们的爹……当是何等厉害?


    好会装啊,完全把他给骗了,他竟一点没察觉出来!


    难怪族长跟他说,大隐隐于市,潜伏时切勿因为有技法傍身就有恃无恐。他以前不以为意,觉得这市井之内住的都是愚民蠢人。今日他才算彻底明白了,但为时晚矣!


    宋陆远将严守静扯回了他家,宋寒承跟着进来,环顾一圈他的居所。


    严守静的心咚咚猛跳,他感觉宋寒承那轻飘飘扫过一切的眼神儿,好像已经轻松掌握了他所有的把柄。


    “你们早就盯上我了?”


    “红花巷的凶宅传闻,是有点意思。”


    宋寒承言外之意,他确实早就注意到了这里。


    宋陆远吃惊:“大哥,爹爹租住在这里不是偶然,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吗?”


    宋寒承没反驳。


    宋陆远:“……”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大哥,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寒承坐了下来,随意地拿起桌上一块巴掌大的木雕把玩。


    “你有个妹妹,你很疼爱她?”


    严守静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看出来的?只凭那块他给妹妹没雕完的木雕?


    “老二,要你的人去黎国杀一个符族人,不难吧?”


    “跟捏死一只苍蝇一样简单。”宋陆远自信地用手捏一下,刚好就捏死了一只飞行而过的苍蝇。


    严守静:“!!!”


    严守静颤抖的心,颤抖的腿,伏地磕头:“二位壮士饶命!你们想到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只求你们能饶过我一条性命!饶过我妹妹!求求了!”


    “先说说隔壁的凶杀。”


    “隔壁原本住着陆长春的小舅子,远近闻名的小霸王,十分好色。他时常带女子回家,弄出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我本来打算用虫子吓唬他一下,让他不敢这里就罢了,没想到那晚他强行拖回来了一个良家少女,欲强行欺凌她。


    那少女眉眼与我妹妹有几分相似,我气急之下就一刀砍死了他。


    少女早在我动手之前就磕晕了头,我把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没让她粘上这凶案。现在已经嫁人了,日子过得很好。”


    严守静事后还关注了那名少女,必然知道她姓名和住址。宋寒承问过之后,命人立刻去查实。


    “现在可以说你守在这里的目的了。”


    “为等一个人,将这个交给他。”严守静从墙里掏出一个木盒,木盒里装着一把做工极其复杂的铜钥匙,钥匙的长度有婴儿半截手臂那么长。


    宋陆远唏嘘:“好大一把钥匙,干什么的?”


    严守静摇头,他不知道。


    他只是为了给妹妹挣嫁妆,才答应族长远赴这里潜伏,等待跟他对暗号的人出现,将这把钥匙给对方。


    宋寒承得到属下的回复后,对严守静的人品做了初步评估。


    他打发走了宋陆远,单独与严守静说了一会儿话,随后也回家了。


    宋显刚把烤得焦脆油滋滋的烤鱼从炉子里拿出来,放在炒好的豆芽菜上。


    见他们兄弟回来了,宋显忙问:“谈的怎么样了?他真跟你们动手了?”


    宋陆远哈哈笑:“没有,不过是吓唬人的花把势,见我们不吃他那套就怂了,自己乖乖回家了。”


    宋显:“这人心术不正,做下了药的白面饼子到处送人,还养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虫子吓唬人。


    但我又觉得他这人好像没彻底坏头透,那些虫子看起来吓人,实际都挺滋补的,是好药材!


    他要是不拿刀威胁我们,我倒是不介意他继续用虫子骚扰我们。”


    宋寒承、宋陆远、宋济民、刘大娘、徐英:“……”


    到您那能算骚扰吗,算进货吧!


    ……


    三日后,梁王下达新政令,永州郡境内废除百姓不能吃肉的法令。


    众百姓们都为之欢呼,称赞梁王贤德,体恤百姓。


    老百姓们本来吃不上几顿肉,偶尔有幸能吃口肉打打牙祭,有什么错?生活要有奔头,大家才有劲儿活下去。


    梁王是贵族之中难得能体恤到百姓疾苦的王,百姓们遇到梁王出行都夹道欢迎,高呼梁王是黎国最贤明之王,有的百姓甚至还抛掷瓜果感谢梁王。


    梁锋十分高兴,一句简单的吩咐,就让他得到盛况空前的赞美和贤名,他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为此他特意嘉奖了给他提供建议的谋士宋寒承。


    不过红袖楼案子一直没有进展,搜查追捕李红袖相关人等也一直没消息。


    梁锋为此有点烦躁,今日刚好见宋寒承来,就顺嘴问他对红袖楼案件的看法。


    “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全都被那怪藤吃了?”


    宋寒承摇头,“属下的想法跟您一样,疑点太多,更像出逃。”


    “是吧,我也这样想。”梁锋眉头紧锁。


    “李红袖了解您,如果他很早就筹谋好了这一切,必定想出一个万全之法脱身。时隔这么久,恐怕很难将人追回了。


    我甚至怀疑,红袖楼之前有几拨人失踪,就是李红袖为自己逃跑做出的尝试。”


    梁锋恍然大悟:“你提醒我了,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呢。那几拨人确实失踪得蹊跷,原来都是他的计谋!好深的算计,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当年就不该将他从桥村救回,送他去南山密院——”


    梁锋突然止住了话音,咳嗽了两声,感慨今日风有些凉了。命人端来桂酒,要与宋寒承小酌两杯,顺便对弈两局。


    宋寒承知道梁锋在故意转移话题,佯装没识破的模样,顺应梁锋的要求,陪他下棋。


    宋寒承两局棋都是在快险胜之际,因为疏忽了梁锋的另一处围攻,进而全盘皆输。


    梁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乐呵呵地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宋寒承小酌一口桂酒后,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酒杯道:“甚是想念家父自酿的果酒。”


    “嗯?果酒?什么味道。”


    喝着他府上的酒却想念另一种酒,足见那酒比他这里的好喝,梁锋被勾起了好奇心。


    “酸甜的果味儿,带着酒香。可惜如今出不了城,不然定要献上一坛给您尝尝。”


    “罢了,解封吧。”梁锋叹了口气,在听过宋寒承分析之后,他已然意识到封城无用了。


    宋寒承马上表:“两日后属下定将家父所酿的果酒送到。”


    “为何要两日?明日不行?”梁锋馋酒,多等不了一天。


    “两日已经是骡子往返属下家乡最快的时间了。”


    梁锋马上下令,赐了宋寒承马匹使用之权。


    宋寒承从梁王府出来后,就到了宋济民新开的显济酒楼内。


    宋寒承:“你这酒楼名?”


    宋济民:“好听吧!”


    宋寒承笑了笑。


    竹韵雅间内,早有数名永州郡城内有头有脸的商人等候在此。


    大家看到宋寒承进来后,纷纷起身,都紧盯着宋寒承的嘴,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好消息。


    宋寒承声音不疾不徐:“如大家所愿,郡城解封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高兴起来。要知道这些天永州郡封城,最愁苦的就是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封城一天就损失一天的钱。


    他们实在赔不起了,就托人找了路子,寻到宋寒承这里。


    没想到这位梁王身边的红人说话当真好用,每家三十万文的钱不白花。


    商人们纷纷高兴地拱手道别了。


    宋济民忽然有点嫉妒了,他不该经商,该学大哥那样走权势之路。


    瞧瞧他仅凭一句话就赚得盆满钵满,还赢得了众多人的尊重和感恩。


    他大哥这生意做的,比他更一本万利!


    “大哥,你帮我个忙呗。”宋济民觉得如果能让梁王莅临他新开的酒楼,名声肯定打出去得更快。


    “不帮,你让我喝虫蜜水的账还没算呢。”宋寒承点了下宋济民的额头。


    “价钱翻倍!”宋济民肉痛喊道。


    “三倍。”


    “好好好。”


    ……


    宋显这两日的去腐生肌粉的生意很好。


    几天的工夫,他就赚到了买房的钱,跟陆长春讨价划价一炷香时间后,他以三万文的便宜价钱就将这座凶宅买了下来。


    郡城不比其它地方,城内寸土寸金,尤其在乱世之后,很多富贵人家都迁往更为安全的永州郡,将这里的房价炒得更高了。


    同地段同巷子的其他房子,价格都在十五万文以上。宋显觉得自己这回真捡了大便宜。


    “买房啦?这么快!”


    花媒婆刚好路过,听说这好消息后,特意来恭喜宋显。


    “咋这么快就挣到这么多钱?就靠卖你那个什么去腐生肌的药粉?我记得那药粉不是才三十文一包吗?”


    宋显嘿嘿笑:“我将去腐生肌粉的独家销售权转让给了一家药铺,一次性收取他一万文,他又进了两万文的货,买房的钱就赚够了。”


    宋显发现自己还是不太适合跟太多人打交道,每天迎来送往的要见各色人等,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得罪人,惹来事端。还是把销售权转让出去好,少赚点,不操心,安稳第一。


    独家销售权?


    花媒婆大概琢磨明白了字面的意思,笑着夸赞起宋显来。


    “你倒是聪明,我还想提醒你呢,树大招风。昨天刚有两个看起来居心不良的人跟我打听你,今天你就把问题解决了,极好!


    对了,那家药铺叫什么?回头我有朋友需要也去那里买,省得跑错地方。”


    “显济大药铺。”


    第36章 隔壁是魔鬼一家人!铁锅……


    宋显为了庆祝买房,今天特意赶早去集市上买了两只大肥鹅。


    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合法吃肉的日子,许多百姓都有买肉的需求,所以肉价炒得特别高。


    两只大鹅花了宋显一千二百文,他要卖四十包去腐生肌粉才能赚出来,好在去腐生肌粉没什么成本,不会觉得太肉疼。


    鹅毛保暖效果好,不能浪费,宋显把腹部的鹅毛都收集到口袋里攒着,以后留给儿子们做鹅毛被用。


    烧开水把鹅毛拔干净后,宋显就将鹅肉剁成块,用葱姜水浸泡去腥。


    厨房里留了一碗发酵的米浆,可以用来当发面的酵母。宋显将大米面和粟米面对半混合,倒了米浆,揉搓出一大盆面,盖上盖子后就放到阳光下发酵。


    罐里的小虫子又死了一批,虽然小虫子的尸体宋显没浪费,都搜集起来了,按照它们各自的药效晒干或烘干成粉了,但宋显总觉这样好可惜。


    如果能走可持续发展路线就好了,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让这些小虫子持续不断地繁殖下去,他的钱袋子就会再次鼓起来。到时候他就可以再买两套房产,留给儿子们将来成亲用。


    宋显经过一小会儿思想斗争后,拿起一盘花糖饼,敲响了隔壁严守静家的大门。


    ……


    严守静蜷缩在床上,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方才隔壁传来剁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好像剁在了他身体上。


    这是在剁肉吗?这分明就是在威胁恐吓他!


    严守静怕得不行,但他不敢逃了,他已经被恶势力控制了!


    昨天晚上,他想偷偷逃走,立刻就有两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把他揪了回来,还往他嘴里硬塞了一颗药丸子,灌水逼他咽了下去。


    那药丸肯定是那对恶毒兄弟用来控制他的毒药,不然两个黑衣人不会只交代他一句“好好听公子们的话”,就放下不管他了,就那么放心地走了。


    苍天啊,大地啊,他做错了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些?他只是一个单纯想给妹妹攒嫁妆的可怜哥哥啊!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像催命符一样敲在严守静的心头。


    严守静把自己捂在被子躲避,敲门声依旧,他躲不了,逃避恐怕会带来更严重的惩罚。


    严守静惊慌不安地下了地,打开了大门。


    在看到宋显的那一刻,严守静脸上的血色霎那间褪尽,身体抖了又抖,恐惧地连退了数步。


    宋显发现严守静脸色很不好,关心问:“你没事吧?生病了?”


    “别……”严守静想求宋显别折磨他了,话刚要出口,他就看见宋显身后的墙头上站着宋寒承,对方正微笑的对他比划着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严守静瞬间瞪大眼,噤声了。


    他想起来昨天宋家大公子嘱咐他的话了,对宋显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没生病,你……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宋显犹犹豫豫,斟酌措辞,“我能请教你养虫子的方法吗?”


    严守静抿着颤抖的唇,没说话。


    宋显把花糖饼送到他跟前,“我做的饼,保证没下药。”


    默默接过饼的严守静:“……”


    见严守静沉默不说话,宋显以为他还在计较之前的事。


    看来他们两家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了。


    宋显转身离开。


    “稍后我会把养虫方法写给你!”话快速说完,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宋显扭头看着紧闭的大门,才反应过来严守静的话。


    脸色那么白,语速那么快,尾音还有点发抖,他真的没生病?


    宋显突然想起豆腐忘记买了,提了篮子出门,正好赶上豆腐铺老板免费送豆腐。


    宋显赶紧凑热闹地跟着大家一起排队,问前面大娘:“为什么免费送啊?”


    “王老板有喜事啦,咱们都跟着沾光。”


    “什么喜事?”


    “要娶妻了,新媳妇是梁王亲自做媒牵线的呢。王老板运气好,有福气!”


    “豆腐,都福,你们吃了我的豆腐都会跟我一样有福气!”王长富乐哈哈地招呼大家,“最后两板了!一人一块,好好排队,都别挤!”


    排到宋显这里的时候,宋显主动递上盘子,跟大家一样恭贺王长富新婚大喜。


    王长富乐哈哈地切了一块大豆腐给宋显:“我记得你,那天我就是做完了你的生意后,得到了好消息,今儿多给你一块。哦对了,还有那位熟客,姓什么来着,他今日怎么没来呢。”


    宋显笑着道谢,“姓严,他就住我家隔壁。”


    “那我再给你两块,你帮我带给他,替我向他道谢。”


    王长富感谢严守静那天跟他讲梁王的告示,才让他有机会在梁王跟前立功,美梦成真。


    豆腐蛋白质多,口感软软的,比较适合生病的人吃。


    宋显很积极帮忙带了豆腐,再度敲响了严守静家的房门。


    严守静再度开门的时候,整个人摇摇晃晃,被冷汗浸湿的头发紧贴着鬓角,看起来像病入膏肓了。


    宋显代传了王长富的话后,递了豆腐过去,“你真没事儿?”


    “没事。”严守静战战兢兢地接过豆腐后,欲立刻关门,突然想到什么,对宋显勉强笑一下,“多谢,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噢,好。”


    宋显还是觉得严守静有点不对劲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到家后,宋显发现面盆旁边有个纸团子,打开来看,上面记载了养虫子的方法。


    宋显望了一眼隔壁,将纸叠好放进屋里。


    刘大娘给宋显父子四人每人做了一套衣裳,笑着让宋显来试试。


    宋显高兴坏了,立刻配合地把衣裳换在身上。


    衣袍是藏蓝色的,布料很柔软,对襟处绣着祥云纹,简洁精致,穿在身上很显身材,把宋显整个人衬托得修长如竹。


    “嗯,不错,我这双眼睛能当尺用了。”刘大娘很满意宋显的穿着效果。


    徐英凑了过来递上一个绣着紫竹的灰布袋子,“宋叔,这是我送您的。”


    “真漂亮,比我背的那个布袋子好看一百倍!咱们英子的手艺果真随了母亲,瞧瞧这图案,精巧细致,跟真长在上面似得。”


    “嘻嘻,宋叔,我就喜欢听你夸我。你还需要什么,我都给你绣。”徐英可开心了,黏在宋显身边不离开。


    “有这个袋子就够了,宋叔还是希望咱们英子能多读书,多认字,多学会一些书上的大道理讲给宋叔听。”


    宋显拍了拍徐英的脑袋,让她去厅内看看。


    徐英立刻跑了过去,发现厅内的桌子上放了两本书和笔墨纸砚。


    徐英抚摸着书本,顿时有些热泪盈眶。


    她没成孤儿前,有父母家人,家中不算贫苦,但她和姊妹们每天都必须割猪草、洗衣干活儿,只有唯一的弟弟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天天坐在屋里悠闲读书。


    她曾不解地问母亲为什么她不可以读书,母亲立刻打了她一巴掌,骂她是白吃饭的赔钱货,居然还敢妄想跟男儿一样读书。


    徐英自那时候起就以为读书只是男儿的事儿,女儿没资格。后来山匪横行,家人都没了,只有她幸运地活了下来。她每天只想着怎么活下去,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读书的事儿了。


    在三户村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倒是都可以去李大郎那里学认字,但她不敢去,她觉得自己是女儿家,不配去。


    可是现在,宋叔说她配!宋叔希望她能读书认字,希望她能讲书中的道理给他听!


    徐英最喜欢也最崇拜宋显。在她心里,宋叔的话才是对的,她一定要听。


    徐英捧着书本出屋的时候,正好碰到宋寒承回来。


    在宋寒承审视的目光下,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书,把头低得很低,“这是宋叔给我买的,他希望我多读书识字。”


    宋寒承:“以后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问我们。”


    “嗯!”徐英眼泪掉了下来,开心地跑回屋。


    宋陆远跟在宋寒承后面,挠了挠头:“大哥,你干嘛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


    宋寒承瞥他一眼,“比不了你,把隔壁吓尿了。”


    “哎呀,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我寻思他昨晚上逃跑,必须要好好吓吓他才行,谁能想到他胆子那么小啊。


    无所谓喽,反正该问的东西我们都问出来了,他如果被吓死了,就让我们的人顶上。”


    宋寒承默认没发表意见,去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


    这时候,厨房那边掀锅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儿飘了进来。


    “唔,真香!爹今天晚饭做了什么?”宋陆远立刻奔跑出去,凑到了大铁锅旁。


    一整锅喷香的鹅肉在咕嘟冒泡,锅边贴着一圈儿黄色的饼子,宋显正在往锅里下豆腐。


    “再炖一会就开饭了。”


    “哇,好香好香,香迷糊了!”


    不止宋陆远,刘大娘和徐英也都被香味儿吸引了出来。大家不时地望向灶台,就盼着吃饭。


    宋济民今天借口跟李大郎去见先生,才背着小布包归家。闻到味儿,他就撒丫子跑到灶台边喊饿。


    宋显就夹出一块儿炖成棕黄色的鹅肉,让宋济民尝尝咸淡。


    肉咬起来一丝丝的,咸香适口,嫩而不柴,味道好极了!


    宋济民把骨头吐出去之后,眼巴巴望向宋显:“没尝出来,再尝一块?”


    宋显可不会上当了,戳一下宋济民的脑门,“小鬼头。”


    宋济民噘嘴,踮着脚不舍地往锅里看。


    “那一条条白的是什么?”


    “葫芦条。”


    “尝一根?”


    宋显已经拒绝了一次了,没办法对着这么可爱漂亮的孩子拒绝第二次。


    宋济民将一根葫芦条吸溜进嘴里,眼睛比吃鹅肉时更亮了。


    鹅肉当然比较香,是素菜无法替代的,但是这葫芦条口感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里面吸饱了鹅肉的汤汁,滋味浓郁,口感劲道,和肉一样有嚼头,味道一点不比肉差。


    鹅肉与葫芦条两者比较的话,难分高下,各有千秋。总之,都想吃掉,吃光!


    饭好后,宋显拿了一个稍微大点陶碗,盛了鹅肉,装了两个饼子,让宋陆远给隔壁送去。


    “我?送隔壁?”宋陆远确认问。


    “嗯,我瞧着他身子不大爽利,估计做不了晚饭。远亲不如近邻嘛,咱们帮一把。”


    “还是我去吧。”宋寒承怕宋陆远送过去,能把严守静的命直接送走。


    不一会儿,宋寒承就回来了,加入一起吃铁锅炖大鹅的热烈氛围中。


    隔壁,幽暗的房中。


    严守静像一只被猫戏耍的老鼠,头顶着墙,整个人窝成一团儿,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不想活了!他丢死人了!


    他今天竟然被一个十几岁少年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啊啊啊啊脸没了……


    严守静鼓足勇气起身,去拿桌上菜刀,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起来。


    桌上摆着三样东西,一盘子宋显白天送的花糖饼,严守静收了后,不敢吃,不敢扔,就只能放在那。


    还有宋寒承刚送来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炖鹅肉和一盘颜色鲜黄的饼子。


    味道很香,很诱人,勾得人饥饿感更强了。


    虽然明知道这是恶魔一家人送给他的东西,肯定不怀好意,肯定有毒!严守静还是不能抵抗自己的生理反应,下意识地咽了口水,有点馋。


    严守静将菜刀抵在脖子上,闭眼想要一刀了断了自己,但一阵阵鹅肉香总是钻进他的鼻孔,让他的鼻孔下意识地扩张得更大,想吸入更多。


    严守静挣扎了许久,丢了菜刀。


    反正都是要死,他为什么不做个饱死鬼?吃饱后中毒死了算了,比抹脖子死相干净些。


    严守静扑倒桌边,开始大口咬饼子大口吃肉。


    天呐,这肉里面到底掺了什么毒药这么好吃!


    算了,他不亏了,至少是吃一顿滋味好的东西去死。


    严守静一口气把东西全都吃完了,然后捂着滚圆的肚子,视死如归地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


    “明日郡城就解封了?那我们能回家了!”


    宋显从大儿子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高兴,抱起宋济民欢呼起来。


    他还惦记着家里种的菜,晒的五瓣瓜,自酿的酒醋……马上就可以回家看到了。


    “大哥在梁王府做账房,今后就要留在郡城了吧?”


    宋陆远有点小开心,那以后岂不是只有他和三弟陪在阿爹身边?哈哈哈终于没人管他了,他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


    宋寒承:“我与你们一块回去,梁王府出马。”


    “马?那赶路就很快了呀。”宋济民更开心了,他正好可以见识一下梁王府的马匹与他的马哪个更好。


    临睡前,宋显忙活着收拾衣柜里的东西,把所有的衣物都包了起来。


    宋寒承沐浴后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浅声问:“阿爹以后都不打算来这里了?”


    “当然不会了,这房子都买下来了,回头肯定还要来这住。”


    宋显收拾东西的手突然停下,他从行李里掏出两件衣服出来,放回柜子里。


    宋寒承坐在床边,低着头沉默着。


    宋显觉得大儿子在失落他们都离开了,以后不能天天陪在他身边。


    “明天走之前,我把那四样不同功效的虫粉都卖给显济大药铺,差不多就能攒够买骡子的钱了。有了骡车,我们以后会经常来看你。”


    宋寒承微笑点头。


    宋显让宋寒承稍等,他有礼物给他,然后他就半个身子探进床铺,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把竹扇递宋寒承。


    竹料成色很新,上面有明显的新鲜打磨的痕迹。再看宋显那双手,指腹上很多细小的擦伤,指甲周围起了很多死皮和肉刺。


    宋寒承手托着扇子,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阿爹都忙活出汗了,快去沐浴吧,我已经烧好了水。”


    “好。”宋显带上干净衣服就出去了。


    宋寒承展开扇面,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稳”字。细看这字是有描边的,非一笔促成。


    想到宋显写毛笔字的结果经常是一团黑墨,宋寒承猜到这个漂亮的“稳”字,应该是宋显一点点描画后填色而成。


    他一定是担心他在梁王府做事有危险,才特意送这个给他,希望他行事稳妥,能保证自己的安稳。


    人世间的父母真是不一样啊。


    有的会拿鞭子日日抽打你,只恨你、怨你、憎你进步得不够神速,不具备名扬天下的本领,没有令人啧啧称奇的才华。


    有的只图你安稳,希望你平平安安就好。


    宋寒承握着竹扇的指尖发白,他躺在床上,把扇子放在胸口处,闭上了眼。


    宋显沐浴后回来,见宋寒承好像睡着了,立刻放轻了脚步,给他盖好被子后,立马吹灭了油灯。


    ……


    次日清晨,显济大药铺。


    “老板,这药可厉害了,能卖上高价,可以让男人重振雄风!你就说一千文一包药,值不值吧。”


    “值!”显济大药铺的周掌柜很豪爽,对宋显道,“你出多少我都要了,另外多加一万文的独家销售权。说好了啊,除我们家你不能卖给别家。”


    宋显拍胸脯保证:“包不卖的!老板大气,我也大方。附赠提你神醒脑、利尿消肿的提神粉十包,那些早起当值的、读书的人应该都挺需要它。”


    周掌柜付了钱后,跟宋显高兴地表示:“去腐生肌粉卖得很好,因为见效快,有很多回头客,还有不少外地商人也想要。这对外地人呢,我想提一提价,给你的分成也提上去,如何?”


    宋显当初跟周掌柜定契约的时候就约定好了,销售价格由双方共同商定。


    宋显点头,他觉得周掌柜是位很守信誉的生意人,相信他的安排。


    宋显背着沉甸甸钱袋赶回家的时候,宋寒承等人刚套好了马,大家立刻就出发。


    宋家一行人迎着东升的太阳出城时,严守静才恍恍惚惚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狠掐了自己一下,确认自己没死后,震惊不已。


    那些食物没毒!?


    严守静陷入纠结,不停抓头。


    所以隔壁魔鬼一家人到底什么意思啊?儿子来打他一棒子,不,无数棒子,爹来送甜枣?


    ……


    在抵达郡城城门前,宋寒承让宋显等人先走。


    “我去给村里的孩子们买些笔墨,随后就跟来。”


    “那我们走慢点,你快点追上来哦!”宋显嘱咐。


    过城门时,守卫排查严格,详细盘问了每一个人的姓名出身。


    城门楼上,有一位身着藏蓝衣袍的年轻武者曲腿坐着,他块头非常大,扛着一把巨大的刀,俯瞰下方进出城门的百姓们,像是盘旋在天上的雄鹰在寻找猎物。


    “那谁啊?”宋显出城后,才发出疑问,“看起来好吓人。”


    宋陆远:“估计是梁王府的武者,没事,跟咱们没关系。”


    孟凤亭右耳动了动,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立刻站起身,循声朝城外望去,目光刚锁定在一个修长的背影上,就听见城下有人叫他。


    孟凤亭纵身一跃,从城楼之上翩然落在了宋寒承面前。


    “出城?”


    “嗯,答应梁王,给他拿家父自酿的果酒。”宋寒承礼貌问候,“孟统领这么早守在城门上可有收获?”


    孟凤亭打量一番宋寒承,“有啊,你。”


    “孟统领说笑了。”


    孟凤亭伸手,索要宋寒承的路引。


    宋寒承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情绪,配合地给了。


    “长水县人,原住在三户村,三户村……”孟凤亭停顿了下,打量宋寒承的表情,“这村子的名字还挺特别的,不会只有三户人家吧?”


    宋寒承浅笑:“有三十多户。”


    孟凤亭扫一眼宋寒承携带的行李,只根据布面形状他就揣度出了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带着这么笔墨回去作甚?”


    “一部分带给家中兄弟,一部分捎给以前县衙的同僚。没办法,谁叫大家都稀罕郡城里的笔墨呢。”


    宋寒承答得从容,态度松弛,完全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孟凤亭拱手,礼貌恭送宋寒承,心里面却还是对梁王身边的这位新晋红人保留怀疑。


    大家骑了一天的快马,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三户村。


    宋显准备了很多小玩意儿和小吃食要分给三户村的孩子们,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们抵达三户村的时候,只看到满目焦黑,断壁残垣。


    晚风拂过,只吹起了片片萧瑟和斑驳空旷的悲凉。


    “你是怎么了?”


    宋显发现没有一户幸免,所有房子都被烧光了,有的墙面上还残留着血迹。


    他颤着手要去摸,被宋陆远拦下了。


    “爹,我们先回家,一会儿我去别村打探一下消息。”


    宋寒承安慰地拍了拍宋显的后背,劝他别太伤心。


    宋显顺从地点点头,也觉得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先打听清楚消息再说。总之,当下孩子们的安全第一。


    “对,先回家看看。我一个人先回去,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第37章 爹爹救我!酱油蛋……


    宋显进了山谷,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人声,看见小木屋还在,稍稍心安了些。


    陈昌贵看见宋显,惊喜地呼唤,喊了方小圆和白歌一起过来。


    “你总算回来了!一切都安好?孩子们呢,都平安?”


    “都平安。”


    宋显吹响哨子,示意谷外的宋寒承等人可以进来了。


    大家放下行囊,喝了口水,就坐在草地上,听陈昌贵讲村子的事儿。


    陈昌贵眼含泪花:“惨啊,就两天前的事。山匪突袭三户村,整个村子一夜之间全都被屠尽了!我和小圆因为留在这给你看房子,才侥幸逃过一劫,其他村民就没那么幸运了。”


    “当时住在村子里的人无一幸免,山匪烧杀抢掠之后就放火烧了村子。我看到村子方向冒了浓烟,才发现出事。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大火吞没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陈昌贵懊悔自己没能早点发现,或许还能救村民们一命。


    “陈叔别太自责了,你早点发现,说不定连你的命也没了!咱们这些老弱病残,哪里斗得过手拿大刀的山匪。”


    白歌给陈昌贵递上热水和帕子,劝他别太伤心。


    宋显还在发呆,久久没有回神儿。他甚至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明明他走之前,村子里一派祥和,那样热闹。


    刘大娘与徐英已经哭了起来。


    刘大娘拍着大腿,哀叹她老姐妹命苦,居然就这么走了。


    陈昌贵咳了一声,“李春花没事儿,这还多亏了宋兄弟呢。”


    宋显从悲伤中回神儿,疑惑地问:“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得知你为了小儿子去了郡城后,深受感触,深以为她这个母亲没陪儿子去一次郡城是失责,便决定陪一回。你走后第二天,她就坐上去郡城的牛车,估摸着时间,现在该快到郡城了。”


    牛车行进缓慢,从三户村坐牛车到永州郡郡城大概需要六七天的时间。


    “那我这老姐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刘大娘收了眼泪,边擦脸边叹,“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宋显思维有些发散。假如李春花和陈昌贵都在村子里,那些劫匪或许没那么容易得手。凭李春花那一手绝妙的斧头功,说不定会把山匪们打得屁滚尿流。


    宋显知道错在山匪,不在他,可他还是忍不住假设,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存在扇动了蝴蝶翅膀,三户村的那些村民会不会都活着?


    上百条人命啊,就那么死了。


    宋陆远和宋济民观察到宋显的情绪一直没有好转,都看向宋寒承。


    谁闹出的事儿,谁负责收尾。


    “徐英。”宋寒承将徐英唤到跟前来,让她跟宋显讲一讲她曾经的遭遇。


    宋显不解地抬头。


    刘大娘忙解释道:“徐英不是我亲生女儿,是我捡来收养的孩子。这孩子命苦,她原来住的村子跟三户村所遭遇的一样,一夜之间都被山匪屠尽了。”


    徐英点头,“那些人穿着白衣,骑着高头大马,手拿大刀,会比谁杀的更多,比谁身上染的血更多更红。他们出手可快了,有的人还会飞。我弟弟明明已经逃了那么远了,眨眼间就有人飞到他跟前,一刀就砍下了他的头颅。”


    徐英叙述到这里的时候,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宋显忙给她擦眼泪,叫她别说了,也别去回忆。他塞了一包果干到她手里,让宋济民带着徐英去温泉那边玩儿。


    “这么说那帮山匪会武?而且功夫还很好?”宋显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宋寒承:“手法干脆利落,屠尽整个村子就在一息之间,来无影去无踪,猖狂已久。三郡之内,遭他们毒手的村落,已有十座了。”


    “官府呢?不作为?”


    陈昌贵马上道:“前日清晨,长水县县令亲自带人来勘察,收走了尸身。至于怎么查,是何结果,我就不知道了。”


    “这容易,那个长水县县令是我兄弟,我这就去打听。”宋陆远说着就骑上马。


    宋显让他等等,将干粮和水给他装好,嘱咐他随身带好霹雳弹和白皮树花粉。


    现在这世道太危险了,他必须想办法再弄点杀伤力大且能保全自身的武器。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再难过也要生活下去。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解决问题。


    宋显深吸两口气,洗了把脸,就准备去给孩子们做饭。


    库房里还有许多稻米,宋显淘了盆米煮上后,就去酿造区查看。


    他之前酿的醋和酒都有成果了。黄豆酱酿造出来的味道也很正,表层析出不少清汁,可以当酱油用。


    宋显将这些酱油都舀了出来,放在无油无水的小坛子里装好。


    煮熟后的米饭粒粒分明,挑开,晾凉。宋显将藠头切碎,加在鸡蛋液中一起搅和,入油锅中翻炒捣碎,然后加入米饭,倒入酱油。


    须臾的工夫,一大锅酱油炒饭就做好了。


    每人一大碗炒饭,配上野韭菜和藠头腌菜,正好下饭。


    吃饭的时候,大家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白歌最后出了声,跟宋显等人告别。


    “村里的遭遇让我有点担心家里的情况,所以我想回家一趟,明天就出发。”


    其实白歌早就想走,为了跟宋显亲自告别,才等到今天。


    她起身,对宋显等人深深鞠躬道谢。


    “这段时间多谢宋叔的照顾,也多些村长、刘大娘对我的照拂,谢谢你们。”


    “更要谢谢宋大哥,”白歌不太好意思地对宋寒承鞠一躬,“因为我的任性,给您添麻烦了。”


    “不客气。”宋寒承淡淡的,不像其他人那样对白歌表达不舍。


    饭后,宋显继续烧火,烙了油饼,做了粟米棒、蒸糕,还有油茶炒面,另外还把他腌制的咸鸡蛋和咸鸭蛋都煮熟了。他把这些都依次包好,让白歌装进行李中。


    白歌拎着沉甸甸的行囊,有些热泪盈眶,她抱着东西返回自己房间不久后,又出来了。


    白歌跟在忙活的宋显身边,犹犹豫豫,似乎有话要说。


    宋显将灶台整理好后,放下挽起的袖子,问白歌:“后悔了?不想走了?那就留下。”


    “不是。”白歌看看左右,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才从怀里神神秘秘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宋显。


    “什么东西?”


    “等我走了宋叔再拆开看,答应我,不许提前拆!”


    宋显笑应,将信封塞进袖中。


    两个时辰后,宋陆远骑马回来了。


    宋显也给他炒了饭,问他情况如何。


    “我看过那些被烧焦的尸体了,都是一剑毙命,直中要害,像江湖人的剑法。”


    宋陆远没告诉宋显,他其实对这剑法很熟。


    “江湖人,骑着高头大马。”宋显不理解,“村民们那些财物凑一起都不够他们买一匹马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屠村?”


    宋陆远沉下脸来,第一次面对香喷喷的食物难以下咽。他脑子也一团浆糊,烦得很。


    “大哥呢?”


    宋显抬下巴,示意温泉方向。


    宋陆远直接端着饭碗,奔向温泉汤池。


    宋显打了个哈欠,打算早睡。


    他有种预感,山谷这里住不了多久了。


    明天他打算将古树林里没逛过的地方都逛完,尽可能将他看到的所有有毒性的植物都搜集起来。


    “大哥!”


    宋陆远衣服都不脱,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他很聪明地将炒饭举高,没有让温泉水弄湿他香喷喷的蛋炒饭。


    宋寒承正闭眼小憩,被猛然溅了一脸水,无奈地用手抹了一下脸。


    “三户村的事儿不是假的吗?”


    “嗯。”


    “那为什么你安排的那些焦尸身上的伤口跟我剑法一样?”宋陆远在看到那些伤口的时候都震惊了,差点以为是自己所为。


    宋寒承:“焦尸是真的。”


    “什么意思?”宋陆远不明白。


    宋寒承睁开眼,看向宋陆远的墨色瞳仁中暗隐杀伐。


    宋陆远人泡在暖暖的温泉里,忽然觉得后脊梁发冷,这一刻他终于肯动脑了。


    “焦尸是真的,也就是说那些山匪在伪装我用剑的方式杀人?”


    宋寒承闭上眼,算是默认了宋陆远的说法。


    宋陆远气得手一拍,却忘了他正温泉汤池里,带着内力的掌风击打在水面上,又激起一阵水浪,溅了宋寒承满脸水。


    宋寒承又抹了一下脸,惯常温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阴恻恻:“老二——”


    “哎呀爹呀,救命啊啊啊!”宋陆远马上举着他的宝贝炒饭,疯狂地跑出汤池,直奔宋显身边求庇护。


    宋显刚躺下来,就看见宋陆远湿哒哒地进屋找他。


    “这是怎么了?”


    宋寒承紧随而至。


    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着,淡青色的衣袍松垮地穿在身上,胸膛半露,隐约可见腹肌线……好一副美男出浴图,


    宋寒承浅笑着薅住宋陆远的衣领,对宋显温声道:“没事,上月教二弟的课业至今不会,是该小小惩戒他一番了。”


    小小惩戒?那肯定不是什么大惩罚,老大向来是最随和宽容的人。


    “老二,偷懒可要不得啊!”宋显果断站在宋寒承这边,帮忙训斥一句宋陆远。


    宋陆远委屈巴巴:“我炒饭还没吃完呢,今天都这么晚了,我跑了一天多累呢。”


    “有道理,那要不——”宋显对上宋寒承不容拒绝的眼神儿后,帮忙说话的语气弱了几分,总感觉他劝了也没用。


    “万事等明日,万事成蹉跎。如今拖延一月之久,已是我做兄长的失职。此事,必须今日毕。”


    宋寒承说完,就拽着宋陆远走了。


    “爹爹,救我!”宋陆远对宋显伸手。


    宋显伸手回应,他嘴唇动了动,想劝。但大儿子所言句句在理,他辩驳不了啊。


    旅途疲乏,宋显沾枕头就睡了。


    在后半夜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隔壁有动静,以为是俩孩子谁起夜去茅厕了,便没多想,翻身继续睡。


    次日,天还未大亮,白歌就要出发了。


    宋显等人早早送行,将白歌送到了八村交汇处。


    来接走对白歌的是一名容貌很英气的年轻男子。


    宋显不放心,问白歌是什么朋友,会不会对她别有图谋。


    “不会,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宋叔放心吧。”


    宋显放心不了一点。


    白歌长得漂亮,本就容易招桃花,偏偏她还是个恋爱脑,很容易轻信别人。


    宋显塞了白皮树花粉、玄头草粉、五毒散以及一根引雷木给白歌。


    “凡事多个心眼,别轻易交付真心,别忘了你未婚夫的教训。”


    “好,我记着了,多谢宋叔。”


    白歌再次拱手鞠躬,给众人拜别,才上了年轻男人的马车。


    宋济民:“马车诶,接白姐姐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宋陆远顶着两个黑漆漆的眼圈,没精打采打哈欠:“何止,他还会武,双手并用。”


    宋陆远突然想起来了,邻郡确实有一名双手使剑的武林高手,外号“双飞剑”,名唤武清琅。


    “武清琅?无情郎,听这名字就不是好名字。完了,肯定是渣男。”宋显对白歌的安全深表担忧。


    宋寒承笑了笑,“放心吧,有阿爹给她的护身法宝,加之她从前吃的教训,定然不会吃亏的。”


    宋显稍稍心安了些,这就要带儿子们回家,肩膀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你眼瞎了吗,走路不会看路吗?”另一名路人也被撞了一下,当即骂起来。


    高氏看了那路人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宋济民扯了扯宋显衣袖:“是那个在长水县想讹我们的大娘!”


    宋显望一眼高氏的背影,发现半月不见,高氏人瘦了一圈,精神状态也很憔悴。


    宋济民发现宋显一直盯着高氏,试探问:“爹想教训她一下?”


    “没有,就是突然想到她嗓门真的好大啊。”宋显抱起宋济民,放在他们新买的骡车上。


    骡车才行驶没多远,宋显就看到高氏的丈夫孙三德站在路边,正跟一个摆摊的妇人拉拉扯扯。那妇人不是高氏,比高氏年轻很多。


    “杀千刀的,你果然在这!你吃我的,喝我的,居然还在外面找女人,我杀了你!”


    高氏的大嗓门一喊,整个集市的人都听到了。


    高氏抄起路边一根棍子就朝孙三德打去。


    孙三德抱头鼠窜,骂高氏泼妇:“你看看你这样子,长得糙又跋扈,你叫我怎么喜欢你!”


    “是啊,这妇人也太泼辣了!”


    “要是我,早就把人休了。”


    “这等悍妇不休留着作甚?趁早休了,别给我们男人丢脸!”


    ……


    集市上的男人们嬉笑起哄,都催促孙三德快点休妻。


    集市上刚好有人代写文书。孙三德有了众人做靠山,当场挺直了腰板,花钱卖了休妻文书,当场签字画押,丢给了高氏。


    高氏难以相信自己真被休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颤抖地握着休妻书,伸手要去求孙三德。


    孙三德一脚将她踹开,搂着新欢走了。


    宋显注意到孙三德那双手,白嫩修长,明显不常干活。再看高氏那双手,比起上次见到时更粗糙了,多了红肿龟裂。


    高氏失魂落魄地挤出人群,逃离大家对她的指指点点,目光呆滞地朝着码头方向走。


    “小心!快让开!”牛马交易场里,突然有一头牛发疯失控,朝路中央奔过来。


    大家赶忙让路,只有一名四五岁的小女孩呆傻傻站在路中央。


    孩子的父母正在街边卖菜,见到这一幕已经晚了,惊呼:“阿沁!”


    高氏眼疾手快,急忙扑过去将孩子拽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疯牛擦过高氏的衣角跑开了。


    高氏将孩子送还给了孩子父母,孩子父母送东西感谢她。高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拒绝了,继续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疯牛已经被人用木棒砸晕了。实则是宋陆远偷偷出手,用小石子精准击中了疯牛的要害,否则疯牛被木棒打伤后会只更加疯狂地乱跑。


    卖家发现这疯牛已经奄奄一息了,当耕牛卖根本不可能有人买了,就准备当场宰杀卖肉。


    吃牛肉的机会可不多,宋显赶紧带着儿子们去挑选了几块上好的牛肉,顺便还买了些牛油。


    骡车继续前行,走到半路,宋显看到远处的山坡上有人上吊,细看那身形正是高氏。


    宋济民也看到了,站起身来对她大喊:“大娘,你干嘛寻死啊?我们这些被你讹诈的人还没寻死呢,你怎么好意思寻死啊!”


    宋显赶紧勒停骡车,跑上山坡去,将高氏救了下来。


    高氏泪流满面:“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寻死只是因为你男人不要你了?”


    高氏愣住,没想到宋显了解她的情况:“你看到了?其实除了上次对你们,我真没讹诈过别人的钱,上次我真以为你们伤了他,我满心都是他……哪知他……罢了,我活该落得这样的结果。”


    “养只鸡能下蛋,养条狗能对你摇尾巴,养那畜生对你而言有何用?”


    高氏又愣住:“我……我能怎么办,我那么努力却把日子过成这样,不如死了算了,让那畜生后悔去!”


    “知道什么是负心汉吗?没心的,你死了他只会因为彻底摆脱了你,觉得更轻松。


    你离开他后过得更好,他反而或许会介怀,但我不建议你再为一个渣男分半点心思。


    人活在世上,要先为自己而活,然后才是其它,你本末倒置了。”


    高氏愣愣地看着宋显,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久久没回神儿。


    “有人你跋扈,泼辣,嗓门大,我倒很欣赏你这方面的才华,有没有兴趣帮我干活?你若有意向,明日午时在此处等我,过时不候。”


    宋显不管高氏最终怎么决定,先赶着骡车离开了。人生是自己的,有些时候有些事还要靠她自己悟才行。


    ……


    赶骡车回家的路上,宋显不禁想到了张大夫。


    当初他们搭乘张大夫的骡车数次进出长水县,如今却物非人非了。


    宋显刚感慨完,就在回山谷的时候,看到了张大夫家那辆熟悉的骡车。


    张大夫和陈昌贵正站在车旁说话,看见他们回来了,忙打招呼。


    宋显高兴极了,“张大夫没事?”


    陈昌贵愣了下,拍脑袋:“昨儿忘了跟你说了,张大夫刚好出门给人诊病,也逃过了一截。”


    宋显隐隐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但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忽略掉了这种感觉,只顾着跟张大夫叙旧。


    宋显没忘自己今天的任务,他包了一大锅山菜馅的包子留给大家吃后,然后就去了古树林。


    宋陆远跟着宋显一起上山,主要起到驮货的作用。


    直至天黑前,宋显才下山。


    宋济民和徐英早就坐在山坡上等着宋显,见宋显终于下山了,他们都松了口气,赶忙迎过来了,想要帮忙拿东西。


    宋显立刻阻止了他们,嘱咐他们别轻易碰。


    这次他上山搜集了毒物,有些危险。


    其中最大的一个收获当属他找到了第二棵凤血藤。这一次他很小心,确保凤血藤的枝叶没有沾水。回头就移栽到陶盆里,放在屋里养着。


    宋显挖到的这棵凤血藤开了两朵白花,他都摘了下来保存好了,毕竟可以解百毒。有剧毒的红花他还没见过,不过日后肯定有机会见。


    另外宋显还采到了黑龙草,草叶上的毛绒能致人短暂性失明。


    失心菇,吃了之后会像失心疯一样发疯半天,只是浅表的精神麻痹,对人体毒性并不大。


    送西花,花如其名,有剧毒,微量就能送人归西。这东西要小心谨慎使用,宋显打算把它放在柜子最底层,非必要不用。


    宋显还采了不少多香菇,这东西摔破了散发的臭气也足够恶心人了。回头改造一下,把他装进大号的霹雳弹中,再添点痒痒粉进去,回头应用起来应该会有奇效。


    今天的晚饭是胡大娘做的,她跟着宋显生活了这么多天,大概学会了用油做菜的方法。


    今天陈昌贵从集市上买回了猪排骨,胡大娘就学着宋显的做法,给大家闷了一锅红烧排骨,在锅边贴了饼子。


    虽然没能完全还原宋显的手艺,但也学得七八分像了。味道很不错,得到了大家一致好评。


    饭后,宋济民就将胡大娘这位大厨收拢到自己麾下,让她去显济酒楼当主厨。


    胡大娘得知自己当厨子后,每月的工钱那么多,激动地晚上差点没睡着觉。哪儿都好,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宋显,她将来要在他这偷偷学艺,转而再去三公子酒楼赚大钱。


    宋显之前种下的那株伏诛笼,经过这么多天的生长,已经结下了很多种子。他将这些成熟的带种葫芦瓢都搜集起来,晒干了的五瓣瓜也装好。


    过几天他还要上山一趟,挖一些五瓣瓜树苗。


    宋显想要像推广除虫水那样,将五瓣瓜树推广出去。


    当然想要百姓认这东西,得先让他们知道五瓣瓜肥料的妙用。


    月影山庄的除虫水已经打开路子了,得到了众多百姓们的信任。


    所以,宋显打算再去一趟月影山庄,请庄主把五瓣瓜也推广出去。


    “你有没有想过,你通过这两样东西可以赚巨额财富,以后再不用盘算着怎么赚钱过日子,怎么攒钱给儿子买房子了,一劳永逸?”


    此番去月影山庄,由张大夫引领。张大夫有时候不太理解宋显的处事方式。


    说他小富即安,只图安稳吧,却能做出这样的大奉献。


    说他心中有丘壑,装着天下百姓吧,他每日只专注于带仨孩子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放弃大好赚钱的机会,要这样白白折腾呢?爱世人吗?世人何曾恩惠于他,让他这样回报?


    宋显听了张大夫的疑惑后,哈哈笑起来,阳光刚好晒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发光一样。


    张大夫没有从宋显口中得到答案,但答案他已经知晓了。


    阳光普照大地,从来不需要原因。


    宋显就是这样的小太阳,他发光照亮别人时,并不需要别人回报。


    ……


    月影山庄。


    宋陆远坐立难安,对着怡然饮茶的宋寒承不断哀求:“大哥,十座村庄全都被屠尽了啊,用的全是我的独门剑法。有人想冤枉你二弟!你快想想办法,不然我江湖第一狂剑的江湖名声不保啊!”


    “急什么。”


    “急,当然急,很急!救命啊!”


    宋寒承将只喝了一口茶的茶碗放在桌上,“你昨晚泼了我两回水。”


    “我那不是有意的!”宋陆远心一横,端起茶碗直接泼自己脸上,“这回行了吧?”


    宋寒承看向宋陆远,眨了下眼。


    宋陆远忙把自己那杯也泼在脸上。


    “庄主,张大夫和宋郎君求见。”


    宋寒承微笑,“瞧,救你的爹爹来了!”


    宋陆远:“……”


    第38章 和阿爹一起睡,牛油……


    人家大哥都是疼弟弟,为何他家大哥只会坑弟弟?


    宋陆远想跟宋寒承算账,奈何管家告知他宋显马上就要到了。宋陆远只能赶紧戴上面具,任由可恶的大哥潇洒离开。


    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早晚有一天他要比过大哥,骑在大哥头上拉屎!


    宋显刚进门就愣住了,小心翼翼地询问宋陆远:“庄主可还安好?”


    “很好。”宋寒承佯装镇定地坐了下来,轻咳一声。


    宋显继续小心翼翼地表达关切:“庄主可是遇到了伤心事儿?”


    宋陆远立马激动了,“你怎么知道?”


    难道阿爹耳朵灵敏,隔那么远都听到了他跟大哥的谈话?


    “庄主流了这么多眼泪,我很难不知道啊。”


    宋显说这话的时候,看见庄主所戴的银面具下沿还在不停地滴水。


    面具下面就是脸,那从面具下流下来的水,就只可能是泪水了。


    宋显没有想到号称江湖第一狂剑的少年英雄,泪腺这么发达,在见客时都会留下这么多眼泪。


    这也算好事儿,爱哭的人一般共情能力都比较强。或许第一狂剑就是因为共情强,太心疼天下苍生和百姓了,才会小小年纪就成长为这样优秀的少年英雄,值得敬佩!


    “庄主有伤心事不妨说出来,说出来可能会好些。我这人很守信誉,绝不外传,或许还能帮忙出点有用的主意呢。”


    宋显觉得他如果能跟月影山庄庄主交心,那以后的事会更好办。


    宋陆远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想解释又解释不出,只能憋屈地默认,但这让他对宋寒承更有怨气了。


    “还不是我大哥,总是坑我,欺负我没他聪明。”


    原来第一狂剑还有大哥,宋显问宋陆远:“方便说具体因为什么事吗?”


    宋陆远斟酌了下,编个类似的故事讲给宋显:“吃饭的时候,我不小心碰了他两下,让他被菜汤溅到了。他事后就报复我,趁我求他办事的时候,让我也泼菜汤,结果他根本就没帮我办事,拍拍屁股走了。”


    “好过分啊。”


    宋陆远见宋显站在自己这边很高兴,“是吧,太过分了!你说他这样的人还配当我大哥吗?”


    “这是小矛盾,还上升不到不认大哥的程度。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告诉我答案,我就知道他配不配了。”


    宋陆远点头,示意宋显快问。


    “从前你遇到困难时,他会帮你解决吗?”


    “会。”


    “只有你们兄弟俩在家时,他会解决你的饭食吗?”


    “会。”


    “那遇到重大问题时,他会来担责吗?”


    “会。”


    “小时候你被人欺负时,他会帮你出头吗?”


    “会。”


    宋显摊手:“那现在你还觉得他不配做大哥吗?”


    宋陆远很愧疚地摇了摇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斤斤计较,有点不是东西了,太丧良心了,好像是他不配做大哥的弟弟。


    “多谢解惑,咱们谈正事吧。”


    有了上一次经验,这一次俩人谈得更顺利。


    一炷香后,宋显就跟宋陆远议定好了五瓣瓜的推广方案,笑着告辞了。


    临走之前,宋显特意祝福:“祝庄主与兄长:兄弟同心,情义长存!哥俩好一辈子!”


    宋陆远嘿嘿笑着摆手,送走宋显后,他就飞奔到宋寒承的房间,三两步冲到宋寒承跟前。


    宋寒承正在看书,听见有人没礼貌地闯进来,就知道是宋陆远。他早料到二弟送走了阿爹后,会立刻来找到他算账。


    “说吧。”宋寒承眼都没抬一下,继续翻书。


    猛地,一坨庞然大物把他箍住。


    宋寒承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二弟把他抱住了。


    宋陆远还觉得不够,越抱越紧,深情呼唤:“大哥——”


    啪!


    宋寒承将书狠狠拍在宋陆远的脑门上,让他滚远点。


    “大白天的,你抱我作甚?”


    “噢,那我晚上抱。”宋陆远没多想,顺话就接。


    宋寒承:“……”


    这货疯了!


    ……


    从月影山庄出来后,宋显就一个人赶着骡车,去了八村交汇处的集市。买了豆腐和河虾后,他就赶着骡车回去,在昨天的老地方遇到了高氏。


    高氏原本坐在路边等着,看见宋显后,她立刻紧张地起身,二话不说先给宋显磕了三个响头。一为她在长水县的失礼行为道歉,二为感谢宋显昨天的良言劝慰。


    宋显给了高氏一个木牌,“你去月影山庄找管家,他看了牌子自然知道你是我介绍的人。”


    高氏双手接过木牌,再三谢过宋显后,有点踌躇地问:“公子能否透露一二,我去做什么活计?”


    “在那边集市开店,做月影山庄的代言者,宣传售卖除虫水和五瓣瓜。我相信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很有穿透力的爽朗嗓音,一定会把宣传推广之事做得最好。


    五瓣瓜系在民生,于穷苦百姓极有益处。起初大家不信,就需要人费力说;之后大家信了会争抢,更需要厉害之人维护秩序。”


    高氏听完之后笑了,很自信道:“这都是我擅长!”


    “一月月钱一千文,够吗?”


    “够,太够了!”高氏咧嘴笑起来了,听到有这么多钱,突然感觉生活有希望了。


    “提前说清楚,这活儿可能有危险,甚至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当然,月影山庄会派人尽量护你安全。”


    宋显跟高氏简单讲了这两样东西抢手的原因,可能被多方势力觊觎的情况。


    “做与不做,你要想清楚。若非我之前见你救孩子,心地不坏,又曾心存死志,绝不会考虑把这件事交给你。”


    高氏笑着感谢宋显,眼泪一直往冒,“我做,我发誓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感谢公子让我有一次重活的机会,让我干这既能挣钱又能做好事攒功德的好活计。世道乱,大家不管做什么其实都有性命之忧。这活儿要是去市面上招人来干,怎么都轮不上我,再三拜谢!”


    高氏又要给宋显磕头,被宋显拦下了。


    宋显随即赶车回到家,先把他昨日在集市上买的牛油熬了。


    目前还没有辣椒,宋显就用新鲜的青花椒和其他香料熬制成青花椒味的牛油火锅底料。熬好了之后,留下今天要吃的那部分,剩下的都放进小坛子里密封储存好。


    “哇,好香啊,这什么东西?”


    宋陆远刚进山谷,就被牛油的香味吸引了,立刻跑了过来,宋寒承跟在他后面。


    “牛油啊,昨天在集上买的,你忘了?”


    “我还以为买这东西要当炒菜的油用呢。”


    “差不多,现在是煮菜用的油。”


    宋显打算把吊龙牛肉和牛上脑都切成片。宋陆远洗手后,撸起袖子过来帮忙。


    “切肉这块儿我在行。”


    “嗯?为什么呀?”


    二儿子要做家务,宋显当然要给机会。他放下菜刀,让到一边。


    宋陆远突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总不能跟阿爹说他杀人削肉削出经验来了。


    “他以前在屠夫身边当过几天学徒。”宋寒承适时出现,替宋陆远解释。


    宋陆远十分感动地望向宋寒承,不愧是他大哥,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帮他解围!


    幸亏有爹爹今天对他发出了灵魂四连问,不然他都快忘记了大哥对他的付出。


    他的好大哥——


    宋陆远突然放下刀,就要去抱宋寒承。


    宋寒承跟见了鬼一样,马上躲开。


    老二真疯了!


    宋寒承转身就去找正勾画商业地图的宋济民,“换房间。”


    “不换!上次打赌我是输了,但说好只换郡城的房间。”


    “我有一计,不仅能助你显济大酒楼更上一层楼,还会带动种粮产业。”


    “哦?说说看?”宋济民立刻把耳朵凑了过去。


    听完宋寒承的计划后,宋济民双眼放光芒,整个人神采奕奕,在他的商业地图上又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行,我同意换。”


    宋寒承当即就叫来陈昌贵和张大夫,将他的千机床与宋济民的床做了交换。


    宋显将采来的几种新鲜蘑菇洗干净拼成一盘,山野菜拼成一盘,还有豆腐、油豆皮、鹅肠、虾滑等。


    鹅肠是宋显昨天杀鹅的时候,特意留了,今天涮锅子刚好能用上。


    虾滑的做法简单,宋显用的河虾,因为比较小,懒得一个个剥皮,干脆都用石碾研磨碎了,加葱姜盐调味,撒少许淀粉搅拌上劲儿就行了。


    搅拌这活儿很费功夫,顺着一个方向不停搅,速度越快时间越久,做出来的虾滑越弹牙。


    这活儿交给二儿子来做正好,轻轻松松拿捏。别的不敢吹,但宋陆远搅拌出来的虾滑,煮熟了丢在地上真能弹起来。


    天黑前,长满野花的草地上支起一口大锅,锅边放了两张长桌,桌上放满了肉和菜。


    大家搬来各自的小竹椅围桌而坐。


    青油翻滚,伴随着白腾腾的热气散开,青花椒独有的清新椒香味道与牛油的香混合而出,让人瞬间胃口大开。


    吊龙牛肉被切得薄如蝉翼,下锅轻涮一下,肉片瞬间收缩变色,微微卷起,淡淡浅褐色肉卷的入口爽滑,鲜嫩有嚼劲儿,醇厚的牛肉香在舌尖散开,好吃疯了。


    虾滑被舀成丸子形状下锅后,很快就一个个浮起。


    诱人的粉红色虾丸在翻滚的汤里争相追逐,不一会儿就被大家的筷子锁定,一个接着一个地入了人口。


    虾鲜味儿浓郁,特别美味,幸亏他们爹爹早有预判,做了很多虾滑,能让大家一次性吃到爽。


    大家还发现,虾丸配着菌菇一起吃,那就是两种鲜味儿绝妙结合。宋显甚至活学活用的了一招,用蘑菇片卷着虾滑,以竹签固定,下锅去涮,双鲜交汇,外软内弹,多重口感交叠。


    另外还有一个让人惊喜的就是鹅肠了,从前宋寒承等人从来不知道鹅肠这样涮着吃,味道居然会这么妙。轻轻烫一下,入口爽脆,带着锅底独有的青花椒牛油香,让味蕾瞬间达到了满足。


    本来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抗拒鹅肠这东西,到最后只剩下哀怨声一片,唏嘘鹅肠太少了,根本不够吃。


    饭后,大家一起收拾碗筷,陈昌贵的和大夫不想吃白食,非要赶走大家,他们负责包揽清洗的活计。


    宋陆远和宋济民饭后打打闹闹起来,在山谷里疯玩,算是遛食了。


    宋寒承和宋显在晚风下一起散步,宋寒承终于开口告知宋显他的打算。


    “我觉得咱们一家人还是搬到郡城内去住比较好。”


    宋显点点头,他也这样觉得。


    三户村的事儿对大家的冲击都很大。现在村字没了,他们独自住在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其实很危险。


    宋显可以这里布置陷阱,甚至利用地狱藤来做防御,对付一般的外来入侵者没问题。但人毕竟社会性动物,他们不可能一直不跟外界接触。


    小儿子要继续上学,大儿子在郡城当差。他们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确实不方便了。


    “可惜我种得的这些菜还没成熟,都是好不容易淘来的番邦蔬菜呢,在郡城如果有个菜园子就好了。”


    “有啊,我正要跟阿爹说呢。在梁王府当差会分田,我得了五亩,不知够不够用?不够的话,也简单,我正好有同僚想要出租。”


    只要宋显肯跟他搬到郡城,不管有什么愿望,宋寒承都可以满足。如今只是几亩田而已,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为了今天谈话顺利,宋寒承其实没少费心思谋划。


    山谷这处住所,确实很舒适安逸,连他在这住了一段日子,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奈何他们的将来都不在山谷。


    “够了,我就想把这些菜移栽过去,有点田就够种了。”宋显很心满意足。


    和宋寒承定了搬家的日子后,宋显就开始张罗着运输蔬菜苗的问题。


    陈昌贵泡了温泉之后,半躺在竹椅上,舒服地喟叹。他转头见宋显蹲在菜地里还在忙活,忙唤他快来歇息。


    宋显洗了手,坐了过来。他看着陈昌贵,几度欲言又止。


    陈昌贵笑一声:“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宋显沉默着,还是没吱声。


    陈昌贵一脸看穿他的模样:“你是不是看到我摆弄那些机关兽了?”


    “你知道?”宋显惊讶问。


    “不知道,看你这表情也猜到了。哎呦,乱世啊,想活下去大家都得学点技能傍身。”陈昌贵神秘兮兮地戳了下宋显的胳膊,“你不是也有一个很厉害的本领吗?”


    宋显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甜菊泡水。


    “不妨我们交换一下秘密如何?我告诉你我从何学来的这机关兽的手艺。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独具慧眼,识得那些我们都不认识的草啊花啊的用处。”


    宋显睫毛微颤,眨了下眼睛。他不是不能告诉陈昌贵,而是他的解释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有点难理解,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你知道蛊虫吧?培育蛊虫的人,会将集中有毒的虫子放在一起,任由它们搏斗,最后活来的那个虫子就会最毒最厉害。”


    “知道啊。”陈昌贵示意宋显继续讲。


    “它为什么会变得更毒?”


    陈昌贵托着下巴正思考答案,站在他们后面的宋寒承率先开口了。


    “因为其它毒虫的撕咬,改变了他的体质。”


    陈昌贵立刻站起身,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笑着解释道:“原来宋大郎在我身后呢,突然说话吓我一跳。”


    宋寒承语气淡淡地对陈昌贵道:“时间不早了。”


    “啊对,我老人家要早早睡才行,不然第二天就精神不济。”陈昌贵马上配合地打起哈欠,懒洋洋地回房睡觉去了。


    宋寒承在陈昌贵的位置下坐下来,他凝视宋显时,淡淡月光仿佛碎在了他眸中。


    “乱世要常有防人之心,即便这人你自以为很熟,也不能完全跟他交底。”


    宋显点点头,觉得大儿子说得在理,“我以后谨记。”


    “对了,咱们搬去郡城,那刘大娘、陈村长和张大夫他们呢?”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无需我们操心。”宋寒承夺走宋显手中的水碗,“睡前别喝太多水,明日不是要早起?”


    “啊对,我也该早点睡。”


    宋显伸了懒腰,搓了搓自己刚吹干的头发,就爬上了床。


    宋寒承随后进来,脱了外衣。


    宋显有点惊讶,“老大,怎么是你?老三又跟你换床啦?”


    “嗯。”


    宋寒承等宋显躺好,就吹灭了油灯。


    隔壁传来打闹声,宋陆远和宋济民好像又因为什么事儿吵起来了。


    宋显起身想去劝架,被宋寒承叫住了。


    “闹一会儿就消停了,这会儿不吵,明儿也会继续。”


    宋显想想也是这道理,躺回床上继续睡。他今天确实累了,忙活的事儿太多,明天还有的忙呢。


    不一会儿,宋显就陷入沉睡,呼吸变得缓慢。


    宋寒承本来有几分失眠,听着这缓慢的呼吸声也渐渐入睡了。


    宋寒承早上起床的时候,以为宋显的床会空了。他向来早起,要么上山采东西,要么早早做早饭。


    今天宋显还躺在床上,对着一张纸在琢磨什么。


    宋寒承有点好奇了,凑过去瞧。


    原来不是纸,是薄如蝉翼的火牛皮子,像纸一样薄,但比纸结实,防水防潮。一般此物都被达官显贵用来绘制地图,宋显手里的这长火牛皮子也是一张地图。


    整张地图展开有一米见方,上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圈、点和叉等符号。


    宋显看了半天没看懂,猜测可能是这世界的人的地图绘制方式跟他理解的不一样。


    正好宋寒承凑过来了,宋显就问他:“这是什么地方的地图?黎国的?”


    “七国的,”宋寒承指地图下放中间位置,“这里才是我们所在的黎国。”


    宋显对比看了看:“那我们黎国跟其他六国的地盘比,好像大很多。”


    “并不是,七国中晋国最大,你这张地图主要画的不是七国国土,有的地方有所缩略。”


    “啊?”宋显越发疑惑了,“那这地图画的是什么啊,这圈有大有小,有圆的不圆的,每个国家圈圈的数量还不一样。 ”


    “这东西可稀罕了,是古树林在七国的分布图。阿爹从何得来?”


    宋显惊讶,“原来是画的古树林吗?白歌给的,她走之前给了我一个信封。我前天忙,就顺手放到枕头下面了,今早才想起来拆开。”


    宋寒承没想到白歌会有这东西。


    按理说,七国之内的古树林都是禁地,不曾有人探寻,更加不可能有人能绘制出完整的古树林分布图。


    此物既然真实存在,那么拥有者绝非凡俗之辈。


    这东西不管在谁手里,都应当如传家宝一般的存在,没想到白歌居然会在走之前给了宋显。不过她给了宋显这地图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她暴露了白家的秘密。


    难怪当初白歌在逃命的时候,敢一个人进入古树林,原来她祖上就有探古树林的本领。


    宋显的疑问又多一个:“不是说古树林是受诅咒之地,大家都忌讳进入吗?它的分布图为什么又成了你口中的稀罕之物?”


    宋寒承讥讽地轻笑一声,“那不过是上位者为了笼络资源,共同编造的谎言诓骗世人罢了。古树林里有多少珍稀资源,阿爹最清楚,危险其实也意味着更大的机遇。”


    宋寒承曾经也是被谎言诓骗的人之一,前不久才想明白。他能想通这一点还要多亏宋显。


    宋显感慨:“好可恶!”


    在现代,这不就属于资本阴谋吗?


    “不过古树林确实很危险,没有防身技能的普通百姓进入的确很难活着出来。如果有阿爹这样的能人进古树林采集资源,再将资源惠及天下百姓,倒是极好。”


    宋寒承眼中含笑,对宋显竖起大拇指:“阿爹现在正在做这样的事,我们都以为阿爹为荣。”


    宋显突然被大儿子这样夸,有点不好意思,捂住热热的脸颊,开心地哈哈笑。


    “那我以后再接再厉。”


    经过宋寒承的指点,宋显终于在地图上找到了他们所在的这处古树林,圈圈里画了一个叉。


    “这叉是什么意思啊?”


    宋寒承摇头,“再探两个古树林,大概会明白上面符号的意思了。不得不说,这东西的画法,倒是与阿爹的五天计划有几分像。”


    宋显又哈哈笑起来:“可能画古树林地图的人也跟我一样,不会写字儿。”


    宋寒承也笑了。


    父子二人说说笑笑的模样,严重刺痛了站在门口的宋陆远的双眼。


    宋陆远顶着两只黑着眼圈,目光阴恻恻看着他们,尤其盯着宋寒承的眼神儿充满怨念。


    “大哥,你昨晚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


    “还有,你跟三弟都跟阿爹一起睡过了,我为什么不能跟阿爹一起睡?”


    第39章 推广种植,小饼干鸡屁股……


    宋济民揉着眼睛进门,打着哈欠跟宋寒承道歉:“对不起大哥,拦到现在我尽力了。”


    “拦什么?”宋显越听越糊涂。


    “拦着我,不让我跟你们睡。”宋陆远委屈巴巴地跑到宋显身边,抱着他呜呜叫。


    纯干嚎,只有嗓门,没有眼泪。


    宋寒承和宋济民看得清清楚楚,但宋显看不到。


    宋陆远把脑袋挂在宋显肩膀上,宋显听他哭声凄惨,真以为他长得最大坨的二儿子在伤心难过。


    “别看我们家老二长得最高最大,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呢,需要阿爹和兄长陪着很正常。不难过了哈,阿爹一直在。”


    宋济民冷嗤一声,很多人家十四岁的男儿都成家立业了,在他们阿爹这里居然还是“孩子”,没眼看。


    宋显拍了拍宋陆远的后背,提出解决方案:“那就轮着来,今晚你跟你大哥一起睡,明晚跟我一起睡。”


    “不行。”宋济民和宋寒承异口同声拒绝。


    “爹,你看他们!”宋陆远发现告状真有用,继续呜呜叫。


    “你这个人不讲武德,大哥凭实力的,你凭什么?”宋济民不允许宋陆远平白占便宜。


    家里他最小,他本来跟阿爹一屋,后来大哥拿利益跟他交换了床位,他心甘情愿。但是二哥凭什么占地方,凭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会卖惨?绝对不行!这破坏了交易的公平性!


    “你说谁不讲武德?”宋陆远自认为他这个人最讲武德,三弟居然说他不讲武德。


    “你啊,你啊,就是说你啊!”宋济民不断强调,并对宋陆远贱贱地吐了一下舌头。


    “你找打!”宋陆远又没控制住情绪,奔向宋济民就要动手。


    “老二!”


    宋显一把揪住宋陆远的胳膊,被宋陆远的大劲儿带得差点从床上跌下去,幸亏宋寒承及时扶住了他。


    宋陆远愣了下,忙关心宋显的情况。


    宋显深吸口气,无语地去摸宋陆远干巴巴的脸,“你刚才不是哭了吗,眼泪呢?”


    宋陆远:“……”完了,暴露了。


    “早前跟你说什么来着,跟弟弟怎么吵都行,但不能动手,你刚才要干什么?”宋显声音不大,但语气很严厉。


    宋济民马上收敛住脸上挑衅的笑,乖乖在一边站好,幸灾乐祸地看着二哥受训。


    宋陆远低头不吭声,自觉委屈极了,明明是三弟陷害他!


    “罚你早饭只能啃饼子。”


    “啊?”宋陆远如临大敌,忙跟宋显打商量,“人家孩子犯错,都是挨打罚站什么的。爹也可以打我啊,使劲儿打,我都没意见。”


    宋陆远说完就去外面找棍子给宋显。


    “我不打孩子。”宋显把棍子丢了。


    宋陆远再提新意见:“那我可以顶缸,端水,扎马步!”


    “我不搞体罚。”宋显让宋陆远老老实实反思,否则下次就不止一顿白面饼子,是三顿!


    这话在别人听起来没什么威胁性,但对宋陆远而言却最有威胁力了。


    没有什么比大家都在喝豆浆吃热腾腾的牛肉包子,他却要一个人啃白面饼子更痛苦的了。


    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宋陆远咬着白面饼子,闻着身边飘来的丝丝缕缕的肉包子香儿,仰头望天,无语干噎。


    是真的干噎啊!这白面饼子阿爹连油都没给他放,好难吃。以前常吃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吃起来这么难吃啊!


    今日早饭,宋寒承和宋济民兄弟俩吃的特别慢,慢到连陈昌贵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问候俩人是不是有心事。


    宋寒承淡淡瞥了一眼陈昌贵,仿佛审判了他“眼力见儿”不合格。


    宋济民端正坐直,像在学堂上回答先生问题似得,对陈昌贵一板一眼道:“先生说过,吃饭要细嚼慢咽,珍惜粮食来之不易,体会农民老伯的辛苦。”


    陈昌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后方就突然传来宋显的夸奖声。


    “说得好!老三这么懂事,该有奖励。”


    宋显正拾掇灶台上的厨具,转头就拿了一包东西给宋济民。


    “谢谢爹!”


    宋济民高高兴兴接过,打开粽叶包,发现里面装着好多可爱形状的小饼干,有花朵形状的、小狗形状的、砚台形状的……


    小小的一块,淡黄色,咬起来脆脆的,有淡淡的葱油香,贼好吃。


    张大夫趁机戳了戳陈昌贵的胳膊,忍不住笑话他:“你天天对着木头干活儿,怎么人也成木头了。这还看不出来?人家大公子和三公子吃得慢,在故意刺激二公子呢。三公子那么跟你说话,其实是在跟他爹卖乖,讨奖励呢。”


    陈昌贵懊恼地扶额:“我也才反应过来,我就不该多嘴,你说留郡城的名额会不会因此少一个?”


    张大夫抢了盆里最后一个牛肉包子,先咬上了一口,才跟陈昌贵说话:“不知道哦。”


    “诶你,那包子不是我的吗,你之前都吃了六个了,我才吃五个。”


    张大夫把他咬过的包子递给陈昌贵:“那我都咬过了,你还要吗?”


    “当然要啊,咱们兄弟之间谈不上嫌弃。”陈昌贵伸手就要接。


    张大夫立刻把手缩回,将剩下的包子全塞进嘴里。


    陈昌贵:“……”


    “你这人不厚道,我就跟你客气一下,你还真不客气了!”张大夫一边鼓着腮嚼着,一边含糊地说话。


    陈昌贵手悬在半空,气得无可奈何。他终于体会到了二公子的感受了,太憋屈难受了啊!


    宋寒承跟宋显道别,他今天就要出发回郡城了。


    “本来第二日就该回去,因为三户村出事才耽搁了两天。再晚的话,梁王那边不好交代。”


    宋显应承,将他酿的莓果酒和山葡萄酒都封装好。


    今早上刚烘烤好牛肉干,孜然味儿的,七分干,嚼起来不费劲,他包了三分之二给宋寒承。


    酥油饼、桃仁酥、葱油饼干等干粮更不必说,宋显都给宋寒承装了很多,还有几罐酱菜,煮的鸡蛋和咸鸭蛋。


    “这几日你自己住,要照顾好自己,睡前记得检查好门窗。”


    宋寒承看着满载的行李,满目笑意地跟宋显等人挥手道别。


    宋济民对此羡慕到不行!


    难怪刚才他得夸奖获得小饼干的时候,大哥一点不羡慕,原来他有“远行”这招啊。不用讨巧,也不用卖乖,阿爹就把所有的都给了他,还给得更多!


    嫉妒啊,使他小小年纪就面目丑陋!


    奈何他确实年纪太小,短时间内根本玩不了“远行”这招,想学都没法学。


    宋显今天打算上采集和搬运五瓣瓜,顺便挖一些五瓣瓜树苗。


    他带上了家里所有能干的人手,陈昌贵、张大夫、刘大娘和宋陆远。方小圆、徐英和宋济民仨孩子就安排看家。


    方小圆举手,表示他绝对不拖后腿,想跟着一起去。


    “我还没见识过古树林里面什么样儿呢,求求宋叔了,让我见识一下。”


    见宋显犹豫,方小圆拉着宋显偷偷告知,他有几种独家秘药都可以分享给宋显。


    宋显心思动了,这孩子是练毒天才,带他去古树林见识一下也不是不行。


    宋济民和徐英见状忙举手,表示也要跟着。


    “古树林那么危险,孩子可去不得。”陈昌贵摇头,不同意。


    三公子如果在古树林出事了,他们可担不起责任。


    刘大娘:“趁年轻闯一闯挺好的,再说那古树林宋兄弟不是探过很多回了么,应该没什么大危险。”


    俩人持不同意见,都看向宋显,让宋显决断。


    宋显对孩子们道:“想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许乱跑,听从安排,不然——”


    “不然我们就跟二哥一样,只能吃白面饼子!”宋济民抢答道。


    方小圆和徐英双双点头附和。


    宋陆远:“……”又扎心了怎么回事!


    刘大娘哈哈笑起来:“什么时候吃白面饼子成惩罚了?搁在外面,这可是顶好的吃食。”


    “没法子哦,宋兄弟的手艺太好,把我们的嘴养刁了。”


    陈昌贵甚至开始发愁,过几天他们散伙后,他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也不想过每天吃白面饼子的苦日子了。


    “宋兄弟,你那油能不能卖我们点?”


    张大夫和刘大娘都点头,表示他们也想买。


    “行啊,回头送你们两罐。”宋显不以为意地应承。


    宋济民马上接话:“那可不行,阿爹榨油很费工夫,该收钱还是要收钱。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是邻居。再说阿爹不收,他们会不好意思拿的。”


    陈昌贵:“……”


    刘大娘:“……”


    张大夫:“……”


    并不是啊,他们很好意思拿!


    最终三人在宋济民的目光威胁下,纷纷点头表示要付钱。


    宋显是好说话的人,尊重大家的意愿,不再强求了。


    到了五瓣瓜生长地,大家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来来回回折腾几趟,总算把五瓣瓜全都摘完了,剩下的就是挖树苗。


    在那些五瓣瓜的大树下,树苗长了密密麻麻一片,跟野草似得。


    刘大娘:“这些树苗长这么密,肯定长不大啊。”


    张大夫:“瓜瓤掉地上就这样,一堆种子一起发芽就会长一片。”


    陈昌贵:“大树下能长出这么多小树苗还真少见,一般都大树欺小树,很快就把小树欺死了。”


    “可能因为五瓣瓜本身能供养肥料,这些小树苗才能长得这么密实。”


    宋显挖了两棵树苗出来,查看根的情况,都很不错。


    “今天主要采摘五瓣瓜,树苗捎带一些就行。”宋显问陈昌贵,“村里那些地打算怎么办?”


    “村民都走了,地就由村里收回。”陈昌贵叹口气,“也就是说,我们剩下这几人,每人手上都有几十亩地了。”


    宋济民正骑在五瓣瓜树杈上玩儿,听了这话忽然皱了眉。


    方小圆蹲在被挖走树的土坑里扒拉土,然后从土里掏出一条黑色类似蚯蚓一样的虫子,眼睛贼亮贼亮。


    “黑地龙,是我家祖传秘方中治疗痹痛、中风半身配方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我还以为这东西绝迹了呢,没想到在古树林里。”


    方小圆稀罕地把黑底龙捧在掌心,眼睛凑近了它细看。


    宋显见到这一幕,急忙打掉方小圆手中的黑地龙。


    “宋叔干嘛呀,这东西可是珍稀药材!”方小圆难得看到绝迹的稀有药材,特别舍不得。


    他生怕黑地龙钻土里没了,赶忙要再捡起来。


    “别动,你看。”


    方小圆去看掉在地上黑地龙,在渐渐溶化,最后冒出了一小缕白烟,化成了一滩水后浸湿了土壤。


    “他怎么化了?怎么还冒烟了?”方小圆还是很惋惜自己损失了一味好药材。


    宋显将装水的竹筒给方小圆,“那边土坑里还有,用这个装。手别碰它,他会自溶。他肠子里有剧毒腐蚀物,刚才如果任由它在你手里融化,你的掌心就会被灼破,然后中毒而亡。”


    “原来是这样,呜呜呜宋叔太好了,多谢宋叔救我一命!”


    方小圆后怕地松口气,然后亲昵地拽住宋显的衣袖,由衷地表达感谢。


    嗙!


    在宋显不注意的方向,一个土块打中了方小圆的肩头。


    方小圆回头,正对上树杈上宋济民睥睨的目光,以及树下宋陆远不善的目光。


    方小圆讪讪收回手,不敢再碰宋显。


    老天爷呀,俩位公子看他的眼神儿好吓人!


    以前养狗,知道狗护食。今天算见识到了,什么叫护爹。


    ……


    八家村交汇处集市上,新开了一家名为“江庙斋”的地方,铺面是整个集市上最大的,后头还有很大的库房。


    老板是一名妇人,姓高,嗓门很大,说话敞亮,人也泼辣。


    锣声一响,她嘴一张,集市上几乎听不到别人说话,只能听到她的高声。过往行人和赶集的百姓们,全都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高氏。


    “诸位,从今天开始,月影山庄就在这开铺子了!从今以后,月影山庄的除虫水只在我这里售卖,照旧凭票购买。还是老规矩,事后如果查实有人恶意倒卖,永久剔除购买资格,族人连坐,举报者双倍奖励。”


    高氏先将除虫水摆出来一批。


    凭票购买除虫水的方式是宋显出的主意,宋陆远执行。长水县县令谢之州作为宋陆远的跟班,负责全力配合宋陆远执行。


    现在的除虫水都是按需发售,长水县衙会根据各村的土地情况,发放购买除虫水的水票。


    村民实名登记领取水票,每一户领取时都要由两位在籍村民签字作保画押,才能领到符合自家田产数量的水票。


    这种方式是为了确保有限资源能够均匀分配,避免被投机倒把者钻空子利用。


    即便这样,除虫水仍然会有供应不足的情况。今天大家听说有货了,赶忙排队求购。


    前些天就有传闻说,月影山庄下一批除虫水会在集市上发售,所以大家这些天赶集都随身带着水票。


    除虫水销售一空后,高氏便举起了五瓣瓜。


    “这是何物?”


    “除虫水的厉害想必大家都见识过了,今天我便跟介绍一下另一样不输除虫水的新宝贝。


    用上这东西,蔬菜不愁长,粮食不愁丰产,咱们这些种田的农户再也不用愁温饱问题了。”


    高氏接着就跟大家介绍起五瓣瓜的作用,可以快速催肥促进蔬菜和农作物的生长。


    “请大家看这两盆韭菜,这一盆是没上过五瓣肥的韭菜,而这一盆是上过的。”


    围观的百姓们都不用凑近,一眼就能看清到台面上两盆韭菜的区别。


    第一盆韭菜长得纤细稀疏,半死不活的样子。另一盆韭菜叶子翠绿肥厚,涨势十分茂盛,茂密到已经看不到一点盆土了。


    “今天五瓣瓜发售不需要户籍登记,每人限量十个瓜,只为让大家先买回去试效果。不用等十天半月的,三两天你们就能见到成效,之后这五瓣瓜断然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买了!


    提前声明一点哈,我们月影山庄出售除虫水和五瓣瓜赚来的钱只是用来抵扣人力采集、运输等成本费用,如果年终有剩余,会捐赠给慈幼院或在年末会施粥济贫去。”


    高氏敲了两声锣,喊大家珍稀这次难得的购买机会。


    前有月影山庄的名号,后有除虫水的功效,百姓们基本上都信了高氏的话,纷纷问价。


    “很便宜哦,一文钱能买十个五瓣瓜。总共大概有二三十斤,能管两亩地。如果回去晒干了用,效果更好。”


    高氏紧接着跟大家详细解说了一下,五瓣瓜新鲜的和晒干后的区别。


    “我买!”有一人喊着要买后,其他人纷纷跟吵嚷着也要。


    宋济民跟在宋显身边,站在土坡上,远远眺望集市上的场景。


    “高大娘这话经过阿爹点拨?”普通人或许听不出门道,宋济民却听得出来。


    什么“只限今日”、“日后难买”……都是老生意人擅用的话术。


    “只教了她两句,还是她天赋好。”宋显抬下巴,示意宋济民继续看,“瞧,更厉害的天赋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这些买五瓣瓜的百姓们失去了秩序。排队的队伍没了,大家推搡吵嚷,蜂拥而上,准备疯抢起来。


    高氏立刻站在桌子上,敲锣大喊肃静,点了几名破坏排队秩序的百姓离开,厉声警告所有购买者要秩序排队,否则谁都不卖了。


    高氏嗓门高,穿透力非常强,除了聋子,基本上不存在有人听不到的情况。加之高氏身侧还有数名月影山庄带刀的武者,百姓们都老实了,乖乖按照高氏的要求排队。


    宋济民有点心动了,略带几分欣赏地打量高氏:“阿爹选的人的确不错。”


    “麻烦还在后头,希望她能挺下去。”宋显话音刚落,那边就再度传来吵闹声。


    孙三德陪着新欢来逛集市,发现这弃妇居然不复当初狼狈不堪的模样,摇身一变,成了光彩照人的江庙斋老板。


    孙三德跳脚指着高氏骂:“大家都别信她的话,都别被她骗了!她身上长几根毛我都清楚,就是一个被我休弃的弃妇,怎么可能会跟月影山庄有干系!”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是有个妇人因为跋扈,在集市上被当场休弃了,原来是她呀!我当她什么人物呢,那般嚣张跋扈,原来就是一个不被男人要的小娼妇!”


    接话的男人叫季文年,因为刚才排队闹事,被高氏点名剔除了。这会儿他正气愤着,见机就骂起来。


    宋济民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想冲过去揍人,被宋显拦了下来。


    “我当谁呢,一个吃我的穿我的靠我活的废物,居然敢跑老娘跟前拉屎了!你自己不嫌臭,我们还嫌臭呢,快滚一边去。


    难为你身边的小娘子了,要接手你这么个臭烘烘的软饭男养着。姐妹,我祝你早日擦亮眼睛,养这么个破烂玩意儿真不如养条狗!”


    高氏尖声又嘴快地骂完孙三德,气儿都不带喘的,转而就去骂季文年。


    “你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糟货,谁放你跑出来丢人现眼的?瓜没抢到,就像被踩扁的癞蛤蟆在我这呱呱乱叫,简直笑死人!


    只有没本事的孬种才闲得嘴巴喷粪,跑来对女人指手画脚。你放心,甭管是小娼妇还是小贱妇,都看不上你一眼。真要是不小心瞧了一眼,那都嫌脏,得赶紧回家洗眼睛去。”


    高氏话毕,就狠狠敲一声锣。


    “早说清楚了啊,闹事者永不接待!我这人呢,记性不算太好,但奇了怪了呢,记那些闹事者的丑陋嘴脸呢,却清清楚楚!”


    高氏这一番话下来,谁还敢闹事。


    孙三德不服气还要张嘴,高氏身旁那些维护秩序的武者们立刻亮刀。


    孙三德被吓得立马噤声,屁滚尿流地跑了。


    与他同来的妇人觉得丢人,干脆不管孙三德,自己捂着脸坐驴车走了。


    宋济民旁观全程后悟了,这就是生意经里“因地制宜”的典范啊。在市井中做生意,就要找市井人,因为他们知道怎么跟市井人打交道,怎么应对市井中突发的问题。


    如果换成他或阿爹,在集市上遇到同样的情况,他们真做不到如高氏这般应对自如。首先,他们嗓门没有高氏大,就输了半截了。


    天赋,适配,这两点太重要了。


    ……


    这之后的两天,宋济民重新调整了他产业内的用人情况。


    宋显继续带人上山挖树苗,运往月影山庄,然后再经由高氏的手,将五瓣瓜树苗推广出去。


    百姓们见识到了五瓣瓜肥料的妙处后,自然想要更多,但肥料这东西土地永远有需求,总靠买可不是个事儿。


    如果买一棵树苗种在家里,等树苗长大后,肥料自产自用,就此一劳永逸,那就再好不过了。


    五瓣瓜树苗的销量每日攀升,最后供不应求,出现缺货情况。村民们就改用五瓣瓜种子,自己培育树苗。


    三户村火灾之后,留下大片土地无人种植。


    陈昌贵在宋显的建议下,将这些地都撒上了五瓣瓜种子,回头育出五瓣瓜树苗,肯定会很好卖。


    因为将来需要这树苗的地方不仅仅是永州郡,而是整个黎国,甚至七国全都需要。


    三天后,宋显终于彻底收拾完了山谷这边的所有事宜,准备进城了。


    这次搬家要带走很多东西,只他和张大夫的两辆骡车根本不够。


    在宋显正筹备要去县城租车的时候,月影山庄派了几辆骡车过来帮宋显搬家。


    宋显有几分窃喜,悄悄跟张大夫道:“我花了点巧心思,跟庄主交心两句,果真有用。你看,如今他看我有需要,真肯帮忙了!”


    张大夫:“……”


    您太过谦了。


    哪用您花巧心思啊,您烙一张大饼塞他嘴里,要他的命,他怕是都愿意。


    宋显一行人出发到长水县的时候,长水县县令谢之州特意前来送行。


    谢之州看到还没来得及下车的宋陆远,厚嘴唇子就撅起来了,哭成了泪人儿。


    “给你!”宋陆远将一把地狱藤木剑丢到谢之州怀里,他早就答应谢之州的,直到到现在才给他。


    谢之州却没怎么在乎那把剑,继续哭唧唧地抱住宋陆远。


    “老大,你去郡城了,我这个跟班怎么办?”


    “要不你升升官,也跟我去郡城?”


    “行,我回头问问我爹,能不能再拿点钱出来给我的仕途铺铺路。但要是郡城那边没有官职空缺,铺路好像也没用啊。”


    “会有的,一定会有。”


    宋陆远语气肯定,拍了拍谢之州的后背,走之前不忘嘱咐他一句很重要的话。


    谢之州收了眼泪,态度端正地聆听教诲:“老大,您说。”


    宋陆远:“下次哭的时候,别噘嘴了,像鸡屁股。”


    偏偏他还有点喜欢吃鸡屁股,这叫他以后如何坦然面对鸡屁股!?


    第40章 搬迁与新旧之人,螃蟹宴……


    谢之州立刻把嘴唇抿了回去,再看宋陆远的眼神中少了几分不舍,眼泪也没了。


    “老大快些上路吧!”谢之州挥挥手。


    宋陆远:“……”


    “辛苦宋叔照顾我老大了。”谢之州对宋显行一礼。


    宋陆远:“……”


    总感觉他话里有话呢?


    宋显拱手回礼,笑夸谢之州是长水县的父母官:“你肯与月影山庄合作,为百姓办实事,将利民的除虫水推广至全县,真乃大功德!”


    宋显给谢之州竖大拇指,替百姓们谢谢他。


    谢之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嘿嘿笑,他高兴地想要跟宋显继续聊两句——


    “驾!”


    宋陆远突然挥鞭,驾走了马车,激起一阵尘土扑在谢之州脸上。


    谢之州被呛得咳嗽两声,怨念地望着远去的骡车,气得跺跺脚。


    木剑掉在了地上。


    谢之州赶紧将木剑捡起,转而赌气似得在石墙上一戳,瞬间将石墙戳了个洞。


    真是个宝贝啊!


    谢之州满心欢喜地摸着木剑,很感恩送他剑的宋陆远,把刚才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了。


    骡车载货,行驶速度比不上快马。


    宋显等一行人到第二日上午才抵达郡城。


    到了红花巷后,宋显没停歇,让宋陆远和宋济民负责在家卸货和安置,他则驾着运菜苗的马车去找宋寒承。


    宋显想尽快将这些菜苗栽进地里,不然时间长了容易死苗。


    到了梁王府附近,宋显才意识到他想找宋寒承没那么容易。梁王府所在的整条街都守备森严,根本不会让他这种赶着骡车的普通百姓靠近。


    宋显在路口停车,琢磨着等宋寒承下值后,他们再去田里把菜苗种下也不算迟。


    巡街的侍卫们注意到宋显的骡车停留很久,还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看。他们立刻警惕起来,去回禀上级。


    侍卫长抽出刀,走向宋显。


    “干什么的?”


    宋显对侍卫长随和地笑着:“我儿子是梁王府的账房,我来这接他下值。”


    侍卫长打量一番宋显,对他的疑心更重了。这么年轻的男人,会有那么大的儿子在梁王府当差?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宋寒承。”


    侍卫长暂时没有为难宋显,警告他老实点,转身就走了。


    孟凤亭正带着一队人马从王府侧门出来,撞见气喘吁吁跑来的侍卫长,他意料到有情况。


    “出了什么事?”


    “孟统领!”侍卫长恭敬行礼,把骡车的情况回禀给了孟凤亭。


    “哦?宋寒承的爹正等在街口?”孟凤亭眼里燃出几分兴味。


    说来真巧了,他刚起了心思要彻查宋寒承在老家三户村的情况。三户村前几天就遭了山匪,全村几乎被屠尽。


    如果三户村的意外发生在他调查之后,他一定会怀疑宋寒承的身份有问题。但在他调查之前就出事了,孟凤亭就不确定了。总之在找到切实的证据之前,他只能暂且认为这是巧合。


    今日能会一会宋寒承的父亲也不错,正好探探他的底。


    “人在哪儿,带我去见。”


    宋显盘腿坐骡车上,双手托着下巴发呆。


    太阳有些晒,这一路风尘仆仆,宋显的额头上冒了很多汗,脸颊也被晒得红扑扑的。


    一方白丝帕子被送到宋显眼前。


    宋显顺着送丝帕的手向上看,看到了一条肌肉特别紧实发达的胳膊,感觉这条胳膊单手抡起一口大鼎都没问题。


    再向上看,宋显就到了一张刚毅俊美的脸,五官深邃如刀刻,双瞳湛黑如墨。


    这人的身材太健硕了,整个人站在那里,比他二儿子还要有压迫感。面相精明,眼里透着睿智,看起来就不好糊弄,比他二儿子聪明很多的样子。


    同一时间,在家搬货的宋陆远连打了两个喷嚏。


    发现对方正深深凝望着自己,眼里还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宋显心里咯噔一下,那种熟悉且不妙的预感又来了。


    侍卫长站在一旁,非常惊讶于自己眼前所见。


    他没出现幻觉吧?他们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孟统领,居然给一个赶骡车的脏兮兮百姓送丝帕?


    宋显迟疑了片刻,见对方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就礼貌接下了丝帕。


    “谢谢。”


    “你是宋寒承的父亲?”


    “对。”宋显下车后,对孟凤亭行了礼,再度道谢。


    孟凤亭眼睛一直不眨地盯着宋显,等他行完了礼,他好像也做完了决定。


    他吩咐侍卫长:“去,把宋寒承叫来。”


    侍卫长再次颠颠地跑向梁王府。


    孟凤亭手搭在腰挎的大刀上,绕着宋显骡车观察一番。


    他指着车上一堆绿油油的菜苗,挨个问是什么。


    “芹菜、菘菜、菠菜和茄子,是用番邦的种子育出来的菜苗。”


    “好吃吗?”


    宋显留了心眼儿,谨慎回答:“我也好奇呢,所以才种来试试,好不好吃要等成熟的时候才知道。孟统领如果感兴趣,等菜成熟了,我送一些到您府上?”


    孟凤亭又开始盯着宋显。


    宋显猜测他应该是哪一句话又触动了对方的神经,及时噤声,保持沉默。


    “好。”孟凤亭许久之后才应声。


    这声“好”听起来有几分干涩,蕴着很多情绪。


    宋显几乎可以肯定,原身跟这位孟统领一定有旧,是仇人还是朋友不清楚。


    对方情绪表露没那么明显,也不像夏雪侯那样话多会透露信息,甚至都没有点破他们相识,这就很难搞啊!


    宋显正觉得头疼的时候,发现孟凤亭又开始盯着他看了。


    要命了!


    幸好这种尴尬的氛围没有维持很久,宋寒承来了。


    宋寒承走来时就见到孟凤亭站在宋显面前,把宋显当猎物一样盯着看,眼底的冷意如化成实质。


    “阿爹。”宋寒承微笑呼唤宋显。


    宋显连忙挥手回应。


    孟凤亭跟着扭头看向宋寒承,嘴角一撇,模样似笑非笑。


    “何时到的?等很久了?”


    “晌午刚到,没有等很久。”宋显见到大儿子特别开心,先打量宋寒承状态如何,就怕他这几日在梁王府受委屈。


    “孟统领也在。”


    宋寒承仿佛才看见孟凤亭。


    他拉住宋显的衣袖,面色不改地踱步到宋显身前,微笑着与孟凤亭面对面打招呼。


    “今日休沐?三不管地界又出事了,梁王正为人选发愁呢。”


    宋寒承言外之意:你很闲?我可以帮你找点事儿做。


    孟凤亭也笑,“忙得很,不过这会儿午休,才闲逛了一会儿。与令尊相遇,也算缘分,不如我请你们吃午饭如何?”


    宋显忙摇头推辞:“那怎么好意思,要请也该是——”


    孟凤亭眼中笑意更浓,就等着宋显把后半句说完,他就立刻答应。


    “家父今日刚赶路归来,满身尘灰,实在不好唐突了孟统领。”


    宋显马上止声,点头附和大儿子的话。


    “好啊,,”孟凤亭语气幽幽,“那我们改日再聚。”


    孟凤亭话毕,看了一眼宋显,才大步流星地迈步离开。


    因为身形庞大,他走路带起很大一阵风,宋显额头上的碎发都被吹下来两缕。


    宋显将两缕碎发捋了捋,别到耳后。


    “这人真的好大坨啊,他是谁?统领什么的?”


    “金甲卫统领孟凤亭,掌管永州郡所有军备力量,是梁王身边最受器重的武将。如果说在永州郡,梁王是第一,那他就是第二。”


    宋显接着问:“那永州郡郡守排第几?”


    宋寒承迟疑了下,诚实回答:“不知道。”


    郡守袁思放,年二十,纨绔一个,除了长得好看能当个摆设外,无任何用处。这样的人在永州郡排不上号,一村之长都会排在他前面。


    宋显则把这话理解为永州郡除郡守之外,还有很多厉害的人物,那他以后出门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得罪人才好。


    宋寒承牵了一匹马绑在骡车后面,然后就驾上骡车,带着宋显去了他分的那块田。因为下午还要继续当值,宋寒承当即就骑马折返了。


    宋显在目送走宋寒承后,表情才沉了下来,陷入沉思。


    孟凤亭,凤亭。


    他对“凤亭”这名字有印象,当初在长水县驿站的时候,夏雪侯跟他讲过。


    “在咱们六岁的时候,钩浑族遭遇了灭族之灾,是族长以命相护,将我几个孩子安全地护送了出来。


    你说要带着我们报仇,就带着我、信之、凤亭参加了……”


    后面的话因为驿丞打岔没讲完,宋显也忘了问夏雪侯凤亭是谁,人在哪儿。


    如今看,这位孟凤亭应该就是夏雪侯口中说的那个人。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孟凤亭今天的表现,似乎没有直接戳穿他身份的意思。


    宋显把菜苗都移栽到田里后,就提起骡车上的木桶,打算找个地方打水。


    隔壁田里正好有人在干活,宋显就笑着跟对方打招呼:“小兄弟你好,请问这附近可有能打水的井或河?”


    “那边有条小河,我带你去。”


    干活儿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笑起来满口大白牙,性格爽朗。


    “我叫雷庆,那一片是我祖父的田。老人家干不动了,就由我来种。”


    宋显想着他们以后肯定还要打照面,也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我在这干了好几天了,以为隔壁的田没人种呢,宋大哥就来了哈哈。真好,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作伴种田了!”


    雷庆给宋显带到地方后,就热情地下河,帮宋显打了一桶水。


    “今天太热了,我正好下水凉快凉快。”


    河水清澈,里面有很多石头,许多石头上带着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


    宋显看着满河面飘的“价值说明”,慌忙喊雷庆快上来。


    “水里有毒水蛭,你快上来!”


    宋显对雷庆伸手。


    雷庆退抖了一下,皱眉“嘶”了一声,连忙搭上宋显的手跑上岸。


    两只手指粗的黑水蛭正吸附在雷庆的脚背上,雷庆赶快把它们揪了下去。


    脚背处对应的两个地方立刻出血了,血量不大,但雷庆脚背上的血管开始迅速变黑,一路向上蔓延,须臾间就蔓延到雷庆的脸上。雷庆的嘴唇开始发紫,浑身抽搐,翻白眼。


    “庆儿?庆儿?我的庆儿啊!”一名拎着篮子妇人跑了过来,扑在雷庆身边大哭起来。


    任谁看了雷庆现在这样子都知道,雷庆肯定中毒了,而且毒素蔓延太快,几乎没可能救治了。


    “天呐,他们不知道这条河里有毒水蛭吗?”


    “新来的吧,不知道情况。”


    “唉,可怜啊,没救了,几息之间必死。”


    ……


    两名农夫扛着工具,刚好路过这里,看到这一幕都唏嘘起来。


    宋显从怀里掏出了凤血藤的白花,塞进了雷庆的嘴里。


    雷庆的身体很快就不再抽搐了,紫黑色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身上的黑色也褪了下去。


    妇人感受到雷庆呼吸平稳了,止了眼泪,手按在雷庆的脉搏上。确定他身上的毒确实解了,妇人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一边笑一边哭,对宋显磕头:“多谢恩公救我儿性命。”


    “您太客气了。”


    “娘?”雷庆醒来后看见妇人,立刻高兴地喊她。


    妇人抬手就扇了雷庆一巴掌,“我教过你什么?居安思危,戒备常时。你只是来种地,竟差点把自己的命种没了。若非这位公子仗义相救,我们母子已经阴阳相隔了!”


    妇人严厉训斥完雷庆,又痛哭起来。


    “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雷庆拉住妇人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赔错。


    妇人一把甩开雷庆的拉扯。


    宋显十分惊讶:“差点没命的人是你儿子!他刚从阎王那里抢回命来,就挨了你一巴掌,还要哄你?”


    妇人愣住。


    “受伤的是他,要死的是他,你作为母亲再伤心难过,能比得过他亲身经历所受的伤深吗?他差点死了啊,这教训他自己会记不住?再说这是意外呀,很难预料的,谁都不想的,怪不了任何人。”


    “宋大哥,我没事。”


    雷庆忙插在宋显跟母亲中间,感谢宋显替他说话。


    “叫宋叔,我儿子跟你一样大。”宋显可不想在妇人跟前辈分矮一头。


    “啊好,宋叔。”雷庆马上改口。


    妇人拉住雷庆,跟他道了歉。


    雷庆很懂事地摇头,表示他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瞧你儿子多懂事,这么好的儿子你怎么忍心打他巴掌呢。”


    宋显很喜欢雷庆的性格,笑起来像小太阳一样。


    妇人心疼地摸了摸雷庆的脸:“儿子,对不起,刚刚是阿娘冲动了,没顾及你的感受。”


    妇人安抚雷庆去马车上休息后,扭头追上宋显。


    “你也有儿子?”


    “有三个呢。”


    宋显把水桶放在地头,拿瓢舀水,挨个浇菜苗。


    妇人愣了下,对宋显自我介绍:“宋大哥好啊,我姓雷,只有一个不孝子,啊不对,是只有一个儿子,刚你见过了。”


    “你说得对,我对这孩子太严厉了。刚才他才从鬼门关出来,我就不顾他感受打他,是不太好。”


    “宋大哥养了这么多儿子,一定很有经验吧?我想向您求教,改一改我教子不当的方法。”


    梁文慧对宋显行正式拜师礼。


    宋显丢下水瓢,忙对梁文慧摆手:“别,您太抬举我了。我当父亲经验也不足,不足以称师。”


    “我觉得你挺厉害的。我公爹教过我,遇到比我厉害的人,就要敏而好学,厚脸皮多问多求教。问出来的东西能让我人生受益,那我就捡了大便宜了。”


    梁文慧告诉宋显,她丈夫在雷庆一岁的时候就死了。她拉扯雷庆长大磕磕绊绊,总怕自己当了慈母溺爱太过,会毁了儿子一生,所以就渐渐变成了一名严厉的母亲。


    “我身边没有人像宋大哥这样的人,肯直接指出我的问题。他们不管我做什么,都夸我做得对。我一直以为我这样教儿子很对呢。”


    宋显收好木瓢和水桶,对梁文慧笑道:“我真经验不足,当不了你先生。你要是不介意,以后种田的时候遇到了,我们可以在教子的问题上交流一二,互换心得。”


    “好呀。”梁文慧忙问宋显下次来种田的时间。


    “唔,不确定,过几天吧。我刚搬家,家里还要收拾两天。”


    宋显坐上骡车,跟梁文慧礼貌告别。随即他就快速挥鞭,麻利地赶骡车走了。


    梁文慧挥手目送宋显,久久没回神儿。


    雷庆驾着马车靠近,温声提醒她:“娘,人早没影了!”


    梁文慧被吓了一跳,上了马车后,她就凑到雷庆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


    雷庆哈哈笑,连连点头,随即就驾着马车朝梁王府去了。


    马车激起的灰尘渐渐落回到地面时,远处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走出两个人来。


    俩人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前者比后者看起更成熟些,身高则矮半寸。


    李大郎面露担忧,回头看向堂弟李宣:“大公子若知道这是你的安排,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重罚你。”


    “不会。”李宣自信一笑,从容淡定地展开手中的玉扇,“大公子只会感谢我的安排。”


    李大郎半信半疑,他可不敢冒这个险,“行,那你干你的,有功劳你一个人领,千万别提我,跟我没关系哈。我今儿是被你强拉过来看这出戏。”


    “啧。”李宣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李大郎,“想知道大公子和三公子为什么一直没有重用你吗?”


    李大郎瞅向李宣。


    李宣用扇子戳了戳李大郎的胸膛,“因为你太胆小,没魄力!你读了那么多史书,难道不知自古以来唯有勇谋双全者才能成为大将?”


    李大郎垂下眼眸,蹙眉思考了很久李宣的话,直到李宣喊他走,他才回过神儿来。


    宋显赶车在几大胡同转了几圈,顺手买了肉菜,确定没人跟踪,才回到红花巷。


    停稳骡车的那一刻,宋显松了口气。


    “爹回来啦?看我买了什么?”宋陆远高高兴兴地提起两个木桶给宋显看。


    宋显看到后很惊喜:“蟹子!哪儿买的?”


    “集市上啊,碰巧遇到了,我就买了。”宋陆远主动把蟹子抓到井边,刷洗起来。


    宋陆远去看屋里的情况,卸下来的家具等物居然都归置得差不多了,灶台还新砌了两个,安好了铁锅。


    “这些东西都是你们下午弄的?”


    “对啊,陈村长他们也帮忙了。”


    “那他们人呢?”宋显买好了菜,准备晚上做一桌丰盛的宴席酬谢他们。


    “走了。陈村长说他有亲戚在郡城,要早点去投奔人家。张大夫有朋友在这。刘大娘学了阿爹的招数,便宜租到了一间凶宅,带着徐英去安置了。我还去帮忙了呢,忙完才买蟹子回来。”


    宋显意识到差一人:“方小圆呢?”


    宋陆远眼睛眨了几下,“去了长乐观。”


    宋显吃惊:“出家了?”


    “没有,他听说长乐观观主很擅长炼丹,想跟人家学习切磋一下。阿爹忘了?他父母一直在郡城内做生意,他有去处的。他就是主意大,想自己闯荡。”


    宋显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打发宋陆远快去休息,收拾蟹子的活儿交给他。


    宋陆远暗暗松了口气,总算都完美地敷衍过去了。其实这些人下午干完活儿后都不想走,都想赖在他们家,都想蹭一顿晚饭再走。


    宋陆远和宋济民当然不愿意,想尽办法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笑话,他们的爹爹可不是伺候人的厨子,凭什么给他们做饭,一堆脸皮厚蹭吃蹭喝的家伙!


    ……


    宋寒承从献给梁王两坛果酒之后,梁王每在饮用美味果酒时,都会想起宋寒承。


    府内谋士千数,有些人梁王连名字都记不住,但对宋寒承他格外偏爱。每每遇事他都能想起宋寒承来,问宋寒承的意见。


    宋寒承半点不辜负梁王这份儿偏爱,每次都能为梁王解忧,把问题解决得很好。


    不过几日工夫,宋寒承就从梁王出主意的谋士,变成了为梁王办事的谋士。


    这两者差别巨大,有办事权的谋士就意味着开始逐渐掌握了权力,可以调度梁王府部分人员。


    今日,梁王得知宋寒承一家正式搬迁到郡城内了,大手一挥,赏了宋显很多东西。


    他越器重宋寒承,就越想掌握宋寒承的弱点。如今这“弱点”落到实处了,他心情十分愉悦,特准宋寒承今日可以早些回去与家人相聚。


    见到大儿子进了家门,宋显赶紧将螃蟹放到锅里蒸。


    他另留了三十只蟹子,扒了蟹黄和蟹肉。宋显用蟹肉做了 蟹粉狮子头,用蟹黄做了蟹黄包,剩下部分带点肉的蟹壳和蟹腿,熬了一锅海鲜瘦肉粥。


    蟹子寒凉,要配着姜吃才得当。宋显做了糖醋姜片和姜枣茶,都有散寒的功效。


    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瘦肉粥盛出来的时候,带上一两个粉红的蟹壳或蟹腿,晶亮粘稠的米汤蟹壳在上滑动,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鲜香。


    一口粥,一口蟹黄包,再来一大块蟹粉狮子头,配上清爽的糖醋姜片和小酱菜,美味得要把人吃晕过去了。


    人间值得,阿爹值得,螃蟹值得!


    宋寒承这几日忙于梁王府的事儿,吃食上没工夫用心。他一直都是简单对付,要么从外面买白面饼子配点水煮菜吃,要么就是吃宋显给备的干粮配着小酱菜。


    今日他的胃终于享大福了,宋寒承心情格外愉悦,以至于他格外好脾气。宋济民和宋陆远闹到他头上,他都没生气,只是淡淡地拿掉了误丢在头顶上的脏抹布。


    宋陆远和宋济民噤声了片刻,见大哥态度没异样,才又活动起来,嘻嘻哈哈地继续你追我赶。


    宋寒承慵懒地靠在竹椅上,摆弄着手里的竹扇,问宋显:“田里情况如何?可有不满意之处?”


    宋显此刻正背对着宋寒承煮参茶。


    “都好!”


    宋显做贼心虚,他将煮好参茶倒了出来,偷偷加了点虫粉进去搅拌搅拌,才端给宋寒承。


    “我看你疲乏,喝了这参茶后早点睡。”


    “嗯。”宋寒承应下,一口一口地饮下去。


    暗伏在房顶的孟凤亭,在观察到这一幕后,悄悄退了下去。


    宋陆远在感受到监视视线消失后,才停了与宋济民嬉笑打闹的手,悄悄告诉宋寒承这一情况。


    宋寒承早料到了,嘱咐兄弟俩近些日子低调些,别做出格的事。


    宋陆远抓了抓头,清澈的眼神中透着更加纯粹的清澈:“什么算出格?我明日与沈得云约好了去端郡南的两个匪寨,算出格吗?”


    宋寒承冷冷瞥了一个“你找死”的眼神儿宋陆远。


    宋陆远“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算出格。那好吧,改日再做,或者他乔装打扮一番再做。


    宋寒承的目光转即落在宋济民身上。


    宋济民耸了耸肩,甜甜笑:“大哥不用担心我,我一直很乖的。”


    “全家最让我放心的只有阿爹。”宋寒承躺回竹椅上,展开他写有大大“稳”字的扇子,扇了扇。


    兄弟俩都把脑袋凑到扇子跟前。


    宋济民酸溜溜问:“大哥,这扇子哪儿来的?”


    一般品质的扇子他大哥从来不用,更不可能爱不释手到随身携带。这扇子品质明显一般,普通竹子材质。上面字不是名家手笔,甚至不是一笔书写而成。


    宋陆远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他向来稳重的大哥拿了一个这么大“稳”字的扇子,有点搞笑,哈哈乐起来。


    宋济民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宋陆远的小腿,“二哥,你还没看出来?这是阿爹做给大哥的扇子!”


    宋陆远的乐声瞬间哽住,一点都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