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相印【大结局】此心可证……
这一觉,凌晏池睡了整整十日。
期间下了一场雪,素雪云飞过后已是雪霁初晴,暖阳投下一圈圈和煦光影。
绮霞院里很静,婢女走过不留一丝声响。
风吹竹晃,院中那棵桃树也抽出了新芽,等到春日,定是粉白如簇。
姜芾照常端着药,掀开帘子进来,就见人已经醒了,直直坐了起来。
他面色恢复了气血,就像是刚睡了一觉醒过来。
“你醒了?”
看到他醒了,姜芾是开心的,她把药放在桌上,坐在床沿。
凌晏池静静望了一圈,才发觉这是绮霞院,他眼前是姜芾。
他胸腔一股酸涩冒上喉头,忍不住伸手去抱她。
他清醒了,他想到了他们曾经做过夫妻,也和离过,他们在江州经历了许多,他为她辗转反侧,整夜难免。
终于,她接受了他,可长安危难,她被沈清识带走,他回长安平反,宁王被擒,新帝继位。
他欢喜奔回家见她,然后倒在了她怀中……
这一切又回到原点,他还能用余生来弥补。
“好了。”姜芾看他才大病初愈,推了推他,端来药碗,“喝药吧,自己喝。”
凌晏池还是不肯放开她,她无奈一笑,索性跟他实话实说:“你必须把伤养好,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一直受伤,气血亏空,伤到了根本,等你老了,可能都要少活两年。”
少活两年就少活两年,凌晏池才不在乎。
只要活着的时候跟她在一起就好了。
他捧着她的脸亲了两口,才端起药一饮而尽。
姜芾被他占了便宜,气恼摸了摸脸,念他大病,不好发作。
凌晏池喝完药,拉着她的手,像是要下床,“念念,你若是不想住在这里,我在长安还有一处小宅子。”
“你别折腾了。”姜芾不让他起身。
她以前是想过,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回这里。
可到真正踏足这方院落,她反而内心平静,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不能一辈子逃避伤痛,越是隐藏,其实痛得越厉害,唯有向前看,与之和解,才能真正走出来。
况且,她也相信今时不同往日。
“这里挺好的。”
这是国公府,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都把她当做贵客,哪里会不好呢。
她就当她是第一次来,什么也不去想。
“你先养伤,等你伤好了,我就回江州了。”
她来者是客,不能长久地住下去,她有家,有朋友,还有医馆,还是做不了这高门里的鸟雀。
凌晏池并无意外,这些话,她从前就跟他说过。
他早就想好了,她若想回江州,他便请旨继续外放江州。
父亲对他带回姜芾颇有微词。
他私下找过父亲,态度强硬,说出此生非她不娶的话,若是家里人要阻拦,他只好即刻就请旨,带着姜芾回江州。
定国公说不气是假的,可他束手无策,老大不像老二唯诺无能,他一贯有主见,真把他惹急了,他都怕与儿子杠上,只能听之任之。
秦氏对姜芾又回来了满腹不满,揣了满肚子忿忿的话,可还未说出口,便被丈夫训斥了一通。
秦氏点头应下,再也不敢说什么。
绮霞院的奴婢们凌晏池都亲自交代过,谁再乱嚼舌根提陈年旧事,或是对姜芾不敬,一律严惩。
姜芾在国公府住得异常舒适,从前她住的厢房被收整出来,里面都添上了新物件。
新帝刚登基,宫中事务繁多,凌晏池休息了几日,就开始频频进宫理事。
这日一早,姜芾醒来,在院子里溜达,便听到正院那边起了争执声。
她揪过一个刚从正院回来的小丫头,“阿玉,怎么这么吵啊?”
阿玉怯生生道:“娘子,是四娘子和姑爷回来了。”
姜芾喔了一声,原来是凌可清带着夫婿回来了,他们家的事左右和她一个外人无关,她坐下继续喝茶。
到了晌午,艳阳高照,正院里还在吵,反而越吵越烈。
姜芾连医书都看不进去,好奇心渐起,想看看他们到底在争什么。
阿玉是半年前才来府上的,还怕这位姜娘子不认识路,自告奋勇带了她过去。
姜芾走过湖石小径,站在那棵梨树下听。
“你这妒妇,嫁我两年都未曾有孕,我新纳一妾,你却百般刁难她,还殴伤自己夫君,我要休了你!”
这男子一袭蓝袍,一只手也不知怎的,只顾捂着口鼻。
姜芾听他这番言辞,想必是凌可清的夫婿了。
阿玉方才路过便听了一耳朵,凑过去悄悄对姜芾道:“娘子,这是我们四娘子的夫君,艳益郡王的世子,他对我们四娘子不好,还是我们四娘子厉害,一拳下去,打掉了两颗门牙,真是活该!”
怪不得捂着脸呢,姜芾仔细听,那人说话嘴里都漏风。
凌可清盘起妇人发髻,也不似三年前那般娇憨,眉眼间成熟了不少。
秦氏把她圈在怀里,凌可清还是气不过,反驳那男人:“你也打了我,我手上现在还有伤呢,是你那狐狸精妾室好端端来羞辱我,我难道不能教训她?我生不出,你怎么不怪你自己呢,说不定是你不行呢,每次就那半盏茶功夫不到……”
秦氏一把捂住女儿的嘴!
男人脸上青红一阵,怒骂:“你没皮没脸,我要休妻!”
“放你娘的屁!”
凌明珈为自己妹妹说话:“算是我们家瞎了眼了,找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打了我妹妹,你还想休妻?”
“只能和离!”秦氏咬牙切齿,默默抹眼泪,“都是我猪油蒙了心,为我儿找了你这个畜生!”
那男人寡不敌众,也不敢在国公府撒泼,恶狠狠留下一句话:“你们等着我去报官,她无所出,不准我纳妾,还殴打丈夫,桩桩件件,足以判休妻。还是说,你们凌家如今身为外戚,权势渐大,要只手遮天不成?”
他这句话一出,凌家上下没人敢回。
外戚不好当,毫无野心的外戚更不好当,谁也不敢一句话让全家陷入水深火热。
秦氏只能招呼小厮将人赶走。
蓝色男子愤愤离去,凌可清母女抱在一团哭,哭得好不伤心。
“母亲,他真要休我?”
女子若是被夫家休弃,便会受人白眼,哪怕是高门贵女,也没人敢娶了,更何况那艳益郡王的世子还说她善妒且殴打丈夫。
“那传出去我成什么了?”凌可清哭着道。
秦氏抹着泪:“都是为娘不好,都是为娘不好!”
当初要不是她看重郡王府的权势,把女儿嫁给他,又何至于受这般大的委屈。
姜芾再走近了些,望着凌可清的脸,蹙了蹙眉。
她虽上了妆,但面色萎黄苍白,显然是气虚乏力的症状,可女子宫寒气虚她不知看过多少,凌可清这幅样子,倒不像是身上带来的。
她不知不觉就走了过来。
那旁凌明珈憋了一肚子火:“我去打死那个畜生!”
“站住。”秦氏呵斥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就别添乱了!你若打了他,你看你父亲不打断你的腿!”
凌明珈想了想,又道:“那等大哥回来,让大哥跟我去郡王府,说什么也只能和离!”
秦氏冷笑:“他那个人,一贯冷淡,是个只看理的,我就不信他能为你妹妹偏颇,影响他清正的好名声。”
“夫人此言就差异了。”
姜芾缓缓走上台阶,挺直胸膛,朝众人微笑。
秦氏与凌家两兄妹皆是不可思议,齐齐望向她。
姜芾字句清晰,口齿流利:“这天底下每个人都有难做的事,否则夫人方才也就不会拦着二爷去教训那郡王世子了,不是吗?”
秦氏打量了她几眼,这么多年未见,她似乎变了许多。
当年,就是在这,她捧着一盏茶,头也不敢抬,如今不请自来,还敢高高挺着胸脯,这样跟她说话。
不过是仗着老大宠她,也不知她给老大灌了什么迷魂汤。
秦氏本想冷嘲热讽,羞辱刁难她一番,可想到老爷与大郎的警告,委实有些不敢,只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来看笑话吗?”
姜芾眼中只有病人,被她撞到了,她就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救人。
她看向凌可清:“四娘子是否近一年来都常常嗜睡乏力,胃口不佳,月事常常半个月淅沥不止,小腹胀痛?”
“你在胡——”
“对,你怎么知道。”
秦氏刚开口斥她,就被凌可清打断。
姜芾颔首,“可要我帮你看看,我是大夫。”
秦氏:“我看你就是故意说这些晦气之言,不过是看我们家不接受你一个乡野女子,仗着自己会些皮毛伎俩,刻意卖好罢了。我儿若真病了,也无需找你看,自有旁的大夫来看。”
姜芾捏了捏拳,她怎么这么事多?以为谁都跟她一样闲的没事干,整天勾心斗角。
凌可清自己身上不好,自然多上几分心,她对姜芾道:“我也找过府里的大夫来看过,他们只说是气虚,开了方子给我喝,可都一年了,也还是不见好,你若会医术,你来帮我看看吧。”
她慢慢伸出手,露出一截皓腕。
她也听说了,三嫂生产胎位大了,是姜氏接的生,大哥这回伤的这样重,也是这姜氏看好的,可见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况且,女医本就少,这种病也不好找男大夫来看。
秦氏幽幽看着,不语。
姜芾主动吩咐下人给她搬了一匹椅子,她大方坐下,手搭上凌可清的脉搏。
良晌,她垂下手,面色微微凝重:“你这是中毒了。”
满屋子的人,就连丫鬟都震惊不已!
“你胡说!”秦氏指着她,“怎么可能是中毒,谁要害我儿!”
姜芾不理会秦氏,依然与凌可清对视:“这是和零散,长期服用能让女子不孕,并会伴随副作用,譬如头晕乏力,月信不止。若是再长久地吃下去,可是要短命的。”
“啪嗒——”
凌可清眼中含泪,不自觉打翻了茶盏。
她捂着嘴,哽咽哭了起来。
母亲虽然不信,可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极有可能就是中毒了,下毒的一定是她那个夫君,府上的大夫都是他请的,怪不得总瞧不出来病。
这桩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他们强行捆到一起,他们相看两厌,他想害死她,另娶新欢。
好歹夫妻一场,他竟想置她于死地。
“是他,是他……”
秦氏看她哭得这般伤心,也猜到了几分,掩面痛哭。
她的女儿怎么这般命苦,当初在她膝下,那般活泼可爱的人,才嫁出去没两年就成了这幅样子。
凌明珈也眼眶一红,再也坐不住,怒拍桌案就要去找
那混账东西算账。
秦氏连忙指使下人,声嘶力竭:“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姜芾镇定自若,再问凌可清:“你这一年间,可有什么东西是常吃的,毒可能就下在那里面,若能找到证据,便能告他毒害妻子,让他翻不了身。”
她也没想到,那人竟这般狠毒,对自己的妻子下此毒手,换做是任何一个女子,被丈夫如此对待,她见了也会为之不平。
秦氏听了她的话,愣了愣,也不敢再驳。
凌可清眼底微黯,抬眸:“他怪我生不出孩子,说找了个什么名医,开了药膳,每隔三日就要我喝,我喝了一年,也无多大作用,那东西又苦又难喝,我常常吩咐碧萝悄悄倒了。”
她自己说完也是一阵庆幸。
碧萝站在身后啜泣,这可真是老天保佑!
姜芾沉沉点头,“还好没在继续喝了,中毒不深,还能调理得过来。”
“大嫂,你能救我吗?之前都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了……”凌可清握住她的手。
她听说大哥带了她回来,和家里人吵了好几架,就是要娶姜氏。
大哥的脾气她也知道,姜氏做回她的大嫂定是板上钉钉了。
听到这声称呼,姜芾恍惚了一下,她还是不习惯别人叫回她这个,抽开凌可清的手,就事论事:“我看了你的病,就会负责,当务之急,是取到他加害于你的证据,让他休不了妻。”
“对对!”秦氏攥紧拳附和,咬碎了一口牙,“我即刻派人去郡王府,搜出那药,他们别想抵赖!”
“慢着。”
姜芾喊住她,“夫人这般心急,大张旗鼓,就不怕他们销毁罪证?”
毒是他们下的,必然心虚,看到这边有动静,定然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秦氏关心则乱,思虑几息,觉得不无道理,问她:“那该如何是好?”
姜芾视线落回凌可清身上:“府上可还有药包?”
凌可清摇头:“药包在厨房的婆子那里,不过我每回都让碧萝把药渣倒在房中的盆栽里,我可以去取一些回来。”
姜芾:“那你先回夫家去,不要流露出怪异神色,像往常一样便好,就说是取些首饰与贴身衣物,回娘家小住几日,趁机把那药渣子搞来。”
凌可清回府去了,下晌,果然带了一包药渣出来。
姜芾打开,凑近一闻,果然是掺了和零散没错!
新帝登基后,内阁老臣换了一批,翻新修改了律法,颁布明文,王公贵族家中遇纠纷大案,与庶民百姓一样,先去县、府级报官,不可逾矩审理。
于是一家人去了长安县京兆府报官,状告艳益郡王世子李显毒害发妻。
官差即刻去捉了李显过来问审,李显一开始还争辩是构陷,直到看到那药包,才双腿一软,如实招供。
他毒害妻子,已是触犯大齐律法,自是不可能还休得成妻,凌家是受害人,只要求与之和离,拿走全部嫁妆。
凌可清离开郡王府的那日,是凌晏池与凌明珈去接的,与出嫁那日一样,风光坐马车回来。
路过百姓听闻,皆是指责那郡王世子丧心病狂,心思歹毒。
再过了几日,京兆府判决书出来,此案涉及两方皇亲国戚,最终判决也是内阁与陛下都过目了的。
艳益郡王李文发病亡故,原本该是世子李显继承爵位,可因他毒害结发妻子,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仗三十。
此案告一段落,凌晏池也终于得了空闲。
马上要到春日了,夜里竟还下起了雪,这也许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
姜芾知道他早出晚归,从来都不等他,早早便用了膳,躲在温热的帐中看医书。
袖炉放在被窝里,她将被子裹成一团,别提有多舒服了。
看着看着,眼皮有些沉重,正要睡着时,有人掀开帐进来。
那人倒也自觉,“我沐浴过了,身上也是热的,还焚了香,你闻闻。”
凌晏池脱得只剩一层中衣,身上的旃檀香清幽微苦。
姜芾只掀了掀眼皮,懒懒道:“与我何干,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厢房?”
凌晏池早就钻进被子里,黏在她颈边,细细吮她的脸颊。
“不跟你睡,我哪里睡得着。”
姜芾觉得他的热气打在她颈侧痒痒的,用手去抵他的脸,可手也被他抓住了。
他一双眸子暗沉下来,“念念,我们好久都没……”
他指尖轻轻一勾,她披来御寒的毛绒小褂就掉了。
姜芾冷得一哆嗦,不甘心,也探手去解他的衣裳,却在他深重的吻中沉溺,摸来摸去也摸不到领扣。
突然,他扣住她的手腕,贴在自己胸膛,一路往下带,直到腰腹的位置,“解开这个,就行了。”
“流氓。”姜芾摸到他结实的腰部,面上一热,“就你这样,还自诩君子?”
他就是一个开了荤的龌龊胚子!
凌晏池贴在她耳窝低低笑道:“我不是君子,我是放鹰逐犬的浪荡子。”
姜芾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什么端方君子,都是男人装出来的。
可惜,凌晏池这遭只是嘴皮子厉害,也才不到半盏茶功夫。
他面色有些难堪,狼狈抽离。
姜芾闷在被子里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带着几分戏谑:“你是不行了呀?我这里有药方——唔……”
她还没说完,便被一个火热的吻堵住嘴唇。
凌晏池额角青筋一跳,埋下.身疯狂攫取,的确是太久没.做,他一时没忍住。
说他不行吧,他即刻就能卷土重来。
这一回,直接就到了后半夜,姜芾再也不敢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帷帐平息,灯芯也燃尽。
风拍着窗棂,卷着雨雪而来,雪如撕棉扯絮,纷纷坠上枝头。
姜芾躺在他臂弯,想时间就停在此时。
她不由得就想起,三年前,她第一次来长安,也是一个冬天,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扣响了一扇朱红的府门。
从前,她后悔做这个决定,然而如今,她觉得自己是不后悔的。
人的一生,不要太早回望,不过完一辈子,怎能分得清是爱还是怨,是途中还是终点。
有些事,要等到瓜熟蒂落才会有回音;有些船,要等到风平浪静才能泊岸;而有些人,要等彼此成长,才能修成正果。
每个人都有勇敢追求爱的权利。
愿世间女子们都能飞上心中的高枝,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与荣华。
“别闹我。”姜芾拿开他的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听,下雪了。”
凌晏池问她:“下雪还能听到吗?”
姜芾用指尖覆上他开合的唇:“你安静点,就能听到。”
凌晏池不说话了,只抱着她。
过了片刻,果真听到雪坠洒而下的厚重声,是那般宁静祥和,像两颗跳动的心一样,沉重有力,永远炽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