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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Chapter41你求求我


    翌日股市开盘,蒋氏股价果然涨势明显。


    上市集团领导者的婚姻状况是影响股价的细节因素,犹如亚马逊雨林的蝴蝶轻轻振翅却能引起龙卷风,昨晚慈善之夜发生的小插曲,经过舆论发酵,此刻成倍影响股市。


    乔漓慢悠悠喝着热拿铁,看了好一会儿K线图,直到办公室门被敲响才收回视线。


    “进。”


    又到月末,温汀溪来交员工绩效报表,顺道带来两张调薪单一并给乔漓签字,“Zoe和Nora已经连续三个月绩效拿到1.2系数,按激励制度应该涨薪15%。”


    乔漓满意地扫一眼绩效表,爽快提笔签名,又示意她坐下:“Nora是不是快到预产期了?你盯着点,让她最近少加班,早点回家休息。”


    “还有半个月。我劝过好几次,她心里憋着气呢。也是,谁碰到像她前公司那样的估计都会PTSD。”温汀溪摇头叹气,颇感无奈,“下午我再找她聊聊。”


    乔漓点点头:“上周我跟你提的两个PR,你再把把关,没问题就招进来放Zoe项目组。等Nora休产假,她手头项目暂时先交接给Zoe。按照臻亿目前的业务增长速度,明年年初肯定要大量扩招,到时候Nora回来还是带她原来的组。”


    温汀溪顿时了然,掀唇应道:“明白。”


    共事数月,她逐渐摸透这位顶头上司的做事风格,公平、高效、严格又不失人情味。当初选择加入臻亿,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两人谈了会关于秋招的事,聊完温汀溪起身,余光正好瞄到斜置的电脑页面。想到昨晚那几个大爆的热搜,眼底闪过八卦的光,意有所指地说:“那我先出去了,乔总慢慢忙。”


    “”


    门被带上。


    关掉K线图,乔漓搓搓脸,好像有点热。


    于私温汀溪是她学姐,平日也偶有打趣调侃,都没有这次心虚。


    没得几分钟清静,又有人叩门进来。


    比起温汀溪的含蓄,许阔要直白得多,他走到办公桌前停步,眨着眼睛嘿嘿笑:“哦哟,春风满面嘛老大。”


    “有什么事?”乔漓严肃声音。


    许阔不敢再造次,收笑正正经经回话,“客户到了,在A区接待室。”


    “嗯,知道了。”


    来的客户是方南寻。


    同学会那天两人初步达成合作意向,今天约他到公司正式详谈。


    A区朝南,阳光充足,视野敞亮。


    接待室布局简洁,环形沙发休闲舒适,令商务洽谈变得更有温度。


    乔漓拿着纸质合作协议走进接待室,方南寻搁下咖啡杯,抬眼看向她——第一次见她工作时的样子,法式盘发松弛感十足,浅绿缎面衬衫束进白色高腰裤,整个人利落干练。


    “怎么样老同学,咖啡合不合口味?”从前联系不多,乔漓不了解他的喜好,只知道他久居纽约,便让助理用Devocion咖啡豆做了手冲。


    方南寻坐在窗边,淌在阳光里,眉眼被镀黯。


    他笑了笑,说很不错。


    其实他更喜欢喝茶。


    短暂寒暄过后,交谈直入主题。


    说实在的,不论是利润点还是资源分配,方南寻都是乔漓见过最大气的甲方。


    在商言商,天上不会掉馅饼,乔漓挺直脊背,思绪愈发清明——同学情谊和蒋氏加持,也难抵这巨大让利。


    除非乔漓眉心一动,想到某种可能性。


    那晚跟蒋时岘话赶话,与她误会他和霍然一样,他也觉得她和方南寻有什么,对此乔漓归因于关心则乱导致过度解读。


    方南寻同她互动始终保持分寸,从未有过越界举动。


    但万一呢?毕竟当局者迷,可能旁观者能瞧出她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合作若是掺杂了别的情感,属实是给自己埋雷,那么这笔生意做不得。


    谨慎点总没错。


    乔漓微微笑,定住目光:“方总给我们臻亿这么可观的利润点,有什么补充条款吗?”


    她眼神沉静,隐含试探意味。


    方南寻一顿,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自然是有的。臻亿应该快开始IPO筹备了吧?”他语气从容,云淡风轻地安她的心,“我很看好臻亿,所以除了自动续约条款,我还要一个五年的优先续约权。”


    不愧是搞金融的好手,眼光长远。


    比起纠结当下分得的蛋糕大小,等将来蛋糕变大才是受益无穷。


    既是从利出发,乔漓不再有顾虑,愉快答应:“没问题。”


    方南寻眸光微动,眼前人肩线舒展,显然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没露破绽,总算是保住了和她在公事上的交集。未来倘若她和蒋时岘感情稳定,他这笔业务便是锦上添花;可若是她的婚姻遇到变故,必然会影响臻亿运营,到时他也有正当名义雪中送炭。


    这样便足够了。


    “那我尽快把补充协议拟好,”乔漓说,“过两天让助理送过去给你签字。”


    “好。”


    合作谈成,乔漓心情大好。送方南寻离开公司后,她回办公室全神贯注修改合作协议。不知过了多久,桌面手机震响。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喂。”


    “在忙吗?”


    听筒贴太近,声音仿佛轻刮耳膜。


    “还好。”脸微热,乔漓赶紧扯正事以免心绪乱飘,“是不是向暖计划的运作模式


    有问题?你说,我记录一下。”


    早上她把向暖计划详细资料发给蒋时岘。


    慈善项目每个环节把控都需严谨,尤其现在项目资金加码,她更得注意。蒋时岘在慈善方面的经验比她多,向他取取经准没错。


    听到她一本正经的问话,蒋时岘低笑一声,逗她:“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不是。”


    “吃饭了没?我刚见完客户,一起吃个午饭?”


    乔漓看向显示屏,居然快到十二点半了。


    她抿抿唇,“可是我一点钟要开视频会哎。”


    “大忙人啊——”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熟悉、沉稳。


    下一秒,清脆叩门声与男人声音一道响起,“能抽十五分钟给我吗?”


    玻璃门被推开,乔漓一抬眸,与他视线交汇。


    “怎么过来啦?”皮椅偏转,她起身快步走过去,眼角眉梢晕染雀跃笑意,“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顺路。”


    蒋时岘今天穿了黑色衬衫,平整扎进西裤里。明明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偏他站姿闲散微微倚靠门,手里拿着牛皮纸袋,反差感异常强烈。


    已是午休时间,外头却不似往日安静。


    乔漓探头瞅一眼,看见吧台处相当热闹。郑特助拿了几大袋咖啡和西点,行政正在分装,香甜的味道驱散瞌睡虫,大伙儿围成一圈,吃喝闲侃。


    收回目光,她歪歪脑袋让他进来,而后关门调笑道:“蒋总破费了。”


    蒋时岘轻啧,熟门熟路走到窗边休息角,“过来吃东西。”


    忙时不觉饿,一歇下来确实感到饥肠辘辘。


    盘发太久发根有点痛,乔漓拿掉抓夹,散下头发揉揉后脑。


    打开牛皮纸袋,看到熟悉的logo,她眼睛一亮:“是Anstel呀,我超喜欢他们家简餐,就是很难订。”


    Anstel咖啡馆在京市小有名气,连锁经营模式,不像网红咖啡馆那般花里胡哨,Anstel专注于咖啡豆本身,品质非常不错。除了咖啡和甜品,他们推出的工作简餐也是一绝,中西结合抓住年轻白领的味蕾,订餐小程序每日上架五分钟内就被抢售一空。


    之前乔漓让行政去Anstel谈公司每周下午茶合作的事,可惜Anstel订单太多,臻亿目前规模不大,便被店长婉拒了。


    低温慢烤澳洲牛肋排、培根芦笋奶油浓汤、松露菌菇意面连限定款甜品蒙布朗栗子塔都能订到,肯定不是常规途经订的。


    她喝口浓汤,用叉子卷意面送进嘴里,由衷称赞:“好吃!”


    蒋时岘打开果切盒,放到她右手边,方便她吃。


    “腿上换过药吗?”


    “忘了。”


    一天两次换药,忙了一上午,她完全不记得了。


    乔漓加快速度嚼嚼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我吃完马上换,来得及。”


    蒋时岘抬手,虚拍一下她脑袋,“慢慢吃。”


    随即站起来,问她药箱放哪里了。


    乔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办公桌后面的柜子第一格。”


    蒋时岘很快取来药箱,把矮脚小沙发挪到她斜对角,坐下后下巴一抬,示意她把脚放上去。


    正午时分,早秋暖阳亦烈。


    阳光晒烫脸颊,乔漓稳了温呼吸,想想放一只脚姿势似乎更怪异,索性脱下高跟鞋把双脚全搁他腿上。


    裤腿卷起,揭开敷贴,蒋时岘查看了下——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伤口愈合良好,于是拿棉签轻轻给她补涂药膏。


    膏体冰冰凉凉,渗透肌肤,很是舒服。


    不自在感渐渐散去,乔漓拿果叉戳了颗草莓吃,清甜果汁在口腔爆开,她眉眼弯了弯,问他Anstel是不是庄樾的产业。


    “跟庄樾没关系,Anstel是郑睿老婆开的店。”蒋时岘抬眸,挑眉:“怎么?”


    原来老板离她这么近!


    乔漓眨眨眼,积极为员工谋福利:“你能跟郑特助说说吗,给臻亿开个后门,让Anstel接我们下午茶的单可以不?”


    “行啊。”


    蒋时岘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乔漓心下一喜,又听他说,“你求求我。”


    “?”


    人言否?乔漓轻哼,小声嘟囔着,我们这关系这点小事也要求么。


    “我们什么关系?噢,是亲人——”


    男人眸色幽幽,故意拖长尾音,“这不是亲兄弟明算账么。”


    狗、男、人。


    怎么还做作起来了!


    简直是掉进自己挖的坑,乔漓耳根轰一下泛红,忍不住抬脚踹他。


    她力道不大,秒被蒋时岘擒住脚踝。


    “让你求求我,不是踹踹我。”


    “蒋时岘!”


    见她炸毛,蒋时岘收起逗她的心思,把那只不安分的脚往腰侧一按,“好了,下午茶的事我跟郑睿讲。快吃饭。”


    涂好药换上新敷贴,乔漓也吃完了。


    时间差不多,她争分夺秒,没忘问一嘴向暖计划的事。


    “运作模式没什么问题,环节上可以增加几个流程,会更安全。具体的晚上再谈。”蒋时岘看了眼腕表,准备回蒋氏,“晚餐去外面吃?”


    乔漓点头,“行。”


    “想吃什么。”


    “粤菜吧,好久没吃了。”


    蒋时岘嗯了声,起身迈步,“那就去明阁,下班过来接你。”


    明阁位置跟臻亿是两个方向,一来一去多麻烦。乔漓效率至上,本想说直接在餐厅见,可看到桌上精致的午餐盒,话到嘴边就变成:“我去接你吧,方便一点。”


    “OK,等你。”


    打开玻璃门,蒋时岘半个身体走到门外。


    身后的人很干脆:“拜拜。”


    他握住门把没松开,侧身回头:“不送送我?”


    第42章 Chapter42你是不是疯了?……


    视线倏然相撞,男人目光如烈日,灼得乔漓心脏震跳。


    她垂睫闪躲,抬手推他胳膊:“走吧你。”


    动作利落将人推出办公室,声音却轻柔得不像话。


    不像赶人,倒像是撒娇。


    没敢看他的表情,乔漓迅速拉门。


    半晌,脚步声远去,发涨的胸腔才渐渐平复。


    离一点还有五分钟,乔漓把头发扎起,调试设备进入视频会议室。余光瞥见流线桌上的餐盒,工作狂第一次遗憾午休时间太短。


    窗外闲云温柔,她愣愣地看向某张空落落的矮脚沙发——光影交织,每一缕阳光都记录着快乐碎片,随心所欲地倒带播放。


    “乔总?您听得到吗?”


    说话声含混着音响滋滋电流声,拽回飘散的思绪。


    乔漓猛然回神,显示屏里人员都已就位,她定定呼吸按下解除静音键:“可以了,我们开始吧。”


    聚精会神投入讨论,三个小时眨眼过去。


    会议结束,她往椅背一靠抬手揉捏眉心,用脑过度实在有些疲倦。


    甚至连眼皮都开始跳。


    休息片刻,她起身走出办公室,活动筋骨。


    周五是最快乐的工作日,它代表一周辛劳的收尾,又蕴含对周末的雀跃期盼。加之临近下班时间,坐在格子间的人儿嘴角弧度都比平日大了些,不少完成工作的开始浇浇绿植补补妆,悠哉悠哉等点打卡。


    在不影响工作进度的情况下,对员工摸鱼乔漓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人之常情嘛。连续八小时保持精神高度集中是反人性的,也不利于提高效率。


    经过客户部半开放隔间,氛围骤变,连连气骂哀嚎传进耳朵,乔漓不由停步驻足。


    “靠靠靠,不讲武德!”


    “就是啊,这样子截胡纯纯是恶性竞争,已经第二次了,太狗了。”


    “先别急,我联系一下李总。”许阔强压着火气,安抚下属,“你俩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了,先好好过周末,下周一开会再讨论这个事。”


    问题没法解决,两组员心里仍不得劲,连周末都觉得不香了,耷拉着脑袋蔫蔫儿地回工位。


    等人走远,乔漓才抬步拐进隔间。


    听见声响,


    许阔抬头,表情微愕:“老大,你听见了?”


    乔漓嗯了声,在他斜侧沙发坐下,“什么情况?”


    “又被云途半路截胡一个大单。要是明着竞争,咱们方案或者价格不如人也就算了,偏偏人家是用旁门左道的路子,谁能忍?”


    许阔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把手里的方案递给她,“他俩是新人,刚毕业灵气高心气也高,每天加班加点赶方案,一遍遍修改细节,最后被别人睡走了别说他们,我都想骂人!”


    要换做以前,他估计比他俩更炸,早摔方案了。


    “最后不还是忍住了没骂?不错,成熟了。”乔漓满脸欣慰,低头翻看方案。


    “”


    “先不说云途,这份方案你觉得没问题吗?”


    “没问题啊,内容完备细节满分,挑不出一点毛病。说实话,我刚毕业那会儿可做不出这样的方案。”


    “既然内容无懈可击,为什么定价是这个数?”乔漓指尖定在金额数字上,问道,“这个方案报价7-8完全OK,以你的专业度不会判断不出来,为什么同意他们压到5呢?”


    许阔哑然。


    老大不愧是老大,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方案初稿报价确实是7,但因为定价被截过一次胡,俩年轻人不免气馁,心里没底,想着压低价格确保这单顺利拿下。他很清楚成单率对新人建立信心的重要性,所以同意了压价策略,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业内恶性竞争一直存在,你从实习开始跟我,我们都亲身经历过。我知道你替他们委屈,但价格战是治标不治本,尤其像李总那样的,报低价她反而会怀疑方案不优质。”


    乔漓随手将纸张捋平整,“被抢个两单三单没关系。还是那句话,我们这行想长期取胜靠的永远是内容。这也是我给应届生高于同行15%底薪的原因。”


    对刚进社会没任何背景的应届生来说,手里没有资源,大城市开支大,理想填不饱肚子,压力之下可能会想投机走捷径。所以她愿意多花成本,给应届生足够的时间沉淀。她始终坚持长期效应,共赢才能推动良性循环。


    “走得稳比快更重要。”


    “懂了。”许阔点头,“但是云途传媒也太明目张胆了,听说云途老板背后的资本是钱韩阳。服了,这不是摆明打他老婆的脸么?虽然思音也老跟咱们过不去,可人家是真凭实力,说起来宁总也是有点惨。”


    摊上这么个老公,背地里不知被多少人看笑话。


    某些有钱人真是恶趣味。


    “行了,少八卦别人。跟李总那边保持联系,李总是喜欢帅男大,但她不是傻子,跟云途合作达不到她预期效果,还是会返过头来找我们。”乔漓扬眉,将方案抛回给他,“记得调整报价。”


    “好嘞!”


    既然错过捡漏机会,那么自然要多花钱当学费。


    不是只有甲方才有主动权。


    至于云途


    乔漓敛眸冷笑,蠢货。某些人属实是飘了,没有宁宛音他公司至少有三分之一大客户稳不住,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早晚作死。


    听完乔漓分析,许阔一扫低气压,忍不住皮一下:“哎老大,干脆让蒋总把云途收购了算了。”


    “?”


    “就那啥——天凉了,云途该破产了。”


    “”乔漓无语地乜他一眼,“少刷点霸总短剧。”


    许阔哈哈大笑,又问她下班有没有空,“有家新日料店,去试试呗,我请客。”


    知道他在追楼下烘焙工作室的小姐姐,乔漓无情戳穿:“帮你试味道是吧?真菜啊你,都多久了连饭都没约上?”


    “谁说的!我、我这不是先去探探路嘛。”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约了,找溪姐去吧。”


    她的表情结合中午某个来探班的人,许阔当即明白她约了谁,“重色轻友!”


    “废话。”乔漓理所当然道,就差把“你没可比性”几个字写脸上。


    “”


    真是过分。


    回到办公室,乔漓眼皮依旧跳个不停。


    捞起桌上的手机,她看到十分钟前蒋时岘发来的消息:【看看晚上吃什么,提前让他们准备。】


    第二条便是明阁菜单。


    她打开图片编辑功能,勾选几道菜,保存回过去。


    对面几乎秒回:【OK】


    乔漓看了看时间,惊讶:【你今天不忙?】


    蒋时岘很快回复,一连三条。


    【忙完了】


    【现在有点饿】


    【等你接我去吃晚饭】


    太阳西行,霞光熔金,染红乔漓脸颊。


    唇角翘起,她放空神思凝望窗外,如果时光安装了调速器,她一定倍速快进——他在等她接他,所以她开始等下班。


    终于挨到打卡时间,她去了趟洗手间,拎上包包手指一勾车钥匙准备出发。


    这时办公室门被急促敲响。


    许阔推门大步而入,神色凝重:“老大,出事了。”-


    眼皮狂跳或许是有点玄学在的。


    五分钟前,一则标题为“女性公益黑幕曝光:向暖计划发起人诈捐敛财”的新闻如一记闷弹炸开互联网。昨日慈善之夜的余热未褪,作为慈善晚宴高调人物之一的乔漓,次日便被人爆出黑料,宛如助燃剂目的是将红红火焰烧黑。


    爆料人抓住这个时间点,意图明显,无疑是想一击即中。


    乔漓看完内容,点开底下两个真人爆料视频。


    ——两张熟面孔。


    第一个视频里的女人约莫四十岁,自称赵老师,面对镜头几次哽咽:“乔女士她、她说给我一百万,让我配合她,把给孩子们的助学金转到她的海外账户那是孩子们的希望啊,我虽然穷,也做不出这种事后来我发现助学名单跟实际人数对不上,事实上被资助的女孩远没有对外公布的那么多,就这样彻底得罪了她,被学校辞退了,但是我不后悔”


    第二个视频,小女生穿着朴素,身后是耶鲁大学的标志性景观。


    “我曾经是向暖计划资助名单里的女生之一,我很感谢乔姐姐给我读书的机会,可是当我中考完——”女生红了眼眶,咬唇颤声落泪,“当我中考完,乔姐姐打电话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很高兴地告诉她,我的分数能上我们这里最好的重点高中没想到她很生气地让我改志愿填报另外一所职高我不想去职高,我求她,我说把奖学金全都给她,将来赚钱了一定加倍回报她的大恩大德,但她还是不同意,警告我不报职高就停止对我的资助还好后来我碰到另一位资助人”


    视频时长七八分钟,播放结束。


    各大网媒营销号和大V博主纷纷转载,话题传播速度堪比踏着风火轮,瞬间冲上热搜榜首位。


    喜迎周末,吃瓜不停。街头巷尾公交地铁,学生上班族低着头刷手机,动动手指转发评论点赞流言——


    网友A:[真够恶心的,女性公益是她用来作秀的时尚单品吗?]


    网友B:[赶紧查查海外账户,不知道贪了多少!]


    网友C:[听说林盛和江氏也有参与,是被骗还是也有份啊]


    网友D:[她老公不是很高调么,怎么不发声明?呵呵呵呵呵]


    网友E:[楼上别无差别攻击,蒋氏集团没参与好吧。]


    网友D:[我才不信,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网友F:[又装又立,发现资助的女生很优秀就嫉妒死了,要把人打压下去,不愧是咱们沪市闻名一


    时的假千金。]


    网友E:[?什么假千金,我漏了什么瓜??放个耳朵,楼上详说]


    周遭空气仿佛凝结成霜,指甲无意识掐入掌心,乔漓如坠冰窖,似有尖锐嗡鸣不断充斥大脑。


    “丧良心的东西!”见她脸白如纸,许阔皱眉,抬手盖住手机屏幕,“别看了老大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网络如声势浩大的战场,诅咒辱骂像无形的尖刀利剑,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乔漓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部不适。


    “准备声明和律师函,半小时内发布出去。”指节滑动,她找到向暖计划项目对接人,发消息过去——整合向暖计划所有款项数据,罗列每一笔收支明细。


    “法务部已经在草拟了,”许阔向她确认,“是告名誉侵权还是诽谤?”


    两者界定不同,名誉权是对名誉利益的保佑和维护的权利,而诽谤罪须有捏造某种事实的行为,即诽谤他人的内容完全是虚构的。


    乔漓目光微顿,随即坚定开口:“诽谤。”


    “好的。”


    日暮落下,臻亿办公楼层灯光冷白通亮。


    无一人有怨言,有序分工干活。


    同一时间。


    沪市,林盛集团。


    高层会议刚结束,江染月健步如飞地冲进去。


    公司高管个个人精,极有眼色地快速离开会议室。


    “你看这新闻,有人要整乔漓!”


    她把手机举到林默泽眼前,语气焦急,“你快让公关部发个公告,压一压这些乱七八糟的舆论。”


    男人淡淡扫一眼,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


    “在向暖计划项目公布过往款项明细之前,林盛不会发布任何公告。”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相信乔漓?”


    “我相信数据。”林默泽平静而直白,“我得对林盛集团负责。”


    江染月蹙眉,他顾虑得有理,她无可反驳,但她无法接受他的冷血,“你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有心吗林默泽?”


    男人眼神一沉,冷声反问:“那你有脑吗江染月?”


    “”


    江染月被气得哑火,攥紧手机转身摔门而去-


    夜幕降临,雾霾遮住星月,乌云格外浓黑。


    通话结束,乔漓搁下手机——江以澄致电慰问,事发突然,她个人完全相信她的人品,愿意调动一切资源帮她压制舆论,只是无法以江氏的名义发声明。


    乔漓很是感激。


    策划爆料的幕后人明显冲她而来,舆论波及参与项目的江氏和林盛集团,她已经感到十分抱歉了。思及此,她点开江染月的头像,没想到她先弹了语音电话过来。


    “漓漓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别担心。”


    “林默泽那个死冷血怪气死我了——”江染月气愤道,“你放心,我去求我姐,让她帮你。”


    乔漓笑了笑,劝她:“染月,你听林总的,这件事我能处理。”


    人各有难处,帮忙是情分,不是本分。


    两通电话送来丝丝暖流,缓缓融化她全身被冰冻住的血液。


    足够了。


    盯太久显示屏,眼睛痛得厉害,她抽张湿巾轻按眼皮。


    “我淦!对方下水军了!”许阔匆匆跑进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老大,现在舆论趋势越来越不可控,要是如果”


    “想说什么?”


    拉平嘴角,许阔眼睛一闭一睁,倒豆子般脱口而出:“如果蒋总发个声明支持你,凭蒋氏集团的影响力,能平息不少舆论。”


    乔漓长睫轻颤,没有半分迟疑:“许阔,他不可以。”


    道理谁都懂,但许阔难以理解,真的有人能把理智和感情完全分开吗?


    “如果我喜欢的人被这么泼脏水,我绝对忍不了。”情绪上头,他口不择言,“送点吃的喝的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连人影都没有,算什么男人!”


    “许阔!”


    “知道了知道了,我闭嘴就是了。”


    突然,熄屏的手机和电脑同时亮起。看清跳出的内容,两人俱是一愣——思音传媒新发布:未知全貌,切莫被利用,成为舆论“刽子手”。


    许阔先反应过来,拍手称快:“宁总够意思!”天降转机,他疾步往外,“我去让他们造势。”


    舆情当口,同行不趁机踩一脚都算良心,乔漓万万没想到宁宛音会帮她。


    下一秒,来电显示跳出活雷锋的名字。


    乔漓立马接起,对方一如既往阴阳怪气:“啧,怎么样,不会躲起来哭了吧?”


    “被你感动哭吗?”


    宁宛音笑了,“不错,抗压能力可以。”


    “为什么帮我?”


    “你就当我还你人情。”


    乔漓想到品牌店那次举手之劳,跟此次她帮的忙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谢啦。”乔漓不忸怩,大方承情,“我记下了,欠你一次。”


    “行啊。”


    “是欠你,不是欠钱韩阳。”她严谨补充。


    “”电话那头停顿一息,旋即嗤声道,“当然。他是他,我是我。”


    “查到幕后黑手了没?”


    “还没,IP地址在加拿大,查起来比较慢。”


    “昨天你老公那一出,不太可能是京圈的人搞的。圈里人都清楚蒋氏的实力,不会蠢到现在来撞枪口。”宁宛音语气笃定,“你想想沪圈那边,有谁跟你结过怨。”


    “嗯。”


    抛却同行较量、各自丈夫的对立,两人彼此见都有点惺惺相惜。聊到最后,宁宛音微微叹气,同她推心置腹:


    “做我们这行,你应该清楚做什么类型的公益更安全讨喜。当下的人文环境,医疗援助、非遗传承,哪个不比女性公益好做?为什么放着平路不走要去爬陡坡呢?女性公益,你做得好,无法受益的那一方会更鄙夷你恨你他们不在意爆料真假,他们想要发泄,一点点瑕疵也能无限放大,所以你受到的攻击是成倍累加的。”


    “等这次风波过去,换其他公益项目做吧。”


    “把保护自己放首位。”


    乔漓靠着转椅,呆望落地玻璃的方向。


    秋夜起风,无数星星挣破厚云渐露微光,却很快被另一片云遮住。黑暗浩荡浸透天幕,蛰伏的光茫难以冲破。


    视频人像、扭曲污蔑、网络谩骂,各种画面和文字凌乱碰撞,最终混合成一个声音——


    乔漓,不值得。


    不值得的。


    她轻轻仰头,闭眼,有点鼻酸-


    思音传媒在业内声名俱佳,可信度不是普通营销号和网络水军能比的,虽不能直接扭转舆论,但多少可以缓解一边倒的骂声。


    一时间,猜测炒作、质疑视频真伪等各种声音如雨后春笋冒出,部分网友从群情激昂变为观望状态。


    款项收支明细还需时间整理,乔漓让许阔叫同事们先下班。这场战役短时间内攻不下,明天她还得去公安局报警备案,一步步查清真相,再向大众公示。


    零散信息挤满手机,乔漓疲惫地单手撑脑袋,划动聊天列表——姐姐、佑青连方南寻都发来消息,说认识加拿大那边的传媒,可以帮忙找爆料人。


    她一条条回复,道谢。


    终于,指尖触到某个头像。


    墨镜猫滑稽表情依旧,对话框里却没有新消息。


    舆论如飓风骇浪,殃及一切与她有关的人。


    她知道他也承受着压力。


    但是,怎么连一条信息都不发呢?


    问一下我好不好也行呀,怎么不问呢?


    乔漓揉揉眼睛,在心里骂自己。


    ——矫情死了你。


    关掉电脑熄灯出办公室,格子间只剩许阔在做收尾工作。她感激地道一声辛苦,让他做完赶紧回家休息。


    楼层寂静,电梯正好停靠着。


    进电梯按下负一键,在金属门合上前,许阔兴奋的喊声传来。


    “老大,老大!快看手机——蒋总威武——!!!”


    最后一个字钻进门缝,乔漓太阳穴猛地一跳。


    掏出手机,两分钟前蒋氏集团官号发布了一则新公告——


    尊敬的社会各界人士:


    感谢各位对蒋氏集团的支持和关注,自蒋氏集团成立以来,始终坚持回馈社会,为公益慈善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随着社会环境发展变化,秉承善意延续和扩大,蒋氏特此发布官方公告:


    一、蒋氏公益慈善基金会拟无偿捐赠十亿元给向暖计划项目,用于建设女校、女性助学、设立奖学金等,助力女性力量,培养更多卓越人才。


    二、有关向暖计划发起人的不实言论,请各位不信谣不传谣,蒋氏集团法务部将协助乔女士诉诸法律,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底下加盖的


    集团公章鲜红醒目。


    公告发布后,蒋氏集团总裁个人号立刻转载。


    蒋时岘V:不信谣,不传谣。/转发图片


    乔漓大脑一片空白,心脏惊惶悸颤,好似跟随电梯往下坠。


    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乔漓才发现手在抖。


    攥拳砸了下方向盘,她咬了下唇,踩油门驶出停车位。


    繁华都市霓虹闪烁,街道人群熙攘,步行骑行驾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天幕一遮,所有烦恼仿佛被夜色吞噬。


    乔漓整个人处于宕机状态,无暇看行人,一路疾驰。


    抵达蒋氏,畅通无阻到顶楼。


    总裁办只有郑睿还没下班,看见来人,他轻轻颔首:“蒋总在等您。”


    乔漓朝他点了下头,神情沉重地朝里走。


    郑睿愣了愣。


    这表情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怎么气冲冲的,像是要找老板吵架一样?


    不应该啊


    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乔漓抬步而入。


    里面整洁明亮,男人站在落地窗旁,静静地注视她。


    明明白天见过面,现下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缓缓走过去,蒋时岘亦走向她。


    等他站在她面前,窗外月光似是汇聚到他身上。


    熟悉而清冽,是她想念的气息。


    乔漓有一瞬眩晕,直到蒋时岘握住她手腕,温热触感令她恢复清醒。


    呼吸闷涩,她用力抽出手,一字一顿:“你是不是疯了?”


    第43章 Chapter43我为你感到骄傲……


    世界陡然寂静了几秒钟。


    乔漓偏头移开目光。


    从下午开始,她像被飓风海啸席卷拽入冰冷海水,窒息、压抑,深不见底。她知道平静外表下的自己有多狼狈,所以不敢看他。


    蒋时岘深深注视她,京圈最年轻的首席执行官心脏窒涩,生平第一次感到词穷。他上前半步,靠她更近些,小心翼翼拉住她手:“先坐。”


    轻柔声线抚过耳膜,肌肤再度触及热源。


    “别碰我!”


    乔漓胸腔震颤,几乎用尽所有力量甩开他的手。像一只应激的刺猬,本能使然竖起防御的尖刺,推开任何想要靠近她的人。


    巨大的反作用力令她瞬间失衡,脚下踉跄,猛地倒向边上的办公桌。她扶住桌沿,堪堪稳住身体,转身对上蒋时岘的视线。


    他什么都没说,静静站着,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没有不解,没有惶惑,更没有烦闷。


    人类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只有语言和动作,眼神同样可以。


    乔漓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溢满温柔和坚定,像骄阳似暖流,不加掩饰,让她清晰感知他的意思。


    ——我不碰你,我也不会走。


    踽踽独行的勇气在绝不离开面前不堪一击。


    乔漓紧紧握拳,狠狠掐掌心,只有痛楚能叫她保持清醒,克制住扑过去抱他的强烈冲动。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喉咙喑哑仿佛含了沙。


    蒋时岘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我知道。”


    耳畔嗡鸣尖锐如警笛,乔漓心乱如麻,脑中闪过两人初见时的画面。那时的蒋时岘冷心冷情,理智从容,不为任何人影响


    京圈最耀眼的太子爷。


    蒋氏集团运筹帷幄的一把手。


    滴水不漏的蒋时岘。


    没有软肋的蒋时岘。


    不喜欢她的蒋时岘。


    “不,你不知道。”钝痛在心脏蔓延,她看着他,“蒋时岘,我们回到原点好不好你不要喜欢我了。”


    深陷漩涡的人渴望抓住那双拉她的手,可骇浪如凶兽,她害怕一不小心,连他都被卷入其中。


    完美的决策者该永远保持理性,不受感情左右。显然她已经影响到他,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去除感情。


    天之骄子不该有软肋。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


    “不好。”


    “但我不想这样”


    乔漓微微偏脸,不远处,荣誉展示架沉稳光亮。灯带以时间轴为线,光芒流转于奖章、奖杯和各种证书,耀眼夺目,蕴藏巨大能量。


    瞳仁刺痛,她收回目光,低喃:“蒋时岘不该是这样的。”


    “那我应该怎样?”


    “你不是小孩子了,蒋总。”乔漓直视他,“在没有完全了解事情真相的前提下发布那样的声明,如果”


    喉咙微涩,她顿了顿,提声道,“如果爆料是真的,我确实做过那些事,今天那则声明势必会影响蒋氏股价,到时候你预备如何向董事会和股东们交代?”


    蒋时岘眼神笃定:“你不会。”


    “你凭什么说不会?我们才认识多久,你有多了解我?是因为你喜欢我,给我加了滤镜,才会影响你的判断和决策!”


    目光交融,男人没答话,眼底毫无动摇。


    乔漓狠掐掌心,冷声继续道,“好,你告诉我,发那则声明,你敢说没有受到感情影响?没有一丝一毫冲动?”


    “我有。”蒋时岘坦然承认,“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轻飘飘四个字精准砸落雷区,乔漓脑瓜嗡嗡响,“那又怎样?你觉得这对吗?!”


    她抬手指向荣誉墙,语调愈发尖锐,“杰出贡献企业家、亚太青年领袖、年度最佳CEO全国奖你是蒋氏集团执行官,是行业标杆,你得对董事会、集团员工和股东股民负责,从坐上这个位置开始你从没有过决策失误,你那么优秀完美,怎么可以为了我感情用事冒风险——”


    “可蒋时岘是人,不是机器。”


    男人打断她,眉眼间倦色显然。


    乔漓愣住,像可乐罐拔掉拉环,最猛烈那股气涌泄之后,酸意接踵而至。


    她言之凿凿说蒋时岘给她加滤镜,自己又何尝不是。她和所有人一样,只看到光环里的他,理所当然地将他架在神坛,不允许他有情感和失误,甚至自以为是地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却忘记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语言系统好似崩溃,需要时间恢复运行。


    “你觉得我完美吗?”蒋时岘拿起桌面上的几张报表递给她,“看看。”


    乔漓接过翻看,这会儿情绪虽然冷静许多,但脑子还有点懵,瞧着报表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不明所以,“这是?”


    “这是近三年蒋氏研发项目组的人效数据,人均产出是在增长,但很缓慢。我分析过各项数据,都找不出原因。”


    “研发项目有阶段性,可能是到了瓶颈”


    “是,我也一直这么以为。创新瓶颈,项目饱和,但真是这样么。”蒋时岘眸光一凛,“你再看下面两张表。”


    项目组岗位晋升表和职级划分表。


    以性别排列,对比个人产出,乔漓一瞬恍然,答案呼之欲出。


    “从我接管蒋氏以来,在招募人才上杜绝就业性别偏见,集团内部绩效考核和晋升标准每季度评估调整,只以能力和品性考量。我自诩公平,却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没看出来。”


    大型上市集团,组织架构繁复,随时间推移,层层权限之下,阳奉阴违必不可少。上有决策下有对策,执行官一句消除性别偏见,仅仅是在员工基数上控制男女比例,内部打压似暗流不断涌动。


    短短几年,集团中高层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诸多有才华有能力的女性员工被打压,潜力项目无端夭折,女员工晋升艰难。


    “我能感知女性不易,却无法感同身受,这是我作为男人的生理局限。”荣誉墙明亮耀眼,蒋时岘只觉得沉冷刺目,他自嘲地笑,“我算哪门子杰出企业家。”


    更遑论完美。


    “不能这样算!”乔漓蹙眉,急切反驳,“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看你不是找到原因了吗。”


    职场歧视、偏见与打压屡见不鲜,多少企业家见怪不怪放之任之,能做到像他这样已是稀有。


    “不是我。”


    “什么?”


    蒋时岘言语直白:“是你。”


    “蒋氏实力雄厚,在公益项目上仍会选择安全能够名利双收的。而诈捐敛财的人,更不会选择立在风口浪尖的项目。”他深深凝视她,“只有某个傻瓜,明知性别议题的公益难做,却还是一往无前。”


    爱人如镜,教人自省。


    在她身上,他看到自己的不足,也因此快速找到以往忽视的细节,是她将他的局限缺失补足。


    乔漓望着他,看清印在他眼底呆怔的自己。


    “还认为我疯么。”他一字一顿,“作为蒋氏集团执行官,基于客观分析,得出的结论是——”


    “我相信你。”


    一瞬间,乔漓眼眶痛热,鼻子酸胀。她偏过头,竭力克制着想哭的冲动。


    “谢谢。”


    诸多感受交融层层堆积胀满胸腔,她想起刚刚自己的口不择言,看似理智,实则脆弱敏感不堪一击,被情绪操纵的人是她。眼尾低垂,她哑声开口:“蒋时岘,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手腕倏地被攥住。


    下一秒,男人强势干脆,拉她入怀。


    清冽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住,初识时的沉冷早已消散,此刻只余温热暖意。


    “你没说错,我确实有感情用事。你觉得我给你加滤镜也好,认为我不理智也行,我都不否认。”


    抛开蒋氏执行官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会觉得心爱之人什么都好,会因爱人而喜,会为爱人而忧,会不管不顾冲动行事为爱人保驾护航,以及蒋时岘将怀中人箍得更紧些,抬手轻轻抚她后脑,把话说完,“作为我自己,主观上,我为你感到骄傲。”


    他讲得字字清晰,坚定非常。


    事发至今,身边的朋友同事为她愤懑,替她不值,劝她放弃。趋利避害,吃一堑长一智,是生存法则,是人之常情。


    当善意被恶意利用曲解污蔑,连她自己都免不了动摇,所做的到底有何意义?


    可是有人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相信她,肯定她,甚至以她为荣。


    ——我为你感到骄傲。


    怀抱收紧,乔漓贴在他胸前,肩线轻颤。


    周遭寒意消融,刺猬身上的尖刺自然软化。再坚强的成年人也会在温暖怀抱中变成委屈小孩,不必逞强,不必隐藏。


    因为有人将她完完全全接住。


    “没事了,不用怕。”


    耳畔响起低柔声音,她像颠簸的飞机飞离气流平稳降落地面。视线渐渐模糊,她抬起垂落的双手,同样用力紧紧环抱住他的腰,闭眼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第44章 Chapter44她很想吻他。


    积压的情绪一旦释放,犹如洪流开闸倾泻。


    两人紧密相贴,空气被挤压干净。蒋时岘轻拍她背,在温柔安抚中,乔漓放松宣泄,伏在他怀里呜咽,甚至嘟囔着骂骂咧咧。


    蒋时岘不厌其烦,句句应和。


    “是是是,他们都是混蛋!”


    “没错,猪狗不如。”


    “骂的太对了。”


    “”


    乔漓断断续续哭了很久,等到她哭累抽气,蒋时岘揉着她的脑袋,耐心哄着,“乖,不哭了。”


    理智回笼,可他的话和身上被潮气沾染的好闻味道,又让她晕眩——怎么这么会哄人啊。


    从他怀里退出来,看见他胸前的衬衫被眼泪浸湿一片,变得皱巴巴,刚调整好的呼吸又乱了几分。


    “那个,你、你去换件衣服吧。”她垂眼,耳根微红。


    “用完就丢?”难得见她这副模样,蒋时岘眉目舒展,自自然然抓她手,“一起去。”


    “”


    来过蒋氏好多次,总裁休息室倒是头一次进。


    简洁意式风格,高级雅致与舒适并蓄。打开灯,熠熠光影缠绕,乔漓愣住,本应陌生的空间被巨大的熟悉感覆盖。


    休息室布局与家里不同,但装饰细节几乎复刻,她喜欢的地毯、阅读椅、落地灯以及一模一样的化妆台和她常用的彩妆护肤品。


    “什么时候弄的?”


    “挺久了。”蒋时岘单手解衬衫扣子,拉开衣柜门,“要不要换家居服?”


    乔漓看过去,圆弧大衣柜里一大半是女装配饰,全是她常穿的品牌。心脏悸动,她摸摸鼻子,小声说:“我又不常来,不用放这么多,穿不完的,多放点你的衣服。”


    “怎么穿不完,日子长着呢。”


    他说得理所当然,让乔漓恍然失神。


    表白那天,荷尔蒙飙升下强势的吻像焰火,炽热却短暂。雀跃欣喜之后,更多的是忐忑不安,难有实感。


    而此刻,窸窣平常的话语和融在细节里的情感,如和煦春风徐徐不断,将暗藏的心动无限蔓延。


    “怎么,你想穿我的?”蒋时岘挑眉揶揄,“也不是不行。”


    乔漓回神,蒋时岘已经把衬衫脱了,精瘦薄肌一览无遗,她不禁目光闪烁,“耍流氓啊你。”


    “跟你学的。”


    “”


    大哭一场,眼妆晕染得不像样,乔漓卸妆洗了个澡,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出来,蒋时岘正在拆餐盒,“过来吃饭。”


    不规则的茶几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都是下午她勾的菜。堂食变外送,丝毫不影响餐品品质。乔漓本没什么胃口,没想到尝了一口后食欲大增,一人吃掉一大半。


    民以食为天,乔漓深刻认识到这句话的含金量。


    胃腹盈满,才有精神冲锋陷阵,查补缺漏。


    时近深夜,万物沉眠,舆论暂缓。


    两人坐在落地窗边,笔电平板随意放在地毯上,实时关注事态动向。理清思绪,乔漓将向暖计划的项目细节捋一遍,再把爆料视频中的两个人和她的纠葛告诉蒋时岘。


    “女性助学难点之一就是善款去向问题。当年在前期调研时,我发现很多女性助学项目会直接把助学金打给女孩父母,这样操作的结果是助学金会被拿去补贴家用,或者留给家里的男孩,一分都落不到女孩身上。所以向暖计划的助学款都是统一打给被资助女孩的班主任,然后每季度核对款项明细。”


    “赵清芳是雨林小学年级主任兼班主任,背调过关,而且本人对女性助学非常支持,一直把助学款明细报表做得很清楚。直到两年前,我出差时顺道去了雨林小学,才发现实际被助学的女孩数量比助学名单少了七个赵清芳监守自盗,侵吞助学款,那时我想报警处理,可她苦苦哀求,加上校长帮着求情,说她家里有三个孩子,老人又患重病,生活困难”


    蒋时岘点点头,“所以是你自掏腰包把助学款补上的?”


    乔漓嗯了声:“学校做出辞退处理,我想着算了,给人一次机会。”她摇摇头,自嘲苦笑,“没想到现在被反咬一口”


    至于另一个爆料的女生,同乔漓渊源更深。


    在乔漓念大学时,资助过一个女孩,名叫吴婷。吴婷有两个弟弟,家中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父母想让品学兼优的吴婷辍学打工帮扶弟弟。机缘巧合下,乔漓得知吴婷的境况,开始提供资助,那时她做兼职赚的钱几乎都用于资助。


    然而吴婷初三时,认识小混混并与之早恋,成绩急转直下。乔漓和她多次通话劝导,甚至去到她城市同她当面聊,都无济于事。最终吴婷的中考只勉强考上末流普高。非但如此,她还铁了心要和职高混子男友在一起,叛逆昏头,不管不顾填报了职校志愿。


    乔漓很失望,更多的是痛惜,却也没有因此停止资助,仍将吴婷放进向暖计划助学名单。可吴婷进入职校后性情大变,逃课打架,屡教不改,甚至多次向她索要大额金钱,被她


    拒绝几次后彻底失联,职校没毕业便辍学不知去向


    未料想,时至今日,竟演变成现代版农夫与蛇。看来的确是,慈悲不渡自绝人。


    “我要跟你讲的运作问题就是这个。”蒋时岘说,“知道蒋氏大项目成本中占比最高的是什么吗?”


    乔漓眨眼,表示不知。


    “是风控。”


    蒋时岘细说道:“不论什么行业什么项目,资金成本、运营成本这些都可预估,只有风控成本浮动最大,可以说是千变万化,业内由于风控没做好而导致大项目崩盘的不在少数。这也是顶级风控专家能拿千万乃至上亿高薪的原因。”


    顿了顿,他言简意赅指出,“慈善项目也一样,你的向暖计划模式良好、流程完备,唯独欠缺风控——收支明细、款项数据皆有造假的可能,你需要建立信息化风控机制,实时进行风险监测和防控。”


    首席执行官的风控思维一针见血。


    乔漓心服口服,“是我的疏忽。”


    “是疏忽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四目相对,男人眼神犀利,将她悉数看穿,“如果赵清芳是男人,如果她的家境没那么艰苦,你还会选择不报警处理吗?又或者,哪怕放她一马,你是不是也会多留个心眼关注她的后续动向?”


    被一语道破,乔漓眼睫低垂,脸色因心虚而泛绯:“我”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蒋时岘摸摸她脑袋,发丝微凉,他调高冷气,“正如我的局限,高共情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软肋。共情女性,同情弱者,都没有错,但前提是先要保护自己,不要把自己置于风险之下,明白吗?”


    这才是蒋时岘。


    他的喜欢不是将她纳入羽翼,为她保驾护航,成为一座供她逃避世事的乌托邦;而是带她成长,教她清醒地看待问题,用理性来守护心中的理想主义。


    最好的保护不是大刀阔斧斩断荆棘路,选择一条顺风顺水的道路,而是用理智做保护罩、以勇气为护盾,坚定告诉你:大胆往前走。


    乔漓注视着他,轻嗯:“我知道了。”


    “没事,就当上了一课,问题不大。对了,风控方案可以这么做”月光透进落地窗,在他脸上轻晃,最后定格于唇。


    觉察到某人走神,蒋时岘抬手一摆,“想什么呢。”


    乔漓恍然回神,目光闪躲,“没什么。”


    耳根悄悄染红,她指尖蜷缩,后知后觉倍觉羞耻。


    刚刚,她很想吻他。


    暗夜是最好的隐藏色,蒋时岘没多想也没深究,只以为她累了。于是两人转移阵地,到柔软大床上躺着说话。


    “你觉得幕后指使人会是谁?”


    “任何事都有动机可循,走舆论造谣这步棋,算是兵行险招。”蒋时岘沉眸,“京圈人清楚我的行事作风,没人敢贸然做这事。”


    收买赵清芳和吴婷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事,再者舆论造谣一旦交由警方处理,假以时日便可水落石出。幕后指使人深知乔漓所言所行无可指摘,造谣抹黑只有短时作用,便是拿准一点——商人重利,在舆论压力倾轧之际,作为蒋氏集团执行官的蒋时岘会与乔漓光速切割。


    那么哪怕真相大白,她和蒋时岘也会因此事产生隔阂,从而离心。


    这才是幕后人目的所在。


    冷静后理清思绪,答案并不难解。


    乔漓闷声呢喃:“孟家,或是、乔家。”亦或是,乔孟两家联合。


    “不管是谁,有一点可以肯定。”


    “什么?”


    “他们害怕了。”蒋时岘轻笑,骄傲道,“你飞得越快越高,他们就越害怕。”


    卑劣之人永远以己度人,乔漓胸腔微窒,“我”


    蒋时岘握住她手,语气笃定——


    “所以你要飞得更高。”


    “高到他们再也无法够到你。”


    乔漓一瞬鼻酸,忽又想到什么,缓缓蹙眉:“可是姐姐”


    乔孟两家与乔澜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即便查到证据,乔漓也会为了乔澜忍气吞声。


    老谋深算的狐狸,捏住了她的命门。这是真正的进可攻退可守。


    “我知道,我知道。”他温声安抚,“我们一起想办法。”


    “好。”


    蚕丝被下,一双手紧紧交握,十指相扣。


    晨光熹微,东方泛起鱼肚白。


    乔漓缓慢睁眼,身旁呼吸浅而绵长,已然睡熟。


    她深深凝视他,心跳砰砰,在地毯上没实施的羞耻想法成倍疯长。


    还是想吻。


    很想吻。


    于是她不再犹豫,倾身、屏息、落吻。


    在破晓时分,黑夜与光交织,唇与唇相贴,心脏跨过临界点。


    第45章 Chapter45谁说我要拦你?……


    警方效率极高,两日不到,结合慈善款项明细以及各项证据,将此次网络曝光事件定性为严重诽谤行为,已达到刑事立案标准。


    两名恶意诽谤者也第一时间被警方控制。经查证,赵清芳和吴婷的个人账户在近一个月内有多笔大数额收益从海外账户汇入。


    海外账户及相关涉事人员追查需要时间,为免加重社会影响,官方即时发布通报。蓝底白字的通报文件最有分量,舆论就此平息。


    祸兮福所倚,造谣风波由此变成向暖计划的免费宣传。舆论过后,被当枪使的网友被激起逆反心理,或动容、或愧疚、或心血来潮,纷纷投身公益献出绵薄之力。


    总归是好事。


    而林盛集团,亦追赠一亿善款于向暖计划。


    “嘁,假惺惺的奸商。”电话那头,江染月不满地哼唧,“锦上添花最假了,雪中送炭才是真义气。”


    “别这么说,林总够意思了。”


    乔漓站在露台,倚靠护栏。落日躲进云里,红霞满天,像文艺电影画面,日日相似,却又恍如隔世。


    风暴停歇,她终于得以喘息,放松下来处理塞满手机的各种消息。


    刚打开聊天列表,有几条新消息赫然跃入。


    方南寻:【爆料的事,或许和沪市孟家有关。】


    乔漓细看聊天截图以及IP属地,确实指向孟家,但也没有百分百的证据。所以是“或许”,她这位老同学用词向来严谨。


    “查到了。”


    她闻声转头,蒋时岘走向她,一锤定音,“那个海外账户,户主是加拿大人,叫Carter。”把资料递给乔漓,他继续道,“这人是个无业游民。巧的是,他跟孟谦承的一个大学室友是表亲关系。”


    孟谦承曾去加拿大留学镀金,这就对上了。


    “他们既然敢做,就一定会提前安排好替死鬼。”不入流的损招,蒋时岘冷笑,他有一万种方法玩死他们。


    只是他无声喟叹,“你想怎么做?”


    查出幕后指使者并不困难,难的是要如何应对。本是初级题,由于乔澜这个变量,难度直线飙升。


    乔漓脑子很乱,她点开与乔澜的对话框,拨出语音。没想好说什么,只是想听听姐姐的声音。


    数十秒后,显示对方无应答。


    可能姐姐有事没听到,或是语音通话功能有延迟。乔漓退出界面,正打算打电话,乔澜的消息跳进眼帘。


    姐:【姐姐在外面呢,有事吗?】


    不对劲。


    眼皮一跳,她稳住呼吸,凝神敲字:【嗯,有话想跟姐姐说。】


    消息发出,她快速拨号,漫长的嘟声加重不安。


    一旁的蒋时岘察觉她脸色沉郁,问她怎么了。乔漓抓住他胳膊,力道不小,“我怀疑我姐出事——”


    话未说完,电话接通了。


    乔漓心下一喜,急忙开口:“姐,你”


    “哎呀,是漓漓呀。”听筒里,孟母略显慌张的声音打碎希冀,“澜澜刚逛街回来,出了一身汗,去洗澡了。你有急事吗?我替你转达。”


    “不用了,我没什么事。”


    “哦,那好。”


    不欲多语,乔漓结束交谈。眼底寒意森然,蒋时岘的衬衫被她攥得皱巴巴,她确定道:“我姐出事了。”-


    半小时不到,私人飞机冲向云霄。


    机舱内,乔漓盯着聊天界面,一言不发。


    姐姐的最后一条语音是在两天前的中午。造谣事件发生后,姐姐每日关切询问,却都是文字形式是她深陷舆论风波自顾不暇,失了警觉——她出事,姐姐怎么可能只发消息不打一个电话呢?


    是她迟钝。


    是她不好。


    万米高空,气压变化,脊背渗出薄汗。


    身旁,蒋时岘的手机一直开着免提——沪市大人物林默泽,争分夺秒为他们跑腿找人,几乎把孟家和乔家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乔澜确实不在孟家。”


    “孟家人口径统一,说她晚上去了乔家,手机落在家里。”


    “我到乔家找过了,人也不在。”


    “我看了乔宅外的监控,乔澜没有回过乔家。乔家人已经报警,但成年人失踪立案至少需要24小时。”


    “孟家的监控说是一周前就没电了。”


    “”


    一句句话震痛耳膜,乔漓听着,心脏好似随下降的飞机坠落。


    华灯初上,飞机平稳降落沪市机场。蒋时岘已提前安排好一切,出了机场便转专车。


    孟宅坐落于豪华别墅群,有着专业安保系统。即使孟宅自有监控损坏,别墅群公共区域监控全覆盖,物过留痕、人过留影,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深黑轿车在安保监控室外停下,两人下车,瞧见乌压压一群黑衣保镖,硬朗、强势,几乎与夜色融合,将乔、孟两家人拦在监控室外。


    “你们是不是有病?!”孟母拔高音量,“澜澜才出门几小时,说不定上朋友家去坐坐,你们闹这出是要做什么——”


    看见来人,孟母霎时心虚噤声。


    乔漓敛眸,冷冷审视。几人面色各异,魑魅魍魉,皆是心怀鬼胎。该问的林默泽都问过了,没有证据,他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没必要浪费口舌,她迈步往里。


    安保监控室内,男人气场冷冽,安保经理紧张得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回话:“林先生,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是我们有规定,监控录像只能提交给警方,请您别为难我”


    话落,两人进来。


    安保经理定睛一瞧,这衣着气质,又是非富即贵的主。


    三言两语弄清楚情况,蒋时岘伸手,“李经理是吗?你好。”


    李经理眼睛一亮。


    与冷冰冰的财神爷不同,这位看上去礼貌多了,听口音好像是京爷?


    “您好您好。”李经理抬手一握,“您贵姓?”


    “免贵姓蒋。”


    男人和颜悦色,“李经理,你们规定监控只能交给警方是吗?”


    李经理点头,面露难色:“是啊蒋先生,我也是没办法,您看——”


    “好,我们不为难你。”


    李经理如释重负。


    看看,还得是京爷,多有人情味啊。


    “我们就在这里看。”


    “?”


    客气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麻烦了。”


    李经理:“”


    都是活爹!


    不多时,监控录像倒带,逐帧播放。两位专业人士坐在显示器前,神态专注,不放过任何微小细节。


    时间如沙漏流逝,时针走过零点,录像倍速播完近10小时的内容,画面里仍未出现乔澜的身影。


    监控室犹如冰窖,乔漓脸色苍白,浑身血液好似被冰冻。


    姐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如果监控没拍到姐姐,是不是说明姐姐不是走路离开的?那——她不敢再想。


    蒋时岘紧握她冰冷的手,眼前人双眼空洞,他沉声拽回她的思绪,亦是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再想一想,有什么地方是乔澜觉得安全的。比如私人画室,教堂之类的,或者只有你们姐妹俩知道的地方。”


    乔漓瞳仁一震,神思重回躯壳。


    方才在飞机上,她联系了姐姐的所有关系网,均无所获。只有她和姐姐知道的地方大脑飞速运转,倏然跳出一个地点。


    她掏出手机,熟稔地拨出一串数字。


    忙音,挂机状态!


    乔漓一惊,她用力反握住蒋时岘的手,“陪我去个地方——”-


    沪市不夜城,深夜时分,最繁华的中心地段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海悦湾的复式公寓,是她送给姐姐的避风港。刚刚她往公寓打电话,座机占线,说明屋里有人。


    一颗心七上八下。


    是姐姐吗?座机怎么会挂机?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联系她?


    一连串疑问随跑车疾驰,驶入小区。车窗敞开,乔漓仰首,12层有灯光透出。她又喜又怕,推车门,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蒋时岘扶住她,两人疾步上楼。


    这是乔漓搭过最慢的电梯。


    电梯抵达12层,一梯一户的户型,安静不受打扰。


    乔漓跨出轿厢,步履不稳。


    密码锁屏幕亮,她抬手输密码,可手控制不住地抖,连续输错两次。


    “我来。”


    乔漓报出数字,连声音都颤:“110507。”


    11月5日,11月7日。


    是乔澜和她的生日。


    嘀——


    齿轮滑动,门锁打开。


    满室明亮,光影温馨,静谧无声。


    边几上,座机听筒垂落,乔漓一眼看见倒在沙发边的人,不是乔澜是谁?她飞奔过去,半跪着将人扶起。


    她的姐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衣裤破损,嘴角、肩颈、胳膊、小腿肌肤裸露之处皆有血痕伤痕。


    /:.


    她抱紧面无血色的乔澜,脸颊贴上姐姐额头,仅有一丝温热。心脏钝痛,情绪难抑,乔漓泪如雨下,崩溃痛哭,“姐姐——”-


    医院急诊室,消毒水味道浓重。


    专业医生一套检查做得有条不紊,消毒包扎,安排病房,挂上点滴。


    乔澜的伤看着吓人,好在没伤到内脏,全是皮肉伤。之所以昏迷,是体力透支的缘故。只是除了跌伤和擦伤,有不少伤痕是人为造成,尤其是胳膊内侧的圆形烫伤,无疑是用烟头烫的


    这些就需要警察调查了。


    人员受伤,失踪案升级,警方迅速介入。


    孟宅外监控并非没电,而是人为删除。如今技术先进,恢复监控易如反掌。


    经录像核实,乔澜是前天半夜从孟宅二楼卧室翻窗出去,在离地还有两三米时不慎脚滑,摔下来勾破衣裤,然后她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从小路离开别墅区。


    监控铁证,孟家没法反驳,却还是狡赖,说乔澜小产后精神出了问题,自己发神经去跳窗,她身上的伤跟他们没关系孟家内部没装监控,具体情况只能等当事人醒了才能查证。


    翌日中午,乔澜才虚弱苏醒。


    一睁眼,对上乔漓猩红的眸,听见妹妹哑声低诉:“你吓死我了。”


    乔澜红了眼眶,她伸手,揉揉妹妹的头,“让你担心了。”


    午后,乔澜精神稍微好一些,两名女警依程序来做笔录。


    半小时不到,笔录结束。无论警察如何询问,乔澜都否认遭受侵害或是家暴,只说是摔伤,再无其他。


    心理学有个名词叫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民警接触此类事件较多,很能理解当事人的回避心理,循例嘱咐家属几句便走了。


    VIP病房外,做贼心虚的孟家人大松一口气。危机解除,孟母蹬鼻子上脸想要冷嘲热讽,被孟父一记眼刀制住。而孟谦承和乔父乔母神情复杂,三人踌躇着往病房看了几眼,终是一道离开。


    走廊重归安静,乔漓站在窗边看着一丘之貉走远,她捏紧拳头,恨得牙痒。


    半晌,她调整好情绪,走回病房。


    乔澜没胃口,午餐吃得很少,状态恹恹。午后躺下休养,临近傍晚才睡醒。


    乔漓始终守在病房,听见声响便过去问姐姐要不要吃橙子。


    “有点饿了。”乔澜冲她笑笑,“漓漓,我有点想吃新福记家的葱油拌面。”


    “好!我马上去买!”


    此时此刻,没有比姐姐想吃东西更令乔漓开心的事了,她兴高采烈,“要多加葱油,我记得的!”


    临走前,她望向坐在沙发办公的男人。


    男人如有心灵感应,同时抬眸与她对视,朝她点了下头。


    乔漓随即安心出门。


    两人无声交流,默契万分。


    乔澜看在眼里,无限欣慰。


    脚步声渐远,乔澜才开口:“蒋先生。”


    闻声,蒋时岘合上电脑,起身走到病床尾,“有话跟我说?”


    乔澜嗯了声,示意他坐。


    病床边,方才乔漓坐过的软椅,现在换成蒋时岘。


    “还是没来得及。”乔澜摁熄手机屏幕,感到无力,“漓漓被人造谣陷害,是孟家做的。”


    蒋时岘一愣,关于乔澜伤的来由,有猜测浮上心头。


    他应声:“我们有查到。”


    “不止孟家——”


    她微顿,难以启齿,“还有,乔家。”


    全身伤痕累累,记忆倒带,心上疼痛更甚。


    那日午后,她经过书房,门虚掩着,她听到孟谦承在跟她爸打电话。


    “放心吧爸,万无一失,加拿大那边我都打点好了。”


    “公益黑幕,够乔漓喝一壶的了,哈哈。”


    “是啊,蒋时岘怎么可能担这种风险帮她,不可能的,我们的计划肯定成功!”


    “哎呀您放心,我最近安分得很,会好好待澜澜的——”


    通话未完,身后孟母至,厉声大喝:“你在这里干什么!?”


    书房里,孟谦承慌了神,挂断电话跑出来。


    “澜澜,你听我解释!”


    乔澜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低劣牲畜,眼底只剩冷漠和厌恶。她觉得恶心,一个字都不想听,迈步下楼想要离开孟家。


    孟谦承追下来拦她,好言劝软语哄,乔澜始终不为所动。她这才醒悟,男人也好、自欺欺人的爱情也罢,跟妹妹比,什么都不是。


    乔漓是她的底线,谁都不可以伤害。


    计划在即,她铁了心要去通风报信,孟谦承被激怒,目露凶光。他扬手,重重打下一巴掌。


    脑袋被打偏,乔澜一阵耳鸣,嘴角渗血。


    孟谦承也怔住,他正要道歉,却见乔澜还想往门外冲。他怒不可遏,手比脑更快,一把揪住她头发,将人拽回甩到地上。


    乔澜膝盖磕在地面,还没缓过来,拳头又落下她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也许有半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


    而不远处孟父孟母喝退佣人,就那样全程看着,纹丝未动。


    暴力停止后,施暴者懵怔片刻,将她抱回沙发,旋即跪在她身前红着眼忏悔道歉。乔澜痛得直不起腰,她沉默不语,孟谦承只好坐在一旁,闷闷抽烟。


    过了会儿,乔澜缓过神,趁孟谦承不备倏忽站起,铆足劲跑向大门——


    然而受伤的女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男人,她又被抓住。孟谦承烦闷不已,大吼:“你就这么想我死吗?你不是说过你最爱我吗?啊!?”


    他越说越激动,嘴里的烟快燃尽,他忿忿难平,拿下烟头烫向她胳膊,听到痛呼,他恨恨道,“你也会痛吗?你这个骗子!”


    泄了愤,他将乔澜带回卧室,收走她手机。锁门前,他漠然丢下一句:“这事你爸妈都有份参与,你好好想清楚,你、姓、乔!”


    等到傍晚,孟母拿着免提电话进屋,乔旭成和景芸好声好气,“澜澜,你听爸爸妈妈跟你说——”


    乔澜面无表情,按下挂断键。


    见她软硬不吃,孟母翻了个白眼,出去了。


    乔澜躺在床上,呆怔看着天花板,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她等着天黑,到夜阑人静,她打开窗户,凭借儿时爬树经验缓慢向下爬,可惜稍有不慎,还差几米步跌了下去。


    她忍住,没吭一声。


    走出别墅区,身上疼痛已经麻木。望着车水马龙,乔澜四顾茫然。沪市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孟家不是她的家,乔家也不是,她能去哪里?


    恍惚之际,她记起一个地方。


    ——她是有家的,妹妹给她的家。


    一路步行来到海悦湾,她颤颤巍巍走进公寓,拿起听筒想打电话给乔漓。可脑袋晕眩,她眼前一黑,身体倒了下去


    乔澜阖眼,回溯记忆,无疑是再痛一次。


    乔家有份参与,蒋时岘并不意外。而乔澜的神情,更印证了他心中猜想。


    “你是不是在孟家听到了什么?”


    蒋时岘有些不忍,“你身上的伤,是孟谦承做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


    乔漓不在,乔澜不再隐瞒,“嗯。”


    “为什么不说?”蒋时岘皱眉,他不理解,“乔漓很担心你。”


    “我知道。所以——”


    乔澜眼神坚定,一字一顿,“我要保护我的妹妹。”


    蒋时岘怔住,“什么?”


    “蒋先生,你懂法律,家暴的界定和量刑标准你应该了解。我的伤不算重,而孟谦承就打我这一次,构不成情节恶劣,最多拘留他十天。”


    乔澜面色惨白如纸,她话锋一转,问他:“你觉得,乔漓会满意这样的结果吗?”


    法律有局限,亲人又怎会罢休?


    所以她宁可不承认,宁愿让乔漓以为她心里还有孟谦承。


    这样,妹妹才会息事宁人。


    “我不能让乔漓出事。”


    蒋时岘心口一震。


    是了,两姐妹自小一起长大,虽然性格不同,但底色一致。尤其是互为对方考虑的心,是一模一样的。


    他说:“我明白你意思了。”


    于是乔澜拿出一个银色U盘,递给他,“里面的资料有关乔漓的身世,等时机合适,你再告诉她。”


    “将来你们想要怎么做,都不必顾虑我。”她闭眼宣告,亦是彻底切断过往,“从今往后,我只有乔漓一个亲人。”


    “为什么不直接给乔漓?”


    “因为我妹妹信任你。”乔澜笑了笑,“我希望——你能陪她一起面对。”


    男人将U盘合入掌中,颔首,郑重承诺,“一定。”-


    近日首席执行官总是异地办公,蒋氏集团高层颇有微词,适逢季度股东会召开,不能线上参加。没法子,蒋时岘只能回京市一趟。


    机场里,南来北往,行人流动。


    乔漓送蒋时岘到安检口,担心她有需要,他把私人飞机留给她,自己搭客机回京市。


    “我明天下午就回来。”蒋时岘轻轻抱了她一下,叮嘱,“有事就找林默泽,不用跟他客气。”


    “嗯。”


    蒋时岘今天穿了深蓝色衬衫,乔漓望着他背影,依稀想起那天在京市机场,他让她在安检口等他十分钟——那是他们牵绊的起点。


    那么今天的沪市机场,会是终点吗?


    乔漓少时经历变故,所以一直很清醒,她知道人和人之间,能一起走一程已是幸运。她从不强求,亦不贪心。


    可现在,被搅乱的心跳和窒涩的呼吸让她无法忽视。


    她很想永远与他同行。


    她真的,很舍不得。


    男人周身似镀了一层光,身影渐远,她的思考没追上声音和脚步,“蒋时岘——”


    原来没有人能拒绝熠熠光芒。


    听到呼喊,蒋时岘停步转身。乔漓径直小跑,如疾风扑进他怀里。他被撞得后退一步,本能般抬手将人抱紧。


    “怎么了?”他轻抚她后脑,低哄,“舍不得我啊?”


    乔漓微微仰头,看他。


    何其有幸,喜欢和被喜欢在一人身上画等号。她万分知足。


    “有点。”她松开手,用目光烙刻他的模样,“一路平安。”


    日落于西,人海散于席。


    乔漓走出机场,晚霞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山雨欲来。她拿着手机拨电话,语调冷得没有温度,“动手吧。”


    二十公里外,小雨淅沥。


    孟谦承近几日精神萎靡,上班也心不在焉,大少爷无人管,没到点就收工,搭专用梯到地下车库准备回家睡觉。


    他与往常一样解锁跑车,正要拉车门,身后赫然冒出两个高大人影,他被


    白布捂住口鼻,整个人被牢牢钳制住——


    他拼命反抗,挣扎了几下,很快整个人软倒,失去意识-


    大雨滂沱迎暗夜,整座城市水汽氤氲,人声、鸣笛声、脚步声都被风雨交响曲淹没。


    车流之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车行驶得不疾不徐。乔漓坐在驾驶座,戴鸭舌帽束高马尾,一身黑T恤牛仔裤,表情很淡。


    手机关了机,躺在副驾默不作声。


    雨中街道像一幅流动画卷,光影与雨幕交织,时光仿佛交错又融合。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那天也是大雨天。她放学回家,收伞进家门,便感受到家里怪异的氛围。


    父母沉默分坐沙发两端,有个女孩紧挨母亲坐着,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她走过去,低声喊“爸爸妈妈”,却无人回应她。


    只有女孩看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女孩穿着窄小的藏蓝外套,袖口脱了线。她长的清秀,肤色偏黑,好瘦好瘦,目光怯生生的。


    乔漓扬起嘴角,冲她友好一笑。


    女孩略显懵怔,飞快垂眼。


    没等她再说话,母亲冷淡瞥她,拉着父亲上楼。


    楼上传来激烈争吵,乔漓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心慌地取下书包,见女孩低着脑袋肩膀瑟缩,她去倒了杯温水给她。


    “谢谢。”女孩终于说话,声若蚊鸣。


    第二天,她就被爸爸带到乡下——她素未谋面的舅舅家。


    父亲看着她,欲言又止,然后给了舅舅一张卡,便把她丢下独自离开了。


    乔漓用了半个月时间才弄清楚,原来她出生时,医院护士抱错婴儿,将两个女孩的命运交换。


    原来她的父母不是她的父母,而是那个女孩的爸爸妈妈而她父母已经离世,她只能寄人篱下借住舅舅家。


    一夜间,天地变,命运轮转。


    她的公主房消失无踪,温暖大床变成硬邦邦的地铺。舅舅家是农村自建房,很小很小,没有多余房间,她只得和表弟共用一间房。


    舅妈将父亲给她的学费和生活费私吞,不再让她上学。


    那件不合身的校服穿在了她身上。


    表弟念二年级,成绩很差,每当被舅妈数落便拿她撒气。踢踹是常事,偶尔还会捉弄她,把蜘蛛、蚱蜢之类的虫子往她身上丢


    乔漓白天跟着舅妈下田干活,晚上担惊受怕不敢睡熟。


    她的世界暗无天日。


    浑浑噩噩度过一月余,直到某个周末——那天表弟在家门口跟邻居小孩吵架,她很怕又要成为出气筒,吓得躲进柜子里。


    外头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害怕发抖,不结实的木柜跟着晃动,马上被来人注意到。


    很快,柜门被打开。


    有人说,人生是由无数瞬间构成。


    乔漓想,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瞬间——


    爷爷牵着身穿粉色公主裙的姐姐从天而降,将她拉出黑暗深渊。


    “你叫漓漓吧?我叫乔澜。”女孩朝她伸手,甜甜一笑,“走,我们一起回家。”


    她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是姐姐给她一个家。


    雨势减弱,雨刮器机械地刮走水帘,却擦不掉她眼里落的雨。


    ——“我要保护我的妹妹。”


    ——“我不能让乔漓出事。”


    病房外,听到姐姐的话,想到姐姐身上的每一道伤,她心如刀绞。


    她看似坚强,实则高敏感。


    从小到大,是姐姐一直在治愈她。


    时至今日,姐姐还在为她操心。


    视线模糊,乔漓用手背胡乱一抹。这一抹,她从后视镜里看见几个熟悉的车牌。


    玩车多年,她眼神犀利,对车和车牌尤为敏锐。视线逡巡,左右各两辆。


    派四辆车跟她一路,这么大阵仗。


    乔漓猜到是谁的手笔。


    可惜,谁也别想拦她。这件事,她非做不可。


    信号灯进入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挂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黑色大众控速精准,变道利落,宛若游龙御风穿梭于街巷。后方四辆车哪见过这架势,专业司机如何与赛车手比?不过三个弯,便被远远甩下,跟丢了。


    乔漓瞟一眼后视镜,唇角微勾。


    驶入郊区,车流渐疏。


    忽然,一辆黑色福特冒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随其后。


    乔漓神色一僵,抿唇提速,福特随之加速。


    她想起两人曾约好切磋车技,但事情一件接一件,延迟至今,竟演变成实战比拼。


    前方转弯,福特算准时机,逼近大众惯性漂移,几乎贴地飞行——


    哪怕距离这么近,两车亦无碰擦。


    漂移大神当之无愧。


    他只是想逼停她。


    可是乔漓不会停。


    她轻踩刹车拉开两车距离,随即调转车头,提档飞驰。后方,福特车预判了她的路线,紧跟不放。


    一百米,又是弯道。福特不欲与她僵持,以外内外优化走线,过弯时暂松油门反响打舵,开出了漂亮的竞速切杆——


    整辆车亦超越大众车。


    胜负已分。


    可这不是比赛,乔漓不在乎输赢。压抑数日,情绪已濒临失控,她只想完成未了事。


    同样的,她对他也有预判。他想用车身阻挡,以此逼她停车,她估算距离,油门未松半分,试图用车头强行斜蹭过去。


    损坏一道车门没什么。


    她没预判错,可她料错了车门。


    人人皆知,一辆车中,副驾最危险。因为人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驾驶人在遇到危险时会下意识朝左侧闪避。


    可他竟用驾驶座那侧车门来挡。


    乔漓心脏皱缩,失序狂跳,差点蹦出嗓子眼。


    顶级赌徒,不惜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一局,誓将她从失控边缘拉回。


    她别无他法,必败无疑。


    电光火石间,她松开油门,用力将刹车踩到底。车胎摩擦水泥地,发出尖锐声响。黑色大众堪堪停下,车头与福特车门仅毫厘之距。


    打开车门,乔漓下车。


    骤雨停,道路两旁草木挂着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地面水洼反射路灯光芒。


    视线交汇,蒋时岘亦下了车。


    他迈步,朝她徐徐走来。


    “你能拦我这一次。”乔漓望着他,平静开口,“拦不住我下一次。”


    月明星朗,男人走到她面前,身长玉立,目光灼灼。影子在皎皎月光下悄然伸展,与她的重叠,融为一体。


    “谁说我要拦你?”


    他靠近,在她耳边低语,“要报仇,抓一个孟谦承怎么够?”


    第46章 Chapter46别冤枉人啊老婆……


    沪市远郊,群山环绕。


    连本地土著都鲜少知道,其中隐藏着一座半山别墅。此间平日无人居住,静谧清幽,仿佛与世隔绝。


    今日却不然。


    错落有致的下沉庭院中,飞瀑簌簌,露天泳池曲线自然,池水在月光下灵动闪耀,印出一排黑衣保镖的倒影。


    孟谦承被扔在泳池边,被保镖踢了两下,身体微动,有苏醒迹象。


    休息区与泳池离得很近,男人和女人安静坐在休闲沙发上,相隔半米,不近不远的距离。


    不久前,在大众车旁听到他的话,乔漓不由懵怔等回过神,人已经被按到副驾,蒋时岘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


    车子再度上路,不到百米,她听见身侧的人问:“还没感觉出来?”


    “什么?”


    “右后轮胎胎压有问题。”


    男人降低车速,拨蓝牙电话,叫人等在山脚。


    这台老款大众车没装胎压监测,而她整晚心神不定,竟没留意到后轮与地面摩擦传来沉闷又不规则的“沙沙”声。如果蒋时岘没拦下她,再来两个高速急转,说不定会爆胎。


    蒋时岘凉凉看她一眼,没好气,“知道有多危险吗?”


    “对不起。”


    乔漓百感交集,咬唇道出心中所想:“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话音未落,车里气压倏然变低。


    蒋时岘冷笑,“我们之间,还分你我是吧?”


    “”


    我、你和我们,概念大不同。


    她的话,明显踩到男人雷区。


    车外雨过天清,车内阴云密布。后半段车程,两人没再说话,直到山脚换车,一路无言到半山别墅


    现下,乔漓用余光瞧他,知道他还在生气。


    唇瓣阖动,她正欲开


    口,可男人快她一步,不过是对保镖出声。


    “把人带过来。”


    保镖按指示行动,将中年夫妻带到庭院。看清来人,乔漓恍然一震,这才体会到那句“抓一个孟谦承怎么够”的含金量。


    孟家两口子是在孟宅被绑的。


    此举明目张胆至极,结合近期发生的事,得罪了何人,二人心中有数。可有数是一回事,真到了面对时刻,说不胆寒是假的。尤其看到儿子倒在泳池边,宛若粘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京圈世家,真正的食物链顶端,能量之大,超乎想象。


    乌云蔽月,深山寒意渗人,如入鬼门。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脑海——如果蒋时岘想让他们一家三口在世上消失,似乎也是易如反掌。


    盛夏时节,孟氏夫妻手脚冰凉,冷汗顷刻湿透后背。


    奸滑小人,欺善怕恶。因果循环,如今悔不当初,不过是不愿承担恶行带来的苦果。品性卑劣的一家,从根上便烂透了。


    “你、你们到底想想怎么样?”孟母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颤。


    “那日,你们在现场。”蒋时岘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孟谦承施暴多久,记得吗?”


    “”


    孟父孟母面面相觑,傻眼了。这、这别说记不记得,他们压根没留意!


    见状,男人目光又冷三分,揭晓答案,“十一分钟。”


    没有监控又如何?人,即是记录仪。


    哪怕夫妻俩三申五令,叫佣人闭紧嘴巴。可人性使然,太子爷有心查,金银开路、恩威并施,没什么查不出来的。


    乔漓怔住。


    原来他竟这样放在心上。


    “伤人偿债,天经地义。”蒋时岘素来公平,他示意保镖,“十一分钟。”


    “不!”


    单人施暴和群殴岂是一个量级,孟母爱子如命,嘶声痛喊,“我求你!不要打他!打我吧,你打我们,别打我儿子!求求你——”


    情景复现,冷漠和痛泣,对比讽刺。


    “还有,不许出声。否则——”


    男人不为所动,补充规则,“说一个字,加一分钟。”


    平淡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孟母又急又怕,嘴角一抽,硬生生憋住喊叫。


    “给我打。”


    一声令下,保镖动作迅速,箍住孟谦承一把提溜起,往肚子上就是一脚。


    这一踹,把所剩无几的药效全踹没了。


    痛感尖锐,孟谦承腰腿扭曲,发出一记惨叫。他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人就又被摔回地上,拳脚从四面八方而来,狠狠落在他身上。


    皮肉仿佛被撕裂,生理性眼泪瞬间喷涌,他疼得死去活来,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如同丧家之犬,龇牙咧嘴喊救命


    另一边,两人被拦住难移一步。孟父脸色铁青,眼眶通红;而孟母泪流满面,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他们后悔极了。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们绝不会动乔澜分毫。


    时间好似按下慢速键,度秒如年。


    不到十分钟,孟谦承声嘶力竭,头发被汗浸湿胡乱黏在额头,苦痛席卷,喉间一阵腥甜,他剧烈咳嗽,呕出一口血。


    孟母再忍不住,冲口而出:“停下!快停下!”


    “加五分钟。”蒋时岘说。


    “不要——”


    “七分钟。”


    啪!


    孟父手臂青筋暴起,挥手怒甩孟母一巴掌,强行将未说完的话截断。孟母被打得头一偏,转瞬清醒,一字一分钟,蒋时岘没跟他们开玩笑。她颤抖着手捂住脸,咬破嘴唇不敢再说一个字


    乔漓冷眼看着。


    姐姐身心俱损,如今施暴者饱尝苦果,帮凶心如刀绞。恶人恶报,本该如此。


    想到姐姐受的苦遭的罪,尤其那个烫伤,医生说大概会留疤思及此,乔漓恨意愈浓。她掏出烟,却没摸到打火机。


    啪嗒。


    声响清脆,火苗蹿亮。


    蒋时岘送来火焰,如东风至。


    乔漓一愣,随即抽出一支烟点燃,迈步走过去。


    蒋时岘看向保镖:“左手。”


    孟谦承被打得麻木,晕眩间瞧见点点猩红,眼珠惊恐瞪大,挣扎着想缩回手,却被人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青雾飘渺,乔漓面无表情将烟头摁在胳膊内侧——


    嘶哑惨嚎作为十八分钟的幕曲,弥散于山涧。


    桎梏解开,孟谦承奄奄一息被父母接住。专业保镖,避开要害招招狠辣,不致命但受罪。


    蒋时岘抬抬手,三人被架了出去。


    星月渐渐隐没,晨曦微凉,他给乔漓披上外套,“走吧。”-


    孟家人回去后既没报警也没找传媒搞事,只是将孟谦承送医治疗,全程静悄悄。


    乔漓清楚,他们是忌惮蒋家。她又何尝不知,蒋时岘出面报仇轻而易举。可是俗语说得好,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她不想给他留隐患,所以一开始才瞒着他。


    现在,唉。


    “漓漓?”


    乔漓思绪飘散,听见乔澜叫她才回神,“嗯?”


    “想什么呢?好半天了,都不动筷子。”


    餐桌上菜品丰盛,色香味俱全,乔漓赶忙扒拉两口,说没想什么。姐妹连心,乔澜怎会看不出来妹妹有心事,问:“吵架了?”


    乔漓噎了下,否认道,“没有啊。”


    乔澜看破不说破,“那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家去。”


    “不行,我要陪着你。”


    那日收拾完孟谦承,他们便接上乔澜一道回了京市。


    金域水岸的房子原本就是给乔澜准备的,先前就由乔漓布置过,这次乔澜受伤,蒋时岘又请了阿姨专门负责照料。阿姨姓王,性格幽默爽朗,做事麻利细心,又做得一手好沪菜。


    可乔漓还是不放心,于是宿在金域水岸陪姐姐。


    “你都陪我两晚了,我又不是行动不能自理。”乔澜点点她额头,笑说,“再说还有王阿姨在,你就放心吧。”


    “”


    没法子,吃完晚饭,乔漓磨蹭了会儿,还是被乔澜赶回了家。


    回到华御观邸,乔漓在家门口做足心理建设,才开门进屋。没想到蒋时岘也在玄关,两人碰个正着。


    “回来了?”


    乔漓关上门,嗯了一声。


    “姐姐那边还缺什么吗?”男人戴好袖扣,“有的话叫管家去办。”


    “什么都不缺。”


    乔漓看着他,“你要出去?”


    “我去趟公司,有点事要处理。”


    四目相对,两人眼底清晰印出对方疲惫的面容。蒋时岘取出家居拖鞋,摆在她脚边,随即起身,“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嗯。”


    门关上,屋里再度陷入寂静。


    乔漓放下包,恹恹走倒沙发坐下。


    她闭眼挨靠沙发背,心情很糟。蒋时岘好像还在气她,两人说话都笼罩着一股别扭劲儿。


    好烦。


    本想回来跟他好好聊,可是他又忙。乔漓叹息,她不想把问题再搁置一夜,就呆坐着等人回来。


    夜渐深,细碎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终于,门外指纹锁传来响动。


    蒋时岘忙碌一晚,将近凌晨才到家。


    走进家门,灯火通明。乔漓从沙发弹起,他一惊,见她衣裤都没换,与他走时无异。


    “你回来了。”


    “在等我?”


    乔漓抿唇,明明是在等他,可话到嘴边又不承认:“没,我还不困。”


    黑眼圈都快熬出来了,还说不困,骗鬼呢。


    蒋时岘不废话,大步过去将人一揽,直接拎到卧室。


    手机在裤袋里轻震,是会议提醒。


    时间不多,他言简意赅。


    “美国分部有个紧急会议,我去书房


    视讯。”走前揉了下她脑袋,不忘嘱咐,“快点洗澡睡觉,有话明天再说。”


    “”


    是真有视讯会议还是不想理她的借口?


    男人出去带上门,直到她洗完澡都没从书房出来。


    乔漓熄灭主灯,躺上床。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隐约听见书房门打开的声音。果然,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主卧外停下。她瞬间清醒,嘴角不自觉扬起。


    然而,门并未如期被推开,数秒后,男人迈步走向隔壁。


    他去了客卧。


    乔漓眉眼低垂,很失落。


    这下她可以肯定,他在躲她,他不想同她说话,甚至连同床共枕也回避。


    床头灯静静晕染昏暗光圈,身体很困倦,大脑却极度清醒,自行发散思维意识渐渐混沌,眼睛闭上,她陷入光怪陆离的梦。


    梦如碎片凌乱,又真实到仿佛身临其境。


    她又回到舅舅家藏进木柜,四周充斥着激烈争吵,接着画面扭转,她闻到浓重消毒水味,看见姐姐满身伤痕一晃眼,周遭陷入黑暗,她坐在车里,耳畔疾风呼啸。忽然,前方出现一辆福特车,她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惊慌失措猛踩刹车,可刹车好似失灵般岿然不动,飞车失控直直撞上去——


    “不要——”


    她蓦然惊坐起,心跳起伏,气息不定。


    房门很快被打开,男人听到声音小跑过来。


    “做噩梦了?”他坐上床沿,抬手轻抚她脊背,“只是梦。别怕,没事了。”


    乔漓像是仍在梦中,眼底恐惧未散,她看着他哑声问:“为什么要那样拦我?万一我真撞过来了怎么办?”


    蒋时岘愣了三四秒,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啊。”他说的笃定,“你不会的。”


    乔漓眼眶一热,“你说得好听”


    “你跟我生气,借口开会躲着我,你不想理我,不想跟我说话,所以宁可去睡客房。”整晚情绪翻涌,在此刻尽数汇聚成委屈,她红着眼控诉,“我不喜欢冷战,我受不了。”


    “我哪里躲着你?我是真在开会。”蒋时岘摸裤袋摸了个空,刚才跑得急,手机落在客卧,“有会议记录,等会给你看。会议结束太晚,怕进房间把你吵醒才去客房睡——”


    “还有,你要不要看看聊天记录,这两天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谁冷战是这样的?”


    乔漓略懵,好像确实也没错。


    小可怜样委屈巴巴,蒋时岘彻底没了脾气。上床关灯,手臂圈住她腰,侧躺下,将人置入怀中。他也习惯抱着她睡,在客房同样睡不着。


    “所以刚刚没睡着?”他问,“不来找我,一个人憋着胡思乱想?”


    乔漓被他的气息包裹着,闷闷道:“嗯。”


    “乱想什么了?”


    “你可能不喜欢我了。”


    蒋时岘被打败了,又无奈又有点后怕,“别冤枉人啊老婆——”


    近日连轴转,男人声音中透着疲惫。乔漓顿感自己今晚作过了头,心疼地抱住他,低唔一声。


    蒋时岘搂她更紧,轻轻吻在她额头,他总是不吝给她安全感,“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乔漓埋进他胸膛。


    她启唇回应,小声却也坦诚:“我也是。”


    第47章 Chapter47不想停。


    寂静深夜,心跳共振。


    乔漓想仰头看他的表情,却被大手摁住后脑,箍在他怀里难以动弹。贴得越紧,越能感觉到对方的变化。


    红豆硌着薄薄睡衣找到同类,互相催熟,彼此渴.望。


    乔漓屏住呼吸,手无意识游移,抚.摸腹肌。线条流畅,肌理分明,手感绝佳,她一直很喜欢。


    超级喜欢。


    男人神经一瞬绷紧。


    意识在陷落,身体在欢呼。他捉住那只作乱的手,声音沉哑,“不想睡了?”


    乔漓确实不想睡,但实在疲倦,眼皮都快睁不开。来日方长,她鸣金收手:“睡,马上睡!”


    蒋时岘也极困,可这样抱着根本没法睡,于是轻掐她腰窝,手臂用力将人翻了个面,从背后抱紧她。


    乔漓安心闭眼,睡前还不忘皮一下,“蒋时岘,我看网上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就六十了。”


    “嗯?”很少冲浪的男人倍感莫名。


    “就是——”


    乔漓故意停顿几秒,“只能在床上聊聊天了。”


    “”


    横在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蒋时岘不争辩,直接从后轻轻一撞。


    乔漓瞬间脸红,双腿一僵,头皮发麻。


    他真的很会,这一撞涩.气满满,激得闸门险些失守。


    温热薄唇贴在耳后,气息危险,“试试?”


    “不了不了。”乔漓真慌了,缩着脖颈高举白旗投降,“改天,改天一定。”


    蒋时岘低笑,吻了吻她的耳朵,“睡吧,晚安。”


    一夜酣睡无梦,再睁眼神清气爽,外头已是日上三竿。身侧空空,乔漓揉揉眼睛,扭头便看见留在床头柜上的便签纸。


    ——多睡会儿,我去公司了。


    乔漓放下纸条,没多想。


    先前两人在沪市停留许久,积压了不少工作,回来确实有的忙。


    今日周末,她倒没忙到需要去公司加班,但也已经睡饱,便起床换衣洗漱,吃完早午餐就进书房处理工作了。


    忙碌时间转瞬即逝,不知不觉黄昏日落。乔漓处理完大半公事,长吁一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拿起手机翻看微信。


    某人一条消息也没有,看来是很忙。


    她想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又想到他万一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于是轻敲键盘,还是发消息问比较好。


    没等她按下发送键,屏幕蹦出来电显示,铃声急促——是蒋知瑜打来的。


    乔漓心一咯噔,连忙接起。


    听筒里,蒋知瑜声音焦急:“漓漓,快来老宅!爷爷发火了!”


    乔漓脸色骤变,什么也顾不上,起身往外冲-


    离蒋家老宅不远,有一座独立祠堂。与多次翻修的老宅不同,蒋氏宗祠无人擅动,历经百年风雨,依旧屹立如山。


    祠堂坐北朝南,前后三进,飞檐斗拱如灵动飞燕,八字墙工艺精湛,石刻栩栩如生历久弥新。堂内香火鼎盛,牌位肃穆,族谱泛黄,记载着蒋氏世代先祖名讳、伟绩以及功勋。


    知来路,勿忘本。蒋氏后人薪火相传,不忘庇护和教诲,方能延续家族荣耀。


    香炉袅袅,蒋时岘跪在内堂,从旭日东升到暮色四合,腰背始终挺直。


    终于,稳健而迟缓的脚步伴随拐杖触地声响由远及近。


    一身中山装的蒋老爷子迈进祠堂,神态威严,站于男人身后,压迫感油然而生。不多时,他开口,嗓音微哑,“蒋家祖训是什么?”


    蒋时岘目视牌位,回答:“恪守法纪,谦恭自省。”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蒋老爷子双眸微眯,眼底愠怒涌动,举起拐杖朝孙子脊背重重打下去。


    嘭——


    紫檀拐杖,质感沉甸坚实,一杖下去,钝痛刺骨。


    蒋时岘拧眉,隐忍克制着,愣是没吭声,生生挨下。


    “明知故犯,动用私刑。你真是出息了!”


    拐杖敲地,蒋老爷子问:“乔漓呢?我不是叫你带她一起过来。”


    “这件事与她无关。”


    护的这么紧,蒋老爷子冷哼,“这事起因于乔澜,怎么会跟乔漓无关?”


    “既然您清楚前因后果,又何必为难她。”蒋时岘说,“事关乔澜,为姐姐不平,乔漓何错之有。”


    蒋老爷子神色凌厉,嘴唇绷成一条线,握着拐杖的手抖了抖——真是好样的,看来不止是情种,还是个犟种。


    “胡闹——”


    拐杖再度落下,蒋老爷子气极,这一下毫不留情,用足狠劲。


    男人闷哼一声,身体被重击往前倾。冷峻的脸霎时变得苍白,额上冒出大颗汗珠,嘴唇失去血色。后背皮肉渗血,白衬衫被鲜血黏住,渐渐染红。


    蒋老爷子颤声呵斥:“国法在前,动私刑就是错!”


    世家门第,财富世代累积,能量不可估计。若无德行相衡,一旦行差踏错,恐成大祸。蒋家素来家教森严,缘起于此。


    半晌,蒋老爷子平复呼吸,再度开口:“既然你认为自己没错,又何必跪在这里。”


    心不忏悔,跪死亦无用。


    蒋时岘缓缓挺直脊梁,跪正,“我有错。”


    蒋


    老爷子一愣,问他错在哪里。


    蒋时岘目光坚定,一字一顿:“为人丈夫,没有保护好妻子的亲人,是我过错。”事后补救为时已晚,他本应消除隐患,杜绝此事发生。


    “你——”蒋老爷子攥紧拐杖,终究没忍心再打。


    听闻乔澜伤得不轻,他不敢去看望,不忍看到孩子满身伤痕。蒋老爷子闭了闭眼,眼角皱纹显露岁月痕迹。


    他想起故去的老战友,若老乔泉下有知,得知孙女遭此磨难,怕是魂魄难安。


    “乔澜和乔漓,我都是当亲孙女看待的。澜澜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心疼。但你不该私动刑罚。”蒋老爷子叹气,“这世道有律法,要惩治孟家,咱们家有最好的律师团队,足可为她讨回公道。”


    “爷爷,您说把乔澜当亲孙女,那我问您——”


    蒋时岘不卑不亢,平静地做假设,“如果今日是知瑜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您还会这般冷静,叫律师去处理吗?”


    “我”蒋老爷子面色一僵,说不出话。


    光是想想,已是心口起火怒不可遏。


    感同身受、将心比心,说来容易。人性使然,刀子没扎在自己身上,想象的疼和真正的痛岂会一样。


    语塞间,外头一阵急促奔跑声传来。


    乔漓一路疾跑,到祠堂外停步整理衣容,稳住呼吸走进内堂。


    来时告诫自己莫慌莫乱,但当看见蒋时岘染血的后背,一切伪装刹那荡然无存。


    眼眶涨痛,她走到蒋老爷子面前,低头哽咽:“爷爷是我的错,对不起。”


    没等老爷子有所言语,男人跪着侧身,双膝因久跪而麻木,猛然挪动,疼痛钻心。他咬牙忍下,攥住乔漓手腕将人往拉到身旁。


    这个动作出自本能,袒护意味明显。


    “爷爷。”


    四目相对,老爷子看了眼孙子的伤,再看向乔漓,心绪复杂,终是说不出责备的话。


    须臾,他拄着拐杖调转步头朝外走,丢下一句:“跪满时辰,把人接走。”


    一昼日,分秒不可少。


    免除其他惩罚,已是松口。


    余晖漫天,老人步伐沉重,拉长的身影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拐角。


    蒋时岘收回目光,仰头对上一双红红的眼睛。


    “哎别哭,没事了。”他捏捏她的手。


    乔漓弯腰仔细瞧他的伤。鲜血已经凝固,与衬衣相黏,她想碰又不敢碰,怕扯痛他伤口,悬着手很无措。


    “小伤,别担心。”


    蒋时岘语气轻缓,“乖,去外面等我。”


    乔漓摇头,站到他身侧,膝盖一弯往下跪:“我跟你一起——”


    双膝着地前,男人手臂一横,没让她跪下去。


    “你不必。”他撑着她膝头,让她重新站直,“你没错,所以不必跪。”


    乔漓泪眼朦胧,视线一片模糊。


    自相识以来,除了表白,他甚少说好听的话,却总是身体力行,为她考虑替她着想,在困境中给予她托举与力量。


    在喜欢和爱之前,他先给她尊重、理解和信任。


    她非常清楚和了解,却因胆怯迟迟不给他回应,而他从不逼她。


    他永远让她占上风。


    此时此刻,骨子里的悲观与怯懦在两道血痕中化为粉末。


    她想,她依然对爱存疑,但她相信蒋时岘。


    完完全全相信。


    她不再迟疑,蹲下去用力抱住他,潮湿的脸颊紧贴他脖颈,她泣不成声。


    蒋时岘接住她。


    膝盖快要跪废,但老婆不能不抱,他抬手轻拍她背安抚。过了会儿,怀中人止住眼泪,他揉揉她的脑袋,“回家再抱?”


    乔漓却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


    “老婆——”


    他轻笑,在她耳边低声说,“祖宗看着呢。”


    “”-


    从祠堂出来,已是月色中天。


    两人驱车回家,家庭医生提前等在华御观邸,医药工具准备齐全。


    蒋时岘伤在后背,膝盖跪得有些肿胀,好在没伤到骨头。伤口清洗消毒,上药包扎,医生表示年轻人底子好,休养一阵便可痊愈。


    “怎么起来了?”


    乔漓洗完澡出来,看见蒋时岘握着水杯一瘸一拐走进卧室,赶忙过去扶他,“医生说了,你这几天要少走路,多坐多躺。”


    蒋时岘被她过度紧张的模样整得哭笑不得,“我就倒杯水。”


    乔漓皱眉说那也不行,扶他坐上床,卷起他睡裤查看——膝盖消肿许多,但血瘀红紫,男人皮肤冷白,显得颜色特别深。


    她眼睛一红,仰脖看他后背,有少许血丝渗透纱布,她哽声呢喃:“爷爷怎么下手这么重”


    “这伤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疼。”蒋时岘曲指蹭蹭她湿润的眼角,宽慰道,“再说了,大男人跪一跪挨两下打,有什么要紧。”


    “是我连累你——”


    “不许说了。”蒋时岘打断她,板起脸严肃地说,“我们之间,没有连不连累这一说。”


    乔漓重重点头,眼泪砸落在男人手背。


    男人一愣,连忙抬手给她擦泪,“我太凶了?”


    乔漓鼻子发酸说不出话,只摇摇头。


    “不哭了啊。”


    从来没见她哭这么凶,在她之前,蒋时岘恋爱经验为零,这会儿只能边哄边猜,“心疼我?”


    “嗯。”


    “那简单,你亲我一下——”


    话音未落,乔漓环住他的脖子,倾身吻他。


    唇柔软,似夏日海风,湿润微咸。男人愣了两秒,搂住她的腰贴向自己,两人几乎严丝合缝。呼吸相闻,他热烈回吻,唇齿相缠。


    这一吻犹如雷雨前奏,炽热温度蒸腾眼泪,潮湿空气含混特殊又厚重的浓郁味道,将淡淡血腥气尽数覆盖。


    夜深静谧,湿漉漉的喘.息交相呼应。


    直到脊背陷入床垫,乔漓有一瞬清醒。她睁开雾蒙蒙的眼,搭在男人后颈的手轻轻摩挲,略显担忧,“会不会痛?”


    “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了?”蒋时岘俯身吻在她颈侧,嗓音喑哑,“痛,也不想停。”


    十指紧扣,脉搏相贴,鼓噪如雷。


    骤雨倾泻,砸开闸门,暖流汇聚,奔涌如溪。两人仿佛从水里打捞上来,失去遮蔽,在昏暗壁灯下忽隐忽现。


    “要关灯么?”蒋时岘问。


    “不要——”


    乔漓看着他,眼眸晶亮,声音沙哑黏糊,“我要看着你。”


    对大多数女生来说,第一次总是充满羞涩、生疏与不安。但乔漓不是,主动、体悟与享受,才是她打开新世界的主旋律。


    她微微躬身,吻在他心口,那里以雀跃心跳回应。


    “OK.”蒋时岘笑了,他伸手打开全屋的灯,回身捉住那只欲碰不碰的手,径直一按,“女流氓,满意了?”


    主卧灯影温柔浪漫,光晕像电影滤镜,映衬两颗拥抱的月亮。


    然而进入新世界很有难度,门开一半,乔漓轻嘶一声,表情难耐。


    男人停顿:“痛吗?”


    “痛。”


    乔漓娇哼,扬唇亲他泛红的耳根,“——也不想你停。”


    第48章 Chapter48秘密是软肋


    月亮落了雨,床单好似绵软云朵,被淋得皱皱巴巴。


    短暂的胀痛过后,薄被规律起伏。浪潮汹涌跌宕,裹挟破碎细吟,如乐章似狂欢。最后一下,乔漓被撞.得天灵盖发麻,在灼热深吻中冲上彼岸。


    仿佛离岸的鱼,脱水焦渴。


    蒋时岘拨开她黏在额头的碎发,从床头柜拿水杯喂她喝水,方才倒的水还剩大半,被乔漓一口气喝完。


    喝得太急,嘴角沾上些许晶莹,他低头亲吮。


    两人都没有贤者时间,结束后反而更腻歪,亲亲贴贴乐此不疲。


    乔漓脸色红润,望着他忍不住笑。


    以前听好姐妹讲八卦,说不少男人第一次都会秒。刚刚全纳.入的瞬间,她亦感受到他的敏感,还想着万一、她得安慰几句。


    然而某人适应极快,不过两三秒便进入状态——事实证明,学霸就是学霸,哪怕带伤上阵初次解新题,照样能拿满分。


    真的贼顶。


    “这么开心?”蒋时岘捏捏她脸,眼底同样漾满笑意。


    乔漓眉眼弯弯,凑近他蹭蹭鼻尖,嗯了声:“好舒服。”


    男人耳朵几不可察地红了。


    歇息片刻,乔漓缓过劲儿来,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想下床。


    怀里一空,蒋时岘皱眉,胳膊一抬把人捞回来扣紧,“去哪儿?”


    “我去拿烟呀!听说事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


    虽然近来她抽烟越来越少,但这时候怎能不体验一把,她冲他眨眨眼,“我们也试试。”


    “事后?”蒋时岘没松手,“你不会以为结束了吧?”


    “啊?”


    乔漓略懵,温热呼吸拂过皮肤,“有力气去拿烟,看来是歇够了。”


    男人伸手拿拆封的小方盒,又抽一片,随即将她翻了个面,俯身含住她耳垂,“换个姿.势。继续。”


    夏雨淅沥,实难停止。


    刚刚好比餐前甜点,现下才是正餐。卷无止境,满分算什么,学神是要把所有附加题都做了。


    浪花接踵而至,连连攀高,乔漓难耐地咬唇。


    “不用忍。”指腹摩挲唇瓣,男人轻笑含混性感低.喘,“我们家隔音很好。”


    耳朵酥麻。


    他说,叫出来,好听。


    两人都很疯,你来我往此起彼伏,浪漫华尔兹转为激烈探戈。到最后蒋时岘护住她脑袋,没让她撞上床头。


    这回脱水鱼彻底成了死鱼。


    床一片狼藉,没法再睡。


    更要命的是蒋时岘后背的伤在激烈动作下裂开,纱布都被浸透。两人很默契没叫医生,一是大半夜太不厚道,二是要脸,这个时间伤口绷裂傻子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乔漓自己动手,给他换药重新包扎。处理完伤口,没力气抽事后烟,两人简单清洗一下就转移到客卧睡觉。


    “你真是,也不收着点。”乔漓戳戳他腹肌,嗔怪道,“医生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是吧。”


    “怎么没听?多坐多躺——”


    蒋时岘搂着她,餍足又悠然,“我做了啊。”


    “”


    乔漓哭笑不得,忍不住锤他,“蒋时岘,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闷骚?”想起刚认识那会儿,这人正经、淡漠又高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对比现在反差十足。


    “没有。”他实话实说,“我也就在你面前这样。”


    嘴角快要扬上天际,乔漓眼睛盈满笑意,独一份的专属感令人不胜欢喜。


    过量运动后毫无困意,两人相拥着细语闲谈。聊着聊着,乔漓忽然想起什么,问:“姐姐给你的U盘,你看了么?”


    那日姐姐借口想吃葱油拌面支开她,走到电梯她就琢磨出不对劲,于是缓步回到病房外。果不其然听到姐姐同蒋时岘的谈话,以及有关她身世的谜团。


    “没有。”


    “为什么?”姐姐了解她,知道她信任蒋时岘,才会放心把U盘交给他。


    “因为那是你的秘密。我觉得——”


    微顿,蒋时岘拥紧她,“秘密是软肋,是属于你的一部分。我愿意保护你的软肋,却不一定要知道它是什么。”


    乔漓一瞬鼻酸,她揉揉眼眶,嘟囔着:“你好烦啊,一晚上要弄哭我多少回。”


    “床上哭么?”蒋时岘恢复不正经,调笑道,“那我还挺喜欢。”


    “”


    半晌,乔漓靠在他心口,低声说:“我想你陪我一起。”


    秘密是软肋,亦是重担。


    有人支撑和分担,才能使勇气翻倍。


    蒋时岘摸摸她柔软的头发,温柔应好。


    万籁俱静,月光如银丝穿透落地窗,洒落薄被,裹住一对有情人-


    翌日午后,阴雨绵绵。


    两人起得晚,吃过午饭,打开客厅投影。怕她紧张,蒋时岘倒了杯红酒给她,整得仪式感十足。


    乔漓抿一口,说好喝,还半开玩笑道,“有钱人家里多少有点狗血事,我小时候就经历过,现在有心理准备的啦”


    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她自己都没察觉。


    蒋时岘将U盘插入投影仪,握住她微凉的手,“准备好了?”


    “嗯。”


    潘多拉的魔盒开启,往事倒带,揭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岁月。


    U盘里的文件夹收集了不少文档和图片,点开第一张照片,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泛黄纸张上的名字栏,一个是乔旭成,另一个是杨念之女。鉴定日期是她出生后的第二天,结果显示亲权概率大于99.99%,即DNA样本的提供双方符合生物学亲子关系。


    乔漓心脏一揪。


    杨念,是她亲生母亲的名字。新生儿未取名,在医院常以母亲名冠之,所以这是她与乔旭成的亲子鉴定报告。


    呼吸窒住。


    乔旭成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蒋时岘时刻注意着她脸色,问她要不要缓一缓。乔漓摇头说没事,示意他继续下一张。


    照片播放,许多杨念和乔旭成的合影跃入眼帘,文档中更有二人往来的书信及杨念的日记。一张张一页页,记载了年轻肆意,爱意绵绵,拼凑出完整而沉痛的故事。


    看到最后,乔漓双目通红,刺痛锥心。


    “哭吧。”蒋时岘揽她入怀。


    乔漓埋首啜泣,几乎将他胸前衬衫哭湿——她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恨,为母亲的遭遇而痛,更为今生无缘与母亲见面而憾。


    巨大的秘密需要时间消化,再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做。


    而远在沪市的乔旭成和景芸坐不住了。自打乔澜出事,被乔漓接去京市,两个女儿的电话全都打不通。加之闻听孟谦承被收拾,夫妻俩心头忐忑,思量再三,不再坐以待毙,亲自飞到京市想要修补与女儿的关系。


    但他们不知乔澜住在何处,甚至连蒋氏集团和臻亿的公司门都进不去。更别提华御观邸,安保人员尽职尽责,连陌生苍蝇都别想擅入。


    乔澜早已将他们拉黑,他们只能不断拨打乔漓的电话。


    来电铃声响了停,停了又响,比一日三餐还准时。


    “你不想见他们的话,我派人处理。”蒋时岘说,“让他们回沪市去。”


    “总得见一面。”


    晾了他们近一礼拜,这些天乔漓和乔澜长谈过,姐姐意思明确,不想再看他们一眼,所以由她全权处理。


    手机再次震响,乔漓接起,言简意赅:“明天下午两点,松西路Anstel咖啡馆。”


    第二天阳光大好,连日来的潮湿阴霾被一扫而空。


    松西路好似一条金色丝带,阳光穿过树叶罅隙,来往行人踏着斑驳光影。迈巴赫在树荫下停靠,车门徐徐打开,蒋时岘问:“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乔漓握了握他的手,“我自己可以。”


    “好,我在外面等你。”


    乔漓下车,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过去。迈巴赫正对着Anstel,目光所及馆内一览无遗。男人目光跟随,给她无限力量。


    咖啡馆一早被清空包场,推开门,新鲜研磨的咖啡香扑面而来。乔旭成和景芸坐在靠窗位,看见乔漓进门,两人神色一僵,略显局促。


    乔漓在乔旭成对


    面落座,表情很淡。店员极有眼色,送上纯净水后便去了后厨,把空间留给三人。


    静默片刻,乔母开口打破沉寂。


    “漓漓,是爸爸妈妈不好。”


    熟悉的开场白,景芸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与孟家光速切割,“都是孟谦承唆使,爸妈一时糊涂,才没有阻止他找人在网上爆料造谣你”


    乔漓依旧沉默,景芸摸不准她想法,于是换了个话题。


    “哦对了,澜澜的事,我们支持她跟孟谦承离婚。孟家欺人太甚,我跟你爸爸都记下了。听说他被打得住院,是你帮澜澜出气的吧?妈知道,你们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好。”


    景芸紧张地抬杯喝水,继续道,“不知道澜澜现在住在哪里,伤好得怎么样?我们想去看看她。”


    话落,乔漓漠然回应:“姐姐不想见你们。”


    见她油盐不进,景芸蹙眉,在桌下拽了拽丈夫的袖子。乔旭成侧首,夫妻俩相视一眼,有了主张。他们有一张名为血缘关系的底牌,眼下牌局渐危,看来是不得不用了。


    乔旭成轻咳一声,看向乔漓,“漓漓,爸爸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你是我的——”


    没等他说完,乔漓冷冷打断,“亲生女儿?”


    闻言,两人皆是一震。


    尤其是乔旭成,握杯的手指发紧。前些日子乔澜频繁回家,进过几次他的书房,后来他发现放在书架底下的密码箱有被人挪动过的痕迹,当时他没多想,以为是保姆打扫的缘故。原来是乔澜起了疑心在查他。


    现下看乔漓的反应,想必两个女儿都已知晓真相。


    乔旭成脸色僵凝,一时语塞,想好的说辞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而景芸短暂错愕后,眼神褪去温和伪装,变得冰冷。她冷眼凝视乔漓,时空仿佛扭转,她想起多年前的下午,也是在一家咖啡馆,她疾言厉色打败入侵者,像个英勇无畏的战士捍卫领土,赢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


    时移世易,如今那人的女儿长大成人,同那女人如出一辙的妖媚惑人,而且更难对付。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了。”


    真实的景芸向来盛气凌人,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一个私生女,占据澜澜的身份,从小锦衣玉食,接受良好的教育。我愧对乔澜,但对你乔漓,乔家上下没人对不起你!现在你攀上高枝,今非昔比,要和我们划清界限,可以,但你记住了,别搞事对付乔家给乔氏使绊子,不要忘恩负义做白眼狼!”


    “没人对不起我?”乔漓冷呵,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那我妈呢?”


    旧事重提,景芸应激般拍桌而起,怒目而视,厉声吼:“你妈是狐狸精!是小三!”


    咖啡馆外,男人倚靠车门留意馆内动静。景芸余光瞟见,惊觉气场骇人,只得攥拳怏怏坐下。


    乔漓始终紧盯乔旭成,一字一顿质问:“我妈是小三吗?”


    阳光透过窗户,与咖啡馆的轻柔乐曲缓缓交织。


    乔旭成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有些晃神。他想起当年第一次见杨念时,她也是一身素白衬衫,束高马尾,明艳动人。


    回忆流转,大半辈子在脑海里匆匆而过如走马观花。


    乔旭成出生于富硕人家,父亲参军回来便给他定了亲事,对方是生意伙伴的女儿,名唤景芸。景芸是家中独女,娇生惯养脾气不好,但相貌还算清丽,权衡利弊后他应下亲事。


    两人上大学后初尝禁果,年少气盛的男人随性没顾忌,大一没读完景芸便怀孕了。家长颇有微词,但念及两人早已定亲,便匆忙领证办婚礼,景芸亦是休学养胎。次年儿子乔景灏出生,初为人母的景芸不舍幼子,便没再回学校读书,一心一意在家做贤妻良母。


    乔旭成继续学业。


    日子无波无澜,直到他大四那年,应老同学之邀去师范学院观看演出。在礼堂后台,他遇见杨念,惊鸿一瞥,一见钟情,自此再挪不开眼。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原来怦然心动的感觉似江海翻滚,来势汹汹难以抑制。鬼使神差地,他隐瞒了自己已婚的身份,对杨念展开疯狂追求。


    杨念家境不好,又有弟弟,全凭努力读书获得奖学金才能念大学。自小循规蹈矩的乖乖女感情史一片空白,哪能抵挡住城里公子哥的浪漫攻势,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文科生喜爱以文字述情,两人书信来往密切。杨念有写日记的习惯,从散步到约饭,从郊游到度假,点点滴滴的甜蜜全部记在日记里——他们在梧州定情,合影留念。山水为证,杨念祈愿两心相印、一世安宁。


    可惜纸包不住火,在乔旭成毕业前夕,景芸发现书信,怒火中烧。她约见杨念,道出她与乔旭成的关系。


    “旭成跟你只是玩玩,男人这个年纪不定性,但你要知道廉耻懂吗?我是他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合法妻子,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而且现在我又怀孕了。希望你快点离开,不要破坏我们夫妻的感情。”


    原以为觅得良人,不曾想竟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犹如晴天霹雳,杨念如遭雷击,伤心欲绝。乔旭成自知理亏,却又不想放弃杨念,于是两头安抚,哄劝杨念留在他身边再做打算,但被杨念严词拒绝。


    被骗做小三已是不齿,杨念受过高等教育,将来要当老师教书育人,不允许自己知三当三介入他人婚姻。与乔旭成断干净后,她万念俱灰,毕业回到家中却查出已有身孕。


    她身子弱,医生说打胎有风险,她心肠又软不舍得肚中的小生命。可未婚先孕,她不敢告诉父母。而她父母一心为儿子打算,想让女儿赶紧嫁人给弟弟多挣点彩礼,于是逼迫杨念去相亲。


    江川便是这时候出现的。


    说起来杨念同他自幼相识,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江川不善言辞,所以两人交情不深。杨念更是不知,江川自少时起便默默爱慕着她。


    婉拒好几个相亲对象后,杨念又一次被母亲推去相亲。见到江川,她同样拒绝。可江川不像其他相亲对象一样直接走人,反倒瞧出她的憔悴不安,问她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那时候杨念身心俱损,郁郁寡欢,情绪已达临界。


    看着眼前黝黑淳朴的男人,不知怎地,她将他当成树洞,一股脑儿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说完,她用力揉了揉眼角,同他道歉并道别。


    “跟我结婚吧,杨念。”江川叫住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会照顾你,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杨念呆怔好几分钟,摇头拒绝:“不,江大哥,这对你不公平。”


    “没有不公平。我喜欢你。”


    江川的话和他人一样简朴真挚,他说,“你不用着急答复我,回去考虑一下。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一起长大,希望你能同意我以哥哥的身份照顾你,至于你父母那边,咱们一起想办法。”


    震惊过后,杨念回家思考了两天,答应了江川的提议,与他结婚。


    两人在村里举行小而隆重的婚礼,婚后江川对杨念体贴入微。爱人如养花,江川无疑是最好的花农,在他细心呵护下,干枯玫瑰重新焕发生机,杨念慢慢走出那段惨痛的感情经历。


    江川书读得不多,技校毕业后做了木匠,有一身好手艺。在杨念孕期,他做好婴儿床,买了许多婴儿用品和玩具,更是省吃俭用给杨念滋补身体,并提前在城里最好的妇儿医院定好床位。


    为这事儿杨念还同他争执过,家里不富裕,妇儿医院收费昂贵,她想在小医院生产,可一向顺着她的江川铁了心不允。


    江川认为女人生产是走鬼门关的大事,一点马虎不得,钱可以再挣,不能在这事上省钱。


    杨念只好随他去,虽然她嘴上埋怨,但心里很甜。


    春去秋来,瓜熟蒂落。


    乔旭成再见倒杨念,是在妇儿医院。景芸生产在即,住进医院等待临盆。因为杨念的事,景芸虽帮他瞒住老父亲,但整个孕期一直挑事,他自知理亏,只好忍耐。


    陪产期间,他百无聊赖在医院晃悠,偶然经过病房


    看见杨念。他以为她生了病,找医生打听后才得知她也是来生产的,且预产期和景芸所差无几。


    估算时间,杨念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乔旭成欣喜若狂,一路小跑到杨念病房外,正想敲门,却从门缝中看见另一个男人。


    那男人衣着穷酸,忙前忙后给杨念端水剥橙。杨念胖了些,比从前更有风韵,只是那双含情狐狸眼里不再是他,而是别的男人。


    乔旭成妒火灼心,他不曾放下过杨念,两人爱得刻骨铭心,他不相信她会那么快忘记他。孩子是最好的证明,杨念既选择生下孩子,说明她也还爱着他。


    他心中有了决定,只要杨念生的是儿子,他便同景芸离婚,将杨念接回身边。可惜天不遂人愿,杨念诞下女儿,乔旭成没了离婚的底气,景芸为他生了乔景灏,总归儿子才能延续乔家香火。


    可是就这样放走杨念,乔旭成痛苦不甘。


    看着亲子鉴定报告,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形成——杨念和景芸产女只隔了两天,他留不住杨念,势必要将心爱的女人与他的骨血留住。


    女儿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证明他乔旭成曾拥有爱情的见证。于是他花重金买通医生和护士,神不知鬼不觉调换两名女婴。


    杨念出院那天,乔旭成在窗边眺望她离开的背影,心如刀割。婴儿啼哭唤回他思绪,他转身,看着景芸怀里的女婴,释怀些许。


    他们的女儿是他的了。


    时光如白马过隙,这个原该永久尘封的秘密随着乔漓日益长大悄然破土。因为乔漓长得越来越像杨念,尤其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景芸渐渐起疑,在乔漓十二岁那年,偷偷拿她头发去做亲子鉴定


    往事如烟,乔旭成恍惚许久。回神细看乔漓的眉眼,与杨念极像,却又不同。杨念眉目柔顺,个性温柔如水;而乔漓坚韧许多,自幼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乔旭成不止一次想过,乔漓是个男孩就好了,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她的聪慧高出乔景灏太多,足可肩负乔氏,而他和杨念亦能和和美美过完这一生。


    “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乔旭成垂首,重重叹气,“有什么爸爸能补偿你的,你尽管说。”


    乔漓扫视眼前两个人,平静开口。


    “把乔家的资产平均分三份,乔景灏、姐姐和我各三分之一。”她说,“从今往后,我和姐姐跟乔家,桥归桥路归路。”


    “你疯了!”景芸拔高音量,瞪着眼不可置信,“你跟乔澜两个女孩子家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女人嫁人生子终究是外姓人,凭什么跟景灏抢!?”


    乔漓淡淡乜她。


    同她生活二十几载,她的养母尖锐跋扈,却没有自我,永远在为不爱她的丈夫和儿子做斗争,连自己也是个女人都忘记了。


    说不清是可恨、可怜,还是可悲。


    乔旭成厌烦地呵斥景芸,让她闭嘴。


    女人眼睛一红,委屈蓄泪,悻悻住口。


    “漓漓,你们拿三分之二会不会太多了?”乔旭成深深呼吸,冷静地为儿子谋求最大利益,“给景灏留一半,你和澜澜拿一半,行吗?”


    乔漓冷冷一笑,没有商量余地。


    乔旭成无奈,这个女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如今又有蒋氏做依靠,能留有三分之一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半晌,他咬牙答应:“好,就按你说的。”


    “今天是最后一面,以后你我不必再见。”


    乔漓嫌恶地看他一眼,起身欲走。


    “漓漓——”乔旭成站起来,脊背微塌。女儿的背影犹似那年杨念离去的身影,他心脏钝痛,低声呢喃,“树黑苍梧近,江清漓水通。我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你妈妈。”


    乔漓停步,却没有转身。


    ——树黑苍梧近,江清漓水通。


    她在母亲日记里看到过这两句诗,是梧州定情那日母亲摘录的。可惜乔旭成没有给她安宁人生,反而带给她风暴和诸多伤痛。


    “漓漓,听爸一句话。”乔旭成眼圈泛红,像老父亲谆谆叮嘱即将远行的女儿,“你终归是女孩子,要以家庭为重。既然嫁到蒋家这样的阶级,头脑要更敞亮。爸爸不是好男人,但是自古男儿皆薄幸,蒋时岘也不会是例外。所以你要记住,趁年轻赶紧要孩子,只有生下儿子,你才有保障,才能一世无忧明白吗?”


    乔漓缄默无语,唇瓣微动,终是没有说话。


    她与乔旭成来自不同国度,认知不同,没有辩驳的必要。她不再停留,抬步离开。


    走出咖啡馆,温暖阳光落满身,宛如新生。她跑向等在车边的男人,含笑投进他怀抱,与身后的旧世界彻底诀别。


    迈巴赫关上车门,驶出街道。


    黏在车尾的目光隐没,乔漓没有回头,在蒋时岘怀里舒了一口气。


    “对了,京市哪里的墓园环境好一点?”她仰头问,“我想把妈妈和江叔接过来。”


    沪市于她和乔澜而言,愁苦多于喜悦,两人以后不太会常回去。听姐姐说,小时候她和父母来京市旅游,母亲很喜欢京市的冬雪。


    姐妹俩商量了一下,想将母亲和江叔的坟迁到京市。


    蒋时岘朝司机报了个地名,再看向乔漓,“带你去个地方。”


    迈巴赫调转车头驶往郊外,树影摇曳,车窗框住绿意,郁郁葱葱。行驶大半个小时,终于抵达目的地。


    两人下车,草木繁盛,绿茵如绸缎泛着柔亮光泽,宁静优美。穿过弯曲延长的小径,出现一道干净的铁门。


    乔漓愣了愣,此地像是私家园林,设计精妙,绿化雅致。


    “这是哪里?”她问。


    “伸手。”


    乔漓抬手,摊开掌心。


    蒋时岘掏出裤袋里的东西,放在她手里。


    是一枚钥匙。


    “我的软肋。”


    他说,“从今天开始,交给你保管。”


    第49章 Chapter49飞


    吱呀——


    金属铁门打开,灰白岗亭里的老人听见声响,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老人年近七旬,神态慈祥,看见蒋时岘便迎上来,“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开门呐。”


    蒋时岘笑说:“猜到您应该在午睡。”


    两人寒暄几句,老人目光移向乔漓,问:“这位是?”


    “我太太,乔漓。”蒋时岘揽住身边人,向她介绍,“这是陈爷爷。”


    乔漓舒展眉目,弯唇问候:“陈爷爷您好。”


    老人怔愣一瞬,连连应好,眼底漾开深切笑意——他看着长大的小少爷,聪敏早慧却赤心蒙尘,这些年来孤寂独往,如今终于不再形单影只了。


    打过招呼,两人往里走。


    竹影重重,穿过绿茵草坪,乔漓看见一座汉白玉墓碑,原来这里是私人墓园。只是这座墓碑有点特别,既无姓名,又无生卒年月,只有一张素净的老照片。


    松针青翠,阳光在老照片上晕染,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有些熟悉。


    “是我小姨。”


    蒋时岘拿小方帕擦去照片上的灰尘,拉她一起席地而坐,“不用拘束,小姨很随性洒脱。”


    乔漓点头,静静地注视他,听他讲。


    “小时候我跟小姨玩得最好。”


    简简单单一句开场白,揭开有关苏云惠的前尘俗世。


    京市书香世家苏家有两女,长女云曼温婉端庄,婚配蒋家;妹妹云惠精灵俏皮,定亲霍家。两女一静一动,羡煞旁人。


    苏云曼与蒋崇结婚次年生下龙凤胎,彼时苏云惠才十六岁,天之骄女率性张扬,不似寻常世家小姐那般清高孤傲,反而很接地气。


    苏云惠很喜欢这对可爱的外甥和外甥女。只是外甥女先天有疾,家中照料极为小心,她亦不敢马虎,因此逗玩小外甥更多。


    蒋时岘不到三岁,苏云惠就带他玩遍了国内外有名的游乐园。到他四五岁时,苏云惠迷上机车,把小小的外甥往机车上一放,踩档炸街兜风,酷得要命。回去被家长骂个半死也不怕,消停几天再偷偷带他玩儿。


    男人的赛车情怀起源于此。


    热血狂飙与激情轰鸣犹似故人归,只是速度再快,也追不上生死界限。


    含着金汤匙出生,附带的是成倍压力和学不完的繁重知识。


    还好有小姨,滑雪、攀岩、骑行、马术是他暂获喘息的欢乐时光。


    “小鬼头,快出来。”


    “时岘,出去玩啦!”


    这两句是蒋时岘儿时记忆里最动听的呼唤。


    直到他六岁那年,爷爷遭遇车祸成了植物人,家中横生变故。


    蒋老爷子有三子,二子三子格局小,不满父亲偏心大哥便早早分了家。老爷子一心培养长子蒋崇,可惜蒋崇孝心有余但资质不足,好在他身子骨硬朗,足可慢慢交接集团大权。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出车祸。


    老爷子这一倒下,蒋氏集团内部大乱,二房三房野心昭彰,用尽手段联合各大


    董事和股东,要把蒋崇从首席执行官位子上拉下来。


    那阵子家中气压极低,蒋时岘记得父母满面愁云,保姆佣人皆是人人自危,说话做事小心谨慎,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某天夜里,他失眠睡不着,起床去客厅喝水。走出卧室,仰头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走进小姨房间。


    小孩直觉敏锐,蒋时岘感觉不对劲,皱着眉头快步走向三楼,却在楼梯口被父母拦住,严肃地将他抱回房间,还反锁了门。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男人姓吴,是当时除蒋家人以外集团最大的股东。此人觊觎苏云惠多年,借兄弟内斗趁火打劫,主动抛出诱饵——只要苏云惠陪他一晚,他便站队蒋崇。


    苏云惠自是不肯委身。


    可苏家倚傍蒋家多年,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劝说无果,苏父苏母狠下心肠,动了歪脑筋


    “他们用了安眠药。”


    蒋时岘面无表情,“那杯放了安眠药的牛奶,是我妈拿给小姨喝的。”


    乔漓窒住呼吸,心脏揪得发疼。


    她握住他的手,炎炎盛夏,男人手背冰凉生寒。


    男人执起她的手,微微低头贴在额上。缓了几分钟,他吐出一口气,继续回忆。


    那晚之后,股东会召开,得偿所愿的吴大股东遵守诺言,临阵倒戈,蒋崇大获全胜,危机暂时解除。


    苏云惠被家人背叛,遭坏人欺辱,郁郁寡欢,几次自杀失败,被人救下。寻死不成,她找到未婚夫,霍家次子霍怀舟,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


    她想离开京市这个伤心地,想让霍怀舟带她走。


    两人抱头痛哭,当下就买好飞往瑞士的机票,约定一周后机场见面。


    然而霍怀舟失约了。


    苏云惠没有等到未婚夫,却等来了退亲文书,以及霍怀舟的新婚讯。


    不到一个月,霍家另结姻亲,像是怕她赖上似的,霍怀舟火速迎娶新人。


    连遭背叛,苏云惠心如死灰,万念俱灭,生出自毁倾向。


    一次是毁,百次千次又何妨?


    灿若玫瑰的世家小姐,能激发上流阶层的好胜心。一个苏云惠,可以换取诸多项目、利润和股份,令蒋崇执行官的位子越坐越稳,着实划算。


    而苏云惠报复心起,她故意不避孕,隐瞒所有人偷偷怀孕,生下父不详的孩子。


    “就是霍然。”蒋时岘说,“霍然出生不到百日,小姨就把她送到霍家”


    苏云惠不想让他们好过。


    时间能冲淡旧事,却冲不走活生生的人。这个孩子存在一天,他们就别想忘记对她做过的事。


    霍家退婚理亏在先,见到孩子,霍怀舟心中羞愧万分。当日逃避亦是促成苏云惠此举的一环,他对她永世有愧。可妻子已经有孕,不好节外生枝,他只好拜托哥嫂收养孩子。


    自此,苏云惠没再见过那孩子。


    岁月匆匆,时过境迁。可伤痕不似沙滩壁画,无法被浪花洗刷。


    蒋时岘自小机巧过人,十五岁时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那日春雷鸣响,少年双眼猩红冲进玻璃花房,对着苏云惠说,报警吧,小姨。


    苏云惠正在浇风铃花,闻言手一抖,壶中水撒落一地。


    静默片刻,她抬头望向少年。


    “报警抓谁?你爸妈还是你外公外婆?”她笑了,眼中却没有笑意,“小鬼头,你这是要大义灭亲呐?”


    少年点头,目光坚定,“嗯。”


    苏云惠放下水壶,理了理披肩,苍白的脸上倒真生出几分笑来。


    “不用了。”她拍拍少年的肩膀,“我早就无所谓了。”


    少年嘴唇微动,终是没有再劝,只说:“那你答应我,明晚的商务酒会,别去了。以后都不要去。”


    苏云惠淡淡一笑,无谓地耸肩,“不去又能怎样?已经这么多年了,物超所值不好么?”


    “小姨——”少年如被痛击,近乎哽咽,“你不是物品。”


    他说,小姨,以后我会保护你。


    女人肩线颤动,背过身去,眼睛湿红胀痛。


    半晌,她轻轻点头,答应了。


    春雨细腻,唤醒沉寂的生命。


    那日之后,课业繁忙的蒋时岘一得空就会带小姨出去玩。


    滑板、卡丁车、徒步、滑翔伞好似与童年时期一样。渐渐地,苏云惠的气色变好许多,往日笑容亦慢慢复苏。


    蒋时岘很高兴,出国留学前夕,他和小姨去了趟海洋馆。


    灯光闪烁,虎鲸灵活地跃出水面,全场赞叹沸腾。


    在一片喧嚣中,苏云惠半开玩笑问他,从小到大情书收到手软,怎么不谈恋爱?


    蒋时岘不以为意,表示没兴趣。


    他的视线追随虎鲸,没注意到小姨眼底深深的担忧。


    “对象还是得谈,你个大帅哥不谈恋爱要成书呆子的。”


    离开海洋馆,苏云惠还在念叨,“不过也不能乱谈,得挑个好的。至少得善良,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最重要的是遇到困难不会放弃你,两个人要互相保护才行”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挺难的,跟中六.合.彩的概率差不多。”


    “无所谓,随缘呗。”


    “臭小子,找到了记得带给我看啊。”


    蒋时岘歪歪脑袋,比了个OK。


    他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与小姨见的最后一面。到耶鲁后的第一个月,他收到小姨的死讯。


    苏云惠死于自杀。


    安眠药开启的悲剧最终以安眠药落幕。


    苏家蒋家皆心虚,对外宣称苏云惠是患癌过世。


    看到私人心理医生拿出的诊疗报告,蒋时岘才知道小姨早已患上重度抑郁。


    最后三年状态向好不过是回光返照。与其说是他在努力宽慰小姨,不如说是小姨强撑着病体在开解他。


    哪怕在生命最后,她还在担心上一辈的恩怨和不堪会影响他未来的人生。


    蒋时岘几近崩溃。


    那段时间,不管是看到父母或是外祖父母,还是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是收到他们发来的文字消息,他都会生理性呕吐。


    短短数十日暴瘦二十斤,如同行尸走肉,上课也是神思恍惚,听不进任何内容直至两月后,收到小姨的信。


    这是一封提前寄出的手写信。


    活泼的行楷潇洒飘逸,是最真实的苏云惠。


    「嘿,小鬼头!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别再伤心了。嗐,我知道说了也白说,你这小鬼太重感情,太重感情的人注定活得累。


    但小姨还是要告诉你,我走得并不难过。这辈子,我爱过恨过,幸福过痛苦过,肆意快活过也悲愁怨怼过,是活够了才选择离开,死亡对我来说真的无比轻松。


    很开心认识你这个有情有义的小鬼,小姨也算不虚此生。


    好了,最后有两件事要托付你办:


    一是霍然。我这一生没有愧对任何人,除了她。孩子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不该将她当成报复工具,自私地生下她。只是悔之晚矣。将来若她发现身世,尽你所能编个容易让她接受的谎言,别让她伤心难过。


    二是我的坟墓。我不想葬在苏家墓园,不想见到苏家人。随便葬在哪里都行,我的墓碑不必刻字,包括姓名。


    这事儿得靠你了,未来的首席执行官。你肯定比你爸,哦不,比你爷爷还要厉害。早日拿到话语权,早点给我迁坟。


    还有,你爷爷说不定哪天会苏醒康复,我们这一辈的破事儿就别告诉他了。小老头儿虽然古板,为人挺好的,别再给老人家气死。


    最


    后的最后。六.合.彩难中也总有人能中,所以小鬼,要多行善事,好运会眷顾你的。


    小姨希望你快乐。」


    人故声犹在,乔漓望着墓碑上的照片,鼻子酸涩,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蒋时岘将人搂进怀里,拍拍背。


    后来的生活像是按下倍速键,小姨信中所托既是目标,也是动力。


    他玩命修学分、跳级,拿到双学位提前毕业,回国进蒋氏,最快速度肃清障碍,成为蒋氏集团新一代权力核心。


    权力是话语权的支撑,执行官一句话,给小姨迁墓无人置喙。苏家管家陈伯夫妇,照顾苏云惠多年,自请看守墓园。


    紧接着他收拾了姓吴的和相关人等,两年不到,吴姓股东深陷股市,破产跳楼随后他又重点着手变革,清除集团酒桌文化和职场潜规则,扫除乌烟瘴气。


    只是逝者已矣,遗憾永存,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权力、地位、财富,他应有尽有,却好像一无所有。


    京圈、蒋家、苏家人人钦羡的阶层,光环背后满是虚伪盘算。圈子里,感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哪怕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照样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


    没意思。


    他机械地工作,日复一日,直到遇见乔漓。


    她为姐姐奋不顾身、拼尽全力,她投身公益,哪怕被黑依然一往无前。她很聪明,却也很傻。


    大智若愚,这份傻气弥足珍贵。她是稀有的宝藏,是比六.合.彩更难得的珍宝。


    暮色降临,霞光像七彩棉花镀染墓碑,照片上的女人眉目含笑。


    蒋时岘回以笑容,他在心里说——


    小姨,我找到了。


    乔漓还在抽泣,她从草地上捡了颗鹅卵石捏在手里,宣泄无处可发的悲痛。


    “好了,你是在练什么碎石功吗?”蒋时岘揉开她的拳,拿走鹅卵石,曲指轻蹭她肿得像核桃似的眼,“别哭了,再哭肯定会被小姨吐槽,大美女哭唧唧多丑。”


    乔漓噗嗤笑出来,眼角还挂着泪。她靠向墓碑,抬手轻轻抚摸照片,“小姨也很漂亮。”


    蒋时岘笑了笑,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好啊,像个世外桃源。”


    “把妈妈和江叔叔接到这里好不好?”


    乔漓怔住。


    “小姨喜欢热闹。”蒋时岘说,“妈妈和江叔叔与她为邻,她也会开心的。”


    乔漓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再好不过了。”-


    杨念和江川的墓迁到京市那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两人是合葬。


    乔漓想,江叔叔一定很爱妈妈,才会在妈妈患病离世后的一个月,心肺衰竭追随而去。而妈妈亦是爱上江叔,所以给姐姐取名江澜。


    ——偏宜曲江上,倒影入清澜。


    妈妈孕晚期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诗,与乔旭成那段不堪的情缘,她已然放下。


    他们相濡以沫十数载,过得很幸福。


    迁墓完成,乔漓和蒋时岘带着鲜花贡品和金银锡箔来到墓园。


    她有许多话想说,但真到了跟前,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人安静地站了会儿,决定先烧纸钱。然而一摸口袋,都笑了。


    许久不抽烟,谁都没带打火机。


    “陈爷爷那里有,我过去拿。”


    蒋时岘去拿打火机,乔漓蹲下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整理贡品鲜果。忽然,她瞧见压在金银锡箔下的牛皮信封一角。


    祭祀用品清单里没有这个,她好奇地抽出来,打开信封取出信纸,摊开一看,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是蒋时岘写的信。


    向来签字随性的首席执行官,工工整整地亲笔手写,语言简朴而真挚。


    她的心脏一瞬酸软。


    「妈妈、林叔叔:


    你们好。


    初次见面,容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蒋时岘,是乔漓的丈夫。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乔漓一直很遗憾没有机会和你们见面,担心你们对她感到陌生。所以我写下这封信,是想告诉你们,乔漓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她坚韧勇敢,优秀善良,面对任何困境都葆有赤子之心。相信你们会和我一样,喜欢她并为她感到骄傲。


    未来的日子,我会照顾乔漓,爱她所爱,护她所护。只要她需要我,我会永远陪伴她。


    请你们放心。


    最后,希望你们喜欢这里。往后每年凛冬白雪,我和乔漓会陪你们共赏雪景。


    ——蒋时岘」


    乔漓眼眶泛潮,视线模糊起雾,直到熟悉的身影覆住她。


    “怎么还偷看上了?”


    “都怪你——”她扑到他怀里,呜咽道,“每次来我都哭得像个傻子。”


    蒋时岘笑笑,赞同地说,确实。乔漓气得掐他腰,男人立刻投降,“好好好,怪我怪我。”


    青烟缭绕,往事随风。


    而爱会延续,并肩携手,是为夫妻-


    暑往寒来,四季更迭,年年似轮回。


    乔家履行资产分割,在深秋全数完成。乔漓偷偷将三分之二资产存入乔澜名下,乔澜对此不甚关心,丝毫不知如今个人身家丰厚数倍。


    她与孟谦承办理完离婚手续,便重新联系法国著名油画大师Natalie。当初她为爱情和婚姻放弃事业,拒绝大师的邀请,好在为时未晚,Natalie答应了她的请求,仍然愿意收她为徒。


    初冬时分,姐妹俩在机场告别。


    身上伤痕已消,乔澜心中释然,拥抱妹妹,愉快地奔赴巴黎。


    京市的冬天清冷通透,初雪下得早。


    临近年关,CBD迎来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节。


    乔漓兢兢业业,做项目时常通宵达旦,俨然是个工作狂魔。付出有回报,她在年底得到了一份令人满意的公司年报。


    更让她开心的是,她提前完成答应蒋时岘的条件,一年不到就降低蒋氏公关成本35%。


    熬爆肝的那些夜晚没白费,她非常满意,去蒋家老宅吃年夜饭的路上还在嘚瑟。


    “怎么样啊蒋总,我厉害吧?”她笑嘻嘻地挑眉。


    “确实厉害,做三次还能五点钟起床写项目总结——”男人幽幽看她,阴阳怪气地揶揄,“谁能比得过你。”


    蒋时岘是真的服。


    他以为他够卷了,没想到他老婆才是卷王。剧烈运动后睡不到俩小时就能起床去办公,简直让他怀疑人生。


    “闭嘴!”虽然后排与驾驶座间隔有挡板,但乔漓还是急忙捂他嘴,“在外面也不正经。”


    脸颊泛绯,与她身上CHANEL冬季高定复古红外套十分映衬。


    除夕夜,整座城市张灯结彩,辞旧迎新。


    蒋家老宅也不例外,窗花春联红彤彤,年味满满当当。


    蒋知瑜和言逸穿着同款红毛衣,在门口欢欢喜喜迎他们进屋。老宅里充斥着欢声笑语,乔漓看了眼身旁的人,他笑得勉强。


    她知道他不想来,却又不得不来。


    秘密让两颗心毫无隔膜,以后有她陪他一起了。


    晚饭过后,蒋时岘跟爷爷上楼下棋。女人们到小花园围炉煮茶,炭火生茶汤沸,空气里满是幽香。


    乔漓和蒋知瑜关系亲近,两人肩挨着肩闲话家常。只是蒋知瑜身弱,不能熬夜,十点不到就被言逸催着去休息。


    蒋知瑜夫妻上楼后,园中只剩她和苏云曼。乔漓和她这位婆婆不甚熟悉,加之闻听往事,她很难做到心无芥蒂。


    两人一时无言。


    茶水咕咚咕咚沸腾,白烟袅袅。苏云曼优雅从容,执紫砂壶给乔漓添了点茶水。


    乔漓礼貌道谢:“谢谢您。”


    “我让人放了两箱冬枣在你们后备箱,是自家果园里采摘的,你们带回去尝尝。”


    “好,谢谢婆婆。”


    “乔漓啊,不用跟妈这么客气。”


    多年来,苏云曼一直想修复与蒋时岘的母子关系,可惜儿子从不给她机会。如今儿子结了婚,看得出来小两口感情不错,虽然她看不上乔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但儿子喜欢,她正好可以换个


    突破口。


    “妈在城北投资了一座温泉山庄,年初五开业。”苏云曼掏出两张门票,放到乔漓面前,“你跟时岘一起过来,泡泡温泉放松放松。”


    乔漓瞬间领会她的用意,于是把票推回,“谢谢婆婆。不过我们初五有事要忙,就不过去了。”


    苏云曼没想到乔漓会直接拒绝,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四目相对,她心下思量,琢磨出深意——看来她这个儿媳妇有点本事,儿子竟连家事都告诉了她。


    “乔漓,总归我们才是一家人。将来我和时岘他父亲百年归土,蒋家和苏家的东西都是你们的。这样——”


    苏云曼笑得温柔,“城南的酒庄和联排别墅,还有妈今年新买的商务游艇,都划到你的名下,算是妈送你的新年礼物。当然,明年会有更多。”


    万事万物,逃不过一个利字。


    以利诱之,苏云曼胸有成竹,她再度将门票推过去,问:“现在是不是有空了?”


    乔漓笑了,她诚实开口:“初五我们的确有空。”


    闻言,苏云曼面上一喜。


    然而下一秒,乔漓利落地将门票退回,“但我们不会去。”


    “你——”


    “您应该知道,蒋时岘不想见你们。之所以回来吃年夜饭,是因为爷爷在。”乔漓坦然又坦荡,她坦言,“所以我不可能帮着您做让他不舒服的事。”


    苏云曼脸色发青,冷了声音:“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他母亲,是生他养他的人,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要搞清楚,你是我的儿媳妇,别忘记你的身份!”


    “我很清楚,您是他母亲,所以我喊您一声婆婆。”


    乔漓一字一顿,语气坚定,“但您要是想用血缘关系去道德绑架他,或者想通过我来化解你们的隔阂,我可以明白地告诉您,不可能。我是蒋时岘的妻子,我尊重他的意愿,更不会去为难他,我永远站在他那一边。”


    苏云曼被戳到肺管子,气得手抖。她正要继续强辩,余光瞥见站在拐角处的男人,冰冷的眼神令她心口一颤,不敢再反驳。


    乔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她起身,快步走向他。


    “下完棋啦?”


    “嗯。”


    “那我们回家吧。”


    蒋时岘牵起她的手,“嗯,回家。”


    回我们的家-


    这晚蒋时岘要的很急。


    乔漓没完全准备好,有些干.涩。男人径直俯身,剥开她。


    “别——”心跳加速,呼吸紊乱。她难得害羞,像颗香甜的水蜜桃,慌忙推他脑袋,“别别别。”


    蒋时岘抬起她双腿置于肩膀,低头亲吮桃汁,“谁让你那么慢。”


    屋外雪花漫天,屋里潮热升温。乔漓仿佛被炙烤,她感受到每一分卷起和热度,脚像是踩在云端一般绵软失重。


    很快,雨林溪水潺潺,流淌不绝。


    蒋时岘笑,说可以了。


    借着壁灯昏暗的光,她看见他水光潋滟的唇,羞耻地蹙眉,偏脸避开他的吻。


    “连自己都嫌弃?”


    蒋时岘亲亲她的脸,在她耳边低语,“你刚刚挺喜欢的啊。”


    “哼。”


    热浪席卷,恰逢新年钟声响起。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墙上的影子融为一体,两人在急促喘.息中看着对方异口同声。


    疯闹到后半夜,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歇下。乔漓精疲力尽地窝在他怀里,却毫无睡意。等到男人呼吸绵长,她轻轻挪动身体,悄悄下床走到阳台。


    大地银装素裹,星光闪烁,如珍珠璀璨。


    冷风夹带小雪花扑面而来,乔漓微微颤栗,掏出压箱底很久的水蜜桃爆珠,抽出许愿烟,点燃。


    世间安得双全法?她轻吐烟圈,凝神思索。


    想的太出神,没听到阳台门打开的声音。


    肩上一沉,她被温暖的羊绒披肩裹住。


    男人从背后将她抱紧。


    “有心事?”


    乔漓垂眼,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嗯”


    蒋时岘拿走她叼着的烟,含在嘴里抽了一口。


    水蜜桃味灌入肺腑,混着她的气息。他用下巴蹭蹭她发顶,“因为普林斯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乔漓眼睛瞪圆,惊讶转身,“你怎么知道?”


    “前天送咖啡到你书房,看到的。”


    “哦”她是一周前收到通知书的,每天在书房里纠结良久,“如果读的话,得过去两年。”


    去普林斯顿读金融是乔漓之前的规划之一。


    所以她早早考了托福雅思GRE和GMAT,在婚前就提交了申请材料和推荐信。当时她计划的是先完成蒋时岘提的运营目标,然后去读书。


    她没料到会和蒋时岘假戏真做。


    可感情之事无法控制,事到如今真是两难。


    “去吧。”


    乔漓怔愣,她想过他应该不会拦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你真的支持我去?”


    “当然。你记住,任何对你好的、有益处的事,我永远支持。”


    白雪飘落,像飞舞的银色蝴蝶。


    他搂住她的腰,看着雪花落在她长睫上,他说:“飞吧。”


    乔漓松了口气,欣喜过后又有点难过。


    人就是这么矛盾。


    “要去两年诶,异地诶,距离一万多公里诶——”她捧着他的脸,用力揉搓,“你不会舍不得我哦?”


    “一万多公里而已。”


    他轻啄她嘴角,笑得很拽,“我有私人飞机。”


    “”


    第50章 Chapter50我家蒋时岘大度。


    次年春暖花开,乔漓交接完公司事务,便远赴普林斯顿大学报道。


    部分留学生在出国前会产生留学焦虑,而乔漓完全没有,因为有蒋时岘和她一起。他提前安排好公寓,送她到学校,还陪她在普林斯顿小镇住了小半个月。


    陌生的国度,不一样的气候环境,不同的文化习俗和饮食习惯,空白崭新的社交圈,都需要慢慢适应。蒋时岘有留学经验,办理新手机卡、银行卡,熟悉周边地理,他帮她把未知的恐惧消减到最低。


    只是陪伴催生心安,亦会产生依赖。乔漓适应了生活,却不敢建立新社交。


    “我觉得好难,大家的语速都好快,我跟不上节奏,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她很灰心,也很担忧,“万一说错话,我怕会被人笑话,很丢脸”


    非母语环境彻底打破舒适区,语言障碍渗透到方方面面。哪怕高分过了雅思托福,真正到了所处环境,才知是天差地别。口音、语速、语言习惯,每一个都是难以攻坚的壁垒。


    “你在国内碰到说着蹩脚中文的留学生,会嘲笑他们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现在的你也一样。会笑话你的人,就算你口语优秀,也能挑你别的刺。哪里都有恶意的人,不必理会。”


    顿了顿,蒋时岘抓起她一只手,修长手指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母:“给自己一点心理暗示。”


    乔漓微愕,“Ican?”


    “Yep,youcan.”


    任何事,第一步总是最难。一旦踏出第一步,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害怕源于不自信。


    我可以三个字,成为乔漓踏进新圈子的启动键,让她成功走出孤岛,开启新篇章。


    两周不到,她加入了感兴趣的社团,交到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在第二周周五回到公寓时,她已经在校园里如鱼得水,“你什么时候回去?明天Nora约我逛街,我没时间陪你哦。”


    “不需要我了?”蒋时岘合上笔记本电脑,轻啧一声,“行,我回京市赚钱去。”


    乔漓黏糊糊地抱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她才没有不需要他,只是她不能一直依赖他,她得习惯独立生活。


    蒋时岘揉了揉她脑袋,含笑叮嘱:“不要报


    喜不报忧,有事别憋在心里,随时跟我说。过来一趟航程也就半天多,很方便。”


    乔漓埋在他颈窝,脸颊轻蹭,闻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嗯嗯!”-


    虽然相距一万多公里,两人始终保持每个月见面三四次的频率。乔漓课业繁重,多是蒋时岘化身空中飞人,京市和普林斯顿两头跑。


    但毕竟横跨太平洋,异国时差就是个坎儿。即便每天视频,也常常是一个在吃午餐,大洋另一端已过凌晨,是需要休息的时间。


    远距离、时差加上忙碌的工作和学习,不吵架是不可能的。好在两人都不是喜欢憋话的主儿,有争执会及时沟通解决,不让矛盾扩大。


    只有一次,闹得蛮凶。


    那是乔漓出国的第二年。


    普林斯顿人才济济,顶尖学府竞争激烈,周围全是尖子中的尖子。国外课程节奏快,加之金融术语繁多,乔漓拼万分努力才能保持不掉队。


    可研二有一门专业课,难度实在太大,她完全啃不下来。


    被专业课折磨得怀疑人生,课题作业也完成得不理想,再对比身边成绩优秀的同学,难免崩心态。而那阵子蒋时岘在忙跨国并购大项目,着实分身乏术。


    两人有一个多月没见面,算是他们在一起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段日子,只能依靠电话和视频维持联系。


    某天视频通话时,乔漓讲到自己专业课作业又是堪堪及格。她无比焦虑,担心学期总评分达不到B等级,更担心会延毕。


    蒋时岘安慰她说不会的,但她还是内耗,反复问他延毕了怎么办。


    “延毕也没关系。”


    这句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戳她敏感脆弱的神经,她瞬间就炸了。


    “怎么就没关系了?”乔漓胸线起伏,呼吸急促,语气尖锐,“对,你是天才,你可以一路跳级拿双学位提前毕业。我没天赋,再怎么努力也还是差劲。是我不自量力非要来普林斯顿,所以延毕也是活该!”


    说完,她摁断视频,蒙进被窝崩溃大哭。


    情绪宣泄如飓风过境,来势凶猛肆意滂沱。她从下午断断续续哭到傍晚,哭累了倒头就睡,大哭一场倒是治好了连日失眠,她这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捞过手机一看,蒋时岘没有打回来,也没发消息给她。


    睡足后,心情平复许多。


    乔漓开始冷静复盘,回想起昨天自己堪比祥林嫂的状态,她亦有些汗颜。是她情绪不稳定。最近蒋时岘连轴转也很累,她却一味沉浸在焦虑中,没关心他还乱发一通脾气,真是不应该。


    她抿唇敲字,敲了删删了又敲,编辑半天没发出去一个字。


    相隔万里,冰冷的文字难以述情。适逢周末,她想了想,打开订票软件,没犹豫立马订了回国的早班机。


    快速洗漱换衣服,她背上双肩包,匆匆走出公寓楼。


    清晨的普林斯顿小镇,薄雾如轻纱朦胧,细碎金光洒落街道,如温柔梦境。在淡淡光晕中,乔漓看见熟悉的身影,脚步一瞬定住。


    直到男人走到她面前,她才敢相信不是幻觉。


    “这么早去哪儿?”


    “你怎么来了?”


    终于不再隔着屏幕,他们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见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眼眶微热,长睫低垂,她闷闷地回答:“去机场。”


    蒋时岘愣了下,抬手搂住她腰轻轻抱她,“傻瓜。外面冷,快进屋。”


    回到公寓,蒋时岘把带来的小笼包加热一下,端上餐桌。


    “快趁热吃。”


    乔漓夹一个塞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好吃。”


    吃完早餐,两人坐在沙发,蒋时岘仔细看她眼睛,“昨天是不是哭很久?睡觉了没?”


    乔漓摸摸鼻子,小声说睡了很久,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下午走,要去墨尔本出差。”


    “这么赶”乔漓嘟囔道,“其实不用过来的,来回太折腾了。”


    蒋时岘从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给她,“给你送这个。”


    她问:“这是什么?”


    “天赋不够,老公来凑。”他笑笑,“还有一些经典案例题,发你邮箱了。”


    厚厚的笔记本,乔漓翻开第一页便愣住了。


    关于货币银行、投资分析的难点附带题型解析,中英文对照写得很全。她先前抱怨过学不会的知识点,他全部都记下来,帮她答疑解惑。


    他工作繁忙,也不知道哪来的时间做笔记。


    乔漓心口酸胀,愈发愧疚哽咽:“我对不起。”


    “傻瓜,我知道你压力大。”蒋时岘圈住她,柔声安慰,“还有,虽然我也希望我是天才,但我真不是。天才至少能拿诺贝尔奖吧?我只是比你起步早一点而已。”


    乔漓埋进他怀里,重重点头。


    “我说延毕也没关系,不是认为你不行的意思。”他摸摸她的长发,“你来普林斯顿的初衷不就是学知识,那多读一年半载又有什么要紧,把知识学透不好么?”


    “可是你又是跳级又是提前从耶鲁毕业,我觉得我好差。”相形见绌,乔漓很难不沮丧。


    “我当初跳级是为了快点回国进蒋氏,否则我才不那么玩命。不开玩笑,真会抑郁的。”蒋时岘轻轻叹气,“我不想你逼自己太紧。”


    他说,不要跟我较劲,你是全世界最不需要跟我较劲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乔漓抬头,捧着他消瘦的脸凑近细看,含糊低喃,“其实我就是想你了。”


    距离会放大任何一点微小情绪,异国两地着实难忍。归根结底,是思念远超负荷,才会导致连锁反应。


    蒋时岘直接吻上她。


    文字冰冷,语言苍白,拥抱和亲吻才最浓厚。


    气息交融,唇舌缠绕,肌肤相贴,交换彼此最隐秘的体温。他们接吻过无数次,但这次持续时间最长,从急切蛮横到轻柔缠绵,两人对此迷恋又沉溺。


    直到嘴唇发麻,吻累了才分开,抱着躺在沙发上。


    “老公”乔漓蹭蹭他颈侧,半委屈半撒娇,“飞得好累哦。”


    蒋时岘怔愣几秒,她很少叫老公,这一声喊得他心脏酸软。


    半晌,他轻抚她后脑,克制着情绪说:“累了就歇一歇。”


    “嗯!”


    然而六边形战士根本停不下来,休整一个周末,她捧着专业书和笔记继续冲向图书馆。


    蝴蝶能心无旁骛地展翅高飞,是因为身后有港湾永远守候-


    冬去春来夏又至,毕业季来临。在不懈努力和探索求知中,乔漓非但没有延毕,还获得了不错的总评顺利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


    大洋彼岸,蒋氏连续并购两家跨国公司,集团股价持续攀高。


    这天庄樾来到蒋氏集团总裁办公室,急吼吼地气骂:“钱韩阳那孙子,整天搞小动作,你能忍?!”


    “你急什么。”蒋时岘气定神闲,抽出一份文件丢给他。


    庄樾接过看一眼,乐了,“哦豁,你把他城西的地皮给截了?”说完,他脚底抹油,打算去钱韩阳公司贴脸嘲笑。


    “等等,我也去。”


    “你去干嘛?”


    “看乐子。”


    “”


    这就是传说中的蔫坏。


    两人搭电梯到地下车库,庄樾还在叭叭叭,“我听说钱韩阳最近闹婚变,你又给他来这么一出,啧啧啧,真不厚道。”


    蒋时岘懒得理他,解锁上车。庄樾赶紧拉车门坐上副驾,换了个话题,“哦对了,嫂子不是毕业了么,啥时候回来啊?”


    “下周。”提到乔漓,蒋时岘语气不自觉柔和,“学校还有点收尾工作,做完就回来。”


    “恭喜恭喜。”


    异地两年真不容易,庄樾由衷为兄弟开心,“等嫂子回来,在我那摆几桌,给嫂子接风!”


    “行。”


    车子发动,很快驶离蒋氏。


    而本该下周回国的某人,此刻走出京市机场,坐上专车,报了个位置。殊途同归,她比他们早到一步。


    这两年乔漓与宁宛音联系


    密切,宁宛音提离婚前做了充足准备,她出谋划策不少。因此钱韩阳公司门禁以及专用梯密码乔漓全部知晓,于是一路畅通无阻杀到总经理办公室。


    “钱总,好久不见。”她摘下墨镜。


    钱韩阳脸色难看,“你怎么上来的?”


    “你先别管我是怎么上来的。”乔漓笑笑,直接把一份报表拍在他桌上,“先看看这个。”


    钱韩阳翻开一看,顿时冷汗直冒。


    公司的季度财务报表,其中有不少类目作假,被鲜红的颜色圈了出来。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呼吸一滞,不敢置信,“是宛音给你的?”


    乔漓收了笑,也不回答,只说:“我今天来是提醒你一句,蒋氏的科技城项目,你别动歪脑筋。”


    “我家蒋时岘大度。”她幽幽道,警告意味明显,“我不大度,也没什么耐心。再有下次,后果自负。”


    门外略有嘈杂声,乔漓话说完,迈步往外。


    一开门,见到两张熟悉的面孔,不知来了多久。


    秘书很苦恼,小心翼翼地报告:“钱总,我拦不住蒋总和庄总”


    钱韩阳冷着脸,很是烦躁。


    只有庄樾乐呵呵地跟乔漓打招呼,“嗨,嫂子。”


    “嗨”


    蒋时岘表情淡淡,把文件扔给庄樾,说了句你处理,随即拉着乔漓走了。乔漓任由他牵着,她提前回国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个正着。


    走到电梯厅,乔漓晃晃他胳膊:“我晚上定了位子,一起吃饭?”


    “嗯。”


    “我提前回来,你不开心么?”


    “开心。”


    “”


    叮——


    电梯门开。


    两人走进轿厢,蒋时岘按下负一层,乔漓不满地嘀咕:“哪里开心了,这么冷淡——”


    话音未落,金属门合上。


    男人回身,揽住她脖子,低头吻她。


    缱绻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