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花膏一事不宜外传,抓到的赵国细作更是身份敏感,有这两大把柄握在赢嫽手里,赵景这次来晋国也十分低调,连仪仗都没有打出,而是伪装成商队入的雍阳城。


    若不是这个时代无人敢冒充宗室/士族成员搞诈骗,赢嫽才不信这支伪装入城的队伍是赵国使者。


    验明了赵景的身份,又里里外外搜查过,确保队伍中没人携带刀剑暗器一类的东西了才被准许进入国君府。


    对此同行的赵国公卿很是气愤,认为晋国不尊重他们,将他们当成罪犯一样搜身,这事要是传出去了赢嫽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负责接待赵国使者的任务被安排给陈炀,这会听到赵人在那跳脚,他就袖着手撩一下眼皮,阴阳怪气道:“还是搜清楚为好,这段时日抓了你们赵国好几个细作,谁知道你们这队伍中有没有潜藏的,万一真有,想借着这次机会行刺我们国君呢,这也是为了我们双方好嘛,见谅,见谅啊。”


    赵国和晋国同为四大诸侯国,以前赵国来使者都是六卿中的一位或两位负责接待,今天这个陈炀不过就是个上大夫,也敢这么跟他们说话,还说的这么难听,都快将他们的脸面撕下来丢在地上踩了。


    细作一事本与他们无干,是谁派来的赵国内部也各有说辞,晋国凭什么就认定那是赵国的细作,证据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气死了气死了,要冲上去干仗。


    陈炀才不怕,君上说了这次赵国使者来不用给他们面子,地牢里还关着好几个赵国细作,又有公弼的‘证词’,想怎么拿捏赵国就怎么拿捏。


    君上说这话的时候六卿也无一人反对,陈炀当然也就不会客气。


    为了行路方便,赵景换了男装,无需奴仆搀扶,她直接从车架跳下。


    赵国出妖艳美人,但赵国宗室却都是普普通通的长相,并非赵王的妻妾不美,而是赵王丑的太稳定,还是历代赵王都如此,再美的妻妾也中和不了那个奇丑无比的基因,生下来的子女也就长的平平无奇。


    若是像楚国国君那样美艳绝伦,赵景当初去王都为质子,怕是再无回赵国的可能了。


    赵国崇洁白之色,赵景身上的白熊毛大氅与白雪融为一体,唯有高高束起的马尾乌发飘扬在寒风中,超尘的气质让人完全忽略她不出彩的长相,被这通身的洁白和隐士高人般的淡然所吸引。


    她抬头看向面前这位晋国的上大夫,心中明白晋国这次是挖好了坑等她,那些把柄会让她处于非常被动的地位,此行想要达成目的,怕是要费不少周折。


    陈炀对这位赵国女公子投来的打量都不在意,依旧维持着那副客套的模样,对赵景的礼节倒是一点没错,叠手道:“女公子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了,我们国君已备好宴席,特为女公子与各位接风。”


    “有劳了。”赵景微笑踏上台阶。


    众人跟着陈炀去往前庭,一路上赵国公卿面色阴沉,心中愤懑难平,却不得不忍耐。


    赵景走在最前方,不动声色的与陈炀周旋,试图从对方口中套些有用的信息。


    然而陈炀也非等闲之辈,对于她的试探总是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全给挡了回去.


    原主和赵景曾在王都见过一面,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原主早忘了。


    赢嫽对赵景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长得好普通,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赵景虽为赵国女公子,将来也极大可能继位赵王,但就现在而言,她是臣,赢嫽是君,地位和实力相差悬殊,于情于理都是她先叩拜。


    她叠手伏地,行国之大礼,高声道:“景拜见国君,愿君长乐未央!”


    随来的赵国公卿自然也是要跟着拜的。


    这个大礼赢嫽受的心安理得,现在的赵国在她眼里就等同于大清时期的英国。


    若不是她发现的早,用不了多久花膏就会在晋国泛滥,接着就是民不聊生,晋国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该怎么拿捏赵国,在赵景来之前赢嫽就跟狐信等人商讨过。


    总之一句话:要地要城要钱,不给就打。


    公卿大夫中好战的还是少数,大多数都主张以谈判为主,毕竟赵国也是大诸侯国,兵力强盛,要是真打起来晋国不见得会赢。


    当然了,这是之前,现在可不同了,赢嫽一下子搬出连弩和攻城弩这两大利器,还有正在造的火炮,别说赵国大军,就是楚军来了也难还手。


    刻在基因里的禁毒意识让赢嫽越想越讨厌赵国,对赵景当然也没有好脸色。


    李华殊让她只管坐着摆架子,掰扯的事让狐信和先月下场,可现在她憋着一肚子气,必须先出出气才行,也正好给赵景一个下马威,让对方知道现在的晋国不好惹了。


    受了赵景的大礼,她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哼:“孤倒是想长乐未央,可有些人偏偏跟孤做对,让孤不得安宁,女公子不妨展开了说说,孤如何才能长乐未央啊。”


    低沉威严的声音在赵景等人的头顶响起,心都跟着提起来。


    赵景低垂的眼眸闪过幽暗的光,来之前她就料到赢嫽定会借机狮子大开口。


    送入国君府的舞姬确实为赵国细作,且是赵王亲自所选,可花膏并非赵国手笔,而是有人假借赵商之名将花膏带入雍阳城,如今这盆脏水又要泼到赵国身上。


    赵国绝不能接这盘脏水,赵景脑子急转,想到以故事代直谏,便说道:“景游历各地时曾在渭河偶遇一奇景,那日河边有蚌出现,鹬鸟啄其肉,被路过渔民看到,将二者一并擒住。”


    渭河是晋赵两国交界的边河,晋国和赵国之所以没有像晋国和楚国打的那么凶就是因为有这条大河拦着,渡河是个难题,双方都不敢冒险。


    赢嫽对赵景说的这个故事太熟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赵景是不是想说花膏的主谋另有其人,让她不要错怪赵国,两国要是打起来了最后得利的还是第三方。


    她当然知道这事蹊跷,但要说赵国完全没有责任那也是不可能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看向赵景,笑不达眼底,“女公子所指的渔翁是谁?”


    从前只闻赢嫽暴政,且刚愎自用,今日再看倒是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赵景微扯嘴角,笑的很无辜,“君上心中早有人选。”


    上位者多疑,赢嫽更是佼佼者,不然也不会将自己的功臣李华殊逼迫到那副田地。


    这要是原主,早就将所有诸侯包括周王在内都怀疑个遍了。


    赢嫽当然也有所怀疑,但不会深揣,因为怀疑也没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武装兵力。


    唯有自己拳头足够硬了才不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同时也能让幕后主谋投鼠忌器。


    她盯着赵景看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岔开话题:“哎呀,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让女公子入座吃饭了,快快快……快坐,有什么事咱吃饱了再说,不着急不着急的啊。”


    变脸速度之快让赵景一行人瞠目结舌,传闻晋国晋国喜怒无常,果然不假。


    随着一声令下,身穿赭衣的侍女捧着菜肴鱼贯而入。


    这个时代的食具多位铜制,亦有陶和木,瓷器甚少,不久前赢嫽心血来潮借着在工坊钻研火炮的空儿弄了个烧瓷的高温炉。


    在烧坏了七八批泥胚之后终于烧制出十几件精美的瓷器,雨后天青的颜色,出炉时有清脆的龟裂声,宛如九天神音。


    她将瓷器带回去送给李华殊,后来又烧制成功了两批。


    现在用来招待赵景等人的食具就是瓷器,不过非是雨后天晴色,而是彩瓷,图案复杂华丽,跟塞外部族进贡的地毯一样让人眼花缭乱。


    盛放在彩瓷中的菜肴也是没有见过的,这洁白如玉的方块状是何物?这一根根顶部有浅绿细条又是何物?还有深碗中一个个圆溜溜的又是什么?香味还甚异,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就是豆腐、豆芽和最近刚做出来的肉丸鱼丸。


    国君府的厨子力大无穷,靠双手锤打也能将肉捶成肉糜,按照赢嫽所说挤成鸽蛋大小的丸子,煮熟了口感弹牙,好吃得很。


    又易保存,搭在豆腐铺一块卖,一时间风靡全城,芈夫人又赚了一大笔钱。


    赵景伪装的商队就是个幌子,带的都是些寻常货物,倒是听同行的商队提过雍阳城出了一个叫玉糕的东西,商人形容此物洁白如玉,难不成就是眼前的盘中之物?


    这个时代也有酒,不过是浊酒,滋味一般,赢嫽喝不惯,但也意思一下举杯邀饮。


    嘴唇碰一下她就放下了,执起筷子夹菜,并没有同赵景解释彩瓷和所盛菜肴为何物。


    她又不是上海和平饭店的服务员,还能每上一道菜都给顾客介绍菜名和食材啊,就让赵景自己猜去吧。


    不知道怎么吃?那就看着她和公卿是如何下筷子的,听说赵国以前很看不起以武起家的晋国,嫌晋国宗室粗鄙没有见识,现在也让赵景看看到底是谁没有见识。


    赢嫽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矩,从她仅有的几次和公卿大夫同桌共食来看似乎是不太有,咀嚼声不要太大好吧。


    她是习惯了细嚼慢咽,那次看到陈炀吧唧嘴,实在受不了让对方小点声,搞得陈炀这个头发发白的老头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在那之后公卿都默默闭嘴吃饭不再出声,在家中也训斥小辈要细嚼慢咽,别像君上说的那样像还没有开化的原始人。


    这个习惯很快就在士族中传开,以前是所有人吃饭都吧唧嘴,大家没觉得不对,现在同桌有一半人不吧唧了,自己吧唧好像显得特别不合群。


    而且那个吧唧声确实特别突兀和刺耳,让人听了很没有食欲,十分不文雅,也就下意识闭上嘴,慢慢改过来了。


    赵景在王都当了那么多年的质子,察言观色是她的保命本领。


    她的座位就在赢嫽的左下首,对面是晋国正卿狐信,她可以不动声色就能观察到代表晋国权势的两个人是如何与众不同的,见赢嫽吃饭不出声,她也跟着不出声,赢嫽如何下筷子,她也就如何下筷子。


    面对桌上这些碗碟杯盏,不知*是何作用的她也会默默观察其他人,大致都做到了不出错,但她也在心里捏了把冷汗。


    赵国公卿就没有赵景的眼力见,他们到底是没认清自己的处境,还如从前那般狂妄,全场就他们吃饭吧唧嘴。


    那个声音如同野猪进食,听的赢嫽直皱眉头,频频像他们投来嫌弃的目光,赵景都替他们臊得慌,却没有出声,这些人是支持她父君的,若说丢脸也是丢父君的脸,与她何干。


    厨子今天烹的菜肴很合赢嫽胃口,她本来就饿,谈判归谈判,饭总是要吃的,现在被这些不合时宜的吧唧嘴弄得她都没胃口了。


    她也是有点暴脾气的,将碗筷用力掷到桌上,蹙眉不悦道:“人跟野猪总归是有区别的。”


    已经被这句话伤过一次的陈炀最为敏感,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差点将口中的食物喷出,生生咽下去了还被呛到,老命都险些呛没了。


    狐信表面镇定,但抽动的嘴角还是将他出卖了。


    先月垂眸执起彩瓷酒具细细端详,在想该如何跟君上开口讨要一只。


    听说李将军得君上送了一整套,比这个还要漂亮还要好。


    岳阳璞一口一个鱼丸吃的香,国君府的厨手艺就是好,能将刺多味腥的鱼肉做的如此美味可口,若自己跟君上开口讨要一个厨子或许使得。


    其他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偷摸着乐。


    赵国公卿正吃得起劲,脑子没转过弯来,不知道赢嫽这是在阴阳他们。


    “???”


    野猪?什么野猪?国君府何来的野猪?


    彘肉腥臊干柴,不如牛羊,只有平民才会吃,堂堂晋国国君怎可吃野猪,太辱没身份了。


    赵国公卿刚要开口讽刺一番,就被赢嫽抢先。


    “只有野猪才会像你们这样吃饭。”


    这对赵国公卿无疑是暴击,将他们比作野猪?!士可杀不可辱!


    他们站起来要反驳,可满场扫过去确实也只有他们吃饭会如此,连女公子和她的追随者都默默学晋人的礼仪,与之对比,他们的确粗鄙入猪。


    赵国公卿面色爆红,恨恨站起来又愤愤坐下,特别想掀桌,但他们不敢。


    没有了烦人的吧唧嘴,赢嫽终于可以安心吃饭,心情也阴转晴。


    还没有开始谈判就被羞辱了几番,赵国公卿哪还有心情吃饭,一个个黑红着脸在座位上运气,眼神都像刀子似的往赢嫽身上抛。


    想着一会要如何如何压制这个暴君,让她吃哑巴亏,有把柄在手也不敢怎样,若是谈不拢,赵君直接压境!


    酒足饭饱,美艳的舞姬也都上来献过舞了,也该开始谈正事了。


    这回赢嫽没逞能,而是让狐信和先月去跟赵景谈条件。


    “此事我晋国可秘而不宣。”


    来了,赵景悄悄握紧拳头,等着先月说完后半段。


    “但是赵国需同晋国签下国书,承诺百年内赵国军队不得跨过渭河,并将光狼城、渭城归还给晋国,赔付晋国金、珠、绢帛、牛羊、奴隶若干,赔付的数目还可再商量,赵国若是觉得我们要得多了,我们也可少要点,但光狼城和渭城没得商量。”


    这些条件是赢嫽之前跟李华殊商议定下的,光狼城百年前就是晋国的国土,后来是晋国吃了败仗才不得已割让给赵国,现在要回来合情合理。


    至于渭城,她总要让赵国出出血,人只有疼了才知道挨打的滋味。


    “不可能!”没等赵景表态,赵国公卿先蹦起来不同意。


    他们这次来是做好了晋国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可没想到对方张开的是血盆大口,想要吞掉赵国两座城池,赢嫽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拿细作和花膏的事让赵国割让城池,绝无可能!赢嫽这是在痴人说梦!


    “不可能?”狐信眯起他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冷冷盯住对面的赵国公卿,“你们可要想清楚了,现在我们还能坐下来谈,往后要想再谈可都没有机会了。”


    晋国何时这么有底气了?赵景眉头轻蹙,晋国提出的这些条件也超出了她的预估,她原先想的是那几个细作可以交给晋国处置,赵国不过问,两国也可结成盟友共同对付楚国,这已经是赵国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她看向坐着打哈欠的赢嫽,后者还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从进入国君府,赵景就总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她不确定晋国这是在装腔作势还是真有实力逼迫赵国让出两城、答应百年内不交战。


    安插/进来的细作全部被拔了,没有拔的现在也不敢露头,但她从别的渠道得知晋国会在冬月上旬举行军演。


    军演二字她同样陌生,却明白这些年武力衰弱的晋国不会无缘无故造势。


    雍阳城中有很多谣传,进城时她也听了些。


    李华殊得宠,李氏复势,天造神器……是不是跟这些有关?能让晋国有底气的也只有这位重掌兵权了,当初赵国和楚国可都在李华殊手底下吃过大亏。


    若真是李华殊,事情就棘手了。


    赵景深吸一口气,将快要被先月和狐信气死的赵国公卿叫回来。


    “还请诸公冷静,现在不是跟晋国翻脸的时候。”


    “别人都踩到赵国头上来了,女公子还叫我等冷静,哼!小女儿怯懦!”


    对这几个蠢猪一样的队友,赵景冷言:“现在起内讧,是想让晋国看我们的笑话吗?”


    一句话点醒了公卿,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只得闭嘴坐下。


    赢嫽当然也没指望今天就谈妥,想要赵国同意在国书上盖章,光靠嘴皮子可不行。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这个道理她太懂了,当自己的实力没强大到能威慑对方的时候,讲道理都是一场笑话。


    她将陈炀叫到身边低声交代了两句。


    陈炀越听眼睛越亮,回到自己位子上之后就邀赵景等人留下观看冬月的军演。


    赵景正愁没有机会一探究竟,这下自是欣然应允。


    提出了条件,赢嫽也愿意给点时间让赵景回去跟人商议,所以今日的谈判到此结束。


    时候也不早了,校场那边的选拔应该也快结束了,她要去接李华殊。


    “听闻今日城中有比武,景想前往观看。”赵景紧跟着就提出。


    赢嫽都怀疑她是在自己脑子里装了窃听器,不然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真是讨厌。


    “那女公子就同孤一道过去看看,诸位亦可同往。”


    她也没有小气,将赵国公卿都一并算上了.


    一行人到校场的时候,比武正进行的如火如荼。


    纷飞的大雪也挡不住狼卫的凶性,个个嗷嗷叫着往上扑,露出的健壮臂膀硬生生扛下碗粗的木棍,且木棍还断裂成两截。


    女卫更凶,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她们总能另辟蹊径,什么猴子掏桃、戳眼、挖鼻、锁喉、啃咬撕扯……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场判也没有喊停,这就是战场,只要能赢,能将对方打倒在地再也起不来就是胜利,用什么手段都不重要。


    李华殊倚窗观看,马车内部空间大,又垫着厚实柔软的皮毛,暖炉茶具一应俱全,她坐在里面即使开窗也是冷不到的。


    反倒是李华嫣和李小妹被热的俏脸粉红,已是将披风都脱了,只着裙袄依偎在她身边。


    李小妹按捺不住跳脱的性子,看了一会便下去跑到前头去了。


    李华嫣因族中姊妹招手唤她,便也下了车架。


    此时马车内只有李华殊和侍女,帘子掀开,探进来一张堆满笑容的瓜子脸,眼尾上挑的凤眸只藏得下李华殊一人。


    “可有结果了?”


    赢嫽钻进马车,将带雪的披风脱下丢到一边,哈气暖了暖手就将自己贴上李华殊的后背。


    感受到身后的暖意,李华殊刚转身就落入她的怀抱,有些惊喜道:“你何时过来的?”


    她很自然就将李华殊圈进自己怀里,根本没想那么多。


    “刚到,赵国那帮人也跟来了。”


    李华殊下意识皱眉,立马就猜到是谈判不顺利,也是,赵景会同意才怪。


    “来了也好。”


    “我还让他们留下看军演,等军演结束就由不得他们不同意了。”


    “嗯。”


    此刻靠在赢嫽怀里,李华殊觉得很心安,比起从前,她现在反而更有信心能对付赵国。


    场下的怒吼声还在继续,赢嫽在女卫队伍中看到了杀过前头几轮比试的李华云。


    这小丫头片子晋级到决赛圈了?——


    作者有话说:怎么肥四?没人要我家老驴啊?你们就这么看不上我家老驴!它也是个宝好不好!


    第24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场中的选拔比试上,唯有赢嫽一手支着车架的窗框,侧头含笑看向李华殊。


    有护卫守在车架四周不许旁人靠近,除了能远远看见两人在交谈,是半个字也听不见的。


    赵景就是再竖起耳朵都没用,而且她也只能看见李华殊的一角披风。


    李华殊望着在雪地里翻滚的狼卫,心中五味杂陈,被寒风卷走的那声叹息都带着羡慕和不甘,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控的慢慢握成拳用力抵在依旧无法站立起来的双腿上。


    过了良久她才松开手,指甲在掌心掐出很深的月牙印,可见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赢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能发现李华殊藏在眼底不易察觉的那抹苦涩。


    如果换做是她被人逼着服下化功散,废去了自己辛辛苦苦练成的武功,双腿也被打残,形同废人,她都未必能像李华殊这样坚强,说不定早就自暴自弃不想活了,所以她对李华殊除了心疼,还钦佩对方有着强大的意志力,能挺过那阵最难熬的日子。


    她拉过李华殊的手,暖着那十根微凉的手指,轻声道:“我已经派人去南藩找药了。”


    良医说过李华殊的双腿有治愈的可能,难的是如何恢复被化功散摧毁的筋骨,对此良医也束手无策,哪怕寻遍满城名医也是这个答案,那就只能将希望放在南藩,她有这个想法时就已经派了可靠的狼卫去南藩,这会怕是已经出了晋国继续南下了。


    这事李华殊也知道,可她不敢抱期待,怕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


    “嗯,多谢……”她强笑,不忍赢嫽再为自己这副身体操心。


    赢嫽摩擦着她的手指,“跟我不用说谢,你放心,我肯定想尽办法给你治好。”


    她就不信一点法子都没有,还能去哪都是死路,实在不行她再研究研究怎么穿回去,然后带上李华殊,现代的医疗水平总能有希望吧。


    李华殊心里受用,郁结的心情好了些。


    在两人说话间,场中的比试已经有了结果,这是最后一轮,胜出的五千人已经定下来了。


    李华云凭借自己的本事成功晋级,虽然是排在最末尾,但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场判一点水都没放,李华殊还要求场判对李华云的考核更严些。


    这五千人后期会由曲元单独训练,训练法子当然也是李华殊给的,她打算在军演上就用八卦阵,此阵变化多端,连她都还没有完全揣摩透门道,旁人就更不用说了,她敢说放眼整个晋国,若连她都看不透的兵阵,别人更别想。


    女公子赵景不善用兵,对这些不慎通。


    李华殊看向远处赵国的车架,在一片彩色中,赵国的崇白真是突兀。


    “接触下来你觉得赵景如何?”她问赢嫽。


    赢嫽也不喜欢赵国的白,不是说不好看,就是……就是好歹也得有点别的装饰吧?什么都是白色,乍一看像是来办白事的,披麻戴孝的也太不吉利了。


    “她啊?像丧葬队伍里摔盆的。”


    这个时代的丧葬虽然也有披麻,但丧服多以黑色为主,晋国的日常服饰盛行彩衣,男女都穿的十分鲜丽,一个个的都像花蝴蝶,唯有庄重的场合才着黑色,且是卿大夫和国君及宗室才能着黑,普通百姓穿黑就是犯法。


    所以李华殊对赢嫽口中的‘丧葬队伍里摔盆的’不太理解,摔盆她知道,可为什么会说赵景像摔盆的。


    当然了,如果赵王现在嘎了,确实也是赵景回去摔盆,她那些哥哥姐姐不是被杀了就是被毒害了,赵王嫡脉中仅剩她一个,她不摔盆谁摔盆。


    她睁圆双眸,露出疑惑的神情,等赢嫽给自己解释。


    赢嫽就是随口一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我那穿成这样就是办丧事的,赵国崇白,该不会全国人民都穿白色吧,那完了,看着就不吉利。”


    李华殊扭过头去笑,双肩都在颤抖,笑够了才告诉她:“只要国君、宗室和卿大夫才能着白衣,你当人人都能穿的啊。”


    “穿个衣服还分三六九等。”赢嫽对此十分不屑。


    李华殊收起笑意,淡道:“历来如此。”


    她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见过太多生死,对这些礼制的东西也不喜欢。


    赢嫽的身体往后一靠,撩起她披风的穗子缠在指头上把玩,扭头看向校场外的车架都必须按照礼制和士族标识来摆放的情景,唇角就不由得往上扯了扯,从鼻孔哼出一声冷音。


    “如果我注定要留在此地,那我就先把这些没用的礼制废了,都是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饭桶搞这些有的没的,让他们上战场杀敌他们就怂了,不想着为百姓谋福,不想着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火,反而弄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一个国家如果强大到能在这片大地上横着走都没人敢拦的时候,你就是脱光了衣服走在大街上人家都夸你是真性情。”


    夹雪的寒风卷过来,好像要将她的这番话传遍晋国所有角落。


    李华殊侧头目视远方,眼里的笑意久久不消。


    暮色从西边卷上来,风雪呼啸,校场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身穿铜甲的血狼卫排列在风雪中,手持盾牌和长矛,冲着卷上来的暮色发出阵阵威武的怒吼。


    “杀!杀!杀!”


    吼声震动大地,惊扰了校场外士族车架的马匹,极懂得驯马的马奴咬牙拽住缰绳才没让马匹带着车架冲出去造成混乱。


    但也有降不住马的马奴眼看着发狂的大马拖着车架闯入校场,冲翻了拦在门口的栅栏。


    那是魏氏的车架,魏氏家仆吓得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队狼卫竖起盾牌,从盾牌后面伸出尖锐的长矛刺向发疯的马匹,硬生生将前蹄都离地跃起的大马截杀在半空,随后用长矛挑着马脖子和马肚连同车架都甩到一边。


    大马倒地挣扎了两下就气绝身亡了,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那一片雪地,支离破碎的车架孤零零散在边上,魏氏的标识飘落下来盖住大马睁圆的大眼睛。


    此变故将离得近的贵女吓得面如土色,魏氏女更是吓得不轻,国君可就在前方,若是疯马冲撞了国君的车架,魏氏就该大难临头了。


    跟公卿站在一起的魏兰脸色发沉,命人即刻前去查看。


    校场外那么多车架,独独魏氏的马受惊冲进来,他不信马奴会没用到连一匹马都拉不住。


    比魏兰的人先一步的是曲元,校场外并没有找到魏氏的马奴,当时情况混乱也没人留意马奴去了何处。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曲元分拨出一小队人马展开搜索,最后在通往城门口的方向发现了马奴的尸体,血还热乎着,应是刚遭灭口。


    魏氏的马奴当街被杀?!


    听闻消息的公卿立刻将目光转向魏兰,他这是准备对君上下手还是李华殊?魏氏的车架可是直接往里冲的,若是血狼卫没拦住,国君府的马车被撞个人仰马翻,后果不堪设想。


    大雪的天,魏兰的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这明显是有人在故意栽赃,他就算不满君上扶持陈氏,又让李氏复势,也断不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使这招。


    “君上!臣冤枉!”魏兰匍匐于雪地。


    这么简单的道理在场的人精当然明白,但这也不代表魏氏就无辜,马奴没拉住马,事后又试图逃跑,结果被灭口,这又该怎么解释?


    陈炀袖手冷哼:“就怕是贼喊捉贼。”


    这句话提醒了众人,同时也让魏兰对陈炀的恨意更盛。


    赢嫽屈指敲了几下膝盖,没理喊冤的魏兰,而是问曲元:“死了?怎么死的?”


    “一剑封喉。”


    “现场有无打斗的痕迹?”


    “并无。”曲元观察的很细致,确定是没有。


    “也无其他外伤?”


    “是。”


    “继续查。”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国君府就有人想借机生事,不管是冲她还是冲李华殊都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她不想与人为敌,更不想为难谁,但是舞到她面前来就不礼貌了。


    她冷眼看地上的魏兰,什么都没说。


    无不无辜要等查了才知道。


    待外面的混乱平息,李华殊才松开握紧的小连弩。


    赢嫽覆上她青筋绷起的手背,就在刚刚,李华殊下意识挡在了她前面,防备有人对她不利。


    那一刻她的心情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很想对李华殊说没事,自己也会点拳脚功夫,没多少人能在她这儿讨到便宜,可当时这些话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将李华殊搂进怀里用力抱住,发酸的鼻子催着眼泪往下掉,她哽咽着嘟嚷:“傻瓜……”


    李华殊愣愣的被她抱着,也听到了她的哭音。


    赢嫽也不是矫情的人,肉麻了下就停住了,不过没放开李华殊,依旧是抱着的。


    “你给我听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先保护好自己,要是再像刚才那样挡在我面前,我可是要生气的,我生起气来很可怕。”


    李华殊窝在她怀里觉得很安心,闭眼嗯了一声。


    至于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也只有老天知道。


    其实刚才李华殊也没有想那么多,察觉到危险了她就下意识挡在赢嫽面前。


    也正因为她这种下意识才让赢嫽心里更不是滋味,李华殊身怀六甲,双腿又行动不便,筋骨也伤着了,那把小连弩能有多大威力,就敢这么挡在她前面,真是不要命了,她都要被吓死了,心跳都停了。


    窗子和车帘都遮上了,血狼卫更是将车架团团护住,所有人都不得靠近,赢嫽在里面抱着李华殊平复自己快停的心跳,完全不理外面是如何的波涛汹涌。


    远处的赵国公卿担心会牵连到自己,一个个都急到不行,绞尽脑汁想对策。


    唯有赵景悠闲看戏。


    心腹低声道:“女公子就不担心这事会被按到我们头上?”


    赵景喝尽杯中热茶,心情出奇的好。


    “我倒觉得这是好事,看来晋国内部也乱得很呐,乱了好啊,乱了我们才有机会。”


    这件事不是赵国的手笔,但她还是很感谢幕后之人,日后有机会定要当面致谢。


    发生这样的事,赢嫽也无心再继续留在校场鼓舞士气,先带着李华殊回了国君府。


    她今天都不打算再见任何人,只想在破山居陪李华殊看看兵书说说话,偏偏赵景那行人又想见她,她烦得很,随便找了个油头就将人打发了。


    “本来就不顺,再看到那一身白,更不吉利。”


    她以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一朝穿越她都快变成神棍了,边往回走边嘟嚷。


    破山居里暖烘烘的,她一进门就脱了披风跑进套阁,侍女想阻止都来不及。


    “君上,主子在换……”


    李华殊坐在床上换衣,听到动静本想将小衣拉上,拽到肩胛处了又停下来。


    万事不知的赢嫽就这样一头撞进来。


    别看她现在和李华殊同床共枕,可她连李华殊脖子以下的地方都没有看过,平时睡觉也都是穿着小睡衣的,李华殊沐浴的时候她也只负责将人抱过去,接着就被赶出来了。


    现在乍一下看到半个后背,还有来不及掩住的□□,她当场石化。


    确定她已经看到了李华殊才假装惊慌的将小衣一下拉上去,用被子挡住自己,转头道:“不是去见赵景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香艳画面,赢嫽顿感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去才觉得好些。


    但她现在很心虚,不敢正眼看李华殊。


    她也很闹不明白,大家都是女的,李华殊有的哪样她没有?有什么好紧张的!


    “啊……那什么,我不想见就给打发回去了。”


    她站在边上像尊门神,想进来又觉得不好意思,想转身出去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李华殊默默看了她片刻,见她没有出去,便只能小声提醒:“裤子,我还未穿……”


    赢嫽的脸刷一下爆红,这回真是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了。


    之前李华殊换衣服都是侍女进来伺候的,她避嫌,主要还是怕李华殊看到她这张脸又会想起来原主干的那些混账事。


    李华殊也没有出声赶她,只掀开被子露出两条匀称的长腿,伸手拿过裤子慢慢套上。


    六个月的孕肚都圆的跟大西瓜一样了,弯不下腰,她的腿也动不了,穿裤子这个动作就完成的极其艰难。


    她刚要开口唤侍女进来,就看到赢嫽低头闷声不吭的挪到床边,一脸非礼勿视的帮她将裤子套上。


    赢嫽只要一想到在校场时她挡在自己前面,心里就特别不好受,再看到她那么笨拙的穿衣穿裤,更是心疼到不行,也懊悔自己没有眼力见,不知道过来帮忙,还让她躲在被窝里自己穿衣,她如今的身子哪方便干这些事。


    “你背上的疤……”


    刚才她也都看见了,李华殊后背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疤,纵横交错的。


    衣裤都穿好了,李华殊就靠在枕上小憩,今日出去一趟她也有些累。


    “是被鞭子抽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赢嫽的心狠狠抽着疼,她猜到会是那时留下的,可由李华殊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她低头不说话,就没看见李华殊翘起的嘴角。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都要感慨自己讨了个很有心机的老婆——


    作者有话说:今天去抓河虾了,小时候都不爱吃,嫌太小了没有肉,扎嘴,现在觉得挺好吃,嘎嘣脆,狸花也爱吃,嗷呜嗷呜的。


    第25章


    军演,亦为阅兵,目的是展示军力国威。


    冬月初八,天空放晴。


    配备盾牌、长矛、连弩的战车在前面开道,列队的血狼卫护着位于中间的四马车驾。


    这是国君出行的正规车架,赢嫽是诸侯,配置是四匹马并行拉车,而作为天子的周王车驾则是六马,这是礼制,就算周王的天子权力已经名存实亡,但为了不被人诟病,有些规矩诸侯还是要遵守,否则会被有心人借口讨伐。


    其实为了彰显威严,赢嫽也可架战车,但她要带着李华殊一起去鳐山,肯定要坐这种车厢封闭的安车。


    再说了她脑子又没病,干嘛大冷天的站在四面透风的战车上耍帅,国君威严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她的身体健康,她才不要被寒风吹成傻子。


    这种在重大场合才会用到的四马车驾就是宽敞,在里面可坐可卧,构造就像一个小型的移动卧室,比之前李华殊去校场乘坐的那架要大许多。


    赢嫽让人置了棋盘,她和李华殊在上面下国际象棋,李华殊脑子聪明,一教就会,两人摇摇晃晃间就到鳐山了。


    公卿大夫就在后面,随行的士族贵眷也不少,所带的护卫、侍女、家仆、奴隶更是多,车驾的长队一眼都看不到头。


    赵景一行人的车驾也随在国君车驾的后面,似雪的白在彩色中格外突兀,方才出城门时就有城民在议论。


    在这浩浩荡荡的车驾队伍中还有一处是十分引人注目的,马车全用大块的布蒙住,车上的东西似乎很重,车轱辘在还未完全化开的雪地压出很深的车痕,要有健壮的奴隶在后推车才能压过路面的积雪和石块。


    赵景将车帘的缝隙合上,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办法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


    她本想游说赢嫽在这次的谈判中让步,晋国内部也不安稳,又何必再树赵国这个劲敌,可赢嫽根本不见她,让她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毫无用武之地。


    昨夜她的心腹带来一消息,楚国国君那位名动天下的美姬失踪了,听说是刺伤了楚怀君之后连夜逃出了城。


    此事发生在半月前,楚怀君将消息瞒得很严实,却还是抵不住有人泄密。


    她怀疑那位美姬跟晋国有关联,晋国的朱雀台可是令周王和各路诸侯都很忌惮的,就是不知那位美姬使了什么手段能让心狠手辣的楚怀君都着了道。


    先氏的车驾。


    “家主,楚国有消息,纵长染任务失败,潜逃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先月倏地睁开眼睛,眼底的波澜不惊被算计所取代。


    “什么时候的事?”


    “半月前,楚国国君将消息隐瞒了下来,我们的人也是刚得到消息。”


    “纵长染回晋国了?”


    “并未发现。”


    先月摩擦着手中的龟甲,想起昨日为鳐山一行所掷的卦象:凶。


    国君出行,必得大巫卜算凶吉,可君上完全没有这意思。


    如今君上鲜少同公卿议事,公卿言君上过于一意孤行,可君上有神器在手,公卿也不能再如先前那般强势。


    她更知这次军演雍阳军和猛虎营都必输,君上让赵景一行人留下观看军演,为的也是在这次谈判上占据上风,逼赵国签下国书。


    最近的卦象都怪得无法解释,先月也不知今日之凶是否为后日之吉,她到底不是巫族血脉,能力不足以窥探更大的天机,唯有步步谨慎才能保住先氏一族兴盛不衰。


    鳐山是晋国宗室的猎场,最早的国君曾在这里猎到过一头大黑熊。


    赢嫽今天可不打算猎大黑熊,抵达猛虎营的驻地之后就先下了车驾,再将李华殊从车内抱出放到轮椅上。


    有厚实的披风挡着,寒风也吹不到李华殊,捧着手炉由赢嫽推着上了观战的高台。


    血狼卫将高台围了起来,除公卿外,其他人都不得与国君同台。


    竖起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三军列阵,身披铜甲的血狼卫、手持长戟的雍阳军和背着双斧的猛虎营。


    黑云骤然压境,战鼓声震动着这片大地。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晋有锐士,谁与争霸!”


    三军的怒吼声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狐信摇胡子表示很欣慰,先月的僵尸脸也出现了笑纹,这句口号是君上所提。


    唯有赵景一行人脸色发沉,他们就站在这,晋军这些话是冲着谁?


    待黑云散开,阳光洒在盔甲之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身穿黑袍彩衣的赢嫽站在高台上,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的三军,声音坚定而有力。


    “今日誓师,非为争胜,乃为砺兵!尔等当以实战之心,展现我晋国儿女之英勇无畏!”


    寒风卷起她衣袍的宽袖向后展开,宛如玄鸟振翅,威势遮天蔽日。


    三军举兵齐鸣:“晋国!晋国!晋国!”


    裹着狐毛披风的李华殊坐在轮椅上,感受着三军的威武气势,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今日是赢嫽替她圆了这个梦。


    她虽然无法亲自下场参战,但赢嫽许她指挥之权,不枉她前些日费尽心思苦训血狼卫。


    那五千人已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有兵阵、连弩和攻城弩,更是如虎添翼,今日能败了雍阳军和猛虎营,不仅能压住公卿的强势,亦能震慑赵景。


    模拟实战,但三方实力如何都是未知的。


    战鼓声被古老的号角长鸣所取代。


    呜——


    这是要开战的讯号,三军立刻分开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三军的指挥也都在高台上,李华殊、先月和猛虎营主将虎贲,三人各守一处,以令旗为号,令旗变则列阵变。


    看似是士兵对抗,其实就是指挥官的较量,李华殊在这方面占尽了优势,论打仗这里谁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侧头看赢嫽,双眸有亮光,扬起的笑容让赢嫽仿佛看到了她曾经的意气风发。


    赢嫽将令旗交给她,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血狼卫一定能胜,我把火炮带来了。”


    工坊已经将火炮造出来了,只是性能方面还没有稳定,她原本也没打算在军演上出示火炮,但赵景的到来让她改变了想法,先搬出大杀器震慑住这个不友好的邻居再说。


    李华殊惊讶,“做出*来了?”


    她之前还听赢嫽嘟嚷造火炮遇到了难题,似乎还很棘手,她也跟着忧心,后来就再没有听赢嫽提起,她又不好多问,怕会无形间增加赢嫽的压力。


    赢嫽笑着点头,“嗯,所以你放手让血狼卫冲锋陷阵,其余的交给我,我来做你的底气。”


    李华殊用力反握住她的手,眼眶湿润,很多话想对她说,可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傻瓜,这儿风大,可不许哭,仔细冻了脸。”赢嫽板起脸吓唬人。


    李华殊破涕为笑,有她在身边自己总是能很安心。


    呜——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猛虎营如猛虎下山,与雍阳军联合对付血狼卫。


    李华殊挥动令旗,血狼卫变换方阵,形成八卦之势抵御袭来的两军。


    五千血狼卫经过日夜操练,配合默契,令旗一挥他们就知道该往哪里站,八卦阵瞬息万变,盾牌、长矛、连弩一齐对准了从四周袭过来的雍阳军和猛虎营。


    连发的弩箭如雨般射向‘敌兵’,即使弩箭上没有三棱箭簇,使得弩箭的威力大大减弱,可仍有不少‘敌兵’胸前沾了白色粉物,从而失去战斗力,这就算是‘阵亡’了。


    对比这个时代原有弓箭的单一,连弩的出现无疑让猛虎营和雍阳军都吃了一惊,连高台上观战的公卿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他们曾在那副舆图上见过连弩的样式,可实物的威力之大是图形无法比拟的,他们吃惊、震惊,可在赵景一行人面前又要表现得稳如泰山,这可真是考验演技,好在他们都是官场上演戏演惯了的。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赵景往前几步,她迫切想要知道血狼卫手持的弓弩为何能连发,还有那个变幻莫测的兵阵到底有何门道。


    “五千人对抗两万人还占着上风,反倒进攻的两军死伤了不少,这怎么做到的?”


    赵国公卿更是目瞪口呆,他们也同样往前挤,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甚至有人在偷偷摸摸记下兵阵变化的路线,想返回赵国之后照葫芦画瓢,可八卦阵哪是能靠脑子就能记得住的,八卦五行他们都没搞懂,光记住现有的路线也白搭。


    不甘吃败战的虎贲挥旗让辎重兵上场,巨大的战车被推入场中,怼着木桩子就要往八卦阵撞。


    阵后的血狼卫掀开车架的黑布,露出攻城弩,手臂粗的巨箭接连射出。


    猛虎营的战车还未能靠近兵阵就被巨箭射穿,战车上的士兵也滚落在地被弩箭射伤。


    “这?!”


    看到巨箭摧毁了战车,连狐信这个老狐狸都没法淡定。


    赵景更是脸色发白,嘴唇抿紧,若晋军用这些巨箭对付她赵国的大军,赵国毫无胜算。


    赢嫽凭栏远眺,手里捏着一面小旗帜在玩儿,见猛虎营接连吃败战她就拍手叫好,全然忘了猛虎营也是三军之一,日后若是要对外干仗,猛虎营也是要上场的。


    先月指挥的雍阳军比猛虎营要好一些,她知道血狼卫有大杀器,所以行军破阵都格外谨慎。


    且她懂得些五行八卦,能窥探些许八卦阵的奥秘,雍阳军这才没有太大的伤亡,但想破阵也极难。


    雍阳军和猛虎营相继推出战车组成防御带慢慢朝血狼卫逼近,攻城弩只有两架,巨箭的消耗补充不到位的话血狼卫也会吃亏,兵阵一旦被战车突破就很难再合围。


    李华殊再次挥旗变阵,血狼卫由坚守变成进攻。


    后方的健壮奴隶推出一架同样蒙着布的车驾,在众人以为那也是攻城弩时,黑布被掀开,露出扬起的巨大炮口,黑洞洞的如同张大嘴的怪物,接着就从口中喷射出一颗巨大的火球,直冲两军的战车,瞬间就把战车砸个粉碎。


    这已经是工坊能做到的极限,至于赢嫽想要的火雷弹,短时间内怕是实现不了。


    “杀!”


    血狼卫如同脱缰野马,瞬间冲入战场。


    盾牌坚不可摧,长矛锋利无比,弩箭铺天盖地,从空中抛下的火球已将两军的军心都砸散了。


    胆小的士兵连反抗都忘了,丢掉兵器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天罚,已是吓得胆子都破了,哪儿还有斗志。


    先月和虎贲的脸色无比难看,手中的令旗已是指挥不动自己的军队了。


    战斗只维持了不到三炷香的时间,血狼卫以摧枯拉朽的进攻模式大获全胜,五千人甚至都无一人伤亡。


    反观雍阳军和猛虎营,‘死伤’过半,余下的都被横空出世的大火球给吓得缴械投降了。


    公卿全都沉默,他们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许多人隐于衣袖中的手都在发抖。


    那些巨大的火球到底是从哪来的?!


    赵国公卿跟场下的两军士兵差不多的反应,他们确实有些被吓破胆了。


    赵景慢慢转头看向低头跟李华殊说话的赢嫽,难怪会提出那些条件,还不怕赵国会派大军压境,确实,以现在晋军的强大实力根本不惧怕赵国大军,只怕连楚军来了也讨不到便宜。


    赢嫽留她下来观看军演,是不是就想告诉她,晋国不惧赵国,若不签国书,晋军就会跨过渭河直接夺回光狼城和渭城,甚至会灭了赵国!


    赵景压住自己的恐惧,她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回去!


    而晋国这边的公卿在漫长的消声之后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若雍阳军和猛虎营也有这些神器,是不是就不会输?”


    立马就被陈炀反驳:“这可不好说,血狼卫由李将军指挥,李将军的惊世之才你们还不清楚?当年的翎羽军是何等的威风,先后打败赵军和楚军,让边境得以安稳至今,今日就算没有神器,血狼卫亦能大胜,就方才那个变幻莫测的兵阵就足够雍阳军和猛虎营喝一壶的了,李将军使出攻城弩和火炮只是想尽快结束战斗罢了。”


    “攻城弩和火炮?怎么你是知情的?”有敏锐者发现端倪。


    俨然晋升为国君死忠粉的陈炀:“啊?啊……那什么,血狼卫大获全胜,先听听君上说什么,你们说话声太大了,嘘!别出声了。”


    赢嫽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慷慨激扬鼓动一番。


    但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当了军阀的马匪头子,往那一站,手臂一抬,就更像了。


    于是她将李华殊推到前面。


    那些已经编入三军的翎羽军旧部看到自己昔日的统帅,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们不会忘记曾经是谁带领自己奋勇厮杀,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最后凯旋而归,城民夹道恭迎,欢呼声都要将他们淹没了。


    李华殊本不想在取胜后再出风头,所以被赢嫽推至前面时她是有些抗拒的,无奈争不过赢嫽,此时面对旧部的拥护,她心情复杂,不由得回头看赢嫽,明白她这是要为自己造势,将今日之功尽数归到自己身上。


    她本该高兴,可她的心就好像缺了一块,变得空落落的。


    赢嫽是不是等着她能稳稳掌回兵权后就会抽身离开?意识到这种可能之后她的心情就没有轻松过,所以那日才会借机让赢嫽看到自己的身子以及后背的鞭伤留下疤痕,她是想让赢嫽心疼、愧疚、放不下,从而选择留下来。


    她需要赢嫽,晋国也同样需要这样一位英明神武的国君。


    赢嫽这回是脑子短路,没读懂李华殊眼里的复杂,还以为她是高兴坏了,就将手压在她肩上给她鼓励,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在背后支持她,让她不要害怕。


    两人的举动落在公卿眼中又是另一番揣测了,有人欢喜有人愁,脸色最难看的就是魏兰。


    当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军演带来的震撼中时,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士族护卫正悄悄靠近高台,嗜血的刀锋劈开守卫的血狼卫,眨眼间就冲赢嫽杀过来。


    “有刺客!君上小心!”曲元拔剑上前。


    赢嫽反应很快,错步避开了偷袭的剑锋。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出手,没想到竟是为了对付要杀自己的刺客。


    国君果然是个危险的职业,被大臣下毒,现在又要被刺客追着杀,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将李华殊推到身后,并命令曲元:“保护好你家将军!”


    那日在校场有疯马冲撞,今日在三军的军演上还有刺客,公卿的脸色已是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炀这个死忠粉不怕死的冲锋在前,扯着嗓子哭喊:“君上——”


    生怕赢嫽会噶在高台。


    赢嫽哪有心思顾他这个狗腿老头子,她熟练运用太极拳的以柔克刚缠住刺客的青铜剑。


    说实话这个时代的青铜剑也分等级的,刺客手里这柄明显就是上品,而且她瞥见剑柄上刻了个楚字,更重要的是她出招时顺道摸了把对方的脉。


    她虽然不是老中医,但男脉和女脉她还是分得清的。


    “咦?你是女的啊?”


    她说呢,怎么这个刺客个头儿这么娇小,像发育不良似的,谁家会让一个发育不良的人当护卫啊,完全没安全感好不好,要是女的就解释得通了。


    乔装过的刺客眼见刺不中她,正恼怒,且血狼卫已经围拢过来,心知自己今日必死,但死之前也一定要拖这个暴君下地狱!


    “暴君!去死吧!”刺客的声音还是甜妹音。


    赢嫽刚要说暴君多半已经是死了,劝这位甜妹音女侠别杀错人,可甜妹女侠却突然调转剑锋刺向坐在轮椅上的李华殊。


    “你敢伤她!”


    赢嫽再没了刚才的不正经,眼神一厉,绵柔的太极拳顿时化为杀招奔着刺客的要害去。


    她不想杀人,也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现在是对方触及到她底线了!


    曲元挡在李华殊面前,君上命令他要保护好将军!


    噗!


    一枚手指长的弩箭射入刺客的膝盖,李华殊坐在轮椅上,神色冷漠,眼神肃杀,缓缓举起藏在衣袖下的小连弩。


    这把小弩已不是赢嫽最开始送她的那把,而是经过多次改动,能成为护身的杀器了。


    哐当一声,刺客跪地,青铜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李华殊将小弩对准刺客的咽喉,冷声道:“别动。”


    第26章


    血狼卫迅速将刺客生擒,被拖走时还将赢嫽诅咒一番。


    “暴君!你不得好死!”


    曲元将刺客的嘴堵了,脸色阴沉到能滴下水来,喝道:“拖下去严审!”


    两次了,还都是在血狼卫的眼皮底下,幸而君上未曾怪罪,否则他这个卫首也难逃其咎。


    人都抓住了,后边的事就好办了,赢嫽先跑过去关心李华殊,“没事吧?有没有伤着你?”


    李华殊收起小弩,也是心有余悸,她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刺客真的会伤到赢嫽。


    “我没事,倒是这个刺客应该好好查查。”


    猛虎营就驻扎在鳐山,闲杂人等都不许靠近,今日又是军演,守备更森严,这个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


    刺杀国君又是株连亲族的大罪,一般人可没有这个胆子,而且刺客的身手不赖,招式阴毒,全是奔着命脉去的,必定是受过训练,绝不会是寻常人。


    见赢嫽没受伤,高台上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及时藏起自己的失望。


    陈炀是最搞笑的,刚才拼了老命想上去护驾,结果因为太心急踩到了自己过长的衣袍,直接摔了,手脚并用爬起来想继续表忠心,但李华殊都已经用小弩射伤了刺客,接着就是血狼卫拿长矛将刺客叉住,眼见抢功无望,他改变策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君上——”扑过来就抱住赢嫽的小腿。


    赢嫽嘴角抽搐,真想抬脚给他来一下,演戏演过头了吧你!


    李华殊转过脸去笑,她从前都未发现陈炀是这样的人,为了抱大腿连脸面都不要了。


    再脑瓜疼也不能对死忠粉说狠话,更不能践踏死忠粉的一片真心,赢嫽只能先忍。


    “行了行了,孤又没死,嚎什么,赶紧起来,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当心点身子骨啊。”


    她这也是关心死忠粉,死忠粉要是嘎了那真是比她自己嘎了都要难受。


    得了便宜的陈炀将眼泪一收,手脚利索的爬起来,神色一正,说道:“君上,刺客穿的是魏氏护卫的衣裳,该从魏氏查起。”


    每个士族都有自己的标识,连奴隶都是烙着印的,衣服当然也不例外,方才他看得真真的,刺客身上的就是魏氏护卫的装扮。


    刺杀发生的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刺客都已经被押下去了,血狼卫将高台上的人也都围了起来。


    这可是弑君的大罪,众人都忙着撇清关系,陈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直接就将矛头指向魏氏,魏兰又岂能任他扣锅。


    当即跳出来喊冤:“君上不可听一面之词啊!臣愿以性命担保,刺客与魏氏绝无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啊,上次也是你魏氏的疯马闯进校场,一次是意外,两次总不能是巧合了吧,怎么刺客不乔装成别家护卫,就盯上了你魏氏的。”


    为了跻身进六卿,陈炀已经被魏兰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就不怕再得罪他。


    “老匹夫你休要胡说!”魏兰恨得要上去撕烂陈炀的嘴。


    陈炀脸皮厚的很,根本不怕跟魏兰对骂,“哎呀?我就这样推测,你急什么眼。”


    赵景一行人也在此,让他们看了笑话可是会对谈判不利。


    赢嫽也被两人吵的头疼,斥道:“都闭嘴!”


    现场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赵景其实也很提心吊胆,担忧赢嫽会将这件事嫁祸给赵国,那晋国向赵国发兵的理由都有了,所以正绞尽脑汁想对策,哪儿还有看笑话的闲情。


    赢嫽也想赶紧回去审刺客,想知道到底是谁处心积虑的要她死。


    “回城!”


    呜——


    古老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黑旗在风中招摇,架起的巨大火炮宛如天降神器,黑幽幽的洞口向前方张开。


    护卫的甲兵像是在苍茫大地上铺开的黑云,刺客若是选择在半路上伏击,还未等靠近就已经被血狼卫扎死了。


    摇晃的车驾内,赢嫽难得沉默。


    她以为自己在国君府待着相安无事就真的安全了,没想到才出来两次,还是在这么多的甲兵护卫下还能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如果她没有点武功底子,这会怕是已经成了刺客的剑下亡魂,她是想穿回去,可万一被杀死了就是死了,回不去了呢!


    李华殊虽然不能完全猜透她内心的想法,但也知道一二,遂递给她一杯热茶。


    “这个刺客未必就是受人指派。”


    嗯?赢嫽立马抬头,接过茶也没有喝,急问:“你知道那刺客的底细?”


    李华殊抚着暖炉缓缓说道:“方才你说那刺客的青铜剑上刻着一个楚字我便有所猜测,只是没有十分确定。暴君曾在朱雀台选过一个人派往楚国,就潜伏在楚王身边刺探消息,此人的容貌倾国倾城,又能歌善舞,很得楚怀君喜欢,一直都是独宠。”


    “???”


    信息量太大,赢嫽都懵了。


    李华殊也知她不清楚内情,便解释:“朱雀台是培养间谍细作的地方,唯国君详知,六卿都只是听闻,派往楚国的这个间谍因情况特殊,暴君也曾向六卿透露过,前两日狐信派心腹给我传了个消息,说是在楚王身边的这个间谍身份暴露了,还刺伤了楚王,拿走楚王的佩剑逃了出来,无人知道她踪迹。”


    赢嫽从一脸懵逼变成四脸懵逼。


    “暴君命人从各处找寻来的稚童,再用极端手段将她们培养成间谍,派往楚国的这个名叫纵长染,是所有间谍中的佼佼者,她也是因为生得美艳才会被虏进朱雀台,父母亲人多半也已经被灭口,她对暴君本就怀恨在心,在楚国的任务失败了,暴君绝对是不会留她活着的。”


    “所以她想先下手为强?”


    难怪刚才她想先看刺客的长相会被李华殊扯衣袖,再不动声色冲她摇头,没让她看就直接让血狼卫将刺客押下去了,原来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刺客的真面目。


    “是什么动机要等审了才知道,但狐信都知道纵长染潜逃的消息,先月和其他人应该也知道,却唯独没人告诉你,看来他们还是想将你架空,不想你锋芒太露。”


    这也是李华殊忧心的地方,现在赢嫽为了她已经露了锋芒,也表现出要压制士族,公卿是不可能看着赢嫽举刀挥向他们的,势必会反击,纵长染不一定是受人指派,却也很难排除没有跟士族或其他人合作的嫌疑。


    车驾摇晃着入城,城民看到炮口张开的巨车,都吓坏了,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赢嫽能透过窗子向外看到跪地的城民,卷缩在矮墙下被冻得手脚青紫的奴隶,还有遭积雪压得快要坍塌的屋顶。


    她一直以为这个时代也许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糟糕,可现在看来远比她想的要残酷,诸侯、士族、战乱、饥荒、冬寒……这些都活生生摆在她面前,她再也没办法当作没看见。


    她慢慢收拢五指握成拳头。


    “总要在史书上留下点什么再走才不枉来这一遭。”


    寒风将她的话吹散成细碎的片,卷着不知飘到何处,但不管怎么飘总会落地,或许还能像深埋底下的种子一样,经过积雪压一冬了,来年春天会发出新芽.


    暗无天日的地牢,墙壁和地面永远都是潮湿阴冷的,铺的草屑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了,早已经生蛆长虱子,被关在这里面的人也没有机会能活着出去。


    纵长染没有受刑,但射进膝盖的弩箭也没有被拔出,流出的血都浸湿了裤腿她都没有反应,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暴君处以极刑,现在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轮椅的嘎吱声从远及近,然后稳稳停在关押纵长染这间牢房的门口。


    李华殊穿的很暖,可仍然有些受不了地牢的阴寒,捂嘴咳嗽了两声。


    吓得曲元立刻道:“主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上去吧。”


    女公子赵景又来国君府求见君上,两人在前庭谈事,主子就是趁君上不在破山居才要来地牢的,曲元又不敢不答应,可他也实在担心主子的身体受不住地牢的阴寒,要是主子有个闪失,君上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纵长染拒不肯招,寻常的刑罚对从朱雀台训练出来的间谍根本没用,她们都习惯了,能忍一般人不能忍的痛苦。


    而且她们身上不知哪处就藏着剧毒,是准备任务失败时自我了断用的,纵长染的也不知用没用,赢嫽想留她活口问些有用的,就让曲元先不对她动刑。


    李华殊却没有耐心等,她必须要知道是谁在背后帮纵长染。


    听到动静,纵长染撩开沉重的眼皮,看清来人是谁后嗤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大将军,大将军如此护着那个暴君,莫非也是跟暴君睡出情义来了?舍不得让暴君死了?”


    易容的人皮面具已经被摘了,纵长染脸上现在都是黑乎乎的药水,就是再美艳的脸也是看不出分毫了,再说李华殊对她那张脸也没兴趣。


    对纵长染这些讽刺之语更是无动于衷,因为她清楚自己想护着的人是赢嫽,不是暴君,但这些话她没必要向纵长染解释。


    “也?”她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嘴角往上扬起一抹轻佻的笑,“长染姑娘这话说的极有深意啊,莫非姑娘对楚怀君动了情所以才不忍下手,只刺伤手臂了事,还轻易盗走楚怀君的佩剑,据我所知,楚怀君的佩剑是从来不离身的。”


    听到楚怀君这三字,纵长染的脸色就全变了——


    作者有话说:又是吃菌子炖鸡的一天,我真的有点吃够了,年年如此,真的够够的了……


    第27章


    不过很快纵长染就恢复镇定,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完全不顾受伤的膝盖。


    她还扎着魏氏护卫的发髻,被扯下的人皮面具在她那张美艳的脸留下了药痕,那双狐狸眼仿佛会说话,似笑非笑的盯着李华殊掩在披风下的孕肚,甜腻的嗓音在阴寒潮湿的地牢荡开。


    “我是将死之人,大将军何必费心猜一个死人的事。”


    她拖着血肉模糊的膝盖挪到牢房门前想要靠近李华殊。


    曲元立刻拔剑拦住。


    噌!


    敢对将军不利,即杀之!


    李华殊伸手拦了下,“无妨,她不会对我下手的。”


    “那也不行,将军,此女手段诡谲,不得不防。”曲元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从鳐山将纵长染押回城的途中她一直想逃,弄死了两个狼卫,还伤了五人,关进地牢的当晚还杀了住她隔壁的‘室友’。


    那人在赢嫽还没有魂穿之前就已经被关进来了,也是别国的间谍,不知原主留他性命是为何,反正是被纵长染无差别杀了。


    赢嫽那晚在听完曲元的汇报后瞬间就觉得果然人不可貌相,声音那么甜妹的大美人怎么是个杀人如麻的啊,真是太可怕了,赶紧单独关起来,五十米以内不许活人靠近。


    现在曲元就如临大敌,紧紧护着李华殊。


    纵长染压根没把曲元放在眼里,面对快要砍到自己脖子的铜剑也无动于衷,只盯着李华殊的孕肚看了片刻便垂头发出刺耳的嘲笑,笑声又冷又尖听着就瘆人,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胆子小点的多半会被吓得尿裤子。


    可李华殊很淡定。


    笑够了纵长染才收声,转着狐狸眼看向李华殊,直接点破了她孕肚的秘密。


    “南藩秘药,大将军也是好手段啊。”


    这时李华殊的神情才有所变化,但不是被揭穿后的害怕,而是惊讶的挑了下眉。


    “你知道?”


    她体质特殊,家中也只有父母亲知晓。


    当初她为了能和狐氏结盟才不得已将此事透露给狐信,后来狐信通过安插在国君府的眼线将从南藩带回来的秘药送到她手上。


    她那时恨透暴君,一心想让对方死,便没有想那么多就同意跟狐信合作。


    服用秘药让自己怀孕,让暴君误以为怀的是自己的子嗣,就会对她腹中的胎儿感兴趣,唯有这样狐信才会对李氏一族伸以援手,否则暴君会一点点寻由头将李氏赶尽杀绝。


    赢嫽曾念叨过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觉得此话极有理,她被夺权后对狐信便没了助力,暴君本就十分忌惮狐氏一族,狐信不可能为了毫无用处的她就跟当时气盛的暴君做对。


    而她要是能借此蒙蔽暴君,情况就不同了,等这个孩子顺利降生,暴君会死,这个孩子会在狐信的操纵下顺利继位。


    新君年幼,狐信就能顺理成章的摄政,到那时晋国就是狐氏一族的了。


    见李华殊神色坦然,还不避讳旁人,纵长染便露出神券在握的冷笑,慢慢退回原处,抓起地上的一根烂草根晃着玩。


    “我为暴君做了那么多脏事烂事,这雍阳城中还能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朱雀台只听国君命令,暴君生性多疑,对公卿多为不信任,早已命朱雀台暗中监视,那些公卿大夫的家宅中有多少朱雀台的人都未可知。


    在李华殊未被夺权之前不少士族都秘密处死了自己的姬妾,宁错杀,不放过,防的就是自己所谋的会被朱雀台传到暴君耳朵。


    李华殊对朱雀台也是深恶痛绝,朱雀台就是暴君手中的刀,想砍谁就砍谁。


    她无意跟纵长染探讨自己的孕肚,这次来地牢她是想知道纵长染都跟哪些人有合作。


    “不久前血狼卫校场的意外,魏氏马奴被人当街灭口,可是你所为?”


    “是又怎么样?”纵长染理直气壮反问。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死。”


    “怕死就不用死了吗?”语气满满的都是嘲讽。


    “如果你选择坦白,我可以替你向她求情,留你一条命。”


    她知赢嫽不是嗜杀之人,若纵长染之事另有隐情,或许能将功折罪留住性命。


    纵长染停下玩烂草根的动作,狐狸眼微微眯起,闪着不善的光。


    “她?”好想突然想通了一般,纵长染笑得更加放肆,“我说呢,大将军乃桀骜之人,又怎会忍得下当人床上宠的屈辱,那暴君早被你杀了吧?你与狐氏、岳阳氏联手杀了暴君,又不知从哪来弄来一个相似的假装暴君来蒙蔽其他人。”


    李华殊垂下眼眸,收回要留住纵长染性命的想法。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自己一片好意,奈何纵长染不领情,那也无需再费口舌。


    在她转动轮椅要走时,纵长染突然扑过来抓住牢房的桩木,尖锐道:“李华殊!你以为自己的计谋能天衣无缝那你就大错特错!那日我行刺,暴君却应对有余,你是不是忘了暴君压根不会武!我在朱雀台受训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她根本就不是暴君!我能怀疑,那日在高台上的公卿又岂会没有疑心!你才是死到临头了!”


    李华殊的瞳孔猛地瑟缩,她确实忽略了这个致命细节。


    她瞥了眼身边的曲元,后者握剑目视前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真正聪明的人总是能活到最后,而自作聪明的往往都死的早。


    她转回来看纵长染,“无凭无据的污蔑,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纵长染也不怕,“早死晚死都得死,能死在你手里我也不算亏。”


    “我嫌脏了自己的手。”


    纵长染的狐狸眼滴溜溜转两圈,似乎是想通了,说:“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


    “条件。”李华殊不信她没有所求。


    “聪明!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废话可以少说点。”


    “保我无恙。”


    这倒是让李华殊奇怪了,“现在又怕死了?”


    纵长染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嘲笑,反而很认真的看着她说道:“我知你不会为暴君所用。”


    聪明人的话也都是点到为止的,她相信李华殊会明白。


    “我会考虑。”李华殊答应了。


    轮椅的嘎吱声渐渐远去,纵长染也慢慢躺回地上,她有些累,可闭上眼睛后脑子里就全是那袭鲜红似血的身影,那种从内心深处生出的、对那人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


    将上门的赵景送走,赢嫽才回破山居,她还有事要跟李华殊商量。


    正好李华殊也有事要跟她说,两人吃完饭就进了套阁。


    “我今日去地牢见了纵长染。”李华殊没有隐瞒。


    赢嫽本来都躺下了,闻言立马弹起来,“你去那干嘛?想审她直接提出来就是了。”


    地牢那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她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了,李华殊身子不便更不能去了。


    李华殊翻开她近些日新写出来的兵书看的津津有味,“也没在里面待很久。”


    “以后别去了,那地方不好。”


    知道她担心,李华殊也顺势点头,又道:“纵长染怀疑你不是暴君了。”


    “我靠!”赢嫽震惊,眼睛都瞪圆了,“她是名侦探柯南啊!”


    “什么?”又冒出自己听不懂的话。


    赢嫽摆摆手,“没啥,先不说这个。不是,她怎么知道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演的很好啊。”


    李华殊瞥她一眼,好笑道:“还好呢?那日你都动手了,暴君都不会武。”


    原来破绽在这,可当时那种情况,她要是不出手可就要嘎了。


    她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那怎么办,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怀疑我的肯定不止她一个。”


    “也未必,”李华殊不想她压力太大,“那日情况混乱,公卿也都被吓着了,就算怀疑又怎么样,又没有证据,只要你不承认就谁也奈何不了你。”


    这样说赢嫽就安心了,“也是。”


    “纵长染跟我谈条件了。”


    “嗯?”


    “我保她性命,她告诉我幕后之人。”


    “都有谁参与了?”赢嫽也很好奇,到底是谁这么想要原主的命。


    提到这个,李华殊终于放下兵书,神色凝重。


    “六卿皆有沾染。”


    但她觉得纵长染肯定还有所隐瞒,尤其当她问起那柄楚君佩剑,纵长染就脸色巨变。


    六卿当中狐氏会下手是意料之中的,可为什么先氏也掺一脚,这让她想不明白。


    赢嫽慢慢拢起拳头,她早就说了自己没有杀过人,也不想与谁为敌,更没有要跟谁过不去。


    她也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暴君嘛,她要是不死,死的就是士族,大家都是为了保命,她理解但不代表就要接受这种安排。


    李华殊静静的看着她,知道她不会坐以待毙,“你打算怎么做?”


    烛光映在赢嫽的脸上,光影晃动,像是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舞。


    赢嫽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狂妄的冷笑,“他们想拿捏我?门都没有!”


    李华殊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自己的手在赢嫽的手上,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赢嫽垂头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就跟李华殊说起今日在前庭,赵景提出的两国联姻之事。


    赵景的算盘珠子都快蹦到自己脸上来了,赢嫽想起来都要忍不住骂人。


    李华殊也是吃一惊,“赵国选一位女公子嫁给你?”


    “对啊,赵景当时就这么说。”


    李华殊沉思半晌,摇头,“此事不妥,你不能答应。”


    非是她不愿赢嫽娶赵氏女,而是赵景太阴险,若真娶了赵氏女,国书一事就无从谈起。


    “我知道,当时就给拒绝了,赵景真是把我当傻子了,也不想想就她那个长相,她的姊妹能长得多好看?让我娶?我口味猎奇啊。”


    她就是气不过才这样说,都没想别的。


    李华殊听了心里就不舒服,抽回自己的手,冷道:“要是美人你就娶了?”


    她的手细细滑滑的特别好摸,以前留下的剑茧这两年都消了,赢嫽平时闲着没事就爱抓她的手玩,捏捏手指头或者扣扣手心。


    冷不丁抽了回去,她还很不适应,也反应过来了李华殊生气的点,便凑过去陪笑道:“哪能啊,就是给我送个天仙来我也不会娶的啊,我又不喜欢。”


    李华殊的脸色这才缓和,但还是赌着气,不愿跟赢嫽多说话,背到另一面看书去了。


    赢嫽连着道歉又赔笑脸,哄了好久才换来李华殊不冷不热的哼声。


    “你要是朝三暮四,以后就别再上我的床。”


    赢嫽的小心脏瞬间就碎成玻璃渣,赶忙表决心,“我向天发誓,我对你始终如一!”


    她这会没别的想法,就是一门心思的想着不能让李华殊不高兴,根本不知道李华殊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以至后来她自食恶果,悔不当初.


    两国联姻不在赢嫽的考虑范围,而且她也没有耐心再跟赵景耗下去。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软柿子,那她也没必要装了,直接告诉赵景若赵王不同意她提出的三个条件,那就战场上见!


    她没再召见赵景,而是派陈炀去传话。


    陈炀这个死忠粉不仅将赢嫽的原话带到,还自己添油加醋嘲笑了赵景一番。


    “我们国君乃天神之姿,举世无双,唯有像李将军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你赵国就好大的口气,张嘴就要将自己貌丑的女公子强送与我们国君,其心可诛!还不快快绝了这个念头,省得传出去让人笑话。”


    天下皆知赵氏女其貌不扬,可被一个上大夫公然骂貌丑,赵景也忍不了,提了剑就要杀人,赵国公卿更是被气的倒地吐血。


    陈炀老当益壮,跑的飞快。


    赢嫽的态度如此强硬,还将赵国的面子扯下来往死里踩,朝中却无一人敢劝。


    狐信和先月的沉默让人摸不着头脑,魏氏自顾不暇,鳐山刺杀之事魏氏还未洗脱嫌疑,魏兰在朝中的影响力远不如前。


    反倒是陈炀被赢嫽扶持着崭露头角,变成了赢嫽用的很趁手的刀,不爽哪里就往哪里扎,被扎疼了还不能吭声,因为血狼卫的火炮、连弩和攻城弩随时准备给敌人喝一壶。


    若是开战,赵景自知赵国毫无胜算,且这两日雍阳城中有了很多对赵国不利的谣言。


    “女公子……”心腹很忧心,深知赢嫽是不想再跟她们周旋了。


    赵景坐在窗边宛如一尊雕像,过了良久才出声:“再传信回去给父君。”


    留给赵国的时间不多了,若父君不签国书,赵国将再无宁日.


    冬月底,赵王在与公卿商议过后,决定再派使臣来晋国。


    同时还派了另一队人马出使楚国,不凑巧的是楚国国君不日前已启程去往晋国.


    在萧条的寒冬腊月,鲜血一样的红色在灰暗中撕开一道裂缝,覆盖住冬日的死气沉沉,让大地重新鲜活。


    竖起的旗帜上,楚字随风飘扬。


    六匹骏马拉着一辆巨大又豪华的车驾随红流往西北方向行驶,寒风偷偷飘过马车的华窗,窥见了斜卧在车内榻上的人。


    云鬓堆叠,金钗错落,肤若凝脂,朱唇鲜润,细眉入鬓,惊为天人。


    凝神的双眸缓缓睁开,灿若星辰,世间万物在她面前都为之黯然失色。


    楚王,楚怀君。


    红似血的衣袖轻轻朝窗边一挥,合上了车窗的所有缝隙,寒风也逃之夭夭。


    周王还在,诸侯出行只能驾四马,楚国却已经将这条礼规扔到一边,堂而皇之驾六马,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


    “君上,有王妃的消息了,就在国君府,还活着,似乎和晋国那位被夺权的大将军达成了某些交易。”


    车驾内传来君王的轻笑,“不要紧,孤这次来只为取回未到手的报酬。”.


    赢嫽是真没想到楚怀君会来晋国,这位可跟赵景不一样,赵景只是女公子,楚怀君可是一国之君,人家实力还都比晋国强,要不是她弄出了火炮这些杀器,她现在还真没有资格跟楚怀君平起平坐。


    这段时间她一直泡在工坊,政务基本都是李华殊帮她处理,必须由她出面商议的她才会召公卿到前庭。


    她已经拿到了纵长染的口供,证据也都有,本来想先解决掉魏兰让陈炀上位的,但楚怀君的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这件事只能暂时先压下。


    麻烦事一件接一件,赢嫽也烦,还好工坊的匠人给力,火/雷弹的研究有了眉目,已经准备进入试验阶段——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你们还记得我在之前的文提过的那只比格犬……对,没错,它现在长大点了,当然了我不是要说它多调皮,而是它的大耳朵真的很影响它干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急眼了连自己耳朵都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8章


    能让火炮发挥出最大威力就要有火/雷/弹,更准确的说法应该叫爆/炸/弹,原理就是将黑火/药和铁砂填充进铸造的空心铁壳当中,点燃延迟引信再由炮管发射出去。


    因这个时代还未有铁矿开采,短时间内无法实现铸铁,赢嫽就只能先用铜来做爆/炸/弹,倒是能做,就是强度远不如铸铁,难以承受炸/弹爆炸时的高压和高温就很容易炸膛。


    火炮试验的地方在城郊,方圆三里都被血狼卫清扫出来,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赢嫽早早就带着工坊的匠人来到此处,架起经过二次改良的火炮,点燃铜制的爆/炸/弹投入炮管中,由炮手拉动发射。


    包含赢嫽在内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炮管内的声响,生怕爆/炸/弹再像之前的两次那样炸膛或者哑弹。


    为了安全,众人都躲在掩体后面,连炮手都飞快跳进一个土坑,用盾牌挡在头顶。


    随着‘啾——’的一声响,爆/炸/弹终于成功发射出去,在半空形成一道带火星的抛物线,然后落在四五百米的土坡上,轰燃爆炸,大地都随之震动,紧接着飞溅的泥土石块就落在四周,土坡被夷为平地,在原处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赢嫽趴在掩体后面捂住脑袋,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头发和衣袍上都落了泥土。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第一次见识到火炮的真正威力,他们都被吓到了。


    先前看到火炮能发射火球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现在这个巨大的爆/炸/声无异于天罚,吓得他们双腿发软,躲在掩体下面久久不敢动弹。


    赢嫽从掩体爬出来抖掉身上的土,边整理衣衫边嘟囔:“总算是成功了一个。”


    城郊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震动也把城内的百姓吓坏了,还以为是地动,赶忙拖家带口仓皇往空地跑。


    有些人家的屋顶积雪都被震了下来,稀里哗啦的差点将逃命的城民埋在底下,守城的雍阳军更是如临大敌,士族也都看向城郊的方向。


    待硝烟散去,赢嫽才带着回过神来的匠人去看那个被炸出来的深坑,足有一人多高。


    “都记下来,不可漏掉任何细节。”


    这是爆/炸/弹第一次成功爆炸,所有试验数据都要记录,方便回去之后复盘。


    工坊有专门识字懂数的匠人负责此项,同时赢嫽也觉得自己真应该成立一个‘工部’了,术业有专攻,不然老让她这个半吊子下场干活多影响效率啊。


    当然了,她可以提供口头上的技术指导,再让专业的人去钻研,这样就能事半功倍了。


    她最近正在背写《天工开物》,这本中国17世纪的百科全书内容相当丰富,农业、手工业、工业都囊括在这里面。


    她以前闲着没事就爱淘这种书来看,内容记得一些,写下来的话也足够这个时代用的了。


    所以她真的很忙,就不想将时间浪费在那些尔虞我诈的政斗上面,但总有人不想让她过安稳日子,天天找事儿,她心情能好才怪,也一直认为自己会反击完全是被逼的,不反抗的话小命就会玩没,她不想这样窝窝囊囊的死,中国女人绝不认输!我命由我不由天!


    将所有试验数据记录好,现场的残片也都收起来,赢嫽才领着队伍回城。


    自从有了上次的刺杀,现在她出行都配足了护卫,闲人休想靠近半步。


    她没回国君府,而是转道去了血狼卫的校场。


    这些日李华殊都会乘车驾来校场练兵,她都怀孕快七个月了,肚子好大一个,赢嫽不想她这么辛苦,劝了几次让她好生在破山居养着,她也不听。


    在校场没看到李华殊的车驾,已从普通奴仆晋升为贴身忠仆的卢儿立刻去问。


    回来说:“君上,主子被芈夫人接到家中去了。”


    李氏复势,冷落了两年多的门庭如今也重归热闹,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踏破了,连狐氏和先氏的贵子贵女都上门。


    “那就去李家。”


    国君的车驾从街道行驶过去,赢嫽对外面好奇就从小窗向外看。


    农业不发展,生产力也低,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雍阳城作为晋国最大的城池也没见多繁华,至少在赢嫽这个现代人看来这里的城建确实不怎么样。


    尤其是在城民集中居住的区域,房屋很旧,街道也都是土路,雪化之后就淌着黑乎乎的脏水,她还看到很多城民在大冬天都穿草鞋。


    这里还是外城和内城的衔接区域,都已经是这个鬼样子了,她未踏足过的外城还不知道多破多烂。


    但一墙之隔的内城,也就是士族居住的地方又是另一番景象,街道宽阔,铺着大块的石板,这些石板都是奴隶从石山开凿来的。


    位于内城的商坊和乐坊更是富丽堂皇,跟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到了里面好像天都亮了。


    这种巨大的落差赢嫽不是没见过,在现代也有很多不富裕的国家,贫民窟和有钱人的生活中心就是天差地别,这种落差是阶级资源的不公平带来的,她并没有很难接受,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将这种差距缩小,最起码让城民都吃饱饭吧。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看不惯这个时代的奴隶制度,如果要问她最想改变什么,那就从这里开始,这也是她这段时间想得最多的问题。


    士族形成的那只阶级大手想要将她按死在国君这个位子上,她偏不,她就要反抗,还要从士族的最痛处下刀。


    军事力量是一个国家的底气,也是她的底气,所以要率先发展起来,唯有她手里握着的这把剑足够有威慑力才能大刀阔斧的去改革。


    律法、制度……


    削弱士族形成的势力,将资源重新分配,这个国家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经过今天的试验证明,铜制爆/炸/弹可行,但消耗太大,原主的库房迟早会被她掏空,长久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她要从别的地方搞钱。


    李氏和岳阳氏做的豆制品生意现在很火红,她拿到的分成也多了,但那个是她留给李华殊的私房钱,她从来没想过要打那笔钱的主意。


    再弄点能赚钱的东西?可弄什么好呢,纸?玻璃?还是陶瓷?


    好像都可以,但她这样会不会太树大招风了,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就像李华殊提醒的那样,有些东西她拿出来,能不能守住都不好说,别最后反送了命。


    找个合伙人?可找谁呢?李氏?岳阳氏?还是陈氏?


    这三家虽然是最好的人选,但他们手头的资源也有限。


    哎,她也是挺现实的一个人。


    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合作伙伴。


    楚怀君!


    怎么把这位大佬给忘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楚国是四大诸侯国之首,各方面都比晋国强,且楚国境内有铜矿和盐矿,听说还有石涅,说不定铁矿都有。


    楚国的商业和农业也发展的不错,军事力量就更不用说了,机关大拿不都被楚怀君请去当座上宾了嘛。


    赢嫽越想越激动,在车内不顾形象的滚来滚去,哈哈大笑。


    她现在一点都不抵触楚怀君来晋国了,甚至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楚怀君,跟对方谈谈合作。


    她有技术,楚怀君有钱有资源有人才,简直是绝佳的天使投资人,必须忽悠到自己阵营来,还能让赵国投鼠忌器,两全其美。


    “哈哈哈!我简直是个天才!”


    赢嫽在马车内笑成神经病。


    还在来路上的楚怀君却罕见的连打三个喷嚏。


    这可吓坏了随行的忠仆,君上莫不是染了风寒?!


    “速去请良医!”


    果然跟晋国沾上关系就没好事,若不是王姬跑了,君上也不会追来晋国,也不会在路上就感染风寒,晋国跟楚国就是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越想越气,忠仆又喊:“速去请大巫!”


    必须算一卦,若是凶卦就直接发兵把晋国灭了,君上也好早日实现统一霸业.


    天天那么多人上门,不应付还不行,芈夫人这些日都累瘦了。


    本想着今日终于能空闲些,又逢李华云得了两日假能回家与家中姊妹玩耍,芈夫人便想着机会难得,自己也有好些日不得空入国君府探望女儿了,心中挂念,得知女儿在校场练兵后就命人去接回家中小聚。


    天寒地冻,狐毛披风一遮也看不出来怀孕,李华殊也不在人前表现,所以知道她怀有身孕的人并不多。


    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再掀起什么风波。


    可她也有些忧心狐信会以此要挟,现在赢嫽将士族压得没了话语权,就目前而言并非好事。


    “难得回家,怎么还皱眉头。”芈夫人将一个圆溜发红的新鲜小果子递过来。


    李华殊接过咬了一小口,果肉清甜,有些许酸味,很合她胃口,便问:“这是哪里来的?”


    冬日鲜果难得,就是国君府中也不曾有。


    芈夫人见她爱吃就高兴了,说:“前些日有燕国来的商队带了几筐这样的果子,说是燕国特有的,正是这个时节成熟,他们要换玉糕,我瞧着这些果子新鲜,又甜,就留下来了,库房还有,你爱吃就带回去。”


    燕国地处北边寒地,与晋国隔了个赵国,路途遥远,雍阳城甚少有燕国商人来。


    在家中李华殊才会卸下防备,更是难得赖在芈夫人怀里咬果子吃。


    “唔……燕人也知道玉糕?”


    芈夫人低头细细摩擦着女儿的面庞,瞧她这些日气色不错才安心。


    “何止燕人,连王都都有商人来,现在我们在城内都收不上来大豆,要派人出去收。”


    李华殊就咬着果子不说话了,她在想事情。


    赢嫽一直很关心城中百姓,看不得城民挨饿,但其实今年冬季已是比往年要好了,大多数城民都能用大豆换麦换饼。


    也因做豆腐需要大量人手,李氏和岳阳氏都招城民来干活,工钱不高,但管一顿饭,做豆腐剩下的边角料也会低价抵给做工的人,他们可以拿回家吃。


    每年到冬季就会冷落萧条的商坊也因为豆腐的兴起使得往来的行商非常多。


    军演之前赢嫽还教她母亲如何用大豆榨油,这也是前所未闻的,榨油的器皿是赢嫽画了图让工坊的匠人抽空做的,说是比做火炮简单多了。


    送去给母亲后,母亲按照赢嫽说的法子命人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榨出豆油,现在国君府吃用的油都是母亲命人送来的,做炒菜很香,还没有荤油那么腻。


    过后不多久商坊就开了家豆浆铺,专卖热乎乎的豆浆和炸油条,油条也是赢嫽教的,一开张就爆满,安排了十个奴仆都忙不过来。


    靠着这些生意,李氏和岳阳氏都赚了不少,听母亲说近些日上门恭贺的士族中就有人想分一杯羹,提出与李氏、岳阳氏合作,母亲没有立即答应。


    “赚钱的法子是君上想出来的,我不好直接做主。”芈夫人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思虑周全。


    “赵王不同意归还光狼城和渭城,女公子赵景还留在城中未走,楚王又在来的途中,君上近日百事缠身,怕是无暇顾及这些小事,母亲做主便是,我回去跟君上说一声就行了。”


    同赵国的谈判在城中已经传开了,城民都很吃惊,暴君这么有魄力了?


    被楚国、赵国压了这么多年,后来连燕国都能踩一脚,晋国的地位是远不如初代国君的时候了。


    国中百姓对暴君的不满已达到顶峰,现在突然露这一手,城民都有理由怀疑暴君是不是哪里不正常了。


    芈夫人想起城中的流言,便问:“赵国果真想送一位女公子来和亲?”


    此言若是真,她就要为女儿忧虑了。


    赵国女公子来了必定是正妻之位,小姐儿如今可是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外面的传言也不好听,往后的日子岂能好过?


    君王的宠爱本就如过眼烟云,风一吹就散了,根本不会长久。


    “是有这么回事。”


    “那君上的意思?”芈夫人一脸担忧。


    李华殊轻笑安慰:“君上无意,都派陈上大夫去拒了赵国,难道城中还未传开?”


    直言赵国女公子貌丑,配不上国君,当时可是差点把赵景给气死。


    芈夫人当然也听说了,只是不太相信。


    赵国愿意将女公子送来和亲,这对晋国来说是好事,她觉得赢嫽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母亲,君上不会娶妻。”


    别说赢嫽现在没这个想法,就是哪天有了,正妻之位也只能是她,不会是旁人。


    芈夫人还待再问,忽地听闻一声巨响。


    芈夫人立刻就将身子不便的女儿护在身下,又急呼忠仆。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我妹跟我老婆都爱吃榴莲,刚好周末有个做水果批发的熟人送了我三个榴莲,她俩在堂屋吃的那叫一个香,我跟我爸妈,我们三是闻不了一点这个味,真是三个人对着yue,狸花把榴莲当成屎一样疯狂刨爪子想埋……


    第29章


    得知响动来自城郊,芈夫人还是不放心,欲派忠仆出城查探。


    这时李华殊说:“母亲不必担忧,这多半是君上弄出来的动静。”


    今天赢嫽带人到城郊做火炮试验,她本想一道去,赢嫽不让,怕惊扰她和腹中的胎儿。


    芈夫人惊魂未定,自从两年前李氏被打压,女儿被辱,她就落下了稍有风吹草动就心悸的毛病,也请良医看过好几回,药也喝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刚才那么一吓,到现在心脏还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她胸口蹦出来似的。


    响动突然,又这般吓人,与芈夫人同住李氏家宅的李氏女眷们纷纷从自己院中出来,聚到芈夫人这边。


    她们知道今日夫人将小姐儿接回家中小聚,想着让她们母女俩好好说说体己话,之前便没有过来打搅。


    李华云是跳脱的兔子,入了血狼卫之后才稍显稳重些,这时却也是耐不住小女孩心性,蹦蹦跳跳跑来坐到李华殊身边,将同来的李华嫣和李小妹都挤开,自己赖着李华殊撒娇,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李华殊怀有身孕的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连家中姊妹都是瞒着的,李华云也未经人事,不懂这些,只当长姐是长胖了些,并未想其他。


    芈夫人的那些同族妯娌就不一样了,一眼就看出李华殊身子不便,虽然心中惊诧,但也没有多嘴。


    只有李华嫣的母亲季夫人从进了门就拉着个脸,谁来搭话她都没给好脸色,像谁欠了她似的。


    李华嫣暗地里拽了好几下她的衣袖,她也不理会,就连芈夫人看过来了她也都是冷哼,将脸一扭开,让芈夫人十分下不来台。


    李华嫣尴尬的双颊臊红,低声道:“娘……”


    虽说都是李氏一族,但她爹与长姐的父亲还隔了一层,是堂兄弟,她爹从来都不管家,只知道在外面寻欢作乐,她娘也不擅家计,家中也无私产。


    以前家中诸事都是兄长代为操持,可两年前兄长遭牵连,爵位被夺,从此便一蹶不振,去年又失足摔伤了腿,脾气变得愈发暴躁,嫂嫂受不了,就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回了娘家。


    娘不想着劝诫哥哥,反而钻了牛角尖,觉得是长姐带累了家族,时常背地里说些不中听的话,她劝过很多次都无济于事。


    前些日夫人叫她与家中姊妹一同去校场看云儿比试,娘还不乐意,想回拒,是她硬要去的,回来后被奚落了一顿。


    今天长姐难得回家,本是高兴事,其他人也都说说笑笑的,唯独她娘沉着脸,连人都不理,着实是让人难堪,更是打了夫人的脸。


    李华嫣本是为了顾全大局,让大家的脸面都能好看些,可季夫人一点都没领女儿的情,反而嘲讽起来。


    “连累了家族,如今还有脸回来,回来便也罢,到底是娘家,不至于连个门都不让进,可也不该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就回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李氏出了个连妾室都争不上的嫡女,床上之宠?狐媚惑主?听听,你们听听,这外头传的多难听,全雍阳城都在看我们的笑话,这让以后李氏的女孩们还怎么嫁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再看季夫人那副不阴不阳冷嘲热讽的样,真是想撕了她的嘴,这人莫不是脑子坏了?平日里抱怨两句也就罢了,怎的连这样的话都能当面说出口?真以为芈夫人不会将她如何不成。


    “娘!”李华嫣生气了。


    季夫人全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还呵斥不站在自己这边的大女儿:“我也是白生养你一场,日后你寻不到好夫家可别哭着求我。”


    说的李华嫣更加难堪。


    芈夫人也都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季夫人:“季妫!你!”


    季夫人挺起胸膛冷道:“如何?我有说错?”


    “哼!你若嫌丢人,就离了李氏回季氏去,只怕你也舍不得!”芈夫人也不是好惹的,当即戳中季夫人的最痛处。


    谁人不知季氏当年为了自保便将族中貌美的贵女送与犬戎首领为妾,此事一直都被士族诟病,这也是为何季氏并入晋国这么久都得不到重用的原因。


    雍阳城中至今都还有嘲讽季氏为犬戎姻族,让他们搬出城去,迁往犬戎地界。


    犬戎是关外的野蛮人,向来入不了中原士族的眼,还因为犬戎体格健壮,会有专门的奴隶商人到关外诱抓犬戎进行驯服,再高价卖给中原士族。


    士族又怎会将族中贵女嫁与低贱的奴隶,这将一族颜面置于何地。


    季氏有此先例就使得季氏女极难嫁出去,当初若不是李华殊那位堂叔硬闹着要娶季夫人,绝食又上吊,最后没办法了才同意,不然李氏也不会让这样的士族女入门,季夫人现在反过来说李华殊给李氏丢人,当真是可笑。


    同住一个屋檐下,芈夫人也不想揭季夫人的短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是她先挑的头,自己才会反击,现在遭到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和轻蔑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自己。


    李华殊本不想同季夫人计较太多,且堂兄确实是受自己牵连,总归是她欠下的。


    可看到李华嫣低下头难堪到不知如何是好,她也不忍心,到底是自己的堂妹,又自小感情好,嫣儿又是个懂事文静的性子,真的不应该卷到这些争端里来。


    于是李华殊劝了劝芈夫人,“母亲,别说了。”


    揭开这些陈年往事伤,受伤的也是嫣儿。


    芈夫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将李华嫣也伤害到了,可李华殊是自己的女儿,没有哪个母亲能忍得下女儿被人如此诋毁。


    至于季夫人,她都已经没脸面继续坐下去了,掩面哭哭啼啼回了自己院子。


    李华嫣明事理,心知是自己娘亲有错在先,便起身对芈夫人和李华殊行了礼。


    “夫人,长姐,我娘她……”


    维护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她娘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分了,长姐是为了护住李氏才受的那些屈辱,家中所有人都感念长姐,唯独她娘心存怨恨。


    “没事,先去看看你娘。”李华殊温和道。


    李华嫣感激的看她,双眸含泪,终于是憋不住委屈哽咽起来,“长姐……”


    在这家里也只有长姐是真心待她好,爹和娘都指望她日后能嫁给比李氏更高门的士族为妻。


    尤其是她娘,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那日先氏上门,她娘就表现的十分热络,全然忘了长姐当日就是被先氏算计。


    李华殊将这个文静的妹妹叫到身边,抬手帮她擦泪,又细声温柔的安慰:“我不会将那些话放在心上的,咱们李氏的姑娘也不会比别人家低一等,你将来若有相看得上的人,只管告诉我,我让君上为你保媒,看哪个还敢小瞧你。”


    李华嫣破涕为笑,捂着脸羞道:“长姐,你又拿我开玩笑。”


    “这可不是开玩笑,你比云儿还大几个月,也该相看人家了。”


    “我……我不想嫁人。”


    李华嫣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说这句话的,她就是不想早早嫁人,可她的婚事都由爹娘作主,她说不嫁人,她娘就哭的厉害,还要打她,骂她不知道给家里争光,哥哥已经是不中用了,她若寻不得好夫家,日后会让爹娘在族中抬不起头。


    “不想嫁人?那你想做什么?”李华殊问,没有驳斥堂妹不想嫁人的想法。


    李华嫣咬唇,犹豫了很久才说:“我想入朝……”


    她饱读诗书,才华也不比别人差,别人都能入朝立一番事业,她为何不能。


    且自从家中遭变故后,她的心性就发生了转变,六卿当中若是有李氏的一席之地,当日长姐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她说完就不敢抬头,怕长姐会说自己不自量力,也怕看到其他人嘲笑的眼神。


    可屋内极其安静,唯有李华殊简短而欣慰的轻笑,“嫣儿果真是长大了。”


    一直没说话的李华云此时也笑起来,拍手道:“二姐有这个志向是好事啊!”


    李小妹万事不懂,但不妨碍她跟着起哄。


    “二姐要当上卿!”


    什么都往外说,真是童言无忌啊。


    “小妹……”李华嫣将她拽过来要打屁股。


    小屁孩,怎能将自己日常所叹的事说出来,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李华殊拦住闹成一团的两个妹妹,“这是好事,有何不可。”


    “真的行吗?长姐。”李华嫣不敢相信。


    “你若真有此意,我便选个德高望重的老师教你学问。”


    赢嫽说如今朝中还是士族把控,士族之间相互举荐,任人唯亲,举荐有德才的人便也罢了,可那些人多为纨绔,空占了一个名头不说,还不为民谋福,更是贪污蛮横,将平民视为路边野草那般随意踩踏,长此下去,国力必衰。


    所以赢嫽萌生了改革的想法,也同她说过,她是赞成的,只待时机成熟便分化士族在朝中的势力,将那些不合格的士族撤掉,采用‘公务员考试’的办法选拔人才。


    她不知道何为公务员考试,赢嫽解释说就是将有意愿入朝的人集中起来考试,题目由专人商定,考完之后再统一评分,优者胜出。


    李华嫣觉得奇怪,“长姐为何要为我请老师?”


    此事也只有李华殊一人知道,赢嫽还未对外人提起过,现在她也不便提前透露。


    “别问这么多,你听我的就是,我自有道理。”


    李华嫣就没有再问,从芈夫人处出来后便回了自己家的院子。


    伺候的仆从说季夫人在屋里乱砸东西,砸完了就哭。


    她深吸一口气,提裙进去。


    “娘。”


    季夫人立即抓起手边的茶盏朝李华嫣扔过去,竖起眼睛怒骂:“还回来干什么!你看着我被人羞辱都不出声,我也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将你掐死,省得如今养大了也是气我!”


    李华嫣避开地上的碎片来到*季夫人面前,轻声问:“那你怎么没掐死我?”


    “什、什么?”季夫人惊的都忘了哭,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儿,只觉得好陌生。


    这个问题堵在李华嫣心里多年,今天终于问出来了,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因为她娘是季氏女,她从出生就遭人耻笑,一直都是长姐和族中其他姊妹护她,爹娘从未关心过她一句话,哥哥也只顾自己的前程,她活到今日都没有怨恨过爹娘,往后也不会怨,但想要她站在娘这边,那也不可能。


    “没什么,娘,我先回房了。”


    她转身慢慢走出季夫人的屋子,不顾季夫人脱力跌坐到地上发出的哭嚎.


    国君的车驾停在了门口,忠仆急匆匆进来禀报。


    芈夫人还想留女儿在家中用饭,早早就吩咐厨子做了李华殊日常爱吃的菜肴,这会怕也是留不下了,听忠仆来报,只得满脸不舍的亲手为李华殊理好披风,嘱咐她顾好自己,才跟着送出来,然后朝等在外面的赢嫽行礼。


    赢嫽刚从城郊的实验基地回来,灰头土脸的一点都不像国君。


    “你这是……”李华殊转着轮椅过来,对她这身脏兮兮的衣袍也甚是无语。


    赢嫽一点不在意,拍了两下灰,嬉笑:“爆炸的时候被泥土散了一身,回去洗洗就好了。”


    李家人还都在这,也不是方便说话的场合,李华殊就没有继续问。


    赢嫽向芈夫人问了好,又把站在后面的李华云叫过来问了几句才带着李华殊离开。


    回到国君府,李华殊就赶着她去沐浴。


    破山居地方小,没有汤池,只能用浴桶,在等仆从抬热水进来的间隙,她招来今日跟李华殊出门的侍女到跟前问话。


    “今日在李家可发生了什么?”她去接人的时候就觉得气氛怪怪的。


    李华殊和芈夫人说话时,侍女是守在外面的,但她耳力好,能听得真切,便将来龙去脉说了。


    赢嫽听完就独坐在那沉默了很久.


    腊月,又开始下起大雪。


    雍阳城外苍茫一片,眼睛看久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守城的雍阳军趁着换岗的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突然看见前方似有流动的鲜红。


    随着鲜红缓缓靠近,城头上的士兵终于看清了旗帜上的字,金光灿灿的在寒风中招摇。


    士兵瞪大眼睛,立刻呼唤同伴敲鼓传讯。


    “是楚国的王旗!速去回禀!快!”——


    作者有话说:且看且珍惜,入V以来举报这篇文的人太多了,后台收到举报站短无数,所以追更的小伙伴不要囤文,有更新了就赶紧看,避免下架了一章都看不了。这篇文是不是捅了红眼病的窝了?这么多人想搞,我是活人作者,不是人机,给我一百万我就修文,没钱就别说话,看就完了,看不下去就别看,想刷存在感我奉陪[墨镜]


    第30章


    红底金字,楚国。


    呜——


    在号角声中,鲜红的长流终于抵达城门口。


    甲卫开道,六马并行,车驾华丽到足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


    这哪里是马车,简直就是移动的城堡。


    随行在车驾两边包括驾车的马奴都是女的,且身形高壮,穿着厚实的皮裘站在那就像一座座小山,面容凶恶,一看就不好惹,被她们掏一拳估计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赢嫽率公卿出城相迎,看到人家的队伍这么霸气,再看看自己的排场怎么都觉得寒酸。


    不过她心态好,没当回事,心里盘算的都是怎么忽悠楚怀君这个大诸侯跟自己合作。


    这事还真不好办,楚国现在很强大,她要开出能让楚怀君心动的条件才行。


    原主的记忆中有关于楚怀君的部分,就是不多,而且很流于表面,不然原主也不会想着在楚怀君身边安插间谍。


    只可惜纵长染这枚棋子还没有起作用就被识破了,有用的情报一点没传回来。


    据纵长染自己交代,楚怀君城府极深,也十分警惕,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往外传消息,楚宫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身份暴露的间谍被处死,她也是侥幸才逃脱的。


    但赢嫽觉得纵长染绝对不是侥幸逃出来,像楚怀君这样实力强悍的大诸侯,想让她死的人肯定不会少,为了安全起见身边肯定都是高手。


    楚宫也是戒备森严,纵长染在刺伤楚怀君之后是怎么躲过楚宫侍卫的搜捕逃出宫的?她武功再高也不能直接从天上飞吧,以为在演蜀山传啊,还能御剑飞行。


    所以,纵长染必定隐瞒了其中非常重要的那部分。


    不过纵长染也给她透露了一个最近让楚怀君都觉得很头疼的问题。


    楚国境内出现了一个神教组织,短短几个月就在民间建立起威望,信众多达数万,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增加,就连楚国士族中都有不少人相信神教。


    这些信众将神教的头目奉为神明,非常拥护,也绝对信任,宁愿将自己的孩子、金钱、粮食等等全部奉献给神明,只求能从神明手里换回一杯能够驱散百病的圣水。


    以至于很多平民家破人亡,更有不少士族牵涉其中,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楚怀君曾派兵围剿过这个神教,可那些被蒙蔽的信众居然故意拦截士兵,使得神教的核心成员得以逃脱,最后又卷土重来。


    想要再次派兵清剿,却遭来士族的联合反对。


    楚国跟晋国一样,也是士族势大,楚怀君要依靠士族,就不能太得罪他们。


    在纵长染逃离楚国之前,这个神教已经在楚国好几个地方建了‘神坛’,里面供奉的就是神教头目,什么九天神尊、求子老母等等,每天香火不断,比赶大集都热闹。


    有的地方大半个城的城民都是神教的信众,渐渐的这股邪风还在军中散开,形势非常不妙。


    赢嫽脑袋里立刻就响起了警钟,回顾她那个时空的世界历史,宗教在某些国家可是有着超高的影响力,就连她的伟大祖国也曾深受这股风气的影响。


    她小时候就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邪/教侵袭,就那什么功,当时闹的非常严重,她记忆犹新。


    现在一听纵长染说的这个神教,又是圣水又是蛊惑人心的,她就警惕了。


    纵长染说楚怀君也非常恼恨这个神教,多次想要铲除,但都被士族给拦了下来。


    楚怀君也有顾虑,就目前楚国的形势来说,跟士族闹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要是自己能帮楚怀君除掉神教这个心头大患,楚怀君是不是也得对她有所表示?


    赢嫽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互助互利嘛。


    就在她分神之际,对面那辆豪华车驾就跟变魔术似的伸缩出一小段木台阶,然后车驾的门缓缓打开,一袭火红的华丽衣袍宛如盛开的玫瑰,霎那间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乌云一样堆叠的发髻,金光璀璨的配饰,楚怀君露脸那一刻,天地都黯然失色。


    楚国国君是大美人,看来真不是传说。


    楚怀君比原主还小两岁就已经是大诸侯了,君权在握,还真是不容小觑。


    赢嫽没被大美女吸引,再美的女人也动不了她的直女心,唯一会让她心神不宁另眼相待的就只有李华殊。


    她现在的注意力都被对面的华丽车驾吸引了,哇塞,能自动伸缩的台阶,机关术!车驾该不会还能变大变小吧?


    “君上。”一旁的先月不得不低声提醒眼睛都快粘到人家马车上的国君。


    出门之前真应该算一卦的,算今天国君是丢人还是不丢人。


    赢嫽老脸一红,掩饰:“咳……”


    看看而已嘛,又不犯法。


    像这种正式会面的场合,国君都会悬戴佩剑,赢嫽腰上就有。


    虽然原主品行糟烂,但佩剑还是相当精巧的,算上剑柄大约有七十厘米长。


    剑身是青铜打造,非常锋利,吹发可断,剑柄顶端镶嵌了一颗巨大的祖母绿,剑鞘也是嵌满彩宝,可能也是为了衬托晋国崇尚彩色,所以看上去就是花花绿绿十分耀眼夺目。


    而被纵长染带回来的那柄楚国佩剑,现在就放在国君府,剑柄同样镶嵌了超大的红宝石。


    “晋侯。”对面的红袍美人灿若朝阳,红唇似火,声如清铃。


    赢嫽心里戏贼多,但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多亏了她以前追的武则天、大明王朝和康熙王朝,知道了一个君王应该怎么摆架子才更有威严,这段时间她就是靠着自己超绝的模仿天赋蒙混过关的。


    “楚王。”


    在她在寒风中眯眼打量对方的时候,楚怀君也在注视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短暂交汇,她不卑不亢,神色平平,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然。


    楚怀君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几年前各路诸侯受召入王都,她和赢嫽就见过,那时觉得此人谋略有之,但城府不足,且心胸狭隘,容不下人,还极容易被激怒。


    后来也确实如她所料,赢嫽将晋国搞的乌烟瘴气,李华殊被夺权后晋国的军力更是一落千丈。


    赵国几次想与她联手伐晋,她也意动,若不是被突然冒出来的神教绊住手脚,楚国的大军已经集结到晋国边境了。


    她对现在的赢嫽生出一丝好奇,“晋侯可愿与孤同乘?”


    这是要借机试探?赢嫽拿捏不准,就只能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欣然同意。


    她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对那辆豪华大马车很好奇,很想爬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乾坤,要是能拆开让她钻研一番就更好了。


    然后她就一点都不客气的从自己的华盖马车下来,走向了那辆华丽的移动城堡。


    在她准备登台阶上去的时候,突然从上方伸过来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指甲修理平整,朝她这面的掌心纹路清晰,手腕上的三道锁链纹更预示着手主人不同凡响的命格。


    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纹,一些手相有关的书籍上就有记载:腕有三纹者,贵不可言,若纹如锁链相连,定是龙子凤孙,皇族转世。


    赢嫽抬头,对上了楚怀君含带一丝笑意的黑眸。


    冲她伸手什么意思?拉她一把?


    那她当然……


    “孤还康健。”她扫开楚怀君的手,自己登阶而上。


    她还不至于老到要让人搀扶的地步。


    距离一下拉近,她闻到了楚怀君身上的幽香。


    这姐妹要是生活在现代,肯定是个香水控。


    楚怀君的轻笑在寒风中散开,她没有因为赢嫽拂了自己的好意就生气,反而对赢嫽愈发感兴趣。


    在雍阳城的眼线传信回去说晋国君变化甚大,与从前判若两人,起初她还不信,只以为是赢嫽的阴谋诡计,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赢嫽被她笑的心里发毛。


    寒风迎面扑来,还夹着雪花,着实冷,她都快被冻成傻子了。


    不得不出声提醒:“楚王应该不是想和孤站在车前吹着冷风谈天说地吧。”


    再吹下去她真的要淌鼻涕了,到时候狐信和先月这两个极要脸面的上卿看到她这副丢人的样子,肯定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这辈子再不想见人。


    楚怀君心情愉悦,拧了下车门边的按钮,马车门就自动开启。


    “请。”


    赢嫽就真的一点没客气的进去了,车内果然是她猜想的那样更加富丽堂皇,而且空间很大,直接当房子住都没有问题。


    原主那些家当在她看来已经算很富贵的了,没想到人家楚国更加财大气粗,连马车内的雕刻都这么栩栩如生,目光所及不是金子打的就是宝石镶嵌的,也不知道造一辆这样的马车需要多少钱,楚国还真是富到流油。


    她像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妞突然到了大上海,看什么都稀奇,都想摸摸,还想掏手机出来拍照,只可惜作者安排她穿书的时候连卷卫生纸都没有给她带。


    无良作者,叉出去。


    “你这个房车可真好。”她扭头发自内心的感叹。


    楚怀君眼底划过一抹危险的惊讶,此马车是她好不容易请来的那位机关术高手打造,造好之后那人也站在马车前说过房车二字。


    可知道此名的人不会超过三个,赢嫽远在晋国又是如何得知?


    想起自己此次来晋国的目的,楚怀君很快便有了答案。


    “她果真在国君府中。”


    这说的什么,赢嫽没反应过来,“嗯?”


    楚怀君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打开天窗说亮话:“孤这次来是想向晋侯要一个人。”


    “要谁啊?”赢嫽捧着茶杯暖手,低头吹吹热气,装傻充愣。


    楚怀君却不理会她的装傻,可能骨子里自带的高傲和自身足够强的实力,让她没有将赢嫽放在眼里,更不必耍心眼,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带自己的人回楚国。


    “纵长染。”.


    今晚在国君府安排了夜宴,美酒佳肴,丝竹声声。


    这次楚怀君来晋国,六卿来了五个,只留一个看家。


    楚国富裕,奇珍异宝无数,楚国公卿也都看不上其他诸侯国,甚至连周王也没放在眼里。


    对于晋国安排的夜宴,他们也无兴趣,不过是出于两国相交的礼节意思一下到场罢了,坐下后直接拿鼻孔看对面的晋国公卿,嫌弃之情已经很明显了。


    晋国一开始就是以武治国,以前晋人就被嘲笑粗鲁不堪,而楚国自古就出文人高士,读书人最多,更有三大书院,就连周王的王子王女都曾去楚国求学。


    这样一想,楚国公卿确实有拿鼻孔看人的底气。


    不过现在的晋国好东西也不少,逐渐丰富起来的豆制品、能做各种菜肴的豆油、辣味的肉肠、新鲜的鱼丸,菜品的种类非常丰富,就连城民也能换些品相不怎么好的豆腐回家吃,饭桌上也不再是吃多了只会胀气的豆饭了。


    民以食为天,再清高的文人雅士也是要吃饭的,楚国再富裕也不知道大豆能榨豆浆做豆腐,之前楚国的商人还来雍阳城进货,楚国士族也是将豆腐奉为珍品的。


    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有白如玉的豆腐,还有金黄的炸豆腐、麻辣味的麻婆豆腐、卤香豆干、豆子发起来的嫩豆芽和用空心豆腐塞肉做出来的酿豆腐。


    且用来盛菜用的都是瓷器。


    瓷器稀缺珍贵,楚宫也只有少量,样子还不如晋国的菜盘子好看。


    更别说赢嫽最近又弄出了螺钿漆器,茶盏、碗碟、摆件、妆盒等等,可不老少呢。


    她大方,除了留着自己用,给李氏、先氏、狐氏、陈氏和岳阳氏都送了几件。


    陈炀这个死忠粉看到对面吃瘪的楚国公卿,再看看被安排在角落沦为背景板的赵国公卿,心情那叫一个畅快啊。


    君上让他安排夜宴,他就知道楚国这帮人会狗眼看人低,所以绞尽脑汁把晋国有但楚国没有的东西搬出来。


    首座上,赢嫽和楚怀君同坐。


    赵景落于她们左下方第一桌,几次想要同楚怀君搭话,后者都没理她。


    赢嫽撑腮把玩杯盏,看舞姬在厅中央跳掌上舞,真是婀娜多姿啊。


    只不过她的心思早从夜宴飘回了破山居,脑补着李华殊一个人吃饭的画面,她的小心脏就跟着突突疼。


    实在记挂,她招手叫忠仆卢儿过来,吩咐:“你回破山居看看,夫人可吃好了没。”


    既然外头那些人爱拿李华殊的身份说事,那她就用实际行动堵住那些人的嘴,直接封李华殊为国君夫人,昭告天下,看以后还有什么好嚼舌根的。


    她提出封国君夫人的时候,李华殊也没有反对。


    今晚的夜宴她也想让李华殊过来,李华殊嫌闹腾,且不太愿意看见赵景,一见就想起来赵国想送女公子来和亲的事,她膈应。


    楚怀君就更没必要见了,怕这位大诸侯因那年翎羽军大败楚军的事再记恨上自己,就借口身子不适窝在破山居没来。


    “是,奴这就去。”卢儿低头弯腰迈开小碎步急行。


    赢嫽又没避开人,楚怀君就坐在她旁边,自然都听见了。


    这位大诸侯似乎特别爱八卦她的事。


    “听说晋侯近来独宠李将军,连姬妾都遣散了。”


    “是啊。”她大方承认,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很宠李华殊。


    楚怀君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八卦,而是端起杯盏喝了口里面鲜美的鱼汤。


    “此汤甚美。”还给了极高的评价。


    “那就多喝点,这汤能强健体魄、延年益寿。”赢嫽将鱼汤的功效夸大了说。


    楚怀君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冷了下来,“几个月前楚国内出了一个神教,信众之多,都是为了求神教的圣水,圣水能治百病,让人脱胎换骨,长命百岁,不知道晋国君的这个汤是不是也有此效。”


    赢嫽感受到了一股杀气,但她不怕,还诚实道:“要是真能长命百岁,孤也不会拿出来共享了,好东西谁不会自己留着。”


    杀气消失了。


    “晋侯倒是与以前不同了。”


    赢嫽的心咯噔一下,强装镇定道:“天气都能一年四季的变化,更何况人。”


    楚怀君算是认同她这种说法,没有选择继续深究。


    “若晋国出现蛊惑人心的神教,晋侯该当如何?”不知为何,她就是很想听听赢嫽对这件事的看法。


    赢嫽知道她想听什么,直白道:“在它长成参天大树之前连根拔掉。”


    这话说到楚怀君的心坎上了,她有些激动的往这边倾斜身体,“若有人阻拦你,不想你连根拔起,你又该如何?”


    赢嫽心想我就算有办法也不会现在就告诉你,一点血都不出就想白嫖?门都没有。


    “不知道。”


    干净利落的三个字差点把楚怀君噎死,特别想一掌将赢嫽拍死。


    幸好这时候卢儿去而复返,他还真是飞毛腿,这才多大会功夫就回来了。


    “回禀君上,厨房送过去的鸡汤面和牛肉饺子夫人都吃了,这会正在看书。”


    厨子现在就像被激发了饭灵根,往破山居送的饭食天天不重样,李华殊也都很爱吃,连赏了厨子好些东西,厨子高兴到将东西拿回家供起来。


    “看的什么书?”赢嫽又问。


    “就是前日君上所写的天工开物,夫人说这书极好,看着有趣。”


    “就写了几页,不是已经看过一遍了吗?罢了,你去书房将我今日新写的两页送过去给夫人,就说我今夜晚些回去,让她看完就睡觉,别等我。”


    她每次跟李华殊说什么,或者让人传话什么的都是称‘我’,而不是‘孤’,她自己都没发觉,但落在旁人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意思。


    果真是独宠。


    楚怀君对提到的那本天工开物起了兴趣,天下藏书多在楚国,何时有过天工开物?她怎不知。


    “你还会著书?”过于惊讶,连客套的称呼都省了。


    “不会。”


    这回赢嫽可没有故意刺激对方,她就是不会嘛,著书和背写是两回事,前者是原创,后者是参考或挪用,可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笑死了,今天我妈进房间搬南瓜,突然从大南瓜后面窜出来一只大老鼠,立刻大声呼叫狸花,狸花本来在堂屋门口的石墩窝着打盹,听到了就飞快跑过去,浑身都炸毛了,应该是生气它在家的时候老鼠都敢混进来,所以特别恼火,追着老鼠就咬,偏偏大黄又很爱凑热闹,哪里都少不了它捣乱,结果当然是阻碍了狸花发挥,老鼠从门口逃了,把狸花给气,大黄今天一整天都夹着尾巴不敢从狸花跟前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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