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
◎那……十年,我试过回来的。◎
和我哥一起度过春节之后, 开工的第一天,我坐上了飞往R国的飞机。
这个国度的纬度更高, 下飞机的时候,北境的风吹在脸上,夹杂着雪花,气候仍在浅灰色深冬。
远处机场的灯光冷冷地落在停机坪上,像一座巨大的机器,吞吐着和我毫无关联的人潮与噪音。
林助理给我递了厚外套,我披上以后, 他画蛇添足似的补了一句,说:“是陈哥让我拿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陈谨忱跟在我们后面几步, 听见了这句话,和我对视一眼,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前三天我们按计划见了一些需要见的人,参加了一场晚宴, 总体来说都很顺利。
直到第四天,我在酒店的大堂里遇见了一个很熟悉的人。
那时我刚结束一天的行程,从车里出来,在门口的吸烟区吸了一支烟,准备上楼休息。
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 一个熟悉的人忽然大步走到了我身边。
酒店大厅静悄悄的,地毯绵密,走廊灯光从高处一盏一盏落下来, 投出绵长的影子。
晏云杉站在我面前, 对我说:“晚上好。”
他彻底扔掉了拐杖, 身上依旧是他惯常的黑灰色调, 整洁而内敛,大衣利落,围巾松松地搭在臂弯,是一条深色格子的羊毛料。
我疑心他在大堂里等我的时间并不短,因为他身上落的雪花化开,变成点点细小的水珠,在大堂明亮的灯光下,像是碎钻镶嵌在他身上。
我冲他微笑了一下,礼貌地说:“好巧。”
“不巧。”晏云杉向我走了几步,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垂下头,低声说,“……我是来找你的。”
他向来直来直往,而且看起来确实很着急,我也就没再和他客套,直接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上次……还有话没说完。”晏云杉说,“你晚上还有事吗?”
“没有。”我如实说,“你是想临时预约我接下来的时间吗?”
他问我:“……可以吗?”
“你要说的多吗?”我问,“你是想在这里说,还是要找个什么地方?我有点累,要准备休息了,你要是同意,可以在我房间的客厅里说。”
晏云杉怕我反悔似的,很快地点头同意,跟着我一起回了我的房间。
我让他在沙发上坐下,问他要不要喝什么。
晏云杉的手放在膝上,指节微微发白,腰背绷得很直,几乎僵硬,坐姿透露出紧张和局促。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面前的茶几,视线停留在那只瓷杯的杯沿上,眼神却明显游移,好像要说的是什么很可怕的、很重要的秘密,才让他像现在这样焦虑不安。
“……不用了。”他对我说。
“好吧。”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红茶,端着杯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靠着扶手,问他,“你是专门飞过来和我说话吗?你要说什么?”
“……是的。”晏云杉承认,而后并没有马上说话,沉默着。
并不明亮的室内,他的眼睛是湖水一样平静的深蓝,注视着我。红色的唇抿得很紧,好像开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喝了一口茶,耐心等他说话。
大约过了两分钟,晏云杉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他向我的方向倾斜了一些,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终于重新获得发声的能力。
“陆绪。”他叫我的名字。
“嗯?”
“……对不起。”他短促地说,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又重复了一遍,说,“我想说的是对不起。”
我有些怔忪,因为从未想到过会从晏云杉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若是几个月前的我见到这一刻,必然会觉得是我的幻觉。
但这三个字确实从我熟悉的、形状优美的红唇间吐出了,同时带出真切的遗憾与忏悔。
会客厅里只开了壁灯,暖黄的光线照得不远,更多地方被沉沉的暗色吞没。
他的脸一半隐没,一半明亮,线条是很锋利的俊美,像是裹着北境大雪的刀锋。
他仍在观察着我的表情,神色间带着几分很陌生的忐忑和难堪,将锋利的伤害性减弱了许多,眼睫的阴影颤抖着,嘴唇也是。
让我觉得陌生,也可亲。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每天都在想你。”
晏云杉又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更哑:“其实很久以前就应该说的,但是我……总是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怪我,或者在意这件事。”他说,“但是我还是应该说的。”
“那天在学校里。你知道的吧,我想亲你。因为你说‘全部’的时候,看我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那之后我总是会想起来,想如果……我没有那么自负,那么高傲,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再慎重一点,是不是我们很早以前就能在一起。有没有可能十七岁的时候我们就在偷偷谈恋爱,到现在也不会分开,你不会……”
我打断了他,叹了一口气,装作大度地说:“都过去了,我已经不介意了。”
晏云杉停了下来。他又把嘴唇抿得很紧,几乎崩成一条直线,边缘都用力到泛白。
房间里很安静,呼吸都有回音。我向外看了一眼,夜晚的雪花扑朔朔落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碰撞的声音被隔绝,只能看到不断地下落。
“我……”过了许久,晏云杉再次出声。
“我想回来过的。”他说,“那……十年,我试过回来的。”
“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我自己也觉得很荒谬。”
“我想过回来,很多次,但是总会有推不掉的工作。就算是不管怎样都要回来,连机票都买好了也没有用。有一次我都坐在候机室里了,航班在起飞前十分钟因为突发极端天气取消。后来我自己申请航线,但每次都会因为不可抗力被驳回,不是我不想来见你,是我真的……真的回不来。”
“陆绪,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双手握拳,咬着牙低声说,“但好像有谁在阻止我见到你。不是我的借口,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以前……总觉得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说出来也只是让自己丢脸。”
我被忽然的窒息感攫住,像是有真空泵抽空了呼吸道里的空气,让我怔在原地,无法呼吸。
原来这就是让我至今仍无法释怀的、为之辗转难眠的、让我不再愿意回头的抛弃的真相。
这一切荒谬到堪称可笑。
我到底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我以为的抛弃,事实上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当然相信晏云杉说的是真的,也明白是什么让他不能回来。正是我一直在努力挣脱的剧情,像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棋局,强行剪短了我和晏云杉之间地联系,只为了将一切推到正剧开始的地方。
如果我没有变化,没有因为所谓的“报应”而挣脱束缚,这一切是否真的会规整地运转到我曾预见的结局?
而这剧情又怎么可以就这样轻率地、高高在上地玩弄与控制我的生活、我的感情,让我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我曾经最纯粹的爱过的人。
就算这是命运,那未免也对我太不公平。
但我们都曾是被框定性格的人物,生活在既定的轨迹里,无形的力量深刻地掌握着我们可能给出的反应,譬如晏云杉的高傲,我的朝三暮四,所以高高在上的简单挑拨之后,我们就渐行渐远,轻易地拆散了。
我感受到愤怒、不忿,同时感受到无奈、郁闷,这些情绪和窗外落下的雪花一样冷,积在我的胃部,带来痉挛的不适感。
“算了。”晏云杉迟迟没有等到我的回应,低下头去,说,“你当我乱说的好了。”
我眨了眨眼才重新将他看清。
“不。我相信你。”我对他说。
晏云杉的眼睛明显地亮起来。他的身体前倾了一些,面庞近在咫尺,我相信他,他反倒难以置信起来:“……你怎么会相信?”
“晏云杉。”我说,“我知道是什么在阻拦你回来。”
“你知道?”
我停顿了几秒,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荒唐的说法。但所有措辞在舌尖打转后都败下阵来,显得我就像个被命运耍得团团转的小丑。
我只能实话实说。
“我没有告诉过你吧。”我叙述,“我不是二次分化变成omega的。”
晏云杉的眼睛睁大了,像是一只受惊的猫一样向后仰。
“什么?你?”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你别乱猜!”我赶紧打断他,“我是突然变成omega的,就是我最后一次去画廊找洛棠,还遇到你的那天。”
“这怎么可能?”晏云杉下意识质疑。
“所以……和你不能回来一样荒谬。”我说。
晏云杉花了一点时间接受,然后很小心地问我:“……会难受吗?”
“对不起。”
说出第一句道歉的话语之后,后来的每一句对晏云杉来说好像都变得更容易了。
“我那时候……不知道。还想用那种方法……把你留下来。”他的手握得更紧,指节泛白,“既不尊重你,也不爱护你。我后来……想了很多遍,我做了很多错事,都是因为我可笑的自尊心。”
“不难受。”我逐一回答他,“就是开始不太适应,也有一点担心。不过我哥带我去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你也没给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后来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也不是很喜欢计较的人,你不用道歉。”
“我知道你不会在意。”晏云杉说,“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再那么做了,我很后悔。”
“还有,所以,你变成这样,和我不能回来,有什么关系?”
我想告诉他,因为你本该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我只是供你们虐渣的一个炮灰;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可能是一本堪称荒谬的小说;因为我和你从来都不是命运所注定要在一起的人。
这个世界里存在一种更高的力量,他决定了我和你的生活,决定你不能回来,也决定我要有报应。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连我哥都没有,从没有考虑过和他分享我所知道的事情。
上次他问我关于会涉及我的死亡的合作的时候,我也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询问。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质疑?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是不是,从未真正被晏云杉抛弃?
但此时此刻,我真的准备开口的时候,更强烈的窒息感袭来,让我几乎失去了片刻的意识,向前倾倒。
“陆绪!”
72 第 72 章
◎是不是真的……已经太迟了。◎
晏云杉迅速地起身, 半跪在我面前,撑住了我。他托着我的颈侧, 惶恐又谨慎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了?要叫医生吗?”
“没事。”我缓过神,“看来我不能说。”
“……那就不说了。”晏云杉很快地说,“我其实……也有一些猜测,隐隐的一些感觉。只是这不科学,我本来不相信。”
“但事实上,我就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对吗?”他低声问,“因为我做错了,也因为那时候我不能。”
他的脸离我更近了, 表情仍然是平静的,嘴唇压得很直, 还是那个下一秒就能说出冷漠又刻薄的话语的高傲的晏云杉。
但他的眼睛变成了一种浓郁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悲伤的蓝色,整片海洋都是悲伤的具象化实体, 在他的眼睛里掀起不大不小的波涛,无法平静,也无法释怀,悲伤被关在他的眼睛里,流不出去, 但将他整个人都浸成湿漉漉的、失意的模样。
过了很久,他断续地尝试表达,“明明那时候……要是我……要是我不走。要是我早点发现, 要是我不像以前一样自以为是。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呢?所以其实……还是我的错。”
我也被他身上渗出的悲伤浸湿, 不再想要责怪, 只希望能够安慰他, 让他不要再这样自责,因为我事实上已经不再怪罪他。
在未知的力量面前,我们平等的无助,失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试着抬起手,虚虚地搂住他,指腹搭在他的背上,隔着衣服,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于是很轻的拍了拍他。
晏云杉伸手圈住我的腰,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应当是无意识的,他抱得很紧,像是灭世洪水中的受难者抱紧最后一块浮木。
“我还是觉得不公平。”再出声时,他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陆绪,明明我才是第一个,明明我才是你的……”
我的……
我的初恋。
我在心里替他补齐未尽的话语。
晏云杉方才所做的假设在我脑中清晰起来。
如果命运未曾在十八岁的高中校园里找到我们,没有制造分离、伪造抛弃,如果,如果,如果,我现在会和他在一起,一直没有分开吗。
会幸福吗。会长久吗。会一直走到最后吗。我会戴着那枚有点小的戒指吗。还是和他一起挑了一对更合适的。
会一起养狗吗。我会喜欢他现在的模样吗。我会送他新的、完整的乐高小狗吗。还会一起去海滨公园吗。会在那座小岛上度假吗。
挑戒指的时候可能会吵架,因为晏云杉总是脾气不好也很擅长挑剔,不过如果试过,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枚一样太小。
选择小狗的时候可能还是会选Roy,它很帅气也很机警,如果我们一起养它,它对我会和对晏云杉一样亲近。
他去纹身的时候我可能会怕他疼,在一旁很多次尝试劝告他放弃。
他要剪头发的时候我可能会舍不得,但不会阻止,只会一直看他,直到适应他的新模样。
什么时候会在一起。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异地恋会很难吗。会很想念彼此吗。会经常见面吗。
什么时候第一次接吻,什么时候第一次□□,谁先想结婚,生活在哪里。
什么时候晏云杉会坦诚,会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说的时候大概也是别扭的,不过总归会和如今不一样,肯定会更早,而他说的时候不会哭泣,不会流泪,大概会很骄矜,说完以后就能得到我很欣喜的回应。
晏云杉还会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难过吗。还是脾气仍旧很不好,生气了要人哄,哄三遍才会很不情愿地原谅。还会忍不住说很难听的话,说完以后又偷偷后悔吗。
我想得很慢,眼前出现很多可能的画面。它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快速闪现,很难驻留。
只是现在,它们都不会有发生的机会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天地间被压成厚重的一种白,压成一张空白的、已经来不及书写的纸页。
晏云杉仍旧以别扭的姿势抱着我,箍得我有点不舒服。但我没有把他挣开,只是想要看看他的表情。摸索着去托他的脸颊时,我碰到了他脸上的潮湿。
悲伤终于从他的眼睛里漫流出来,当他温顺的仰头,让我注视他的时候,我先看见他湿润而泛红的眼眶。
他的右手不再紧抱我,而是覆盖在我捧着他脸颊的手上,将我的手贴的更紧,像是在索求安慰,索求片刻的紧贴。
“陆绪。”
他又叫我。
眨眼的时候,又一滴泪水从眼角淌下,将我的手浸湿,他也没有像过去一样掩饰,仍由它暴露在我面前,连同他的所有脆弱、痛苦、不甘、恳求、连同他的破碎与潮湿。
“还有可能吗?……我们。”他低声问我,每一个字都在竭力遏制颤抖,“是不是真的……已经太迟了。”
“迟”。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我和晏云杉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原因,我也会选择这个词。
迟到的表白,迟到了十年的爱人,迟到的初恋。
“迟”。
我曾在心里埋怨过他很多次,怎么来的这么迟,怎么这么迟才说爱我,在物是人非的当下。我无法否认自己的遗憾和难以释怀,我相信他也一样因此而饱受折磨。
“还来得及吗?”晏云杉用手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压抑着哽咽,问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我垂着眼,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的外表变了很多,但内里事实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脾气很差,喜欢生气,害怕难堪,无害地傲慢着。
与我相处的时候,却也变得成熟了很多,道歉、示弱、恳求,我从未在过去的他身上见到过的姿态,一遍一遍重新出现。
再与他熟悉的蓝色眼睛对视时,像是重逢,也像是初识,我希望在他身上重新看见十年前,也同样为十年后的当下而感到动容。
“……你买的戒指有一点小。”我没有回答他,想不到如何回答,最终,只是这样说。
晏云杉捉住我的左手,牵住我的手指,拇指指腹摸索着我的无名指指根,慢慢地说:“是吗?后来你戴过?”
“嗯。”
“为什么。”晏云杉很慢地问,“不是不喜欢我吗,不应该讨厌我吗。”
我说不清那时候我为什么会试戴那枚戒指,晏云杉一直在我的指根处摸索按捏,让我觉得有一些痒。我往后抽了抽手,但被他更紧地握住,拢在两手之间。
“为什么。”他盯着我,很执着地问我,“为什么。”
晏云杉的眼睛还是很红,但是透露出让我不想、也不希望打破的,期待的样子。
我本来想说的是“有点好奇”,但最后还是诚实地告诉他:“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重复,“好看吗?”
“嗯?”
“戒指。好看吗?”
“好看。”
晏云杉很慢、很慢地低头,柔软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无名指根,曾经带上过那枚戒指的位置,然后说:“还是不够小。”
他重新抬头,看着我,又显露出一点偏执的模样,说:“应该让你摘不下来。”
我觉得他很幼稚,问他:“摘不下来怎么办。”
“那就一直带着。”晏云杉立刻说,“不摘下来。”
我忍不住笑了,用没被他握住的手碰了碰他的脸,说:“你是故意的吗?你好幼稚。”
“我很幼稚?”晏云杉说,“很好笑吗?”
我疑心他要臭起脸来生气的时候,他说:“算了,你笑吧。”
我当然没有再笑,对他说:“你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好。”
“你又不喜欢我。”晏云杉说,“如果连让你笑都做不到的话,你也不会想和我说话了吧。”
在我再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沉默中,晏云杉又一次问我:“所以……还来得及吗?”
“陆绪。”他叫我,“你是不是很好心,所以不知道怎么拒绝我。”
“你……可以随便拒绝我的。不会比那一次更痛了。”
“我……”
我有些犹豫,没有拒绝他是因为好心吗?还是因为,有一点舍不得。舍不得我曾经付出那么多的一段感情就因为命运的安排而草草结束。又或是我也有一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摆布着接受结局。
所以我对他说:“我想再想想。”
“再想想。”晏云杉又一次重复我的话,“所以,你还有一点喜欢我,对吗?你原谅我了。还是,你只是可怜我。”
“没有可怜你,不许老是说我喜欢可怜别人。”我不满地说,“我哪有那么多好心。”
晏云杉脸上还带着泪痕,就牵了牵唇角,露出了很罕见的笑容,并不怪异,反倒让我也觉得开心了一些,他说:“不是可怜我,那是喜欢我?一点点也算。”
我没有说话,他自己替我回答:“肯定有。”像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肯定有吧。”他向我确认。
仍然没有得到我的认可的晏云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接着问:“有吗。”
晏云杉仍旧半跪在我身前,仰头看着我。我很少用这个视角看他,他比我高出一些,也很少低头,所以大多时候我都需要仰视他。
当他仰视我的时候,我发觉他的面部线条在这个角度柔和了很多,他的眼睛向上看的时候不再呈现出略显刻薄的狭长,而是变得圆了一些。
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变得不一样的眼睛。
晏云杉握住我的手腕,不让我抽回手,他侧过头,把他的脸颊贴进我的手心,慢慢地蹭了蹭。
他的脸颊光滑而温凉,还有一些湿润,像是沾湿的玉器。他慢慢地转头,直到鼻尖与嘴唇也埋入。
而后他吻了吻我的掌心。
“要有一点吧。”他低声说。
73 第 73 章
◎要吗?陆绪,要我还是要抑制剂?◎
晏云杉的嘴唇在我的掌心开合, 而后终于不再紧贴,脸颊慢慢离开我的手, 但仍握着我的手腕,好像很害怕我会抽离。
忍不住似的,他又低下头,吻了吻我的手背。
“晏云杉。”我叫他。
他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但没有抬起头,眼睫下垂,表情严肃, 像是在等待我的宣判。
“我们分开太久了。”我尽可能客观地和他表达我的想法,“所以有时候,我也不能认清我对你的真实感受。”
“喜欢以前的你, 还是喜欢现在的你?我分不清楚。你们都经常说我傻,在这方面我确实不聪明, 也没有天赋,所以要多给我的一点时间来让我想清楚。”
“要多久?”晏云杉很快地问我, 然后又很快地后悔,补充,“我不是催你的意思。”
“不知道。”我说,“我想慎重一点,不想再搞砸了。”
晏云杉微微皱眉, 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也肯定有些着急,我以为他会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他最后说:“好。”很轻易地接着说, “你想要多久就多久。”
当然, 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不过也不要太久了。”
我觉得说出这句话的晏云杉才像是我会喜欢的那个晏云杉, 心情也因为这句话变得轻松了一些。
“你说异地恋会很难吗?”和不知道为什么会试着戴上戒指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晏云杉怔愣片刻,说:“不会的。”
“就算很难。”他说,“也肯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语气很确定,像是想过很多遍,他接着说:“我会经常回来,每个假期,也会更早回国,很难的时间会过得很快的,我们肯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因为他的话,我又一次感受到胃部的下坠感,晏云杉看着我,说:“……你不相信吗?”
我认得他的表情,是过去的时候要求没有得到满足、颐指气使没有得到我的回应时会露出的,生气的、任性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是他的表情很快变成悲伤和失落了。如果可以,我还是更希望他对我发脾气,骂我怎么可以不相信他,质问我怎么可以对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
——像是他以前会做的一样。
晏云杉的肩膀塌下去一些,也离我远了一些,我不想看他这样,抓住他的左手手腕不让他逃跑或者失落。
我把他的袖子向上捋了一些,触摸到他纹身处略微粗糙一些的皮肤。
之前拉着我不放手,现在因为我突然的触碰,像是被主人强抱的猫,晏云杉倒是整个人都僵硬了。如果他真的是一只猫咪,那大概浑身的毛都会炸开。
每次看见他这样我都觉得很有意思,我故意向前倾,将距离重新拉近,问他:“纹身是不是很痛?”
“……还好。”
“纹的时候是不是很想我?”
“……”
我从“e”摸到“s”,又重新摸回“e”,晏云杉终于承认:“想你。很想你。”
很近的距离,不加掩饰的想念与眷恋,他低声说:“想你的感觉比较痛,纹身……不太痛。”
“一直在想,你怎么就这样不理我了。想联系你,又生你的气。”晏云杉小声埋怨我,“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照片,气得一个晚上没睡着。陆绪,你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呢。你那时候……明明那么喜欢我的样子,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陆绪,你不能忘了我,你记性不能这么差。我都还记得,你怎么能忘呢?”他又显得有一点生气。
我说:“我没有忘。”
“……”
晏云杉又向前倾了一些,几乎与我的鼻尖相碰。
他的眼神一点点靠近,呼吸打在我唇边。
“没有吗?”
“要记得我。……我才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晏云杉很轻、很慢地说。
在我能回应他之前,他的嘴唇贴上来,非常纯洁地贴着我,像是高中生第一次接吻,小心翼翼,带着颤抖,像是被风吹动的一片摇摇欲坠的花瓣,贴在我的嘴唇上。
如果……我们的初吻会是这样吗?
让我和他逆着时间的长河向前吧,一直回到十七岁的树荫里,在未曾被命运找到的片刻安宁之中第一次嘴唇相贴,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会颤颤地低喃——原来这就是初恋。
晏云杉的呼吸变得很慢,仍然很清晰,他的手搭在我的颈后。我看到他的眼睛,透过长而卷翘的睫毛,专注地看着我,神色中隐隐带着试探与观察。
我没有推开他。
很快的,我的眼睛被捂住,然后嘴唇短暂地分开,紧接着,一只手搭上我的肩,将我按在沙发上。
“晏——”
我被剥夺了视觉,忍不住想要抗议,但是没能说完,呼吸就被夺走。
像是忍耐了太久,终于得到默许之后,他吻的很深,也很凶,让我几乎有一种他想要将我咬碎、吞下的恐怖错觉。
后脑陷进沙发靠背中,无处后退,膝盖也被他顶开,长腿嵌在一起,我几乎完全被笼罩进他的阴影中,被他的气息与肢体缠绕,只能向他敞开。
在他制造的黑暗里,我只能听见接吻和呼吸的声音。晏云杉身上的气味和十年前完全不同,带给我的感觉也是,看见他的时候我仍然不可避免地会将他与过去对比,但如今的他的形象在我面前已然越发清晰。
我闭上眼睛,首先想起的不再是旧时代发生的事情,而是在湿热岛屿上发生的亲吻,每一个都像当下这个一样,席卷过境,并不温柔,透露出我如今才了解到的、他骨子里的偏执、侵略性与占有欲。
奇异的是,事实上,我已经不再觉得不适应或是讨厌。
我搭住他的肩,环抱住他。
晏云杉遮住我眼睛地手下移,转而托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头仰起来一些,激动地吻得更深,握着我肩膀的手抓得更紧。
再分开之时,我与他急促地呼吸交缠在一起,晏云杉的嘴唇潮湿,更加艳红,他微微喘着气,低垂着眼俯视着我,眼眶的红淡了些,于是不再像是因为脆弱,反倒增添了更多的攻击性。
他托着我下巴的手松开,准确地按在我在激烈的亲吻中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反应的部位,有点得意地下了结论:“你想要我。”
晏云杉慢慢地释放出他的信息素,几乎像是一种勾引,他凑近我,说:“你的信息素也漏出来了,陆绪,你的发情期是不是快到了,你想打抑制剂吗?还是……”
我忽然反应过来,所以晏云杉是不是算准了我这两天就要进入发情期,所以才急匆匆飞过来的?
alpha的诱导信息素将本就在潜伏的发情期勾起,发热、发软、发潮的感觉卷土重来,软倒在沙发上,晏云杉伸出手,搭在我的领口,说:“要吗?我给你一个临时标记,如果你想要其他的,也不是不可以。”
语气仿佛是恩赐似的,表情倒是急切。
我抻直脖颈,后颈发热发烫的腺体蹭过衣料,而后半露在空气中,房间里的信息素气味越发浓郁,两种信息素缠绕在一起,冷与暖,我听见信息素过滤装置启动的声音。
晏云杉解开我最上的一颗纽扣,然后又停下来,说:“要吗?陆绪,要我还是要抑制剂?”
“……你。”我说,“快点,说得好像我选抑制剂你就会给我打一样。”
晏云杉沉着脸为自己辩解:“我没打算趁人之危。”
“挑着我发情期附近来找我,你还说没有?”我说,“快点,临时标记。”
晏云杉被我识破,倒也没露出特别难堪的表情,也没再尝试否认,很快地俯下身,拉下我的衣领,微凉的唇贴上了我滚烫的腺体,然后毫不迟疑地咬下。
信息素的味道是冷的,带来的温度却是滚烫,我的身体瞬间陷入强烈的发情热,晏云杉按揉着我已经有的反应的部位,又问我:“你是想自己忍过去,还是想我帮你?”
以前非要强迫我,把我囚禁起来,丝毫不顾及我意愿的是他,现在倒是变的非常尊重我了,每一步都要问我,经过我的同意。
我扯着他的袖口,说:“你来不就是想帮我?”
“嗯。”他终于承认,“我怕你忍不住又去找你的助理。我肯定比beta好。”
“……”根据过往经验,我不敢苟同,“那就试试吧。”
晏云杉好像对我的不信任而很不满,脸色一下沉下来,不过他没用语言表达,沉默着抓着我的上臂,把我按倒在沙发上,覆身上来,他的身体也带着明显的热度,显然是在我的信息素的作用下也开始陷入情热。
我听见房间里信息素过滤器因为检测到浓度过高而自动打开的声音。
狭窄的沙发并不是一个适合解决发情期的地方,但事实上我并没有感受到太多不适,只是觉得贴的格外的紧。
在因为alpha的诱导信息素而陷入强制发情之前,我尚存一些神志地警告他:“做好……措施,不许进生殖腔。”
“……我知道。”晏云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带着隐忍的沙哑,他按了按我的小腹,像是在确认生殖腔的位置,“不进去。听你的。”
他在我膝间俯身,抬起眼问我:“要不要我先帮你?”
我正处在发情热的边缘,能保留的理智所剩无几。因为不满足,我下意识地扯住他的头发,强迫他靠得更近。可能是被我扯痛了,他闷哼了一声,低低的,不过没有挣脱。
那一刻他眼尾泛起靡丽的红,像被潮湿热气晕染的桃花。
等他终于松开我时,用手背抹过嘴角,轻咳了两声,连眼神都带着一瞬的失焦。睫毛湿了,眼底像氤着水汽,看不出他是羞耻、眩晕,还是单纯地被我弄得喘不过气。
晏云杉缓过劲来,很不高兴地压到我身上,说:“你舒服了,是不是要轮到我了?”
从强制发情中清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我已经被转移到次卧的床上。
晏云杉按照我的要求,控制着没有进入生殖腔,结束以后他没有很快地松开我,从身后抱着我,胳膊横在我腰上,没出声,靠在我的肩颈处,鼻尖蹭着腺体上的牙印。
我没回头,只盯着床头灯映在墙壁上的光影,光斑随着他的气息晃动。发呆是因为还没完全缓过来,腺体滚烫地跳着,还残留着他咬下时突如其来的电流感,像是某种隐形的纽带将我牵在晏云杉身边。
“你身上又有我的味道了。”晏云杉又开始胡言乱语,“明天不要贴隔离贴……好不好。”
发情热之后我浑身酸软,累的不行,转过身去面对他,戳着他的眉心把他戳开一点,说:“别想得这么远。我累了,清洗一下我就要睡觉了,你回你房间睡觉去。”
晏云杉被我这样戳开,有一点要发脾气的迹象,但是又忍了下去,他凑过来,吻了吻我的唇角,就把他自己哄好了。
然后他有点不开心地埋怨:“不是说临时标记以后omega会对alpha有依恋吗?为什么你还要赶我走。”
“我不想明天醒来全世界都知道你在我这里过夜了。”我说。
“渣男。”晏云杉指责我。
我往后仰了一些:“你要我负责啊?”
晏云杉难以置信:“你主动拉我的手,我亲你的时候你没推开我,还同意我标记你,难道不是要原谅我,和我复合的意思吗?你不打算负责?”
“明明是你挑着我发情期来找我,还用信息素引诱我!”我为自己正名,“我只是说让你帮我解决发情期,你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晏云杉的眼睛又睁大了,他盯了我一会儿,眼睫又耷拉下来,忍不住似的又埋怨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了。”
“算了。”他摆出一副大度地原谅我的样子,问我,“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复合?”
我看着晏云杉认真的表情,忽然有一种被仙人跳了的错觉。怎么突然就要复合了?我不同意他是不是要说我始乱终弃?
在我的沉默中,晏云杉又失去了颐指气使的底气,他的声音又轻下去:“……所以你没打算和我复合。你拉我的手,让我亲你,让我标记你,都不是因为喜欢我,是我又自作多情了。”
我原本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被他一说,忽然察觉自己方才的行为确实有一些暧昧不清的意思,我果然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渣男,变成omega以后仍然风采不减。
“……你别这样。”我很无力地安慰他,“我刚才没想那么多,想做就做了,刚才不是说好了吗,给我点时间想想。”
“……好。”晏云杉答应的很快,但是仍隐隐地不情愿。
虽然不太乐意,但他还是听了我的话,没有再要求过夜,就是要关门离开的时候回头了好几次,欲言又止许久以后,问我:“你……明天或者后天的晚饭有约吗?”
“没有。”我说,“怎么了?”
“你还欠我一顿饭。”晏云杉抓住我的手腕,说,“我……后天晚上走,在这之前,你还愿意和我见面吗?”
“后天晚上可以。”我说,“你的时间会不会太赶?”
“……没关系。”晏云杉说,“我可以延迟时间。”
“好。”我说,“那就后天晚上吧。”
“订好餐厅……我会和你的新助理说。”晏云杉说,他握着我手腕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终于放开,对我说,“那我走了,晚安,下次见。”
“晚安。”我对他说。
房门就要关上,我准备回房间躺下,晏云杉却又回头。
他撑着门,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回他身边,很快地亲了我一下。
“晚安。”极为少见的,晏云杉对我笑了一下,红唇翘起,表现出温柔和不舍,他说,“我爱你。”
然后门才真的关上。
74 晏云杉视角
◎Fateneverbroughtustogether◎
养伤的时间里, 我时常在深入骨骼的疼痛中回想起陆绪的眼神。
无情的,有情的, 怜悯的,不忍的。
我也常想起他的背影,没有回头的背影。
母亲知道了我做的事,在责怪我的同时,与我长谈了一次。
她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Frostin, 你为什么不说呢?你该好好地、亲口地,道个歉。”
我皱着眉:“道歉?为什么要我道歉?错的明明是陆绪,是他摇摆不定, 是他的背叛和软弱才让事情走到今天。”
母亲毫不留情地敲了敲我的额头:“你以为你有多让人喜欢?你这张嘴,有时候连我都不想理你。”
我不让人喜欢吗?我可能真的不让人喜欢, 至少现在,不让陆绪喜欢。
我很气愤, 也很无力,我无法克制自己埋怨陆绪,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把责任往陆绪身上推。
我对母亲说,不管怎么样,这都怪陆绪的不坚定。
母亲对我说, 那你呢?你离开的时候,有真的把他规划进你的未来吗?就算有,你告诉他了吗?不告诉他, 他不知道的话, 你又如何能够要求他一直为你驻足呢?
我没有说话。
“Frostin, ”她说得很慢, “他不是为了爱你而生的。”
我哑口无言。
陆绪何止不是为了爱我而生的呢?连命运都时刻在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发出的短信,拨打的电话,都被陆鹤闲删除。他喜欢身为omega的我,我却偏偏在十八岁二次分化成了alpha。十年里我无数次想要回国找他,却永远被阻挡在起飞之前。
过去我从不相信命运,不相信上帝,不相信神佛,但是在此时此刻,我不得不相信,我和陆绪就是不被命运垂青的。
Fate never brought us together.
沉默之后,我对母亲这样说。
责怪命运毫无意义。母亲告诉我。如果你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应该自我归因。毕竟,谁说命运就是不能战胜的呢?真正命中注定的人很少,多的是排除万难。
我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她认为错的不是陆绪,也不止是命运,而是我。这让我很生气,不再愿意和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但当我重新去复盘与陆绪的十四年的时候,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想,我真的做错了吗?我错在哪里?
我发现我真的错了。
错在高傲,错在理所当然,错在恃宠而骄。
陆鹤闲对我的指责事实上全部成立,十年前我肆意挥霍他对我的偏爱,十年后我违背他的意愿将他带走。从始至终,我不在乎陆绪的感受,不尊重他,不爱护他。从始至终,我以我自己为中心,要求他环绕我。
而事实上,我过去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建立在虚构的地基上,这一地基是来自陆绪的喜欢,是最缥缈虚无的东西。
我身上稳固的东西,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陆绪都并不缺少也不在意。
陆绪专注的眼神从来只是为了最肤浅的外表而驻留。
他的爱浅薄而易碎,眼神却总是真挚而热烈,事实上我的脾气那么臭,说话那么难听,架子那么大,比起真的被爱,更像是我被他迷惑以后产生的幻想。
空中楼阁坍塌成砂砾,将我埋在废墟之中,重创到遍体鳞伤。
我该怎么让他回来?现在我连他喜欢的外表都没有了。
更让我难以承受的事发生在不久后,我收到了一张来自洛棠的照片,照片里的内容让我再一次感受到愤怒和无力。
早晨,我在处理工作的时候,忽然收到了新邮件,图像加载很慢,却像一把刀缓缓从屏幕深处抽出。
我的胃一阵痉挛,手抖得厉害,几乎无法维持冷静。嫉妒使我牙齿发痒,眼睛发涩,几乎想要呕吐。
他在炫耀,在激怒我,在向我宣告对陆绪的爱的所有权。
这个心机深沉、擅长伪装、得意洋洋的傻子和骗子。
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像其他人一样使用卑劣的手段,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后手。
录音很长,我录下了每一次和洛棠的交流,作为最差情况下的把柄。
如果可以,我希望尽可能少得伤害陆绪,所以只截取了最关键的证据,并没有截下其他的尖锐攻击。
我希望陆绪会爱人,也希望陆绪不会爱人。
当陆绪爱我的时候,我希望他对我的爱是真挚的,但事实上并不是,所以我希望他对洛棠的爱也是如此,只需要我轻轻一推,就会破碎。
结果让我很满意。
所以我决定在我回到陆绪身边之前,把他身边的其他人赶走。
命运并不认为我和陆绪是命中注定,那我就把身边的所有可能性都消除,这样不论如何,我都是最适合他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找不到问题的人,我坚信,尤其是在陷入爱情的时候,总会有不可避免的失误。
我废了很大的劲才让人破解了他身边那个助理的电脑。这个人很谨慎,所以我只能使用了一些非法的手段。
不联网的电脑里只有一份很长很长的加密文档。
《观察记录》。
看到文档的时间是b国时间晚上九点十一分。
看完第一遍是零点三十一分。
看完第二遍是四点十五分。
看完第三遍是七点五十六分。
后来我又看了第四遍、第五遍,直到把我缺席的九年全都记下来。
每一遍看我都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陆绪,一个我很久没有见到但仍然很可爱的人。
他大学的时候选了艺术相关的选修课,但是一直睡着。
后来买过很多想送给我的东西,但事实上一样我都没收到。
还是经常发呆和喜欢小猫小狗,不过行事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我怨恨能够站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陆绪的人,想取而代之的同时,怀疑如果换成我,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吗?
注意到陆绪是否开心,是否焦虑,是否疲惫,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睡得好不好,易感期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抑制剂最合适,是否需要陪伴,我会注意到吗?
能把陆绪照顾好吗?
能写的这么详尽吗?
b国的冬天也在下雪,我把轮椅移到窗边,抬起左手,指尖碰到的玻璃很冷。
窗外街道黑暗,唯有路灯晕出一圈泛黄的光,像悬浮在空中的旧日幻象。我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只看见玻璃上映出的我自己——肤色苍白,发梢凌乱。
我从口袋里拿出陆绪送给我的乐高小狗,它被我的体温温热。
作为留在身边的,最后一件与陆绪有关的东西,它曾陪伴我度过无数个易感期和失眠的夜晚。
我安静地和它对视了一会儿,攫取我呼吸的嫉妒。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才慢慢地平息下去。
作为一个同样爱陆绪的人,我翻阅这份文档,即便是很不情愿,也必须承认,这份观察笔记的作者很爱陆绪,不比我更少。
陆绪不选择我好像是一个绝对正确的决定。
我自认我爱他不比任何人少,但如今看来,我是做的最差的一个。
无论是陆鹤闲还是洛棠,甚至是这个助理,都对他付出地更多,而我只知道索取,无理取闹地要求他爱我,像过去一样,但事实上什么都没为他做,只会说一些让他不喜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开心一点,爱我一点。
我确实大错特错。
彻夜未眠之后,我将这份文档发给了陆鹤闲和洛棠。
陆鹤闲老谋深算,惯于伪装和善,控制欲被他隐藏在关心与不着痕迹的小动作中,陆绪信任他,爱他,所以总是轻而易举地原谅他,被他的巧言令色所欺骗。
但我确信,这份观察笔记会让陆鹤闲失控,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失去理智地处理掉那个助理。与此同时,必然会彻底地惹怒陆绪。
为什么发给洛棠?他什么也做不了,这只是针对那张照片的小小报复而已。不过我相信幼稚如他,肯定会坐不住,会去找麻烦,让陆绪更讨厌他。
这时,我已经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在即将迎来新年的这个夜晚,我想见到陆绪。
在飞机上,我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本国时间夜晚十点四十七分,我落地首都机场。
很快地,我到达了陆绪所居住的别墅的楼下,在车里,我看见他卧室的灯光,还有庭院前枯萎的玫瑰丛,被铲去一半,等待着移栽新的植物。
腿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站立对我来说还有一些困难,我让保镖搀扶我在路灯下站定,用手杖支撑自己,在骨骼的疼痛中等待零点的到来。
在人人自顾不暇的现在,我是能祝陆绪新年快乐的唯一的人,尽管他应该不会想接我的电话,听到我的声音。
我想的很全面,如果他不接我的电话,在楼下看着他也是好的,这又何尝不是陪伴他开启新的一年的方式?
十一点五十八分,我拨通了陆绪的电话,并没有想到他会接听。
所以当电话接通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明明不久前还下定决心要让陆绪开心,但语气还是不受自己的控制。
不过幸好,我还是对陆绪说了新年快乐。
在这之后,奇迹降临。
陆绪可能以为自己的动作挺隐蔽的,但从他下楼开始,就已经被我发现。我不敢回头,害怕我回头他就会走,所以一直等到他准备回去的时候,我才叫住了他。
原来表达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难。而陆绪事实上并没有完全地讨厌我,他还会关心我的伤。这给了我勇气,让我对他发出邀约。
等待与他见面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想我要和他说什么,要说我的反思,要说我决定改变,可能……还要解释和道歉。
陆绪对我说我曾是他的全部理由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和过去一模一样,我再次产生了一种被爱的幻觉,在那一刻想要吻他。
幸运又不幸地,被打断了。
陆绪又变回了不太喜欢我的样子,所以我的道歉怎么也说不出口。说了又有什么用?说了他又不会原谅我。尝试过很多次回来却永远无法起飞,这种事情又有谁会相信?更像是一个可笑的借口,是我在自取其辱。
我知道他仍然在怪我。
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不顺利的一次约会和见面,不断地有人来打扰我和陆绪,为什么连和陆绪吃一顿饭都会受到这么多的阻拦?
还好陆绪答应我还会补给我一次,这是我和其他人的不同。
分别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没有把话说完,万一呢,万一陆绪相信了呢?万一他不再怪我了,我能够和他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呢?
所以在新年之后,得知陆绪行程的第一时间,我又一次飞往他所在的地方。
我没有想到陆绪会那么轻易地相信我,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但是被与阻止我回国、让我分化成alpha同源的力量阻止。还好我很聪明,一下明白了一切。
原来真的是命运,我与陆绪的命中注定事实上是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
这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凭什么就不能是我?如果陆绪不是我的命中注定,那还能是谁?我不允许其他可能性,我的命定之番只能是他,不管是alpha还是omega,我想永久标记为终身伴侣的,只有我面前的这个人。
陆绪好像和我一样遗憾,他流露出不舍、悲伤和惋惜,就好像他还爱我一样。
要有一点爱我吧。
我很想吻他,但是不能,所以我一遍一遍亲吻我能握住的,从他的体温中获得一些温暖和慰藉。
靠的很近的时候,陆绪抓住我的手,温热的指尖摩挲着我为他而纹的纹身。
“纹身是不是很痛?”
“纹的时候是不是很想我?”
陆绪这样问我,好像很暧昧,好像很关心我,但我已经不会再误解,事实上他应当是漫不经心,仅仅是好奇。
陆绪有一双很黑、很深情的眼睛,有一张看起来就很会爱人的脸,他连声音都低醇,语气都珍视,能够轻而易举地给接近他的人制造出被爱的幻觉。
其他人也是这样吗?被他漫不经心的关切,并不长久的珍视和随心所欲的付出所迷惑,最后被收回所有特权之后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像是一场绮丽的、幸福的、虚幻的噩梦、美梦。
我想,慢慢地想,不是这样的,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第一个,第一个被陆绪骗到的人。
陆绪骗的最久,骗的最真挚的人。
所以我对他坦诚,再一次尝试亲吻他。
时隔数月,我终于又一次吻到了他的嘴唇,我的心跳非常快,血液泵涌的速度应当快要达到人的极限,等待着陆绪推开我或者不推开我。
他长而直的睫毛近在咫尺,默许了我的接近。
我无法再克制自己。
但陆绪还是希望我再给他一些时间。
我不是一个擅长等待的人,也不是一个擅长妥协的人,我的人生中的绝大部分事物都唾手可得。所以最初,陆绪摇摆不定的态度让我有一些不满和生气。
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太爱陆绪了,也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还是很真诚,很容易欺骗我,或者因为我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变得聪明。总之,所以,如果陆绪想要,我好像也是愿意等的。
于是我没能气多久,就再次被爱情蒙蔽,对陆绪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因为在我脑子里晏和妈是用英文在说话,所以选择了这个英文的标题,如果让我翻译成中文,应该是“你我不是命中注定”,也可以理解为“命运从不垂青你我”,总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呢,又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个番外
75 第 75 章
◎可不可以不要和他约会。◎
晏云杉走之后,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我怀疑自己倒退了十岁,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我一直想起的还是他临走时落在唇角的亲吻和微笑,和第一次坠入爱河的学生一样,因为对方片刻的温柔和珍视而心跳加速。
我的身上还残留着很浓的杉木信息素,本该是一种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的味道,却让我久久无法入眠。
下次见面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些礼物才比较礼貌?虽然我并不知道是否已经能被称为约会,也不知道晏云杉会缺少什么。我想他应该不需要我送一些价格高昂的东西, 毕竟我送他的那么多,他最喜欢的竟然是最便宜的乐高小狗。
乐高小狗。
我还记得晏云杉的瘸腿乐高小狗,要不就重新拼一个不瘸腿的给他吧。
我给林助理留言, 让他明天去买一个新的给我,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强迫自己沉入睡眠。
第二天晚上,我要的东西送到了我的房间。
林助理把盒子递给我的时候又画蛇添足地说:“陆总, 这款乐高停产很久了,是陈哥从附近的一个个人收藏家手里买到的,费了好大的功夫。”
“……”
“林敬。”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谨忱应该会让你不要告诉我。”
林助理站直了, 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说:“啊……是的。他是让我不要说。”
“他今天一直在忙这个?”我问。
“那倒也没有找很久。”林助理实话实说,“不过陈哥没赶上晚饭。”
我想起陈谨忱曾和我说过的, 在便利店简单解决的三餐, 所以是这些原因吗?事实上我很少注意到, 因为他总是沉默地完成我的要求, 几乎从未有办不到的时候。他从不向我邀功,似乎把我的所有要求,无论有理还是无理,都当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我默了默,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太过颐指气使的老板,说:“下次要是这么麻烦就不要找了,也不是非要这个。你不用和他说,告诉我就可以。”
“……好的。”林助理答应之后,我就让他离开了。
我拆开盒子,开始拼装乐高小狗。我十几岁的时候沉迷过一段时间乐高和模型,老宅房间里的防尘柜里至今还摆放着很多拼装的成品,大多是非常复杂的,所以这样的基础款乐高对我来说实在是非常容易,不需要多久就拼好了。
我将它随手放在床头,看了看林助理整理的明天的行程安排,确认了晏云杉订的餐厅是附近一条艺术街区上的高级餐厅,距离我住的地方不算很远,也不能说非常近。
直到第二天我即将抵达餐厅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要带给晏云杉的乐高小狗还被我丢在卧室的床头。
汽车停在餐厅楼下,我对开车的林助理说,让他回去替我把礼物取来,尽快,然后就率先上楼赴约。
晏云杉已经到了,他坐在餐桌前,双手托着下巴,看见我之后立刻坐直了,冲我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很正式地穿着一身深靛色的西装,每一寸都熨烫整齐,头发也像是认真打理过的。
华丽繁复的装潢里,他金碧辉煌地端坐。
金片和宝石重新贴回他的身上,让他像是一尊奢华的塑像。
相较之下我觉得我还是随意了一些,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就直接过来,甚至还忘带了礼物。
我有一些愧疚地告诉他:“不好意思,本来给你准备了礼物的,但是我忘记带了,已经让我的助理回去取了。”
晏云杉没有生气,问我:“什么礼物?”
我卖了个关子,说:“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晏云杉说:“我也没有准备很贵重的礼物。”
他招招手,侍应生拿来一束花,递到我怀里。花束并不大,整体呈蓝白色,我能认出的只有白玫瑰、紫罗兰和风信子,包装的方式非常精致漂亮,我闻到鲜切花束的香气。
“很漂亮。”我对他说,“我很喜欢。”
晏云杉右手握成半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到的比较早,在楼下转了一圈,正好看见有人在卖花,就让他包了一束。”
“是吗?”我说,“我看这么好看,还以为是你自己包的。”
“……是我包的。”晏云杉承认。
“你好有天赋。”我夸他。
他的不好意思里参杂了很明显的得意,但还是装作很矜持地说:“真的吗?我随便包的。”
我被他的样子逗得很想笑,继续夸他:“随便包都能包成这样,你太厉害了。”
晏云杉终于反应过来我在逗他玩,抱怨:“你不要总是耍我。耍我是不是很好玩。”不过还是没有真的生气的意思。
这时候,我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礼物已经带到楼下了,需要送上来吗?”
消息的发送人是陈谨忱。
我当然不能让他送上来,要是见面,晏云杉肯定要炸毛,我让他在楼下等我,然后对晏云杉说:“我助理把礼物送过来了,我下去拿一下。”
“好吧。”好像这么短的分别都是很让人不舍的,晏云杉说,“你快点上来。”
我下了楼。
陈谨忱站在餐厅门口,换了一身衣服,并没有穿平时低调的正装,而是一身浅色的私服,衬得他身形颀长,浅色让他显得不那么严肃,而是很纯净。他的手里拿着礼盒。看见我以后,步子有点快地走到我面前。
在我提问之前,他提前解释:“小林让我送过来的,他说您很急,我正好在酒店,就直接开车过来了。”
“没有想自作主张。”他补充。
“没事,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辛苦你跑一趟了。”我伸手接过礼盒,碰到了他的指尖,感受到微凉的温度,“是你让人包装的吗?我昨天没装礼盒啊。”
“是。”陈谨忱承认。
“谢谢。”我说,“你太细心了。”
我拿上礼盒,转身准备离开,手臂忽然被人拉住。用的力气不大,事实上我随时都可以挣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停下脚步,回过身,问他:“怎么了?”
“陆绪。”陈谨忱叫了我的名字,他看着我。餐厅一楼的氛围灯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镜片后他的眼神我也读不懂。
我等了他一会儿,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松开我,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却好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实在是很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在我的印象中,陈谨忱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且有计划的,不会出现明明想做什么又踌躇不前的情况。
“你想说什么?”我问他,“直接说就可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了?”
陈谨忱很短促地说:“没有出事。”
他抓着我手臂的手松开了一些,缓缓下滑,扣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凉,附近停车的地方走到餐厅门口有一些距离,但是在有暖气的室内站到现在,仍然没有暖起来,像是某种柔软的金属,在碰到我的皮肤之后才很快地有了温度。
“可不可以不要上去。”出乎意料地,他极为理智、咬字清晰地提出了极不合理的要求。
门口的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由近及远,他的影子短暂地笼罩在我身上,然后移开。
“嗯?”我没有理解。
陈谨忱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拉的离他近了一些。礼盒被他按住,他说话的速度或许是正常的,但是在我听来,好像慢放了一般。
“可不可以不要和他约会。”他说。
在我沉默的几秒钟里,他又说:“我也可以买花。”
“……什么花?”我没有跟上他的思维。
陈谨忱低下头,像是在确认我身上的味道,然后说:“你身上有鲜切花束的味道。”
在信息素的掩盖下,沾在身上的鲜切花束味道与我而言难以察觉,但是对于闻不到信息素的他来说,好像是非常好分辨的。
并不太亮的灯光下,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表情比处理任何一项工作时都要认真。
“这家餐厅的菜品应该不会符合你的口味。”陈谨忱叙述,“距离这里车程五分钟的地方有一家餐厅你一定会觉得很不错,现在还有空位。门口200米就有买花的地方,我已经让他给我预留了。”
他抓着我手腕的动作并不重,像是怕我疼,但又不愿放开,指腹贴着我皮肤,一点点收紧,掌心是温凉的,有一点细汗。
我能感受到他心跳在加快,穿过骨骼,像是从他的指节传到了我血管里。
礼盒被他另一只手按住,动作轻缓却不可抗拒。我看着他离我这么近的脸,有一瞬间竟没办法呼吸。
“所以,礼物可不可以给我。”他说。
餐厅里的氛围灯是浅黄色,朦朦胧胧地洒在他的脸上,把他那张干净的脸也映得模糊了些,看不真切,暧昧不明。
迎宾拉开门,冷风倏地灌进来,一男一女并肩走进餐厅,低声细语地挽着手上了楼。门很快又关上了,暖气回流,灯光安静地落下来。
室内一下子又变得很暖,暖得让我头晕目眩,甚至有点神志不清。
我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问他:“你是不是想我和你走?”
“和我走吗。”陈谨忱问我。仍然是陈述的语气。
然后他告诉我:“一小时后会有暴风雪,晏先生很快也会接到通知了。如果他需要在今晚离开,那么航线只能提前。应该很快就会通知到他了。”
他终于用了力,抽走了我手里的礼盒,低声说:“我在车里等你。”
冷风吹进来,又停下。
可能是因为室内太热,我仍有一些晕眩,站在原地,两手空空。
不知道没有拿到礼物应该怎么和晏云杉交代,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想把礼盒拿回来。
76 第 76 章
◎是很可爱。◎
我正准备上楼的时候, 如陈谨忱所预料的,晏云杉急匆匆往楼下走, 站在我的面前,表情很不好看,很为难也很不乐意的样子。
“陆绪。”他说,“为什么每次和你见面都会被搅黄?我刚接到电话,马上有暴风雪,航班只能提前,不然我赶不上明天的会议了。你等我一下, 我想办法推掉,或者找个人代我去。”
“没事。”我很善解人意,同时熟练地扯谎, “可以下次再约,正好我送你的礼物被酒店弄丢了, 下次我再补送给你。”
“……什么?”晏云杉挑眉,“我帮你去投诉他们。”
看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 我有些想笑,推了推他,说:“你快去机场吧,也不是很贵的东西,我下次再送你更合适的。既然会议很重要就不要推掉, 为了我推掉重要工作又不会让我高兴。”
这是实话实说,我觉得轻视工作的霸总不是一个合格的霸总,而且工作狂是比恋爱脑迷人很多的属性。
晏云杉放下手机, 向我确认:“不会让你高兴吗?”
“是啊。”我说, “认真对待工作很重要, 为了我推迟重要会议不是很成熟的做法。”
“……好。”他很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对不起,本来是我约你,现在又爽约。”
他很低地骂了一句,我猜是什么脏话,但我没有听懂,然后他说:“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管了,一定要和你两个人吃完饭,没有任何意外。”
我笑了笑,说:“这又不是什么很难实现的事情。而且我能理解的,天气总是不能控制的,又没有怪你。”
晏云杉看了我一会儿,抓着我的手臂把我向他的方向拉了一些,低头在我颈侧贴了贴,对我说:“那我先走了。我已经让他们上菜了……你不要忘了花。”
“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而且不是很快要暴风雪了吗?我简单吃点就好。你快走吧,不然要赶不上了,这里到机场还是要一点时间的,注意安全。”
“……好。”晏云杉仍然在看着我,像是非常不舍,对我说,“很快再见。”
我先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上了车,带着车队离开,然后上楼拿了花,思考了一下,还是让服务员取消了上菜。
抱着花站在一楼,我给陈谨忱发了消息,问他:“你想带我去哪里?”
大约三分钟以后,黑色的车停在了餐厅门口。
陈谨忱下了车,没有像往常一样为我拉开后座的门,而是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我没有立刻上车,没有问他“你是不是还喜欢我”,也没有问他“你是不是也想和我约会”,只是又问他:“你想带我去哪里?”
陈谨忱没有告诉我,他说:“我可不可以保留一点神秘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有一些想笑,我说:“那好吧。”
我上车之后,他没有立刻发动车辆,垂眸看了看我怀里抱着的花,说:“我帮你放到后排吧。”
“好。”我说。
结果他把花束扔到后排以后,又拿了一束花到我面前。
车里仍然是暗的,在看清楚花束之前,我先闻到了百合花的香气。
“你让花匠改种百合。”他捧着花束,说,“我猜你现在会更喜欢这束花。”
中控台微弱的蓝光里,我终于看清了花束和他的脸。
看习惯了他穿黑灰,我发觉他事实上很适合浅色。
他的脸在百合、剑兰和蓝星花中间,呈现出和花瓣一样洁白和纯净的质感,比花束里的任何一朵都要更清丽,更让人容易生出喜爱。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
陈谨忱的脸仍然是沉静的,表情也平淡,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所做出的事情却充满难以言喻的疯狂和激情。
明明沉默了九年,答应不会再越界,却在今天忽然变得如此不理智,在别人的约会里带我走,抢走给别人准备的礼物,给我送花。
——在这样一个暴风雪即将到来的夜晚。
我确信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我无法想出让他这样做的理由。
百合花的香气里很可能混杂了诱导信息素,让我本就不清醒的大脑变得更不清醒。
香气绕在鼻腔,连带着神经也变得迟钝,我的手指微微发麻,如同中了某种微醺的催眠。
而疯狂与激情本就是很容易传染的,轻而易举让人心跳共振。
我向来无法抵抗变化与诱惑,忘记了原则,心率过速、头晕目眩地纵容浪漫。
所以我撒了谎纵容他拿走礼物,什么都没问就上了他的副驾,奔赴一场心照不宣的、新的约会。
“很好看。”我诚心诚意地称赞。
“要吗?”他低声问。
我没有说话,直接从他手里夺过花束,说:“走吧,我饿了。”
陈谨忱很轻微地笑了笑,终于发动了车辆。
城市里没有丝毫暴风雪即将来临的征兆,仍旧是热闹的,街道两旁的霓虹像水一样流动着,将夜色映照得绚丽而温柔。人群三三两两穿行在斑马线间,车辆有节奏地驶过,既不急躁也不迟缓,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
不快也不慢地开过异国的街道,车里放着我喜欢的音乐,空调的温度是我适应的偏低的温度,一切都让人感到熟悉而舒适,我靠在角度合适的椅背上,鼻息之间都是百合的香气。
大约五分钟以后,车辆平稳地泊在餐厅门口预留的车位上。
车门拉开,陈谨忱对我伸出手,说:“走吗?”
他的脸被停车场天花板上冷白的灯光照亮,肤色本就白,灯下更显得冷清,浅色的唇仍然带着很轻微的弧度,他漂亮的灰色眼睛藏在镜片之后,睫毛纤长,投下淡淡的影。
透过阴影,他平静而专注的凝视着我。
好像无论我搭上他的手与否,都不会让他悲伤或者失落,也不会影响他再次向我伸手,等待我的回应。
不过我没有让他等太久,因为室外很冷,很快的搭上他的手下了车。
陈谨忱的手心有些微的潮气,这时我才知道他事实上也是紧张的。他不算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牵着我往餐厅里走。
下了车我才发现风已经很大,呼啸着从街道尽头扑面而来,裹着干冷的空气,卷起人行道上零散的落叶和细尘,昭示着暴风雪即将来临,我很确信一小时之内我不可能回到酒店,而我们也绝无可能在暴风雪中驱车返回。
我不知道陈谨忱有什么安排,不过我相信他总是妥帖的,不需要去我质疑或者询问,
而且握着我的手很温暖,我并不觉得冷。
出乎我的意料,餐厅里的人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而变少,侍应生引着我们到少有的空位上坐下,拿走了预约卡片。
“所以你预约了。”我终于说话,“不是还有空位。”
“嗯。”陈谨忱在我对面落座,向我清晰地解释,“我不想你有什么心理压力。”
我笑了笑,问他:“要是我不和你来呢,你会怎么办?”
他:“送你回去。取消预约。”
“不尝试说服我?”我逗他。
陈谨忱反问我:“会有用吗?”
我:“说不定,别人都说我很心软。”
陈谨忱笑了一下,弧度不大,很好看的眼睛弯了弯,他说:“是吗?”
我没回答他,站起身,摘走了我觉得很碍眼的眼镜,让他事实上很醒目的漂亮呈现在我面前。
这副眼镜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我很好奇,于是架到我自己鼻子上,问他:“我戴怎么样?”
陈谨忱近视的度数不深,不过世界还是在我眼前缩小模糊,我有一些头晕,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看不清对面的人的脸。
“不太合适。”陈谨忱说。
对这个回答我不太满意,摘下眼镜,闭着眼睛缓了缓,不太高兴地说:“是吗?”
陈谨忱没有立刻回答我,我睁开眼睛,看见他仍然在笑,我有点生气,不过他笑的样子很好看,我又很快地不是很生气了。
“我只是说实话。”陈谨忱说,“我可以说实话吗?”
“可以。”我把眼镜叠好,放在桌上,没有还给他。问他,“实话是不合适吗?”
陈谨忱沉吟片刻,告诉我:“是很可爱。”
“……”
“……不可以这么说吗?”
“算了。”
宽宏大量的我没有计较他的冒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不戴眼镜能看清吗?”
“基本能。”他说。
我竖起两根手指,逗他:“那这是几?”
陈谨忱肯定看出了我在逗他,他很没有办法地笑了一下,抓住我的手指,说:“是二,我能看清。”
悬在空中的、交握的手缓缓地落回桌面,我抽了抽手,但陈谨忱没有松开。
对视之中,在他说话之前,我率先把心照不宣的暧昧戳破,主动问他:“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想我和晏云杉吃饭,还是想和我约会?”
陈谨忱答非所问:“昨天晚上,你让他临时标记你了,是吗?”
“你知道?”
“我闻不到信息素。”陈谨忱眼睫低垂,“但我看见你贴了腺体贴。”
“我不能标记你。”他清晰地阐述,“临时标记的作用,肯定比我要好。”
我竟然能从他几乎没有波动的语气里找到一点失落。
“是吗?”他抬起眼,问我,“我是不是不可以。”
他是在问标记,又是在问别的。
在我揣摩他的问题的含义,尝试给出答案的沉默里,他又很快地为我开出免责申明:“我只是想问,如果你想要解决发情期,我是否不会在你的考虑范围内。”
77 第 77 章
◎如果我是alpha或者omega就好了◎
免责申明的含义是, 他和过去的任何一次一样,并没有要求回应和承诺。
我不明白。
陈谨忱总是将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 几乎像是工具的位置。
这一刻他近乎自卑的掩饰和申明,让我怀疑不久前抓着我的手臂,让我和他走,让我不要上去,拿走我准备的礼物的人和我眼前这个,是否是同一个。
又或者是,在那一刻伸出手抓住我, 与他而言已经是用尽勇气的争取。
一部分的我认为,这样是好的。
激情和冲动过后,冷静地思考时, 我会发现,我现在仍然不能给谁一个稳固的承诺, 因为我尚未能确认自己的心,确定我能够忠贞不二地去爱谁。
一个不要求承诺的人不会给我带来任何麻烦, 我的冲动不会引发不好的后果。
另一部分我的有一些不满。
我都纵容他拿走了礼物,跟他上了车,搭上了他的手,主动向他提问,他为什么还是不敢承认?
胆小鬼。
在我知道他的想法之前, 他多次蓄意接近我亲近我,但是在我知道之后,他反倒怯懦畏缩, 不再尝试过多的靠近。
今天, 我终于发现了我的完美助理不完美的地方。
沉默与不求回应的理由并非只是爱, 还是他的自我保护。
是自卑、胆小, 是不敢,是不相信自己有得到回应的可能。
我不能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没有自信,明明长得很好看,能力也很出众。是因为beta的身份,还是因为不算出众的家世,又或者是对我的不信赖?
于是我用力地抽回了我的手,反问他:“所以你叫我来,只是想帮我解决发情期?”
陈谨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好像是在默认。
不过我没有放过他,又接着问:“所以拉住我让我不要和别人约会,抢走别人的礼物,给我买花,把别人的花扔掉,预约我喜欢的餐厅,查天气预报,都只是想帮我解决发情期吗?”
陈谨忱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但仍然没有说话。
我向前倾,撑着头问他:“嗯?是吗?陈谨忱?”
“陆绪,你这么聪明,肯定什么都懂。”陈谨忱没有再沉默,而是忽然笑了,幅度不算大,比起开心更像是无奈,“我要是说了,今天之后,你会不会把我调得更远?”
“你不用想很多。”他很快地继续说,“你只要开心就好了。”
“你可以理解成,我不想要你的夜晚因为突然的暴风雪而变得无趣。”
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坐姿称不上松弛。尽管语气仍是平缓的,但是表情几乎能看出一点恳切。
像是在恳切地希望我不要追问,不要打破安全的边界,给他继续妄想、继续沉没的可能。
这间餐厅的灯光是暖色的,很明亮,没有遮挡,没有阴影,我再一次看进他灰色的眼睛,在对视的时刻即产生了一种清晰地感觉——追问和打碎都是残忍的事情。
于是我再一次选择了纵容,纵容房间里的大象,甚至帮他找借口,说:“好吧,礼物就当做你工作之外还照顾我心情的酬劳了。不过你也知道,礼物不是很贵重,你要是想要贵一点的,我也可以补给你。”
“你真慷慨。”他又夸我,“不过这个就够了,我很喜欢。”
我不明白他喜欢什么,一件毫无使用价值的玩具摆件,甚至还是他买来、他包装的,我只花了半个小时拼装。
不过我能看出,他是真诚地夸我,也是真的喜欢。
所以我仍然只能说:“喜欢就好。”
侍应生在这时开始上菜,话题暂时中止,我很善良地把眼镜还给了陈谨忱,希望他吃饭的时候不受到影响。
我必须承认,这家店的菜品确实很符合我的口味,装潢灯光也是,都让我觉得很舒适。
细细密密的小雪珠开始清脆的敲打窗玻璃,然后世界安静下来,飘飘摇摇的雪花和北风拂过,落下,猛烈的暴风雪隔着玻璃看,并不可怕。
室内像是极地里的冰屋,温暖,安全,私密。
餐厅里的小提琴手开始演奏《L’Inverno》的第二乐章,侍应生送上餐后酒,对时间的感知似乎有些太过迅速,比我感知到的更快的,晚餐时间就结束了。
我看着窗外,马路上积起了一层积雪,少有车辆开过,显然已经不是适合行车的时候。
“是想要休息了吗?”陈谨忱看见我的动作,问我。
“你打算让我在哪里休息?”我反问。
他告诉我:“餐厅的楼上就有房间,能达到你的居住要求,我定了两间。”
我环视了一圈,问他:“你什么时候定的?这家餐厅的位置和房间不像是临时能订到的。”
“出发之前。”陈谨忱向我坦白,“商定行程的时候。”
“今天晚上你的行程是空出来的,我想……如果你没有很想去的地方,就可以来这里。”
他顿了顿,说:“见到晏先生的时候,本来打算取消的。”
“还好没取消。”
“你怎么还订房间。”我指出我的困惑之处,“还订两间。”
陈谨忱:“难道你愿意和我住一间?”
我托着下巴,因为他谨慎又恪守边界的行为而变得不太善良,忍不住又逗他说:“你肯定能找到理由和我住一间。”
“因为暴雪来的突然,只剩下一间房了。”
“你对我说你睡沙发,我肯定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因为觉得沙发太小,同意分你一半的位置。”
“你肯定想到了吧,聪明的陈助理?”
陈谨忱很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想骗你。”
我不确定我这样做是否是对的,但是在这一刻,我有这样做的冲动,可能是对对方诚实的嘉奖,也可能是对体贴的赏识。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胆小鬼的勇气。
所以我没想太久,站起来,冲他招招手,说:“我累了,走吧,你可以退掉一间房。”
陈谨忱说“好”,很短促,走到我身边,主动抓住了我的手,又说“我带你去休息”。
客房区的走廊飘着淡淡的香薰气味,非常安静。
陈谨忱给我订的房间很大,但只有一张双人床。他把我停在会客区的沙发上,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告诉我想洗漱现在就可以,他有让人准备换洗的衣服。
我就知道有他在我不需要操心什么。
洗过澡之后,我对着镜子检查后颈腺体处的咬痕,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以后拉了拉浴袍,走了出去。
陈谨忱靠在房间的落地窗边,窗帘拉开了一些,密密的、羽毛一般的雪花砸在玻璃上,房间里很暗,显得雪花反而是亮的。
他脱了外套,内衬仍是浅色,肤色也呈现出一种冷质,由雪花凝聚而成。
听见我的声音,他转过头来,镜片压着目光的火口,像是冰面,遮盖住眼神中可能存在的温柔、眷恋、波澜,遮盖住爱情,所以我总是无知无觉。
如同行走在极地冰川之上,不知海底的潮涌。
我走过平滑静谧的冰面,走到他面前,问他:“在看什么?”
“今晚的雪。”他说。
“很好看吗?”
他笑了,冰面裂开一些,波澜蔓延出一点踪迹,我的脸颊被碰了碰。
“我只是在推测明天除雪需要多久,我们什么时候能返程。”
“推测的结果呢?”我说。
“可能要中午。”他说,“为了安全,我协调了一下明天的行程。”
“好。”
陈谨忱伸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后缓缓向后,把我后颈的衣领向下拉了一些,低下头,在我的腺体附近嗅了嗅,低声问我:“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我问他:“你想知道?”
“嗯。”他说。
“你可以去闻晒了一个下午的被子,我觉得挺像的,不过要是要完全模拟,你还需要在旁边熬一锅焦糖。”我说,“你要是真的想要,我可以提取一点给你,找机构转化成香水。”
“可以吗?”陈谨忱向我确认。
尽管beta不能很好地安抚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但是爱情没有道理,世界上还是有很多ab或者bo的组合的,当然ba和ob也不是没有。
对于这样的情侣来说,赠送对方一瓶自己的信息素气味的香水无疑是非常浪漫,也非常亲密的行为。
只是提取信息素腺液再转化成香水是非常昂贵的,所以很多beta到最后也不知道伴侣的信息素气味。
我倒是没有那么亲昵的意味,不过如果陈谨忱想要,我可以送给他,我有钱,我也不介意。
“当然可以。”我说,“多小的事情。”
陈谨忱没有退开,相反的,他抱住了我,下巴贴在我裸露的肩颈皮肤上,皮肤的触感带着凉意,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鲜花气息,也是冷的,和信息素无关,浅淡而难于捕捉。
他的鼻息在我的后颈处,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声音在我耳边,频率随着胸腔的震颤传递。
“阳光、焦糖。”他慢慢地说,“我好像,可以想象到。”
“很特别的味道,很像你。”
陈谨忱的声音很低,仍然是叙述的,像是在阐述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无论是特别,还是像我,对他来说都是自然的,无需质疑。
不过他胆小的心在昏暗的室内躲藏着,终于获得了安全感,向我打开了一些。
因为我听见他的呼吸,贴在我的颈侧。停顿片刻后,我又听见他说“如果我是alpha或者omega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妈妈的好宝宝……
78 第 78 章
◎情书。◎
我的心震颤了一下。
作为一个天生的alpha, 我从小就能闻到信息素。
我的世界是由不同的信息素气味组成的,有的信息素代表震慑, 有的代表引诱,有的表达喜悦,有的意图亲昵,我下意识的分辨不同的含义,用不同的信息素认识不同的人。
但百分之八十的beta代表了沉默的,无味的,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
我认识的beta不多, 深入了解的更少,所以常常很难产生共情。
毕竟你们也知道,在最初, 我只把我的beta助理当做工具性质的发情期抚慰玩具。
对alpha或omega来说,和beta在一起并不能算是非常好的选择。尽管beta也能抚慰发情期和易感期, 但仍然需要辅助少量抑制剂,且比不上信息素来的有效。所以在基因的选择下, 最常见的组合还是b与b,a与o。
事实上beta也会遗憾自己闻不到喜欢的人的信息素吗?会想和认定的伴侣缔结终身标记吗?会想要伴侣身上充满自己的味道吗?
我猜答案是:会的,会的,会的。
陈谨忱不太紧,也不太松地抱着我, 我的脸贴在他肩上,看不见他的脸,但视线越过他的肩膀, 看见玄关的花瓶里插着方才他送我的花束。
白与绿的花瓣娇嫩、纤细、脆弱, 沾着细小的水珠, 被雪水浸透。
唯一一片干燥的、温暖的花瓣在我的臂弯里。
散发着无关信息素的温度、香气和情绪。
同样可以被我嗅到。
“你闻到的, 我现在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我有些好奇,他也能嗅到我的温度、气息和情绪吗?
陈谨忱安静了片刻,说:“客房提供的沐浴露的檀木味,还有一点……很难描述的,暖的味道。”
我说:“你可以把这个味道当成我今天的信息素味。”
在他说“好”的同时,我说,“也是特别的”。
他没有再说话,调整了一下姿势,嘴唇贴在我后颈的腺体处。我确信我的腺体处仍有他人留下的临时标记,猜测他是注意到了,所以想要尝试覆盖,我想没有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他并没有,仅仅是落下一个轻吻,就松开了我,说:“我也去洗漱一下,你等我。”
我没有等太久。
双人床的另一边很快的塌陷下去,他刚刚描述过的,沐浴露的气味和暖的气息也被我闻到。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我的睡觉时间,你想做点什么?”我问他,“你可以当做约会时间还没有结束。”
“我想……和你一起看一个电影。”他说。
“看电影吗?”我说,“只看电影?”
“嗯。”
“你不想做点别的?”我难以置信,“我发情期结束了又不代表就不行。”
我都这么明显了他还这么纯爱地想看电影?
他转头看我,说:“你不想看电影吗?”
“……”
陈谨忱的目光很纯洁,不包含任何情-色的暗示,很清明,像是觉得一起看电影是情侣约会里很重要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想着那种事情的我反倒是低俗的。
“看吧。”我只能说。
在众多海报和片名中间,我随手找了一个评分很高,看起来比较浪漫,比较适合现在的气氛的电影。
我问陈谨忱:“你看过这个吗?”
“没有。”他摇摇头,“但听说过,很有名的老电影。”
“那就这个?”我说。
“听你的。”他说。
我不想再纠结,直接点了播放。
电影开篇既是舒缓的音乐与长镜头,是神户的下雪天,是女主角忧郁的侧脸和几乎覆盖整个世界的白色,零星的房屋与树木,树杈上生长出的鸟雀。银幕上飘落的雪花仿佛映进房间的昏黄光晕中,与窗外未完全散尽的寒气交融。
陈谨忱向我这边靠了一些,配乐声中,呼吸可闻,他的肩膀与我亲近地靠在一起,纯洁地牵着我的手,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换成十指相扣。
我不是一个很喜欢看电影的人,上一次看电影对我来说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更不用说和别人一起看。
这不像是我所熟悉的约会形式,倒像是我所听说过的,大学时代会有的约会形式,吃一顿晚饭,送一束花,看一场电影,也像是某种学生情侣的一百件要一起做的小事清单上会有的流程。
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很认真地看着屏幕,像是在执行某种很重要的,需要极高专注力的任务。但即便是这样,陈谨忱还是很快地察觉了我的视线,侧头与我对视,低声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说,“你很喜欢看电影吗?”
“还好。”他回答我,“不过很少有时间看。”
“我也是。”
电影的节奏不快,场景随着两位女主不断地切换。
女主角在雪山前跪地,一遍一遍地大喊“你好吗”?
神户的雪天,她四处奔走,寻找蛛丝马迹的线索。
回忆里偶尔有阳光明媚的时候,在自行车上,男生扣了一个纸袋在他头上,害得她骑车歪扭。
还有一张插在《追忆似水年华》后的借书卡,翻过面来,一张泛黄的素描画。
越看到后面,我越觉得我好像从所有电影中选出了一部最合适,也最不合适的。我逐渐有些坐立难安,我发誓我选这部电影没有任何暗示意味,也没有想打破一夜约会的平衡点,
在电影的最后,女主角复杂到我难于解读的的表情里;在她佯装平静,想把卡片放进口袋里,却发现身上的围裙没有口袋的长镜头里,陈谨忱抓紧了我的手,低声问:“你看过这部电影?”
“没有。”我很快地申明,“我看名字很浪漫,海报也是下雪天,感觉很合适,才点进来的。我真的没看过。”
陈谨忱并没有像我以为的一样,会尴尬或者难过,他说:“我不会写借书卡,也不会画素描。”
“你会其他的。”我指出。
陈谨忱很没有办法似的笑了一下,说:“你什么都知道。”
“也没有。”我说,“我就不知道这个电影讲的是……这个。”
片尾曲播放结束,房间里恢复了安静,沉默蔓延了一会儿,陈谨忱说:“……我不会找像你的人。”
他看着我,很专注地看着我,很郑重地说话,说的是“陆绪,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你”。
“如果有一天,你会让我从你身边离开。希望我不要打扰,不要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不管你希望我怎么做,怎么生活,继续为你工作还是彻底离开,我都会接受。”
陈谨忱抬起手,轻轻地搭在我的眼角,力度并不比一片雪花或者花瓣飘落更重,而后缓缓向下滑,像是水珠融化淌落,直到我的唇角。
我被他定住,呆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尝试理解他忽然说的话的含义和感情。
“但是不会有人像你了。”他接着说,“不会有人像你。”
不会有人像我。
他的态度斩钉截铁,万分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像我。
喜欢的人能找到替代品吗?真的爱一个人,会觉得别人像他吗?
在这一点上,我曾经大错特错。
我尝试寻找一个替代品,以获得慰藉,最终收获了虚假的爱情,同时伤害了每一个人。
如今,在陈谨忱永远专注的眼神中,我忽然明白了。
爱情是看见。
我从来没有学会看见我的爱人,所以我不明白他的独一无二、不可取代,所以我会认为有人会像他,我认为只要将他人装扮成心目中的模样就能收获一模一样的爱情。
晏云杉曾经指责我从未爱过他,如今想来,他的指责并非没有道理。我在过去肤浅地在意着他的外貌,如今才有一些真的将真实的他看清。
洛棠曾经指责我是一个没有真心的人,事实上我似乎真的从未尝试交付,所以才能很快地抽离,也在整整五年里,都从未将他真的看见,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我才明白我的忽视。
可以取代的并不真诚,独一无二是真的爱情。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一些。
隔着镜片,我看不清我在陈谨忱灰色眼睛里,我的形象是什么样的,但我确信是很清晰的,他曾经用漫长到以年计数的时间来注视我,将我彻底地看见。
好的、坏的,聪明的、迟钝的,幼稚的、成熟的……
看见所有所有的一切,然后确信我的独一无二。
相比之下,他在我眼中的形象显然模糊很多。
在过去,他在我眼中形象单薄,是一个细致妥帖的,每个霸总都必备的完美助理。
即便是后来,我也尽可能少的凝视他除了工作能力之外的地方,作为一种尊重。
他没有给我写过借书卡,他没有给我画过素描,他给我的情书没有一个字。
又或许有数十万字。
“陆绪。”陈谨忱叫我的名字,打断了我的思考。
“你不用多想。”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我不希望你对我有误解。”
“我知道。”我说,“你不希望我有心理压力,我不用在意,我只需要开心就可以,是吧。”
“……”
“我有点不明白。”我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扯开,然后把他的手按在我和他之间,向前倾身。
我不明白我的助理为什么会是这样,谈利益时理智,谈公事时淡定,谈感情时怯懦。
所以我质问他,“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一遍一遍地这样解释,是在害怕什么?”
“害怕你向我要求什么,我就会立刻把你赶走?”
“你在害怕什么呢,陈谨忱?”
79 第 79 章
◎我承诺他的眼泪足够留住我。◎
陈谨忱脸上的淡然消失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用另一只手摘掉了供他躲藏的眼镜,逼迫他坦率。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是对的, 但我难以克制自己,我想知道答案。
“你在害怕什么?”我再追问。
陈谨忱没有回答我,他惊愕的表现大概维持了五秒钟,然后不再睁大眼,但是他的视线没有移开,仍然盯着我。
从与我对视,到缓缓向下, 最终停留。
在我明白他在注视什么,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在吻我。
和过去的任何一次一样, 是温的、和的、并不攫取呼吸,带有侵略的意图。
他一手撑在我身侧, 俯下身来,动作不快, 却封住了我退开的路径。
唇贴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克制的气息,又迟疑又决绝,将我压倒在床垫里,让我无法选择躲开或者拒绝。
接吻的时间不断很长, 但当他退开的时候,我还是有一些气喘,看见他浅色的唇变得粉红。
“陆绪。”他很轻地叫我的名字, “几个月前, 你第一次叫我帮你解决发情期的时候, 是不是想第二天就把我炒掉。”
“第二次我让你开心的时候, 比起让我吻你,你是不是更愿意付我钱。”
“后来你让我安慰你的时候,是不是如果有更方便的人,其他人也可以。”
“看到我写的……记录的时候,你是不是想把我调走。”
“今天你和我走的时候,是不是想,今晚过去什么都不会留下来。”
“是吗。”
“……”
我尝试回想,发现我没有办法反驳他。
得到我的默认以后,陈谨忱不太开心地笑了一下,同时叹了一口气,解释:“我是在害怕。这么多次,我差点就要离开,万一这一次,我没有做好,让你下定决心了呢。”
“我把每一次和你……亲近,都当成最后一次,但又不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我猜人总是希望保有一些妄想的,我也不例外。”
他向我坦然地剖析他自己。
如此私密,如此真实的自己。
无意识地,我松开了他的手腕,他用重获自由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说:“我害怕的东西很多,你不会感兴趣的。”
我有些无奈,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感兴趣。”
“从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在想你在害怕什么,才要一遍一遍对我发免责申明,好像我是一个害怕任何深入交流,只顾自己高兴的渣男。我已经不是这样的了,你没有觉得吗?还是我做的还不够?”
“你说的那些。除了今天的,其他的我不都没做,只是想想吗?我也在想,我那些时候为什么不呢?你说为什么?我在这方面不太聪明,你觉得是为什么?”
“……”
陈谨忱第一次在我面前哑口无言。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抱住了我,很紧,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杂乱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可以想吗?”
“有吗。”
“很少也可以。”
“你现在又在怕什么?”我问他。
“……我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你永远要使用抑制剂。”
“嗯,还有呢。”
“我……没有很多钱。”
“我又不缺钱。”
“我长得很普通,性格也不算很有趣。”
“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
陈谨忱不再说话,他笑起来,好像我说了很有趣的事情。
我歪过头去想看他在笑什么,他却不让我看到他的脸,只是一直在笑,身体都在轻微地抖动。
“你笑什么啊?”我实在忍不住,伸手去掰他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泪水在我掌心聚成一小片温热。
我僵住了。
陈谨忱是……在哭吗?
我操,我又说什么不该说的了?怎么又把人惹哭了?
陈谨忱终于转过头,让我看清他湿润的眼睛和沾着细小水珠的睫毛,他的眼圈泛着红,素净的脸染上颜色。
他的眼睛在哭,唇角在笑。
原来不需要语言,我也能听见他的表达。
陈谨忱抬起手,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睛,尝试收敛神色,但是没有用,透明的水液像是融化的雪水,一直在向外渗透,他整个人都在不可抑制地融化着。
他眨了眨眼,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湿润的脸颊贴着我,不再发笑,甚至不再发出声音。
拥抱的方式不再克制,表现出深深的依恋和贴近的渴望。
“陆绪。”他慢慢地叫我的名字,两个字像是被细细咀嚼过才吐出来。
他很少叫我的名字,大多时候都用敬称,昭示着距离和身份。
偶尔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叫我的名字,我摸不太出规律,但他的咬字很舒服,叫我的时候,也让我觉得很好听。
“你对谁都这么好。”他说。
“这样就算好吗?”我说,“我也没说什么。”
“没有人和我这样说过。”
“那是你问的人太少了。”我说。
“……我问过我妈妈。”
“她说我是beta,不可能会有alpha或者omega喜欢我。”
“没有信息素的爱情不可能长久,只有永久标记才是稳固的,”
“陆绪,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和我妈妈一起长大。”
我知道。很久以前我调查过陈谨忱的背景资料,在他十岁时,父亲与母亲离婚,很快的,他的父亲再婚了。
他的父亲是一个alpha,母亲是beta,父亲的再婚对象则是一个omega。
我以前没有细想过,但是原因显而易见,无需赘述。
“我以前觉得,当beta很好,没有发情期易感期,不会被信息素支配,短暂的被天性控制,变成野兽,永远保持理性。”
“尽管beta平庸,无趣,没有好闻的信息素,长得也不如alpha和omega好看。”陈谨忱轻声说,“但是如果我是alpha或者omega,我就可以用信息素安抚你,你发情期的时候找的临时标记对象可能是我。”
“我也不会这么普通,你看见我的可能性,就会比以前大一点。”
“每次靠近你以后,你留下的信息素是不是几分钟就散了?”陈谨忱说话的声音听不出异样,眼泪却一直掉在我的脖颈间。
比起说在哭泣,他现在仅仅是在流泪。流泪与哭泣完全不同,哭泣是在主动地宣泄情绪,流泪却仅仅是难以抑制的融化和泄露。
“而我甚至连这几分钟都闻不到。”
“我只是一个beta,一个平庸的、普通的、无趣的、乏善可陈的beta。”
“像你这样一个人,我又有什么办法留住你呢?”
每一个字都很清晰的落进我的耳朵里,来自这个总是沉默的、妥帖的、从容的、精准的人,用眼泪和话语向我坦诚他的恐惧、害怕、自卑和脆弱。坚固的外表内里,是一颗易碎品一般的心。
我转过头,蹭到他的发顶,心被他突然的示弱扎成柔软的一片,在能够思考之前,先忍不住回抱了他。
明天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
以后呢?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能给谁,给出什么样的承诺?
我不清楚。
我知道且清楚的只有,这一秒,下一秒,和再下一秒,我都很希望我能拥抱他,让他不再恐惧和患得患失。
只要这一秒,下一秒,和再下一秒。
我承诺他的眼泪足够留住我。
“我知道。但我每次选择你,都是因为认为你有不可取代的地方。”
我不是很擅长共情,也不是很擅长安慰人,但这是我能给出的,最认真的解释和安慰,希望能够让他不再流泪。
“不可取代。”他重复我的话,“我。”
“嗯。”
“谢谢你。”
“干什么这么客气。”
陈谨忱笑了,他抬起头,我扯了张纸,把他睫毛上的水珠全都擦干净,指尖触碰到眼角,他眨了一下眼,睫毛扫过我的指肚,没有避开,任我把那点细小的湿意慢慢擦尽。
然后我又擦了擦他脸颊上的湿痕。
他乖顺地保持静止,眼睫低垂,又是任我摆弄的样子,像是小omega喜欢的漂亮娃娃,大概是树脂或者白瓷制作的,需要小心养护,所以下意识地,我把动作放的很轻。
养护结束以后,我正想说话,忽然发现他垂着的眼睛像是闭上了。
“陈谨忱?”我低声叫他。
没有人回答我。陈谨忱的眼下有不易见的淡淡青色,大概是确实疲惫。
所以我没有把他叫醒,艰难地从他怀里挣脱,关了灯。
陈谨忱睡着的不是时候,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躺在靠我的这一侧,占据了大半张床。我艰难地寻找舒适的睡觉姿势,有点想把他叫醒,但是看见他安宁的脸,又觉得有些心软。
我没见过他睡着的样子,他永远在我之前醒来,在我之后入睡,在我清醒的任何时候给我回应。
他现在却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旁边,眉心舒展,表情放松。长睫垂落下来,随着绵长的呼吸慢慢地起伏。窗帘拉的不太紧,微弱的夜光透进来,如同极地冰屋中幽微的光,让我能够将他勉强看清。
有些新奇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摸了摸他的脸颊,我别扭地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奇异的是,我很快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被陈谨忱叫醒地时候,暴风雪已经停歇。窗外的世界又秩序井然地开始运转。
他告诉我,衣服已经让人准备好,正要若无其事地离开之前,我说:“陈谨忱,你昨天把我挤死了,你怎么就睡着了,是很累吗?”
他的脸上出现了很生动的尴尬,脚步顿住,站在原地,像是一种下意识,飞快地道歉:“对不起。”
“我又没怪你,我睡的挺好的。”我说,“我是问你是不是很累。”
“像前几天那种乐高停产的情况,本来你和我说一声就好了,不用专门去找来的,我换个礼物不就好了,害得你连晚饭都没赶上,真没必要。”
“我又不是那种会非要你完成不合理目标的人,不会扣你奖金。”
“我只是希望你的愿望都能达成。”
这是陈谨忱对他所有忙碌和劳累的解答。
我说:“那我现在的愿望也包含不想看见下属的黑眼圈,可以吗?”
陈谨忱很没有办法地笑了一下,说:“好。”
坐上返程的飞机是再之后一天的事情了,在抵达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接到警察的电话时,晏云杉正在第三次尝试和我共进一顿饭。
80 陈谨忱视角
◎《Hissmile》◎
我的家是在我十岁的时候破碎的。
父亲出轨了一个omega。
场面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戏剧, 等我坐着公交车,从学校回到家里的时候, 父亲已经离开家,母亲告诉我,他不会再回来了。那时候我尚且年幼,看着母亲哭红的眼睛,感受到茫然和无措,忽然之间,生活就发生了巨变。
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庭是稳固而幸福的, 父亲和母亲克服信息素的控制和家庭的阻碍,坚定的选择彼此,进入婚姻, 诞下我,作为爱情的结晶。
但事实上, 天性无法被克服,对omega信息素的需求刻在alpha的基因里, 婚姻和爱情就这样简单地被击碎了。
与父亲分开之后,母亲变了一些。仍然是爱我的,但是变得尖刻且敏感。她开始憎恶自己beta的性别,常常对我说,beta是平庸的、无用的, 没有信息素,根本不可能真的和alpha或者omega在一起,没有天性吸引的婚姻不得善终。
在我十八岁以前的每一天, 她都希望我能二次分化, 甚至相信网络上的一些偏方, 布置家里, 给我吃特定的食物,希望我能分化成omega或者alpha。不要是beta就好。
但我就是一个beta,我的长相平凡,性格中庸,不算很聪明,不具备任何alpha或者omega的特质。
我也从不希望自己变成变成alpha或者omega,不想被信息素支配,短暂的成为兽类。
理性,冷静,我希望这能够贯穿我的终身,我很愿意就做一个beta。
在这种信念中,我的十八岁到来。
一起到来的还有:我没有二次分化、进入大学、母亲重病。
这就是我严酷的成年礼。
不久后,我遇见了我喜欢的人,他是一个alpha。
和每一个alpha一样,他喜欢精致的、漂亮的、纤细的omega,最好有花香味的信息素、纯真的眼神和柔软而略长的头发。
这些词汇都与我无关。
看到他和别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偶尔会想,如果我在18岁之前真的二次分化成omega,他会喜欢我吗?
后来我喜欢的人变成了omega。
他带着其他alpha的临时标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一个alpha,他需要临时标记的时候,会来找我吗?
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临时标记的依恋与联结是什么感觉,永久标记又是什么样的天长地久?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在确定这趟出差的行程的时候,我按照陆绪的习惯,为他安排了一个晚上的空闲时间,同时检索了当地陆绪可能会喜欢的地方,制作了简单地出行计划。
我预约了陆绪会喜欢的餐厅,选定了陆绪会喜欢的闲逛的地方,还订了休息的房间。
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陆绪认识的人很多,他大多数时候都会有新的安排,不过大约有8%的概率,他会选择和我一起度过这段空闲时间,我总会为这8%的概率做好准备。
但这次显然并不在这8%的幸运中。
我在替他买送给别人的礼物的时候接到了餐厅的确认电话。事实上我应该取消的,陆绪已经有了其他的安排,我也只会把这段不需要我的时间用来休息,而不是独自去用餐。
不过我的身体比我先出声,选择确认。
电话挂断以后,我见到了愿意出售绝版乐高的个人收藏家,买到了陆绪即将送给那个临时标记他的alpha的礼物。
第二天的晚上,替陆绪检查房间的时候,我看见他落在床头的,我买的礼物,已经被他拼好,非常可爱,非常珍贵。
乐高是由方形的零件拼成的,棱角很锋利,咯在手心,让人感受到疼痛。
走出房间之后,我让酒店的侍者包装了礼物,准备交给林敬,让他送给对alpha不太上心的陆绪。
林敬接到我的电话以后吞吞吐吐,声称自己还在回来的路上,但是堵车了,问能不能麻烦我去送一下。
我知道他是好心,自从我给他简略讲述了陆绪身边的人际关系,以方便他的工作之后,他就产生了不必要的误解,还对我说“陈哥我永远支持你”这种很好笑的话。我并不抱有什么期待,只觉得他很年轻也很善良。
不过我还是出发了。
车载广播播放着新闻,紧急插播的天气预报说暴风雨即将在一小时后到来。
不必要的幻想产生,在与陆绪的距离拉近的过程中愈演愈烈。
这场约会必然不能继续了,陆绪不能和临时标记他的alpha共进晚餐了。
拿着我买的、我包装的礼物下车之后,从停车场到餐厅的路上,我经过了三个卖花的铺位。
那个alpha一定会给陆绪买花,他大概率会买玫瑰花,白色的。
在第三家花铺前,我终于驻足。
想起陆绪家花圃移植的百合花,我让他为我预留了一束白色香水百合。
香水百合具有中等的香气,是陆绪喜欢的气味,同时纯净、洁白,花瓣柔软,我分析他现在会喜欢百合胜过玫瑰。
抵达餐厅的一楼,我给陆绪发了消息,大约一分钟以后,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闻到他身上鲜切玫瑰的香气。
把礼物交给陆绪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极不理智的妄想——我想抢走礼物,想留住他,想把他带走。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巧合到像是为我而来的、天赐的幸运,它带走占据陆绪的时间和心神的其他人,把机会交给我。
我可以吗?我可以留住他吗?一个晚上也可以。
在我思考出一个结果之前,陆绪即将转身离开,近乎冲动地,我抓住了他的手臂,叫了他的名字。
我不敢用很大的力气,但是陆绪轻易地被我拉住了。我越界的行为并没有让他生气,他转头看我的时候,餐厅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表情看起来仍旧是温柔的。
心脏跳的很快,我疑心我的静息心率已经达到120,在这种情况下,控制语言中枢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陆绪很耐心地等待我说话,连催促都是温和的,带着鼓励的意味。
在我被他鼓励,在我抓住他的手腕,触碰到他,感受到他的体温的时候,我获得了勇气,对他说出了在车上想过无数次的话。
“可不可以不要上去。”
“可不可以不要和他约会。”
“我也可以买花。”
“礼物可不可以给我。”
可以吗?我可以吗?
在陆绪茫然又宽容的眼神里,我拿走了他准备送给那个alpha的礼物。
几分钟后,我喜欢的人上了车。
他收下了我的花束,没有要回我抢走的礼物。
前往餐厅的街道像是童话故事里通往城堡舞会的长路,陆绪的偏爱是魔法,失效时间是午夜十二点。
红绿灯的短暂停留,我看向坐在我身边的人。他还是爱看窗外,手肘搭在车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什么,街道的霓虹灯从他侧脸掠过,一束又一束,如水面上的光斑,一闪而逝。
——那张总是引人注目的侧脸,在昏暗的车内显得柔和模糊,眉眼被光影切割成一格一格的静帧,是胶片电影中逐帧播放的慢镜头。
窗外是异国街头,干冷的雪夜空气贴着窗玻璃。
他的怀里还抱着我送给他的花,百合的香气沾满了他的全身,也像是某种标记。
我的标记。
在百合花香尚且留在陆绪身上的时间里,他短暂地属于我。
所以在后来,等待陆绪洗漱的时候,我冒着暴风雪,从车上取来花束,插在房间的花瓶里,让香气留存。
仿佛我没有再陆绪后颈的腺体上看到他人留下的临时标记,又或者能够假装那是我留下的。
我的,我的,今晚就好,是我的。
beta永远也闻不到信息素的气味。我离陆绪的后颈再近,也无法感知他信息素的气息,是什么味道呢?阳光和焦糖,怎么会有这样适合他的气味,温暖的,甜蜜的,即便是闻不到,我也在每一刻的靠近中感知到,独一无二的,属于他的和煦。
陆绪竟然说,他愿意送我信息素香水。
我知道价格对他来说从来不算什么,但是赠与一个beta信息素香水是怎样亲密又暧昧的举动呢?
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施与偏爱和恩惠,我应当知道他只是好心,善良地照顾一个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爱慕者的感受,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幸福的错觉。
在梦幻般的幸福中,我做出了不那么考虑陆绪期待的选择——我选择了和他一起看一场电影。
我很少有时间看电影,从很早以前,即学生时代开始,就是这样。两小时的绝对空闲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也像是一种浪费。但是和陆绪一起度过,变得很有意义,我愿意尽力抽出很多个这样的时段,与他一起度过。
和他一起看一场电影,是我从大学阶段就设想过的事情,被我列在白日梦清单中。结合舍友所讲述的,和恋爱对象一起看电影的经历和我的想象,在我脑海中被我编造。
要牵手,要靠在一起,要安静又亲密。
但我没有想到陆绪会选一部这样的电影。
暗恋,注视,难以被注意到,然后沉默的结束,又沉默的继续。
我不知道应当如何评价电影中的爱情,我尊重爱情的所有可能性。我和陆绪并没有同名同姓,我也不会画画,我不能通过写借书卡和画素描来给他写情书。
但我能够确认的是,我不可能找到,也永远不会去找一个像陆绪的人了,不会去找一个人,让我获得虚假的爱情和慰藉。
不会有了。
鼓起勇气亲吻陆绪是因为他第三次询问我在害怕什么,我有些幼稚地想像他证明,其实我也是会勇敢的,就像今晚鼓起勇气留住他一样。
然后,我顺应他的要求,向他坦诚了我的恐惧。
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曾经有那么多次,我差点就要离开他的身边,下一次也能够幸运吗,还是这次就是最后一次了,我永远也不能够确认。
但陆绪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留下我,他让我告诉他。
我的妄想又开始作祟,会吗,会是因为有一点喜欢我吗?有吗?有一点吗?
喜欢我这样一个平庸的、普通的、乏善可陈的beta。
和我在一起永远要使用抑制剂,我没有很多钱,长相平凡,性格也很无趣。
陆绪的回答让我我克制不住想要流泪。
胆小的,自卑的我曾经挣扎过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还说,我在他眼中是不可取代的。
我喜欢的人光芒万丈,无论是作为alpha还是作为omega都是惹眼的,他有任何人见到都会喜欢的面容和微笑,有轻易引人深陷的温柔和善意,我只是他身边的人中间,最不起眼的一个。
但他说我,不可取代。
自幼年时代起困宥我的,沉重的一切都变得轻盈,变成旧世界的尘埃,和我的眼泪的一样,由陆绪所拿着的纸巾,轻柔地拭去了。
陆绪擦拭的方式非常小心,羽毛一般拂过,让我产生了一种被珍视和被爱的错觉。
即使有一天真的要离开,我想我也能够继续维持生活。
我所得到的已经足够,足够让我感受到幸福。
在被珍视和被爱的错觉带来的安宁中,我不慎松懈,犯下了一个让我非常懊恼的错误。
我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标题是引用的电影里面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首插曲的名字,非常适合这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