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 61 章


    ◎你不理我的每一天,我都想这样抱你。◎


    我还记得不久前, 我绞尽脑汁寻找各种理由,恳求洛棠与我见面。


    如今才过去数月, 就变成了他守在我家门口,想来拿东西只是借口,见到我才是他的目的,他的要求非常合理。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都没有想到拒绝的理由。


    汽车很稳地停在门口,透过车窗,我看见抱着胸靠站在门前的洛棠, 他穿着一件龙骨蝙蝠袖的白色衬衫,外搭一件油画感的马甲,米色的针织外套搭在手臂上, 黑色的垂感长裤衬得他身形纤长,棕黄的贝雷帽被他拿在手里, 偏头看着花匠移栽白色东方百合,露出右耳的珍珠耳钉。


    夕阳的光线分割明暗, 他蜷曲散落的长发一半黑一半栗,半张脸在骨骼的阴影中,像是一副厚涂的巴洛克风格油画。


    我下车时,洛棠将帽子戴上,捋了捋头发, 向我靠近,在距离我两步的位置站定。


    他表情矜持,但语气委屈, 问我:“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了, 是给我设置了免打扰吗?我来你公司找你他们也不让我上去了。”


    “你要拿什么东西?”我忽略他的问题。


    “你把玫瑰花都铲掉了。”他答非所问, “为什么种百合?百合又是谁?”


    洛棠忽然很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 指着跟在我身后的陈谨忱,说:“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陈谨忱平缓地回答他:“是陆总让我来的。”


    “呵。”洛棠冷笑,幅度很大地上下打量他,“还装听话的狗,听话的狗会跟踪会监视吗?陆绪,你也不怕被咬了。”


    陈谨忱抿唇不语。


    “洛棠。”我出声警告。


    洛棠转头看向我:“你还帮他。你以为我还不知道是吧,把他带在身边是还想和他上床吗?怎么,是和他做特别爽还是这些百合花是给他种的?几天你就移情别恋了?”


    停好车的林助理向门口走过来,在距离争吵中心不近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飞快地低下头,显然是听到了什么,看起来恨不得原地消失。


    “不是,没有,不是。”我否认,对他的语言攻击无计可施,也因为他的怪力甩不开他的手,只好隔着袖子反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屋里拽,“别在这里吵,行吗?”


    “你还怕我说啊?”洛棠看起来更生气了,但还是跟着我的步子向屋里走,“你那时候不是说不会再和别人上床了吗?我就应该告诉所有人你是全世界最会欺骗感情的渣男!让他们都不要和你在一起!我要气死了你知道吗?你还不愿意见我!陆绪!这两天我好讨厌你!”


    我没理他,只转身交代从未处理过我的情感问题,现在有些目瞪口呆的林助理:“记得保密协议。”


    然后拽着洛棠大步穿过花园。


    直到站在玄关,洛棠才松开我的手臂,他打开鞋柜,上下巡视了一遍,说:“你怎么把我的拖鞋扔了!”


    我拿了一双新的丢给他,还是问他:“你要拿什么东西?”


    洛棠睁圆眼睛看我:“你怎么还对我这么冷漠,你还没消气吗?我都不想和你生气了。只要你把你那个助理调走,好不好?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我没在生气。”我说,“我和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气话,你不要装作不记得了。”


    洛棠的脸迅速地垮了下去,他盯着我,很不自然地提了一下嘴角,说:“好的,我没有忘。”


    我第三遍问他:“你要拿什么?”


    “有一幅画的草稿我忘记带走了。”洛棠终于告诉我,“昨天想动笔才发现不见了。”


    “那你上去找找吧。”我说,“你的画室我没有让人动过。”


    “……没有动过?”他重复,“你……”


    我立刻掐灭他的幻想:“只是因为暂时用不到那个房间。”


    “哦。”他说,没有被我的冷漠挫伤,反而接着问,“你能来帮我找找吗?好多东西,我怕我翻不到了。”


    “我可以让人来帮你。”我说。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翻我的东西。”洛棠说,“你翻的话,我不会介意的。”


    我尝试判断其中是否有诡计,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恳切,所以我想,这是我家,总不会出什么状况,就答应了他:“好。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边按电梯一边向我描述:“大概有这么宽。”他比划了一下,“卷起来的白色画布,我好久以前画的草图,不知道在哪个柜子里。”


    话语间电梯到了3楼,他推开画室的门,闲置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洛棠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拨动门旁的按钮,电动窗帘徐徐打开。


    窗外的天空已经黑沉下来,并没有多少光照亮这个尘封许久的房间。


    我打开灯和新风系统,轻轻推了推洛棠的后背,说:“去找吧,你有印象放在哪里吗。”


    洛棠站到画室中间,环视四周,指了指几个柜子,对我说:“我应该会塞在这几个柜子里。”


    我与他分头在房间两侧的柜子里翻找,没有人说话,一时之间只有窸窸窣窣地翻动声。


    我尝试在叠放整齐的画材中找到他所说的画布,同时也在疑心这幅画是否存在,是否只是他进屋的借口。


    过了一会儿,洛棠忽然叫我:“陆绪,我好像看到了。”


    “那你拿上,就可以走了。”我停下手里的动作。


    “可是我够不到。”他说,“我怎么会放在那里啊?你能来帮我拿一下吗?”


    “你拿不到我就能拿到?”我质疑。洛棠本就与我身高相仿,甚至可能比我略高一些,我并不认为我的手能比他长一截。


    “你试试嘛,不行的话我就去搬凳子。”洛棠说。


    我于是站到他所说的柜子前,洛棠向旁边退了半步,给我让出了位置。


    柜顶确实有卷起来的白色画布,但绝对没有放在他够不到的位置,我正想质问,洛棠忽然从身后将我抱住。


    我吓了一跳,他将头埋在我脖颈处,长发挠着我的脸颊,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洛棠的嘴唇贴着我敏感的脖颈肌肤,开合间的摩挲带来轻微的痒意。


    “我好想你。你不理我的每一天,我都想这样抱你。”


    “放开我。”我警告他。


    “不要。”洛棠拒绝,“我很乖你也不理我,所以我不会听你的话了。我放开你,你就又要用那种一点也不温柔的表情看我,不愿意和我说话,也不让我靠近你了。”


    “你的那个助理都写那种东西了,你还让他留在你身边,为什么对我你就这么绝情?你对我一点也不公平。而且,现在是你骗我更多了,你发誓你绝对不会和别人上床,结果你背叛了我两次。”


    在我出声反驳之前,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我,很甜蜜地说:“不过我不怪你了。这样我都能原谅你,你是不是能相信我爱你了呢?”


    我简直无法理解他的自说自话,没有理他,只是试图挣开他,但他的力气远比我想象地大,我想起之前在他身上看到的肌肉线条,从手臂到腰腹,并不夸张,但是显然不是摆设。


    “我也学过的啦,你这个姿势是劣势,不要挣扎了。”


    洛棠极有技巧地卸掉了我的力气,把我很紧地箍住,接着说:“你不要这么讨厌我好不好,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我抱你的。”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啊。你一下不相信也没关系,我可以一直证明,只要你不要不理我,也不见我。”


    “还有。”他摸着我的腰,缠上来的时候像是冰凉的藤蔓,食指隔着衣服在我小腹上打转,“你就算想找人做也不要找他嘛,你可以找我的,我也嘴很严,不会说出去的。”


    “我经常锻炼,还比他年轻,上次你应该很满意啊,我还记得你后来爽得都流眼泪了呀。你找我吧,我好想你了。”


    我还记得洛棠不久前流着泪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的样子。是觉得装可怜没有用,所以想要软磨硬泡了吗?


    可惜我见多了他这样,并不吃他这一套,向他表明了我的态度:“我之所以没调走他,只是因为还没找到合适的替代者。这不代表我还想与他维持任何工作之外的关系。”


    “当然,我也没有找你的打算。该说的话我都和你说过了,现在,你可以松开我,拿上你的画,离开我家了吗?”


    洛棠很不满地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力道更像是嗔怪,“我不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坚决地拒绝我,考虑考虑嘛。我想过了,分手也是可以复合的。”


    “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对你好,你不是喜欢我做的菜吗?我可以继续给你做。你可以继续对我这么不好,直到我们复合为止。”


    “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再骗你了,你也不能骗我,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背脊紧绷,看见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那道光线在空气中像一把薄薄的刀。


    “洛棠。”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自说自话了?请你现在立刻放开我,不然我要叫人了。”


    “叫人把我拖出去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陆绪,当时是你主动和我说话的,是你追我的,你不能就这样不要我,把我扫进灰尘堆里还不够,还要把我赶出去,你这样是不人道的!”洛棠的手扣得更紧了。


    “你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我捡回家了就有义务抚养照料,怎么不人道了,你以为是弃养?”


    我气笑了,极为罕见的,有了失去耐心的趋势,“我觉得,不管是理由还是我的想法,又或者是我的态度,我都已经表达地很清楚了,你是听不懂吗?”


    “你好凶啊,你是在对我发火吗?”洛棠放轻了声音,用鼻尖蹭我的颊侧,很快地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就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理我,我要怎么办你才会像以前一样对我,陆绪!求你了好不好,我好想你,你再这样讨厌我,我要难受死了……”


    “我没有讨厌你,也暂时没有发火。”我申明,“但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下去,我真的会生气。我生气的话,可能会让你不能在这个城市再待下去,你知道的,我能做到。”


    “我知道你可以。”洛棠说,“但是如果现在放开你,我可能会死掉。”


    “发烧的第一天晚上,我真的以为我会死掉的。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我觉得就这样死掉就好了。”


    “但是你给我买了药,你还是关心我的,我又觉得我可以再活一会儿了。你能明白吗?我真的爱你的,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的。”


    “那是你的问题。”我指出,“你人生的前二十多年是怎么活的,你忘记了吗?”


    “忘记了。”洛棠耍赖,“真的忘记了,我好笨啊。”


    过去我认识的洛棠总是温柔而知进退的样子,偶尔会有任性的时候,但是控制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会让人觉得不妥当,只会显得可爱。


    但现在他全然地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一次一次将死亡挂在嘴边,妄图威胁我。


    可我又有那么一些担忧,担忧他的爱是真的,所说的“无法生活”也是真的,答应他,和他尝试重新开始事实上是正确的,是或许可以有好的结果的选择。


    不可否认,我曾发自真心地爱过他,所以在烦躁之余,我其实有轻微的动摇。


    这导致我既无计可施,又发不出火,只能开始思考用什么样的音量能够引起他人的注意,将我拯救出这种窘境。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扣响,间隔均匀的三声,我一下知道门外的是谁,在洛棠阻止之前扬声说:“进来帮忙!”


    62   第 62 章


    ◎陆绪小宝宝还在发脾气。◎


    陈谨忱很快推开画室的门, 我立刻对他说:“你快帮我把他从我身上扒下去。”


    “你居然真的让别人来赶我走!”洛棠很大声地说,“我不要!”


    “洛先生, 请你放开。”陈谨忱一手按住洛棠的肩,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强行制止他的动作。


    大约十秒之后,洛棠松开了我,他甩了甩手臂,冷笑一声,看向陈谨忱:“陈助理, 你来干什么,也来帮我找东西吗?”


    陈谨忱没有理会洛棠说的话,只是整理了一下我的衣服, 把我的衣领拉好,对我说:“陆总, 画廊的地产转让协议洛先生一直没有签,我是来提醒您的。”


    我转向洛棠, “你现在签吗?还是还打算拖下去?用这个理由见不到我的。”


    洛棠摇摇头,“你不是觉得我是为了你的钱和你在一起吗?我不签,我一直给你打工不好吗?我不要钱,也不要这些东西。”


    我看看他,他又摆出人畜无害的温柔表情, 歪头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好像刚才的争执和肢体冲突没有发生过。


    “不要就给我打工吧。”我懒得剥夺一个人自愿打工的权利, 更不想再和他争执。这本就是给他的补偿, 要是他不想要, 我也不能逼他。


    洛棠反倒很满意地点点头, 嗔怪说:“以前我说想帮公司做设计你都不同意,我想打工你都不让,不过我不怪你,现在我会努力打工的。”


    “还有,陈助理,你是真想提醒协议的事,还是不想我和陆绪待在一起?”


    他忽然将话锋刺向陈谨忱,“现在提醒完了,你可以出去了吗?不要影响我和陆绪说话,也不要总想赖在他身边,好吗?”


    “洛先生,您的东西找到了吗?”陈谨忱堵回了他的话,“如果没找到的话,我来帮您吧,陆总好像不想和您待在一起。”


    洛棠扬眉:“他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也轮不到你来说!倒是你,怎么写了那样的东西还有脸留在陆绪身边?”


    “洛棠。”我再一次制止他,“我说过了,陈谨忱留在这个岗位是我的决定。”


    洛棠闭上嘴,安静了片刻,又开始挑衅:“你要留在他身边也可以,等我和陆绪复合了,你可以帮我们买套。哦,你买的也挺多的,谢谢你,给我挑礼物的时候很费心吧,陆绪给你送过礼物吗?”


    陈谨忱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说:“陆绪要求的每个人的礼物我都挑的很认真,关于您我也写过一些笔记,您要看看嘛?”


    洛棠:“哦,写了什么?”


    陈谨忱:“写您喜欢的风格,画家,还有一些重要的纪念日,喜欢的餐厅,因为陆绪总是不记得。”


    洛棠的表情变得难看了一点,不过很快恢复了微笑:“他是总是不记得,不过他还是关心我的,他问过你和你自己有关的事情吗?”


    陈谨忱:“他不需要问,我入职以前,他就已经看过我的所有资料了。”


    洛棠:“这算什么?他估计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陈谨忱平静地反问他:“记得还是不记得对陆绪来说又能代表什么?”


    站在一边的我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他们在干什么,对这样的比较与争论堪称无奈。


    在他们口中我好像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渣男,对谁都不上心。


    但这真的是冤枉,我记得的事情也有很多,对我认为重要的人,我会努力记住有关的所有。


    我头疼的时候,陈谨忱再次敏锐地察觉了我的情绪,单方面结束了这场争论:“洛先生,陆总的晚饭时间到了,您如果还要找东西,我来帮您吧。”


    在洛棠再次出言挑衅之前,我把柜顶的画布拿下来,塞进他的怀里,说:“你要的画找到了,这里现在不需要任何人,你们都可以出去了。”


    洛棠抱着画,我看见画布向外的部分大约是一个抱着猫的人。


    我很少见洛棠画人像,也曾问过他原因,他露出了很夸张的嫌弃表情,开玩笑似的回答我:“因为他们都不好看,我不想画不好看的人呀。”


    不知道这次苛刻的他找到了什么好看的人来画。


    塞完画之后,洛棠仍然站在原地,不愿意离开,我不想和他一起站桩,径直向外走。


    洛棠立刻跟着我走出画室,陈谨忱在最后面把所有开关关闭,重新关上了画室的门。


    “陆绪。”走到一楼的大厅之后,洛棠又来抓我的手腕,“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嘛?”


    “你还不走是想在我这里吃晚饭吗?”我不理他。


    “可以吗?”他很期待地问我。


    “不可以。”我说,“没有你的份。”


    “哦。”洛棠的声音低下去,显得很可怜。


    “你怎么来的,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回去?”我又开始犯好心病。


    洛棠:“我自己开车来的,不用你让人送。不过,我现在走了,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我:“我说不能,你是不是会赖着不走?”


    洛棠:“我可以赖着不走吗?”


    我:“不可以。”


    洛棠扁扁嘴,说:“我会走的,不过你要是不见我,我也会想办法见你的,直到你相信我为止,陆绪,其实我很擅长找到你的。”


    “你不用这样。”我再一次狠下心拒绝他,“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从来不会重蹈覆辙。”


    “那你为什么会同意见晏云杉?”洛棠忍不住似的说,“所以你就是只对我最绝情。”


    我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尝试扯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当然只对你最绝情。”


    “我对你付出了最多的感情,受到了最多的伤害和欺骗,得到了最错误和最不堪的结局,我为什么不能对你最绝情?”


    “是的,我也骗了你,你也是受害者,但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不要再用我犯过的错来绑架我了,我不会因此回头,这只会给你和我同时带来痛苦,因为我不可能做到再相信你。”


    “洛棠,我不讨厌你,不恨你,不代表我不会生气,会就这样忘记你做过的事情。你说你活不下去,我是会心软,但又怎么样呢?我又能做什么?”


    “或者说得更难听一点,你活不下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活不下去和你有什么关系?”洛棠的眼睛又变得湿润,眼尾泛着很显眼的粉红。


    他站在原地,嘴唇开合了片刻,忽然又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绑架你,也没有要你忘记,可是……”


    洛棠似乎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唇,唇线被压得苍白,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发出声音。周身都在很轻微的颤抖着。


    不忍和烦躁同时在我的胸腔内冲撞,几乎带来窒息感,让我非常想要远离情绪的源头。


    过了很久,洛棠声音很小地问我:“你的意思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复合了,对吗?”


    “对。”我说。


    洛棠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那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他抱着画布,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洛棠离开之后,我站在原地,恢复了一会儿才找回呼吸能力。


    陈谨忱从我的身后靠近,很轻也很得体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像是一种安慰。


    我转身面对他,开玩笑似的责备他:“你和洛棠争什么,他那么幼稚,你怎么也和他一起变幼稚了。”


    陈谨忱没有回答我,转而说:“洛先生好像不太讲道理。”


    “他以前不是这样。”我回忆,“他以前……装的很好。”


    可是,我身边除了洛棠之外的其他人,又有谁没有在伪装呢?区别仅仅是,我在他身上栽的跟头最大。


    林助理在这时向我汇报,说:“洛先生已经开车离开了,走之前他要我存了他的联系方式,之后他的消息和预约?”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完全的正常,像是很快接受了刚才的闹剧。


    虽然我注意到他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在我和陈谨忱之间转了一圈,但是我认为没有任何必要向他解释,只是说:“都不用理,不用向我汇报,你想个理由拒绝了就行。”


    林助理点头应下,目光落在地上,尽管极力掩饰,还是有些不自在。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陈谨忱差一点,需要更多的锻炼才可能真的接替他的位置。


    淡定的陈谨忱从我身后走出来,领走了不淡定的林助理,并且祝我晚餐愉快。


    我猜他会科普一些六页文档里没有的,我的情感生活处理方法给林助理。


    这次送走洛棠之后,我的生活短暂地平静了一段时间,开始专心准备过年之前工作的收尾。晏云杉向我预约了年前的一个周五,时间在三周之后,还顺带预约了一个晚餐时间。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关乎那个无聊的剧情。


    在经历了这么多和剧情完全相悖的事情之后,我已经几乎将我生活的世界似乎是一本书这一可能性抛之脑后,除了我多出来的那个器官还是会时时提醒我,我的生活并不平凡。


    在剧情中规定的时间节点,那个会将我推入深渊的合作项目还是摆到了我的桌上。


    我本会因为这一次错误的投资,失败的爱情和所有人的冷眼旁观而失去理智,被引诱着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得到死亡的结局。


    ——在这段属于我的剧情急转直下三个月之后,四月的第一个周五。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拒绝,同时不忘向警方举报了他们可能涉嫌违禁药品走私和销售。


    当我叙述记忆中的相关情况时,我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先极重地向我压下,在我说出每一个字的过程中逐渐变轻,直到最终消失,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盈。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报应已经要结束的预兆,也不清楚我是否成功地改变了我的命运,但我真心地希望这一切让我变得不再像我,让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变得陌生的闹剧结束,在这个我仅仅是配角的故事里,也拥有一个能够成为完美的结局。


    报警以后的第二天,我的手机响起了我给“大畜生”设置的铃声。


    我仍然不是很想理陆鹤闲,也想再对他耍耍脾气,并没有接第一个。


    第一个电话自动挂断之后,第二个很快接着响起,任由它响了十五秒之后,我才按下接听。


    陆鹤闲没有很快说话,我听见他很熟悉的呼吸声。


    我不想当先说话的人,因为这好像是一种服软的表现。


    我们两个幼稚地用这种方式消耗了三十秒的电话费之后,陆鹤闲终于做了让步。


    “你怎么知道那个公司涉嫌非法药物经销的?”他直接地问我。


    “我有我的了解渠道。”我没法告诉他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能含混不清地回答。


    陆鹤闲显然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沉默着,用他常用的方式无声地暗示我他的不满。


    我装作不懂,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陆鹤闲哼笑一声,说:“小秘密越来越多了。”


    像是我和他之间从未发生过争吵一样,他很温和地告诫我:“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要注意安全,他们是亡命之徒,有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陆鹤闲摆出这样“不计前嫌”的态度来关心我,我也不能再和他继续僵持,但在他真的做出让步、承诺和实际行动之前,我还是想表明我还没有原谅的态度,对他很冷淡地说:“好的,谢谢。”


    “脾气这么大。”陆鹤闲埋怨我,“好吧,生气可以,除夕家宴记得回来,老时间,地点我到时候通知你。”


    “你不是让我别回去吗?”我不想陆鹤闲就这样把我和他的争执轻轻揭过。


    陆鹤闲:“陆绪小宝宝还在发脾气。”


    他这样轻易地将我的反抗理解为闹脾气,让我非常不喜欢,于是不再说话。


    “闹脾气也要有个度。”陆鹤闲的声音在又一阵沉默后再一次低沉下来,带着隐隐的压迫感,“家宴都不回来,你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和你因为一件无聊的小事闹矛盾吗?”


    这个由他拨来的电话并不包含任何服软或是认错的意味,他显然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过错,是我在无理取闹,这让我同时感受到愤怒和无奈。


    “我不是在生闷气。”我终于说话,“闹矛盾的也不是一件无聊的小事。你什么时候可以正视我的情绪和我们之间真实存在的问题?”


    “我们之间的问题?”陆鹤闲轻声反问,“你是说你一定要留着你那个助理,还是……我的爱让你很痛苦?”


    想起那天所说的一切,我的心再一次细密地绞痛起来。


    如此伤人,如此尖锐的话语,出自我之口,也是我真实的感受,迫使我的哥哥将我驱逐。


    我仍在为我可能对他造成的伤害而愧疚,但我却不愿意就此重新踏回他的控制范围。


    见我迟迟不语,陆鹤闲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平淡地说:“你不是小孩子了,想赌气可以,但不要拿家族的脸面开玩笑。你要是不回来,整个陆氏都会知道你在闹情绪。”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很快地挂断了电话。


    因而他没有听见我最终做出的一点点退让。


    “我会回来的。”我对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说。


    我在心里对我自己说,这既不代表底线的退让,也不代表重新交还控制权,我只是觉得不管吵成什么样,我和陆鹤闲总不能闹到真的分道扬镳,连年都不再一起过吧。


    63   第 63 章


    ◎脾气最坏,最难亲近,但是最贵气的猫。◎


    约好一起回去的那天下午, 晏云杉到公司楼下接我,我本是打算自行前往的, 他忽然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在等我。我走出公司就看见他的车队,他出行向来谨慎,想低调也很难。


    司机为我拉开车门,我看见他坐在后排,身边的空位是留给我的。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健康了一些,气色不再带着病气。


    “怎么来接我?”我顺口问他。


    晏云杉抿唇看了我一会儿,我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我, 正转头向窗外看的时候,他说:“想早点看见你。”


    我怔愣片刻,忍不住笑了一下, 说:“好吧,那你现在看到了怎么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晏云杉似乎是对我的反应有意见, 又像是真的在提问。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又不小心把他惹毛了,观察他的时候看见他搁在扶手上的手握紧了片刻, 而后他不太熟练地向上牵动嘴角,斟酌了片刻,才说,“我没有不高兴,可能是……有一点紧张。”


    他的反应再次让我感受到陌生和新奇, 我夸张地上下打量他,说:“你是晏云杉吗?你怎么紧张了还会承认啊?”


    “……陆绪。”他果然变回了我熟悉的炸毛状态,挺直了背, 向我倾斜, 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是觉得我这样很好笑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不太习惯, 不过你这样……有话直说也挺好的。”我说。


    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比较习惯他别扭的冷脸样子,会让我忍不住像以前一样,招惹他生气或者发笑,看他变得生动。


    晏云杉抱着胸,偏头不看我,开始生闷气。我也不好再自讨没趣,转头看窗外的街景变化。


    “我以为这样,你会喜欢我一点。”过了不多久,晏云杉忽然说,“我脾气很差,说话很难听。除了以前有一张让你喜欢的脸,没有别的能吸引你的地方了。”


    “你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


    晏云杉的语气很平静,说出这些话的过程非常顺畅,好像已经在心里说过很多遍。


    我回头,他不再生气,只是看着我。眼睛在车内较暗的光线中呈现出很浓郁的墨蓝色,呈现出与语气不符的失落。


    “我……想尝试做一些改变。”晏云杉的语气又开始犹豫,“如果你更喜欢温柔的人,我可能……也能努力一下。”


    我看见他脸上再次出现那种我所不熟悉的、不确定的表情,发觉他的伤口事实上从未有愈合的迹象。我或许确实是一个残忍的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事实上在我喜欢他的时间里,他的傲慢,他的脾气,他的刻薄,都是漂亮的、可爱的,同时吸引着我的。


    养猫和养狗是不一样的。和狗的无条件忠诚不同,养猫的人很少没有没被抓过的,猫咪更有性格,需要更多的时间建立信任和尊重,也更加需要自己的空间,但这并不代表猫咪是不可爱的。


    晏云杉是我见过脾气最坏,最难亲近,但是最贵气的猫。


    爪子很锋利,皮毛很柔软,眼睛很明亮。


    他的坦诚,他的直言,他的尊重固然是好的、值得鼓励的,但我不希望他像一只被抛弃过的猫,变得小心翼翼,永远收起自己的爪子和脾气,害怕我的不再偏爱。


    “你不用这样。”我很认真地告诉他,“你像以前一样就好,我没有觉得你讨厌过,也没有不喜欢你。”


    “但你也没有喜欢我。”晏云杉尖锐地质疑,“你是不是又在哄我,你最会骗人了。”


    说完以后,他很快地后悔,抿紧嘴唇,左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打开了一点车窗。


    冬天的下午并不算很冷的空气吹进来。


    把他身上浅淡的木质信息素气息吹拢在我身边。


    “我没有。”我很无奈,“我骗你干什么。”


    晏云杉安静了一会儿,“我总是不知道怎么说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又把唇线抿得平直,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动作,才说出下一句话,“说了也好像没有用。”


    他的手指摩挲着皮质扶手,动作不大,却反复而缓慢,显得很困扰,也很忐忑。


    你想说什么没有用的东西?不说又怎么知道没有用呢?我想这样说。但是车在这个时候停下,司机拉开车门,谈话停下,无法再次接续,于是我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为了不影响正常上课,车队停在校门口,我同晏云杉一起向学校里走。我初中就读的是本市的私立中学,高中则是公立,都是本市最好的学校,校园的红色外墙让我觉得非常熟悉。


    本市很大,我们就读的一中位于城市中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适宜学习的文教区,我极少路过。


    深冬的阳光没有多少温度,却将整个校园照得明亮而通透。广场上的喷泉修缮过,终于正常地喷出水花,在阳光下溅出一圈圈细碎的亮光。空气依旧寒冷,甚至有些干燥,但这一点点动静,还是让人觉得冬天好像不那么漫长了。


    随行人员走进行政楼,晏云杉却没有跟着上去。他看着我,说:“去转一转吗?我一直没有回来看过。具体的事情他们会谈,我晚点去签字就可以。”


    “好。”我说,“我也很久没有回来了。”


    十八岁以后长达十年的分别里,我常常会想晏云杉。想傍晚夕阳照亮他侧脸时轻微透光的挺直鼻梁,想画室里起伏的金色尘埃和垂落的沉静眼睫,想他殷红的嘴唇。很长的时间里,回忆这些都会带来隐痛。


    这就是我不再愿意回来的原因。


    晏云杉今天仍然拄着那根手杖,但走路不再需要搀扶,行走时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几乎看不出异样。那天见他之后,我去了解过骨裂的恢复周期,现在又过去快一个月,算起来也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揣摩过他为什么邀请我回到这里。我们都曾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努力,尝试通过熟悉的事物找回过去对彼此的吸引力。


    那时我认为,这注定是徒劳的。


    若将我与他比作摔碎两半的镜子,我们已经拖着各自残破的部分在不同的世界行走了太久,共同的过去这一粘合剂并不可能简单地将已经不再完全契合的两半粘合在一起,唯一重圆的可能是在过去的基础上重新浇筑。


    但晏云杉这样一个高傲的、自我的人,怎么可能愿意改变自己?


    “你上课的时候喜欢看的那棵树还在。”晏云杉向右手边的栏杆外看去,“你刚开始往窗外看的时候,我都以为你在看我。后来才知道,你是在看那棵树上的鸟窝。”


    “我从很早以前就很会自作多情。”


    并不是责怪或者埋怨,更像是一种自嘲。从上次见面开始的不确定,到今天他对自我的厌弃,再到这一刻几乎不像出自他之口的话语。我再一次回想起海岛上所发生的一切,开始怀疑无论是拒绝他、抛下他还是并不回头,都是错误的、带来伤害的行为。


    我克制不住地用事实安慰他:“不是这样的。”


    “我是在看你。”我向他坦诚,“但是看你太久,你总是会生气,还会瞪我。所以你看我的时候,我都会假装自己在看的是鸟窝。”


    晏云杉哼了一声,用我熟悉的腔调说:“我以为我还没有鸟窝好看。”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晏云杉看我一眼,没再怀疑我是在嘲笑,反倒也勾了一下唇角。


    于是我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在此刻,我再一次发觉我的判断或许是谬误。


    重铸可能发生,改变也正在进行。


    我们顺着教学楼的楼梯向上,来到了三楼的走廊。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陆鹤闲对你抱有那种心思的吗?”晏云杉靠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很突然地轻声问我。


    我看见教室里坐在窗边的两个女生正在好奇地看我们,顿时有了打扰她们上课的负罪感,隔着衣服扯了扯晏云杉的胳膊,把他拉到走廊尽头,顺着他的话说:“怎么知道的?”


    “高二的时候。”晏云杉任由我拉着他,指了指刚才我们站的位置,说,“他给你开完家长会以后到教室门口来找你,你们就站在那个位置。你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看你,又是怎么看我的吗?只有你会蠢得看不出来。”


    “我怎么可能看出来。”我说,“我怎么可能会往哪方面想。所以你才要我离他远一点,对吗?”


    “结果还是被他……”晏云杉咬牙。


    我移开目光,并没有附和或是做出评价,沉默地看向教室里年轻的陌生面庞。


    平心而论,我认为我和晏云杉之间走到这一步,并不能全怪陆鹤闲的所作所为。


    我无法做到不责怪晏云杉。我不能不责怪他在十年里从未尝试联系我,不能不责怪他并不向我坦诚他的打算,更不能不责怪他仅凭我一次的沉默断定我已经决心背叛他。


    晏云杉察觉了我的不认同,单手插兜,把头偏向与我相反的一侧,又一次表现出生闷气的肢体语言。大约三十秒之后,他好像气不过,抬步就要往别的地方走,手杖在地上点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音,又定住。


    又过了一会儿,他转回头,低声问我:“走吗?”似乎是把自己哄好了。


    说完以后晏云杉就开始向前走,他走的始终不快,或许是因为尚未完全愈合的骨骼,我很轻易地跟上了他,甚至需要刻意放慢一些,才能与他保持较为合适的距离。


    “你和陆鹤闲吵架了,对吗?”晏云杉问。


    “是。”我没有尝试否认,也并不奇怪他知道这些。


    “是为了你的助理,对吗?”在我否认和纠正以前,晏云杉接着说话,仍旧说得很快,“上一次你和陆鹤闲吵架是为了我。这一次是为了他。”


    “他不管和我,还是和洛棠,都不一样。”


    “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晏云杉顿了顿,嘴唇仍然张着,呈现出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我没有打断他,等着他继续发言。


    “他真的对你很好,至少比我好多了。我……看了他写的东西,很多的我都不知道。”


    他露给我的只有小半个侧脸,但即便仅有这一部分,我也能看出他在难过。


    “他的电脑是我让人查的,本来只是因为……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没想到会查到这样的东西。”


    “看的时候我很嫉妒,嫉妒他在这九年都站在离你这么近的位置,能把你看的这么清楚,也很生气,生气他怎么敢这样监视你,但又有一点点庆幸,庆幸有这样一份记录,让我完整地了解了我不在的九年,你到底是什么样的。”


    “几个月之前那次在酒店遇见你,你一直拉着他,好像很维护他的样子,我一直在想他凭什么,他哪里比得上我。”


    “但是看了那份记录以后,我连怎么再和你说……说我还想挽回你都不知道了。我一直在想,就算我那时候没有走,这些时间里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能做的比他更好吗?”


    晏云杉很快地回答了自己,“不会的,我只会对你发脾气,要你对我好,我可能连洛棠那样都做不到。”


    “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呢?”他再一次质疑自己,“像以前一样要你重新爱我,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此时我们正走到操场边的樟树下,晏云杉停了下来,回身看着我,冬日下午并不算明媚的阳光穿过叶片之间的缝隙,照得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也不太明亮。


    “我想改,但你不需要,也不喜欢。”他注视着我,没有特别的表情,但眼里的海洋在下着雨,“爱你这件事,我好像一直是做的最差的那个。”


    晏云杉像是一个因为怎么都答不好想拿高分的卷子而懊恼和自我厌弃的差等生。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他,爱情从来不是一场可以用分数量化的考试。


    因为我不可能成为一个绝对公正的考官,根据每个人的表现好坏给出一个毫无私欲的分数。


    和所有基于理性的决策不同,这场决断中唯一的评判者是我的心,它瞬息万变,曾经为不止一个人、不止一个瞬间短暂地震动过,但是至今未能给出一条确切的评判标准。


    “一部分是为了他。”我先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我曾经向两个当事人否认过两次,两次的否认在回答的当下都出自真心。当我向陆鹤闲申明时,我真实地为他的过度控制而愤怒。当我向陈谨忱解释时,我不希望他露出愧疚的表情。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当我并不熟练地尝试剖析自己的真实行为动机时,我不能否认,我的反抗的部分原因是不希望陈谨忱离开我身边,带走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稳固和秩序,也是真的想要保护他,同时也可能存在我尚不能确定的其他原因。


    “一部分。”晏云杉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希望,“所以你还没有完全选择他。”


    我回想起病房里的对视,还有凋零的可能性,向晏云杉解释:“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我觉得在我不能给予同等回应的情况下贸然接受,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你还会考虑是否负责任吗?”晏云杉尖锐地指出,而后尝试补救,“我的意思是……你很重视他。”


    “我已经犯了很多错了。”我说,“错了这么多次,得到这么多教训,我再傻也能明白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这句话发自肺腑。时至今日,尽管产生过怨天尤人的情绪,但在理性回归之后,我仍然会将我的情感生活变成一片废墟的原因归因于过去的犯下的欺骗、轻率、摇摆不定与不忠诚,因为只有自我归因,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改变。


    晏云杉抬起手,靠近我的发顶,摘走了我头顶的一片枯叶,指尖和叶子一样轻得飘走,“我也在这些错误之中吗?”


    他用表情问出了下半个问题——“我会像一个过去的错误一样,被你纠正,然后抛诸脑后吗?”


    我如实回答:“不一样的。”


    晏云杉似乎从这个回答中得到了鼓励,他捻着那片曾落在我头顶的树叶,接着问我:“你上一次和陆鹤闲吵架的时候,我也……仅仅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吗?”


    64   第 64 章


    ◎你们是在约会吗?◎


    “你是全部。”我如实告诉他。


    得到我的回答的晏云杉松开了那片枯叶, 任由它飘落到我们中间,落在他的鞋尖上。


    我看不出这个回答究竟让他开心了一些还是更难过了。晏云杉目光沉沉, 再一次向我伸出手,指尖一点一点向我的脸靠近,我没有躲避,直到他轻轻地碰触我的眼尾。


    晏云杉的体温总是偏低,他的手也是凉的,雨滴或是雪片似的坠落下来,停顿的过程像是一种浸润, 也像是融化。


    他像是无意识的,在注视间缩短了与我的距离。晏云杉比我高出约五厘米,这种差距在正常社交距离下并不明显, 但当距离缩短之后,我先看见他的鼻尖和嘴唇。


    我总喜欢观察他人的眼睛, 在对话时无法看见对方的眼睛会让我感到不自在。


    在我条件反射地抬头时,晏云杉也低下头, 距离瞬间被缩短得太过分,他看起来介于梦幻与现实之间。事实上从近处看,晏云杉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比绘画立体一些,又比雕塑丰富一些, 华贵而精致。


    他的手掌缓缓像内扣,贴上我的脸颊,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非常纯洁和慎重。


    晏云杉总是这样, 就连□□的时候都显得很纯洁, 技术差的让人无可奈何。我常觉得他的纯洁来源于一种高高在上的不谙世事, 因为从来无需讨好和了解而纯洁到笨拙。


    他慎重又莽撞地靠近, 慎重是因为害怕拒绝,莽撞是因为无法克制。在他轻微地偏过头去时,我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接十七岁的时候没有接的吻,谈十七岁时没有谈的爱。


    仿佛他还是我的全部理由,全部原因。


    和第一次态度强硬的亲吻不同,他托着我脸颊的手几乎没有用力,贴近也是极为缓慢的,留给我拒绝的时间,仍旧是一种迟缓的试探。


    像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亲近的,勇敢的胆小鬼。


    我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可当他靠近的一瞬间,那种答案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理性正在告诉我,我应该拒绝,我应该躲开,拉出合适的安全距离,拒绝暧昧不清和不负责任,但我还是产生了不忍的情绪。


    是否可以放任他踏出一步?又或是仅让他弥补他耿耿于怀的遗憾?


    不可以,这都是错误的,不公平的,会带来更严重伤害的心软。


    在我即将用残忍的方式拒绝他的时候,像是某种仁慈的预兆,下课的铃声忽然响起来,寂静的校园刹那间热闹起来。


    被叫醒似的,晏云杉猛地向后,松开了我,迅速移开了视线。


    我装作无知无觉地问他:“怎么了?”


    晏云杉的脸颊上迅速地泛起了很轻微的粉红,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飞快地找了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来让自己体面一些,“刚才我以为,你脸上有脏东西。”


    我说:“现在呢?有吗?”


    他僵硬地回答我:“看错了。”


    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对我说:“走吧。”


    我以为晏云杉会去看看他以前的画室变成了什么样,但他并没有去,径直向校园的后门走去,走的是我与他过去放学后常走的,穿过篮球场和游泳馆的小路。


    小路穿过一大片树丛,是流浪猫的聚集地,再往前走就是学校的后门,出去就是一条由学生和居民养活的小型商业街。附近的街区还有几所学校,放学的时候街上总是很热闹。


    “以前你喜欢喂的几只猫,我后来让人回来找过,结果都没有找到。”晏云杉低声说,“我就记得一只你最喜欢的布偶,一只很胖的橘猫,还有一只鼻子下面有像胡子一样的黑斑点的奶牛猫了。”


    我有些怀疑,如果连猫都会回来找,为什么不会回来找我呢?


    但晏云杉看起来很诚恳,而他也向来不屑于撒谎,所以我选择相信他,对他解释说:“毕业以后我给它们都找了领养。”


    “你真善良。”晏云杉说,有点像阴阳怪气,也有点像夸赞,我看他一眼,没有搞清楚他想表达什么。


    晏云杉察觉了我的眼神,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宽宏大量,不和他计较,看了看时间,问他:“你那边还没谈完吗?”


    “需要我过去的时候会打电话的。”晏云杉敏感地质问我,“而且不是还早吗?你很不耐烦?”


    说完以后他很快地补充,显得有一点委屈:“我预约到晚饭时间,你不能爽约。”


    我当然知道,只是顺口一问,又只能很无奈地哄他,“我没有不耐烦,你还想去哪里走走吗?”


    “我听说,你把后门出去的那条街上,我以前喜欢的店都买下来了。”晏云杉忽然说。


    “没有‘都’。”我纠正他,“是买过两家要倒闭的,不过前段时间又出售了。”


    一家是后门周五我们常去的火锅店,一家是前门我喜欢的简餐店,在我前段时间发现自己不再喜欢晏云杉之后,我就选择了出售。连同几家在其他地方的,他以前喜欢的甜品店。


    晏云杉嗯了一声,又默了片刻,说:“我想去看看。”


    “很久以前就让人处理掉了,正常情况下应该都改造完了。”我说。


    “那就看看变成什么样了。”晏云杉很坚持。


    于是我跟着他出了后门,没到放学时间,街上人流稀少,变成了我认不出来的地方。以前常去的饭店在我出售之后,变成了一家连锁简餐品牌,出售可乐和三明治。唯一熟悉的只有一家出售红豆饼的小店,以前我常在那里给晏云杉带早餐。


    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晏云杉让我给他带早餐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服从性测试或者是使唤,用来证明我对他的在意,否则肯定是家里的厨师准备的早餐更加健康。


    当然,我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


    晏云杉沉默着,在变得陌生的熟悉街道,和我一起从头走到尾。


    走到尽头的时候,他接到了秘书的电话。


    于是我和他一起去签了字,敲定了所有捐赠计划的细节。


    结束的时候恰巧是晚餐时间,晏云杉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以为你会直接让我陪你去什么高级餐厅。”我说。


    “那好像太普通了。”晏云杉说,“显得我很没有诚意。”


    “前门那家你喜欢的简餐店是我买走的。”他说,“你还想去吗?还有你喜欢的布朗尼和烩饭。”


    我愣了愣,出售店铺这样极小的事情,或许连陈谨忱都是交给其他人来做的,并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这一点。


    “我让人简单清过场,不过不想打扰学生用餐,可能还是会有点吵。”他说,“如果你想,我也定了其他餐厅。”


    他妥帖而细致地摆出了选择方案,再一次让我感受到陌生的进步。


    所以我选择了他更用心准备的方案。


    提议被采纳的晏云杉再次显出几分自得。


    并不大的店面里,挤着不少放学的学生,显然是装修过,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服务员引着我们到靠窗的角落,预留的位置。


    旁边的空位上坐着一个人,他背对着我们,垂着头,并没有在用餐,这在饭点的餐厅里显得有些怪异。


    在我们准备落座的时候,那人忽然转过头,说:“你们是在约会吗?”


    简餐店并不算明亮的黄色灯光照下来,被深色木质墙面和桌面吸收,那人转过头,表情晦暗,声音也是幽幽的,在喧闹的餐厅里清晰,也不清晰。


    标志性的长发遮在脸侧,原本饱满的面颊瘦削下去,顶光下艳美到有几分鬼气。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他起身,站在我们面前,脸上带着微笑,表情和语气礼貌得仿佛只是偶遇友人。


    “洛棠。”我被吓到,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洛棠很执着地问:“你们是在约会吗?”


    晏云杉冷笑:“是又怎么样?”


    我质疑:“你在跟踪我?”


    “我没有。”洛棠被我的怀疑伤害到似的,咬了咬下唇,很快地辩解,“我只是猜你今天会来这里,所以在这里等你,没有跟踪你。我给你发消息了。你都没有看,是吗?”


    我打开手机,看到他确实给我发了消息。


    “我看见你了”


    “你在和他约会吗?”


    “我不想你和他约会”


    “[哭脸][哭脸]”


    “好想见你”


    “我在这里[位置]”


    “我等你[笑脸]”


    我并没有拉黑洛棠,也没有拉黑任何人的习惯,但是刻意地不再点进他的聊天框,这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的事。


    没有我的回复,洛棠也自顾自发了很多消息。和之前没有得到我回复的所有消息排列在一起,每天都有,我没有仔细地浏览,只是在确定他没有跟踪之后关上了手机。


    洛棠仍然看着我。


    接近一月不见,他更加消瘦,显得眼睛更大。


    尽管在微笑,但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直直盯着时,几乎有些渗人,瞳仁颜色很浅,像是某种处于饥饿状态的猛兽锁住了猎物。


    “你在这里是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晏云杉在我之前说话,还伸手揽住我的腰,把我往他身边带了带,行为堪称幼稚与冲动的典范,我看了他一眼,他装作没有发觉,并没有松开。


    洛棠的眼珠缓缓地向下转,耷着眼皮,停顿了片刻,又重新转回我的脸上,“我好饿啊。”他说着,就在晏云杉定的座位地一侧坐下,托着头,毫不客气地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吃饭。”


    晏云杉少有大幅度情绪波动的脸上出现了夹杂着愤怒与茫然的表情,“你坐这里干什么?”


    “破坏你们的约会啊。”洛棠理所当然地说,“都被我撞上了,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好好吃饭?加上我不行吗?陆绪,可以吗?”


    “而且没有别的位置了,我和你们拼个桌不行吗?陆绪陆绪,你好心一点啊。”


    我并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他的逻辑总是无法讲通,又总在不讲通中博得怜悯,是一种被打磨过的手段。


    所以不想和他纠缠,对晏云杉说:“换一桌吧。”


    晏云杉转头环视整个餐厅,咬着牙对我说:“没有别的空位了。”


    “那去别的餐厅也可以。”我调侃他,“你不是永远有plan B吗?”


    经我提醒,晏云杉也想起了他上次不太光彩也很不愉快的plan B,不太好意思地偏头,说:“刚让秘书取消了预约。”


    洛棠好整以暇看着我们商量,葱白的指尖轻轻敲击实木桌面,挑衅似的说:“又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我吃相很差吗?你们都这么不想和我一起吃?”


    晏云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是他惯常使用的警告的眼神。


    但是洛棠并不买账,还笑了一下,说:“怎么,想找人把我拖出去吗?那估计不太好看呢,这里有这么多学生在。”


    晏云杉沉声说:“你以为我不敢?”


    “就在这吃吧。”在争吵开始之前,我选择做出妥协,“你们都别吵了,我想吃饭了。”


    晏云杉蹙眉,松开了手臂,让我在位置上坐下,他则坐在我的外侧。


    洛棠眯了眯眼,看起来很满意,飞快地坐到了我的对面,仍旧托着下巴看我。


    “你想吃什么?”晏云杉招来服务员,问我。


    “烩饭,布朗尼,芒果冰。”我没看菜单,说,“这些还有吗?”


    “有。”晏云杉说。


    洛棠在我点完之后立刻说:“我要和他一样的。”


    晏云杉没有幼稚地说也要和我一样的,他点了自己以前爱吃的意面和牛奶冰,说:“你也可以尝一尝我的。”


    洛棠表现出一些不满,鼓了鼓嘴,但是没有再发表什么挑衅的言论,没话找话地问我:“你最近很忙吗?”


    “忙。”我说。


    “忙你还能和他出来约会。”洛棠说。


    晏云杉很明显地“嗤”了一声。


    我认为我没有义务对他解释,按了按太阳穴,选择了沉默。


    洛棠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我,又靠回椅子上,开始拨弄自己的头发。


    喧闹的餐厅里,充满学生们欢快地交流的声音,唯有我们这一桌格格不入地保持着沉默。


    在无所事事的沉默里,我拿出手机,想要看看下午有什么错过的工作信息。


    “陆绪,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桌面忽然被轻轻叩响,“三个人约会,这是齐人之福吗?”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来也……


    65   第 65 章


    ◎五人局。◎


    我悚然转头, 许久不见的陆鹤闲站在桌边,单手撑着桌面, 歪头看着我。


    与上次不欢而散时相比,他的变化不大。穿着一身浅色的西装,松开了领带和最上方的扣子,像是刚从某场会议上离开。


    “怎么一副约会被家长抓到的表情?”陆鹤闲微笑着问我,同时自然地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


    晏云杉很响地拖动了一下椅子,说:“一个两个,你又来干什么?陆鹤闲, 你又闲不住了是吧?”


    陆鹤闲脸上笑意不减,“听说你们今天来追忆过去,我也想来回忆一下, 陆绪高中的时候比现在还难管,我也很怀念啊。”


    我抻直腿, 椅子向后移,然后从位置上站起来, 说:“你们吃吧,我要走了。”


    现在不走还能怎么样?在这里听他们吵架?两个人就已经让我太阳穴都突突跳了,三个人能吵成什么样我不敢想象。


    我不是那种喜欢看别人为我吵架的、无聊的、虚荣心强的男人,就算是三个长得好看的人也不行,长得再好看都不行。


    陆鹤闲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收起了微笑,表情沉下去,显出压迫感:“还在生气?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和你没关系。”我耐下性子和他解释。


    晏云杉和我一起站起来, 在我耳边低声说:“我预约了晚饭时间的。”有些委屈, 潜台词显而易见是不希望我爽约。


    “你想和他们一起吃?”我低声问他。


    晏云杉果断地摇摇头。


    对面的两个人都盯着我们两个的轻声交流。


    一个手肘撑在桌上, 身体前倾, 眉毛微微挑起,眼神紧盯着我们的嘴型,呈现出一种迫不及待想要偷听的姿态,像是随时准备插话。


    另一个则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放在膝前,眼神沉静,一派淡定的样子,嘴角甚至隐约含着笑,好像笃定我不会走。


    “你让人换一家餐厅吧。”我低声建议,“不是预约制的也没关系,我没那么挑剔。”


    “行。”晏云杉说,“那现在走吗?”


    正在我准备动身的时候,陆鹤闲又笑了,他说:“别跑啊,我还带来一个人呢。他应该快停好车了吧。”


    更加不详的预感骤然出现。


    我好像可以猜到陆鹤闲带来了谁。


    让陆鹤闲如此笃定我会给面子地留下的人在这个时候推开餐厅的门。


    门在他身后合上,他站在门口,隔着人群不太明显地打量了一下局势。评估片刻,他开始穿越来往的人群。


    我疑心是我和陆鹤闲的争执让陆鹤闲误会了什么,至少是误判了什么。


    不过这暂时不重要,当下更为重要的是,我疑心第三次世界大战会在这间普通的简餐店里爆发。


    我立刻观察了一下另外两个人的表情。


    如我所料,都非常难看。


    洛棠一下坐直了,咬着下唇,仰着头,先看了看走过来的人,然后锁在我的脸上。


    晏云杉则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很重,像是害怕我走,又像是怕我不和他走。


    如果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发誓我一定会洁身自好,绝不再乱搞abo关系,至少不搞这种没法收场的abo关系。


    但后悔并没有用。


    陆鹤闲招手,让服务员再拿一把椅子。


    在陈谨忱走过来地短暂的半分钟里,我思考了四个脱逃的方案,但很快被自己悉数否决。


    破罐子破摔是我非常擅长的事情,接受现实也同样是我的特长。


    我并不觉得我就此离场就能解决什么,不过我清楚地知道的是,我确实需要尽快做出一些决断了。


    不过我个人的决断到底是否有用,我持怀疑态度。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都决断过,但是问题仍然接踵而至。


    我吸了一口气,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质问陆鹤闲。


    陆鹤闲平淡地说:“陪你吃饭啊。”


    “人是不是到齐了?”他问我,“你还想把谁叫来吗?”


    “你只叫他们两个不太好吧。”见我没有立刻说话,陆鹤闲缓慢地补充。


    “我也很想加入啊,你问问他想不想?”他向着刚刚沉默着坐下的陈谨忱扬了扬下巴。


    陈谨忱以商业谈判时一般的正式姿势坐在他的位置上,对于陆鹤闲的话做出了表态和澄清:“陆董说是您有事找我。”


    但并没有表现出离开的意思。


    我怀疑陆鹤闲是存心让我尴尬,这确实是他干得出的事情,借此谴责我的花心和轻率,表达他的不满,逼迫我做出一些表态。


    晏云杉用很没有风度的方式坐下,拉椅子的时候再一次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他冷笑一声:“你们这样不请自来,问过我的意见吗?今天是我约的陆绪,私人邀约!”


    “他们是不请自来。”洛棠说,“我只是不小心和你们偶遇,餐厅又没有别的位置,想和你们拼个桌而已,不行吗?”


    “你能不能要点脸。”晏云杉对洛棠说,“分手了还这么不要脸地缠着,钱都拿到手了吧,你还想要怎么样?贪得无厌也要有个度好吗?”


    “都像你一样要脸地十年不回来?”洛棠立刻反驳,“那我还是不要脸一点吧,至少让陆绪知道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的,陆绪,你觉得呢?”


    在我能说什么之前,晏云杉抢过了话头,前所未有地健谈且具有攻击性:“你以为这样死缠烂打地撒泼就有用吗?不成熟的小孩。”


    “你知道聪明的人会干什么吗?你看看陆鹤闲,他会删短信设计我,会从一开始就设计你,你说阴险不阴险。


    “你再看看这位不说话的助理先生,论聪明谁比得过他,谁像你?”


    “你觉得破坏一顿晚饭就有用?以后他可能和很多人吃很多次晚饭,你每次都蹲在位置上要拼桌吗?”


    对于晏云杉的评价,陆鹤闲笑了一声。


    洛棠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难以置信地指着陆鹤闲问我:“他也是?”


    我太阳穴很痛,无力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可以……你们怎么可以……”洛棠艰涩地组织语言,“他不是你哥吗?”


    “真傻。”晏云杉冷嘲热讽,“这都看不出来,活该一手好牌打成这样。”


    “你看出来了?”洛棠问。


    晏云杉冷笑:“显而易见,他在场的时候你和陆绪说句话试试,看看他有没有想办法把你赶走。多久以前就这样了。看不出来的人要不是眼睛有问题,要不是脑子有问题。”


    洛棠柳眉倒竖:“你!”


    晏云杉抱着胸靠在椅子上,“我怎么了,这样就急了?怪不得被阴险的人坑成这样。”


    洛棠深吸一口气,不再指责晏云杉,看着我说,“所以你哥是故意破坏我和你的感情!故意给我看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怪不得你要和我分手那天他那么开心!本来……本来你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小晏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那时候我不够成熟,做了自私和幼稚的选择,我已经向陆绪道歉。但是小洛你的事情,我破坏什么了?”陆鹤闲说,“我只是在叙述事实,做对陆绪有利的事情。”


    “道貌岸然。”晏云杉点评。


    面对批评,陆鹤闲怡然自得,反应倒像是听见了什么嘉奖,看着我,弯了弯眼睛。


    我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耳边自动补全了陆鹤闲的声音:“你就这样让他说我?”


    我记得我还在和他吵架,所以并不打算维护他,不过忍不住冲他眨眨眼,用眼神质疑“你不是吗?”


    陆鹤闲哼笑,偏过脸去,很没有办法又很纵容一样地摇摇头。


    洛棠仍旧显得非常不满,但他大部分时候并不是幼稚的,大概是清楚没有我的偏袒他惹不起陆鹤闲,忿忿地停止了指责,开始低头玩自己的头发。


    我真希望其他人都能像陈谨忱一样安分地坐在位置上,沉默地等待上菜,而不是互相指责或是希望我做出什么表态。


    我也希望他们能够一直保持这样不算很引人注意的音量,因为我实在不想成为被围观的对象。


    毕竟我只是一个真的饿了且需要进食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能够处理宫斗事件的皇帝。


    虽然我已经开始后悔没有看过电视上播放的宫斗剧,学习处理这样的场面,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想当皇帝,我的爱情观还是健康的,一对一的,传统的,具有排他性的。


    幸运的是这时候服务员终于把托盘放在了我的面前,我选择短暂地忘记在场的所有棘手的人,只关注芒果冰还维持着最松散绵软口味的当下。


    我先连芒果带冰地挖了一勺。


    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我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我,像是在看动物园里进食的展览动物。


    我不可避免地僵了一下,尽量自然地当观赏动物,没有错过最完美的口感。


    而后委婉地表达了我的不适:“你们看我干什么?”


    “看起来好好吃啊,我可以尝一口吗?”洛棠拿着勺子,问我。


    晏云杉把他的勺子打了回去,“你不是点了吗?等一下都不行?还是就想吃人家吃过的?小心思别太明显了行吗?”


    然后把他的那份牛奶冰往我面前推了推,问我:“你要不要尝尝我的?”


    “这天气还吃冰的。”陆鹤闲表达了家长式的不满,“ 说了多少次都不听。”


    晏云杉:“中老年人是会担心这个。”


    在矛头没有对准我时,我通常会认可晏云杉的攻击力。我险些笑出声来,还好控制住了表情,否则即使是正在冷战,陆鹤闲也能把我就地正法。


    陆鹤闲年轻有为,长得也比实际年龄偏小很多,想来从未被人拿年龄说过事。他怡然的外表终于有了一些裂痕,不过也仅仅是片刻。


    他瞥了晏云杉一眼,似笑非笑,仿佛说的是某项商业投资,而非情敌之争,从容地开口:“是啊,时间不等人啊。”


    他四两拨千斤地把晏云杉的话驳了回去,包含的言外之意让晏云杉的脸色更臭了。


    如果我不在风暴中心,我一定会觉得这种唇枪舌战很精彩。


    但现在我看着他们争吵,像看着自己人生被放进投影仪反复播放。


    在新一轮阴阳怪气的争吵爆发之前,我终于按捺不住维持秩序:“要陪我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这样吵架行吗?我不想被围观,谢谢大家的理解。”


    三个不让人省心的人看起来都很不情愿,鉴于竞争的逻辑,我决定树立一个榜样,“吵赢了是有什么奖励吗?能不能都像陈谨忱一样好好坐着?”


    可惜这一方法适得其反,在座的几位胜负欲和竞争意识都比幼儿园的小孩还强。


    “他最会装乖卖可怜,所以你就每次都偏心他。”洛棠控诉我。


    晏云杉和陆鹤闲虽然表现得成熟一些,并没有说话,但是表情都是显而易见的赞同。


    陈谨忱抬起眼,和我对视了一秒钟,像是确认我会不会替他说话,但他很快垂下头,没有开口。


    我忍不住反驳:“他有装吗?你想我偏心你也可以装。还有,偏心是什么用词?我有吗?”


    “你没有吗?”洛棠拿起勺子,拨了拨刚端上来的他的那份芒果冰,露出可怜的表情,用很委屈的语气说,“反正你只对我说狠话,对别人都比对我好。”


    “还有,你果然看不出来他装。”他用力地戳了戳刨冰,把表面戳出一个坑,“你怎么看不出来呢?你看他现在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一句话都不说的,其实不知道回去会在他那个笔记上写什么呢!”


    被强行扯入战场的陈谨忱轻微地蹙了蹙眉,没有反驳任何其他的指控,仅仅辩解:“我没有写了。”


    他语气平缓地说完以后重新垂下眼,显得沉静而温顺。


    即便是被极不公正地指责,他也顾忌着我的要求,并没有参与争吵或是阴阳怪气,保持着一直以来的善解人意和妥帖。


    这怎么装乖了?


    “洛棠。”我推了推他的芒果冰,说,“你别说了。你不是想吃芒果冰吗?安静地吃,行吗?你再说两句要化了。”


    洛棠似乎还想说话,陆鹤闲出声制止了他,“小洛,别说了,你觉得他能看出来什么。陆绪不是一直这样……吗?”


    我又一次自动补齐了陆鹤闲的下半句,他显然想说——“一直这样蠢”。


    愤愤不平但是敢怒而不敢言的我瞪了陆鹤闲一眼,他挑挑眉,一副“难道不是吗”的样子,我懒得和他计较,宽容地按捺住情绪。


    晏云杉在这时插嘴:“你说别人倒是起劲,自己装乖的时候怎么不说话?谁不知道陆绪喜欢装乖的人,只有你能装是吧。”


    “所以现在你也学会装乖吗?”洛棠说,“怎么装乖卖可怜才让他同意今天和你待在一起的?是不是用了你那条腿?”


    晏云杉终于被噎了一下,他生硬地说:“我没有。”转过头,他又向我强调了一遍,“我没有。”


    陆鹤闲慢悠悠地说:“没有吗?不过确实,就算有,陆绪看不出来,也是没有。”


    被接连质疑的我终于开始认真思索我是不是真的因为迟钝错过了一些应该注意到的细节,但思索再三仍然没有结果。


    什么叫“装乖卖可怜”?在不涉及底线时,我确实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但是我的心软总是基于事实。


    晏云杉确实受了伤,确实险些无法行走,这是事实,所以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问题。


    “既然这样,你们能不能都装一下乖?”我破罐子破摔,很大声地说,“我头很痛,也很饿,我现在需要吃饭,谁再说话谁就出去!”


    饭桌上终于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时间,我得以安稳地填饱了肚子。


    但比起这样“热闹”的“聚餐活动”,我还是宁愿一个人在公司食堂吃点什么。


    【作者有话说】


    吵的我头疼……


    66   第 66 章


    ◎我结扎了。◎


    不算愉快但总归顺利的“聚餐活动”结束以后, 我拒绝了所有人送我回家的要求,固执地决定让林助理来送我。


    选任何人都会带来不必要的灾难和误解, 选自己是最合适,最能避免问题的。


    作出决定以后,我说:“你们该回哪里回哪里,我去抽根烟,我自己等就行。”


    我真的需要在冷风中独享一会儿清静。


    晏云杉又一次对我说:“本来应该我送你回去的。”


    我重申了我的立场,他只好作罢。我看他显得非常不情愿,事实上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


    答应他的晚餐变得如此不愉快, 事实上我也需要负一定的责任。想了想,我说:“如果你想要,过段时间我赔你一顿饭吧。”


    他这才显得开心了一些, 点头答好。


    拨完电话的陈谨忱走回来,告诉我:“小林十分钟以后会到。”


    “好。”我说, “能不能别都在这里看着我了?我等十分钟又不会遇到危险,不需要这么多保镖。”


    陆鹤闲冲我微微颔首, 表情仍旧矜持而克制,我和他对视一眼,还是没有主动说什么,他也没有走的意思。


    文教区夜晚的街道并不热闹,周围的学校都已经开始晚自习, 安静地只有车辆偶尔驶过。五个人这样站在路边实在是有一些引人注目。


    我已经费尽口舌,但是所有人都还站在原地,都不愿意当第一个走的人。


    没人愿意走, 我走不行吗?


    我直接转身要走, 袖子却被人扯住了。我回头, 看见伸手的是洛棠。他看起来很不舍, 扯我的袖子的力气不重,我稍稍用力就挣开了。


    和别人吵架的时候那么凶,现在面对我,他倒是显得可怜起来。


    “陆绪。”他垂着眼,“你……”犹豫片刻,他低声问我,“还会有下次见面吗?”


    我理了理袖口,“如果可以,我希望没有。”


    “不过你又不会听我的,不是吗。”我反问他,“上次我说的还不够吗?”


    “你和晏云杉就有下一顿饭……”洛棠又故技重施开始表达不满。


    我不由得蹙眉。就这个话题,我不想再和他争论,否则感情线会陷入一种鬼打墙一般的重复。而我也忍不住思考他是怎么与我偶遇,到底还想要怎样,这让我本就不佳的心情变得更差。


    “你这样,让人有点烦。”我表露出明显的不耐。


    洛棠看起来明显地受伤,眼里瞬间出现了水光,他闭上了嘴,没有再说话,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


    我没有安慰他,径直往街尾的垃圾桶走去,背过身点了一支烟。


    烟烧完不久,林助理的车到了,他下车为我拉开车门,看见不远处的阵仗,不太明显地怔了一下。


    我仍然觉得头疼,没有再回头看,上了车,催促他快点离开。


    经历了这一戏剧性波折,我的生活短暂平缓了一段时间,至少在春节之前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惹上许多“情债”之后,我有些发怵,确实是过了一段禁欲的生活,专心又负责地完成年末的工作收尾。


    时间很快就到了除夕。


    陆鹤闲很早就给我发了家宴的时间,没有附言,意思大概是由我自己选择。


    在饭店之前,我回到了玉兰陵。


    家宴一直在老宅西侧的宴会厅里举行,这也是一年中整个老宅唯一热闹的时候。以前父亲在的时候,还会在中秋之类的节日召集家宴。


    但是陆鹤闲事实上是个情感淡薄的人,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麻烦,除了不得不举办的除夕,他从不做多余的事。


    停车坪上的车前所未有的多,我穿过通道到达宴会厅,门大敞着,大部分亲戚都已经到了,看见我以后,几个熟悉一些的叔叔伯伯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客套的时候扫视了一眼宴会厅,发现陆鹤闲还没有到。


    大约五分钟之后,陆鹤闲姗姗来迟。


    他出现的时候,落座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我坐在原地,对这样的阵仗非常熟悉。


    陆鹤闲脸上带着并不真诚的微笑,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和我对上。短暂的对视之后,陆鹤闲移开了目光,在主位上坐下。


    餐桌上是非常熟悉的无聊,大部分远一些的亲戚总会很快地把话题拐到生意上,对这些要求,陆鹤闲处理地很熟练。


    亲近一些的亲戚不免要关怀一下他的婚姻状况,每到这种时候,陆鹤闲的脸上会出现不太明显的不悦,虽然我能够很轻易地分辨,但其他人显然不能。


    家宴期间,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和陆鹤闲产生了矛盾的迹象。大约是我和他之间向来关系亲近,催婚的表姑还拉上我,问我想不想要早点看见侄子。


    我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冲表姑笑了笑,自然地说:“想啊。”


    而后低下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陆鹤闲的表情。


    我听见陆鹤闲笑了一声,温声说:“表姑,应该是看不到了。”


    在全场人不明所以的沉默中,陆鹤闲淡定地抛出炸弹:“我结扎了。”


    我正在喝汤,差点被呛死。


    宴会厅里的沉默更加震耳欲聋。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头去看陆鹤闲,发现他也看着我,脸上的不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整以暇的得意。


    一段反应时间之后,有人措辞小心地问陆鹤闲原因。


    “问陆绪吧。”陆鹤闲盯着我,说。


    所有人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我如坐针毡,摸不准陆鹤闲的用意。


    他是真的疯了,想让我们两个在陆家过不下去,还是单纯地想让我不好过,又或是一种试探,看我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的心思太重,用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向来揣测不透。过去我总是装作无知无觉,顺从心中的想法,做出他想要的决定,但现在我不想顺着他,镇定地说:“我怎么知道?哥,你做这样的事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


    陆鹤闲:“你嫂子应该不想要小孩吧,你了解的,我说的没错吧。”


    我怎么知道?什么嫂子?哪里来的?他在说谁?为什么我知道?


    大脑在这时飞速运转,陆鹤闲在这时又问我:“陆绪,想要吗?”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感觉他可能是真的疯了。


    “不想。”我赶紧找补,“他不想要,你这样是对的。”


    “现在的omega是都不想生孩子。”表姑说,“也好,要尊重人家的意愿。都谈到这一步了,怎么只有陆绪见过?什么时候带给大家看看?”


    陆鹤闲:“本来是应该带来的。但是最近闹了一点小矛盾,还在哄,下一次有机会再说吧。”


    话题就此掀过,我松了一口气,幸运的是在这之后陆鹤闲没有再发疯。


    宴会结束之后,我没有离开,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留在这里渡过新年。我径直回了主宅,进了自己的房间。


    陆鹤闲并没有立刻回来,不过我没有探索他的去向,只觉得房间实在是很安静,打开了电视,把频道调到热闹的晚会,才觉得有了几分人气。


    我靠坐在床头,在温暖和酒意中间有些昏昏欲睡,临近十点,我听见房门把手被按下的声音,转过头,门在这时打开。


    陆鹤闲倚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浅色的棉麻睡衣,刘海柔软地垂下,遮住细眉,发梢微微贴着额头,随着他轻微的呼吸晃动,看起来很温和。


    当他放松的时候,总是显得年纪很小。仿佛卸下了所有武装,藏在棉麻和温柔里,露出一副毫无攻击性的模样。


    我愣了一下,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我说。


    陆鹤闲踏入我的房间,在我的床边坐下。


    “什么事?”我问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伸出手。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柔软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眷恋,缓缓蹭过我的脸颊,扶着我的下颌,手指曲着,骨节抵着我的皮肤,用不重但是确实存在的力气让我的脸对着他。


    时隔数月,陆鹤闲又一次对我露出了柔和的、不掩饰爱意的表情。


    “小绪。”他叫我,“对不起。”


    他拨了拨我的头发,坐得离我更近了一些:“不要生气了好吗?上次哥是做错了,向你道歉。”


    陆鹤闲的眼睛睁的很大,显得很圆,他的瞳色很黑,注视我的时候看起来很诚恳。


    我往旁边躲了躲,生硬地尝试激怒他:“你做错什么了?”


    陆鹤闲竟然没有生气,他说:“我不应该不尊重你,替你做决定。”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我应该给你选择的机会,把你当成一个大人。你是想要这样,对吗?”


    我的表情松动了一些。


    陆鹤闲:“但我那天实在是太生气了。你知道的,我总是担心你的安全,看到……那样的东西,我又不如你了解他,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不害怕呢?”


    “如果他有伤害你的心思,你现在会是什么样?我还能看见你吗?你还会对我生气,让我难受这么久,现在还要来向你认错吗?”


    “宝贝,我真的不敢想。如果他想要伤害你,我一定会杀了他的。”他沉声说。


    “但你那天赶我走。”我说,“你让我不要回来。”


    陆鹤闲的手搭上我的肩膀,轻轻按揉,他低声叙述:“对不起,你那天一直要去找他,是我没克制住自己。我以为……如果我威胁你,你一定会留下来。”


    “我也是个普通人,会嫉妒,会想你选择我,不是一个很大度的哥哥。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但总会有克制不住,做的不好的时候。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以后也会改正,你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陆鹤闲很黑的眼睛里是我的脸,在我思考他说的话的真实性的时候,他用了一些力,将我向他的身上带,我被他拉得身体前倾,与他额头贴着额头。


    “不要生气了。”他又说,“宝宝,对不起。”


    我被他身上我所熟悉的香气环抱,柔软的黑发挠着我的脸颊,额头相贴,在感知亲密与想念的同时,我觉得很委屈。


    “你在我手机里装定位软件,说我忘恩负义,骂我臭小狗。”所以我小声指责他,“你还道德绑架我。”


    陆鹤闲很低的笑了一声,用鼻尖蹭蹭我的鼻尖,很无奈似的再次道歉:“对不起,都是哥不对。定位软件我不会再装了,说你忘恩负义也是因为我气昏了头。”


    “我都道歉这么多遍了,你消气好不好?”


    “全世界最宽容的小狗大王原谅我好不好?”


    “真的?”我问他。


    “真的。”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我。


    我沉默了片刻,忽然很用力地把陆鹤闲掀翻在床上。


    “陆鹤闲!那你刚刚吃晚饭的时候发什么疯!我要被你吓死了!你问我干什么!”我掐着他的脸,很用力地把他好看的脸捏得变形,“你问我干什么!你让我说什么?我不想被扫地出门!你是不是故意吓我!”


    陆鹤闲纵容我很重地压在他身上,也没把我的手扯开,只是抱住我,含混地说:“不问你还能问谁?你想要生宝宝吗?”


    “我不想要!”我很生气地继续捏他,“而且我又不能生孩子!”


    陆鹤闲终于不再纵容我,他抓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扯开,把我从他身上掀下去,而后从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说:“万一呢?我不想让你有任何风险。而且,alpha还会假孕呢,你想吗?”


    我说:“我又不会和你上床了!”


    陆鹤闲的脸颊贴着我的颈侧:“怎么,你喜欢他?”


    “我不知道。”我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喜欢我一点又没有关系。”陆鹤闲说。


    他理直气壮地要求:“你现在又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分我一点喜欢怎么了?陆绪,你不能这么小气。”


    房间里有电视的声音,晚会播放到了歌舞节目,热闹而喜庆,但我还是觉得过于安静,因为我一直能够听见陆鹤闲的心跳声。


    咚,咚,咚。


    并不像他的语气一样沉稳,频繁、快速、不规律地跳动,仿佛能够穿透我的脊背,让我也患上心率不齐的病症。


    牛顿摆安装在他的心脏与我的心脏之间,将跳动诚实地传递。


    陆鹤闲偏头,很温柔地吻了吻我的脸侧。


    尽管背对着他,我仍然能够想象出他的脸。垂下的睫毛,阴影里的瞳仁,柔软的嘴唇,专注的、眷恋的表情,仿佛在亲吻世上独一的珍宝。


    “好不好。”他低声问。


    67   第 67 章


    ◎我就只爱你。◎


    落在脸侧的吻轻柔而温暖, 介于亲情与爱情之间,界线暧昧不清。


    陆鹤闲的拥抱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严丝合缝, 将我完全地抱住,仿佛我还是曾经那个躺在他的拥抱中入睡的孩子。


    但这时我却无法在拥抱中获得安宁和睡意,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渡到我的身上,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于我而言,陆鹤闲确实不再是单纯的哥哥,同时代表了其他可能性。


    “那如果……我和别人在一起了呢?”我问他。


    “谁?”陆鹤闲立刻问。


    我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 如果以后呢?”


    陆鹤闲沉默下来,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他的手臂紧紧地箍住我,让我有些不适, 于是将他挣开,翻了个身, 和他面对面。


    当我终于将他看清,我才发现, 陆鹤闲的眼睫有着轻微的湿润。他再一次向我伸手,捧住我的脸颊,拇指在我眼下轻轻摩挲,有时擦过睫毛,带来轻微的痒意。


    像是在思考, 也像是仅仅在思念,他没有很快的回答我。


    就在我以为我等不到他的回答时,他说:“你让我怎么回答你?你想我怎么回答你?你让我怎么甘心?陆绪, 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明知道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为什么总能问我这样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哑, 眨眨眼, 眼睫之间的湿润就越发醒目。


    水雾是钝刀,我的心钝钝地疼痛起来,但我不能、也不想收回我的问题。


    我抿紧嘴唇,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陆鹤闲。


    陆鹤闲的指尖擦过我的唇角,他垂下眼,艰涩地开口,问我:“如果你和别人在一起,我还是你哥,不是吗?”


    我将右手覆在陆鹤闲的手背上,他凝滞片刻,弯弯唇角,眼睛也弯起来,微笑也像是一种哭泣。他又追问:“是吗?”


    “……当然。”我说。


    手掌缓缓下移,从脸颊移到下巴,微微用力,捏住我的下颌,陆鹤闲脸上的笑意尽数收起,眼里的温柔带上了些微的侵略性。


    “宝贝,张嘴。”


    陆鹤闲的语气介于哄骗和命令之间,我下意识做出了他想要的动作,紧接而来的吻令人措手不及,我惊得哼了一声,陆鹤闲却亲得越发凶狠,令我难以呼吸,我的下颌被他握住,无法逃离这让人窒息的深吻。


    不忿,不甘,纵容,爱恋,想念,无可奈何……所有,所有陆鹤闲的感情,在这场长达数十天的爱的拉锯中他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都诚实地向我传达。


    他吻了很久,头昏脑胀之间我听见电视换过两个节目,浑身都被烘烤地发软发热,陆鹤闲才松开我。


    “陆绪。”他在轻微的喘息中,郑重、珍重地叫我的名字。


    “我爱你。”陆鹤闲对我重复,“我爱你。”


    他用目光,用手指,用呼吸触摸着我,细微的气流在我与他之间流动,轻柔地佐证着爱语的真实与沉重。


    “所以……如果有的话。”他哑声说,“我会希望你幸福。”


    陆鹤闲对我说过数不清的“我爱你”。


    我曾认为他的爱语代表独占、渴求,代表控制,要求回应,有时代表绑架、压抑,是我曾赖以生存的支柱,同时也是枷锁和束缚。


    于是我对他说“我宁愿你不要爱我”,告诉他“你的爱让我很痛苦”,希望以切断根基为代价,获得长久的自由。


    但这一刻,他所说的爱,仅仅是爱而已。


    所有的爱语之中,唯有这一句最轻盈,最让人想要落泪。


    陷入爱情的人会偏执、卑劣、欺骗,却也能包容、退让、成全。尽管我确实忘恩负义,尽管我说出伤人的话语,尽管控制欲和占有欲深入骨髓,陆鹤闲仍然会做出让步。


    他会因为爱剥夺我的自由,也会因为爱选择尊重。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我的哥哥。


    “……哥。”出声时,我才发现我也嗓音喑哑。


    “嗯?”


    “……我也爱你。”


    有没有喜欢陆鹤闲?


    一点或许是有的。


    不过我永远爱我哥。


    我向他的方向挪了挪,像很久以前我喜欢做的一样,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抱着他的腰,闭上了眼睛,被他身上温暖而清新的气息包裹,听着他短促而有力的心跳,回到我很久以前就依恋的怀抱里,像是泡在温水之中。


    我哥的手分别按着我的后颈和脊背,用让我感到安全的力气把我按在他的怀里,按了一会儿,他的左手下意识开始用顺毛似的手法摸我的背。


    “除夕快乐。”他把下巴搁在我头顶,说,“今年还没有说过。”


    “除夕快乐。”我回应他。


    “你这样抱我,是想我陪你睡吗?”陆鹤闲问。


    “不是。”我说,“就抱一下不行吗?”


    陆鹤闲:“……可以是可以。”


    “……什么叫‘可以是可以’?”我有些不满地质问他。


    “你再抱一会儿就知道了。”陆鹤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但是很快被陆鹤闲转移了注意力,因为他又开始摸我的头发。


    陆鹤闲总是很喜欢揉我的头发,我时常怀疑他摸狗也是这样摸的,可惜我没看过陆鹤闲摸狗,始终找不到证据。


    “……这么久不回家,有没有一点想我。”陆鹤闲问。


    我被他摸得犯困,含混地回答他:“没有。”


    陆鹤闲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脾气:“我很想你。”


    “不是前两周才见过吗?”我说。


    “你也知道是两周啊。”陆鹤闲说,“那天看戏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个鬼。”我生气地拱了他一下,“我头都快炸了,你为什么来添乱。”


    “别蹭我。”陆鹤闲的声音有一点奇异的哑。


    我感觉到一些不对劲,因为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顶我。


    “我操。”我恍然大悟,猛地挣开他,“陆鹤闲!这么温情的时候!你为什么顶我!你怎么能这样!”


    “我是结扎,又不是绝育。”陆鹤闲的表情很无奈,语气很理直气壮,“你这样抱我,还乱蹭,我有点反应也很正常吧。”


    “你是哪里想我了?”我气得想打他,同时也很惆怅,要是我们还是纯洁的兄弟关系,我就不用问这种问题了。


    陆鹤闲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反倒问我:“你不想吗?”


    他缓缓地靠近我,冲我眨眨眼,手指抵在我的胸口,按在心脏跳动的位置。我看着他的脸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放大,温热柔软的嘴唇再一次贴了上来。


    和过去总是凶狠而不容逃避、不容置喙的吻不同,不代表征服、强迫,不要求妥协。


    温暖,潮热,舌尖轻轻舔舐,上唇与下唇分开,鼻息和缓的交换,极尽爱怜与温柔,像是在吮吻酸甜的果实,葡萄或者杏子。


    原来和他接吻也能像泡在温水之中,长久的浸泡,仿佛将皮肤、肌肉与骨骼全部都泡胀泡软,失去支撑的能力。


    陆鹤闲缓缓地释放出他的信息素,一点一点向我的身体里渗透。


    他的信息素,他的存在,一切都像是要把我从外壳一直剥到最柔软的里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发抖。


    脊椎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贯穿,这段时间我一直靠抑制剂度过发情期,对alpha的诱导信息素格外敏感,仅仅是这样就产生了无法忽视的冲动,我甚至闻到了自己不受控外泄的信息素。


    陆鹤闲的手将我越扣越近,终于透露出难以掩盖的占有之意。


    他的唇与我分开,在轻微的气喘中夸张地表现出惊讶:“宝贝,你今天的信息素怎么这么浓。”


    他的面颊因为长久的亲吻而带上一点粉红,嘴唇也是红而湿润的,温和纯稚地染上了肉-欲的颜色。


    刚才我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被他自己回答,陆鹤闲有些得意地说:“你果然也想了。”


    “想不想?”他又用上了诱哄一般的语气,蛊惑似的问。


    他的信息素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散开了,是凉薄而清冽的桉树薄荷气味,却在空气中变得湿润。


    那股味道带着侵略性地包围我,像风一样从皮肤缝隙里钻进去。我本能地想后退,却发觉后背早已贴满热度,无处可退。


    耳尖和脊背先一步发热,整个人像是被卷进他的信息素里,皮肤、腺体、神经都一起苏醒过来,变得难以掌控。


    不恍惚的感觉胜过醉酒,让人头脑昏涨。柔软的床似乎真的变成了水池,我在其中漂游而落不到实处。


    “陆鹤闲……”我想推开他,却连说话都带着哽意,指尖发抖,只能颤抖着抓着陆鹤闲的领口,被渴望冲昏头脑,忍不住向最熟悉、最安全、能够拯救我的人索吻,晕头转向、磕磕绊绊地吻到他的下唇和下巴,向他无言地倾诉我的渴望。


    “想不想?”陆鹤闲非要我的正面回答,语气严厉了一些。


    我只好告诉他:“想。”声音出口时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哑得出奇,几乎像是一种丢人的呜咽。


    陆鹤闲像是很满意,轻笑了一声,而后玩笑似的说:“医生说手术不会影响功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某只贪吃的小狗不满意怎么办?”


    我受不了他说这种话,往他肩膀上狠捶了一下,陆鹤闲的手湿漉漉的,扯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控制住,说:“你还不好意思啊。”


    我不觉得我是一个很容易不好意思的人,但是在陆鹤闲面前,我总是脸皮薄一些。


    但比起不好意思,我还是更不喜欢被陆鹤闲嘲笑,所以装出坦然的样子,对他说:“要做就快点,有没有影响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鹤闲轻啧一声,说:“行。”


    过程中,他一遍又一遍地用吮吻和啃咬在我身上留下想念的痕迹。


    吻了一会儿,陆鹤闲抬起头,俯视着我,端详着我,抚摸过我的眉心与眼睫,按在唇角,随着他没有停下的动作,手指轻微地扯动我的嘴唇。


    他的手上还带着不太纯洁的气息,将我的嘴唇与牙关打开,不受控的叫声和哼声全都满了出来。陆鹤闲明显情动的脸上又出现了满意的微笑,让他看起来不太善良,像是又打着什么趁人之危的坏主意。


    “小绪。”他叫我,“小绪。”


    “嗯?”


    “喜不喜欢哥?”


    他不问爱,偏要问喜欢,暧昧的喜欢,不是亲情的喜欢。我不说话,他就做得更凶,同时执着地问我,“喜不喜欢?”


    “喜……喜欢。”我只能回答他,话语被他撞成零碎的片状。


    “喜欢谁?”他追问。


    “谁?”


    我咬住唇,没回答。


    他俯下身来,又重复一次,“谁?”


    我说,“……陆鹤闲。”


    “陆鹤闲是谁?”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咬紧牙关,羞耻至极。这种时候我几乎不会叫他哥,因为我总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如果不叫出这个字,我总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普通人,而非陪我一起长大的家人。


    但他一定要我叫。我几乎难以忍受,那个字终于脱口而出。


    “哥……哥哥。”


    陆鹤闲松开了手,他抱住我,很紧地抱住我,细密的吻落在唇角、面颊、眼侧。


    “弟弟。”他很少见地这样叫我,“我也喜欢你。”


    “我总觉得,我喜欢你的程度,比爱你还要深。”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真诚的、显而易见的笑意,“想你爱我,也想你喜欢我。一点点也很好。”他说,“我只是想你,哪里都很想你。”


    我的脸贴着他的脖颈,感受到皮肤随着他的话语轻微地震动。


    今天他抱我总是抱得格外紧,像是我随时都会离开一样,像是在害怕,也像是在不舍。


    “如果……你要和别人在一起。”他又一次提及了我的假设,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似乎是很艰难的,他一字一字吐出,堪称僵硬。


    陆鹤闲低头,额头贴在我的肩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的睫毛扫着光裸的皮肤,似乎还是湿润的。


    他一时说不出心中所想,似乎是仍然不甘心,仍然在犹豫,在说服自己,于是沉默着。


    我没有催促他,主要是因为没有精力,还在喘着气平复肌肉的痉挛。


    终于,我听见他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说:“我就只爱你。”


    “好不好。”陆鹤闲提问时的声音非常低。


    “你可以自由的做选择。”陆鹤闲向我许诺,“我会尊重你,我应该尊重你。”


    “我之前做的不对,你应该是自由的。”


    68   第 68 章


    ◎你还会和我一起守岁吗?◎


    陆鹤闲抬起头, 用湿润的眼睛看着我。


    对视之中,某种感应产生, 告诉我他的承诺不是蓄意的操纵,不是狡诈的示弱。而是在挣扎和拉锯的失败之后,他终于妥协,恳求我做出最低限度的承诺——即便是做了其他的选择,也允许他继续以兄长的身份爱我。


    条件是——我要幸福。


    我充分地了解陆鹤闲骨子里的占有欲和支配欲,也已经充分地见证过它们的破坏力。即便是与他僵持的时候,我也从未想到他会妥协到如此地步, 将自己摆到这样一个位置,将选择权完全交还给我。


    包容的,无条件的, 温柔的,我所熟悉的那个哥哥好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不会再逼你了。但是, 你也试一试,能不能接受我, 好吗?”陆鹤闲开始与我谈判,“我觉得这样才公平。”


    他看起来很认真,于是我也认真起来。


    我记得,陆鹤闲说过“不公平”。


    他认为所有人中间,我唯独不能接受他, 这是不公平。他多次向我要求一个公平的机会,关于爱,他所想要的那种爱。


    过去我认为, 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这是世俗纲常所规定的, 没有道理的事情, 为了他好,为了我好,坚持拒绝是正确的,合乎情理的。


    公正的说,他所要求的公平,事实上是不存在的。


    但是就像有时候我哥会对我没有办法,叫我“小狗大王”向我求饶一样,我有时候也对他不太有办法。


    陆鹤闲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半张脸暴露在暖色的灯光下,泛着粉红,细眉微微拧起,眉间出现小小的褶皱,显得不太开心,甚至有一点点可怜。


    我思考的时间或许比我想象的要久,陆鹤闲终于忍不住似的催促我。


    “嗯?”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手心。


    很快的,在今天,在陆鹤闲显得有点可怜的当下,我给出了不太公正也不太合理,不过会让他开心的回答。


    “好吧。”我答应他,“我试试。”


    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眼睛和唇角都弯起来,靠近我,亲了亲我的鼻尖,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小绪宝宝,你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心软,是不是可怜我。”


    “对啊。”我承认,“看你可怜。”


    陆鹤闲看着我,忍不住似的笑起来,笑的很大声,见牙不见眼的,让我觉得他在嘲笑我,所以很生气地制止他:“你再笑我就不试了!”


    他立刻深吸一口气,把笑意收住,身体微微耸动了几下才彻底平静下来。


    “那要是别人也很可怜呢。”他问我,“最仁慈的小狗大王会不会也可怜他,也和他试试呢?”


    我哽了一下,“我又不是菩萨,而且哪有那么多人可怜。”


    陆鹤闲捏了捏我的脸,说:“你最好是。”


    他看了看时间,问我:“你晚饭吃的不多,你是想吃点东西然后再做一次再睡觉,还是再做一次再睡觉?”


    “我可以选吃点东西再睡觉吗?”


    “不可以。”


    “……”


    我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开始颐指气使:“那我要吃点东西,我要吃你煮的小米粥,放火腿丁的那种。你记得吧,你第一次标记我之后也给我做过的那种,要像那次一样好吃。”


    陆鹤闲衣服扣子扣到一半就伸手来捏我脸:“趁机使唤我是吧。”


    我含混地说:“你不是应该好好表现吗。”


    “啧。”陆鹤闲摇头,“最会得寸进尺的小狗。”


    我:“都是和你学的。”


    “你还真是有样学样。”陆鹤闲笑骂我。


    我从床上站起来,感觉有黏腻的液体顺着腿根往下淌,赶紧往浴室走,陆鹤闲跟着我,很热心地问:“要不要帮你清理?”


    我深知要是放他进来吃东西的环节很可能会被去掉,于是立刻把他推出去:“我自己来!”


    等我收拾完下楼已经临近零点。


    厨房的门虚掩着,橘黄色的灯光透出温暖的晕圈,空气里飘着米粥和火腿交织的香味,仿佛也被焖出了柔软的情绪。


    我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身体还残留着前一轮过度亲密后的酸软,而灶台前的人影稳稳地站着,袖子挽起,手腕在灯下泛着淡光。


    陆鹤闲偏头看我一眼,伸手戳了戳我的鼻尖,说:“别急。”


    我不甘心地缀在他身后,趴在他背上看他搅粥,问他:“还要多久?”


    陆鹤闲看看表,说:“八分钟。”


    我“哦”了一声,刚抬腿想溜去外面坐着等,却被他一只手从腰后轻轻扯住。


    “走什么?”陆鹤闲说,“在这里陪我。”


    我转过身回到他身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整个人半靠在他身上,懒洋洋地说:“你好粘人哦。”


    “有个人以前连睡觉都要人贴着才睡得着,不知道算不算粘人。”陆鹤闲嘴上嘲笑我,肩膀却稳稳撑着我,一点也没有想躲开的意思。


    我哼了一声,继续靠着他,把话题往远处带:“粥不能在电饭煲里煮吗?一定要在旁边守着?”


    “当然不能。”陆鹤闲说,“不盯着会糊锅。”


    我:“好麻烦。怪不得你总是不乐意做给我吃。”


    陆鹤闲:“你才知道啊。我不是早就告诉厨师怎么做了吗?你想吃去找他做。”


    我很快回绝:“我不要。”


    陆鹤闲挑眉:“你就是想享受使唤我的感觉是不是。”


    我看他表情不太像真生气,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哄了一句:“因为厨师做不出你做的味道。”


    陆鹤闲嗤了一声,表情却是很受用,他把粥盛到碗里,然后指了指,说:“自己端走吧。”


    我拿上勺子,端着碗在餐桌边坐下。


    陆鹤闲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得离我很近,椅腿在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刮擦声。


    “要过零点了。”他说,“我以前觉得,我们每一年都会这样一起守岁。现在不确定了,明年,你还会和我一起守岁吗?”


    “……会的吧。”我搅了搅碗里的粥,说。


    陆鹤闲笑了一声,说:“最好是。”


    他向我的方向倾倒,与我肩膀挨着肩膀:“伤春悲秋好像不是我的风格,不过,我确实很舍不得今天过去。”


    “毕竟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后除了逢年过节,就都要当空巢老人了。”


    我没忍住,也笑了,“你这是什么形容?”


    陆鹤闲没再解释,重量从我的身上移开,他靠在桌上,指了指碗,说:“尝尝吧。”


    粥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我尝了一口。陆鹤闲做的仍然是我熟悉的味道,通过味蕾,可以瞬间激发很多回忆。


    “你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种做法,真的好好吃。”我问。


    陆鹤闲托着头看着我,说:“我妈教我的。”


    我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尴尬的母辈关系,我们两个很少向对方提起自己的母亲。


    陆鹤闲的母亲是本市一所师范大学的教授,他的外公更是颇有名望的学者,称得上一句书香门第。


    我曾见过他母亲几次,陆鹤闲有四分像他的母亲,特别是那一双圆润的杏眼和细细的眉,如出一辙的温润可亲,是一种与性别无关的美丽。


    很多年前,在我回到陆家以前,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我的母亲的存在,也可能是在是否领我回家这件事上发生了分歧,他的母亲坚决地选择离婚,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陆鹤闲在一开始对我的态度非常不好。


    不过后来真的见到他的母亲时,她还是用很柔和的声音称呼我为“鹤闲的弟弟”。


    他的母亲在几年后再婚,没有再要孩子,据我所知,陆鹤闲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看看她。


    “怎么突然愣着。”陆鹤闲问我。


    “阿姨……”我说,“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想要和我在一起这件事情!


    “还不知道。”陆鹤闲显得很无所谓,“不过我做手术之前和她说了一声,我以后不会有孩子,她说随便我。”


    “怎么,你怕她知道?”陆鹤闲问我。


    我点点头。


    陆鹤闲平静地说:“她早就知道了。”


    我木着脸把嘴里的粥咽下去,还好没有呛到,然后放下了勺子,“哥,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陆鹤闲看着我,叙述,“很早以前她看出来的。她还警告我,让我不要强迫你,要让你选择。”


    我不敢细想,问陆鹤闲:“大概……什么时候?”


    “你高中。”他回答我,“和我吵架以后不久。那时候太年轻,藏不住事,确实很容易被看出来。”


    “……那你怎么和她说的?”我问。


    “我说我会等你长大。”陆鹤闲说,“等你能够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克制住的。”


    “……”


    “怎么,你担心她的态度是吗?”陆鹤闲很贴心地问我。


    我诚实地点点头。


    “不需要。”陆鹤闲又摸了我的头,“其他的所有事情,你都可以不考虑,没有什么我不能解决的,你只要考虑你自己的感受就可以。”


    他看起来和任何时候一样,沉稳而可靠,承诺会为我挡去所有可能的危险和伤害,但这一次的所有遮挡和保护都无需以自由和控制权为代价。


    “年过完以后,还回家住吗?”陆鹤闲问,“或者回我给你的那个Penthouse。”


    “我要先出差。”我说,“回来以后再说吧。”


    陆鹤闲点点头,他的手从我的后颈向下滑,又开始不老实起来,问:“吃完没有?”


    “吃完了。”我转头看他,“你想干嘛?”


    他向我倾身,把我按倒在桌上,说:“还没在这里试过。”


    “……”


    “怎么了?不可以吗?”


    “陆鹤闲!我背很痛!”


    “那你撑好。”


    “……变态。”


    “爱你。”


    【作者有话说】


    本周每日更4k+


    如果分两章的话,一章0点一章18点


    69   第 69 章


    ◎3769个日夜里,576天,他在想我。◎


    我醒来的时候, 房间里只有暖气嗡嗡的声音,陆鹤闲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荡的床沿还留着他的温度。


    一动就牵扯到腰背肌肉的酸痛,带来些许羞耻感,也让我有点儿心虚。


    我蜷着腿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他在楼下喊我,我才拖着腿慢慢下床。


    年初一总是无所事事,陆鹤闲说要登高,所以想拉着我去后山走走, 但是我被他折腾的腰酸背痛,怎么也不想出门,只想在家躺着。


    “你的身体素质现在怎么变差了?”陆鹤闲睁大眼睛, 很担心似的。


    对着某个装得一无所知的罪魁祸首,我很烦:“陆鹤闲!你试试被按在餐桌上二十分钟!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腰有多痛!”


    “对不起。”陆鹤闲摸摸鼻子, “我帮你揉一下?”


    我敢打赌,如果我同意, 陆鹤闲会趁机让这个下午不仅不用登高,还会飞快地过去,所以果断地拒绝了他:“不要。”


    “那你要什么?”陆鹤闲耐心地问我,“你想干点什么?我陪你。”


    我想了想,说:“你陪我打游戏吧, 好久没没和你一起打游戏了。”


    “好久”确切地说来,或许需要以“年”为单位。


    陆鹤闲不喜欢电子游戏,他厌恶世界上所有成瘾性的东西, 包括烟, 包括酒, 当然也包括电子游戏。


    我年纪小一些的时候, 软磨硬泡他陪着我玩一会儿,他也会把每次陪我玩的时间控制在一小时以内,他认为的,不足以成瘾的时间范围之内。


    在策略类游戏上,我向来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操作对战游戏我还是能很快把他打败。


    当然,除了成瘾性的原因,如果是待在一起的时间,陆鹤闲也不喜欢我把注意力放在游戏上,而是更希望找一个能让我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他身上的活动。


    后来我自己也不再有很多花在电子游戏上的时间,更不用说去缠着陆鹤闲让他陪我一起玩了。


    听完我说的话,陆鹤闲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他说:“游戏房好几周没打扫了,我让人打扫一下你再去玩吧。”


    我直觉不太对:“没事,我自己打扫一下就行,脏不到哪里去,你陪我一起呗。”


    陆鹤闲说:“有点乱,我先去打扫一下你再来吧。”


    “怎么乱了?”我问,“你让谁进去玩了?”


    “没有。”陆鹤闲说。


    “那怎么一直不想让我进去的样子?你是不是让别人动我的存档了?”我质问。


    陆鹤闲:“我哪里敢。”


    “你……要去就去吧。”陆鹤闲说,“没人动过你的存档。”


    对我来说,游戏房已经尘封了许久,因为回来住的时间不多,陆鹤闲又对电子游戏不屑一顾,这里很久没有进新游戏了,但是我放在这里的游戏卡带和手柄都还在,显然是时时有人清理,并没有任何积灰的迹象,根本不存在陆鹤闲所说的情况。


    只是手柄丢在地上,显然是不久前有人玩过,还没有收拾。


    是谁在玩?是陆鹤闲吗?没有我在,陆鹤闲也会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消磨时间的游戏吗?我不敢想象陆鹤闲会在没有我强行要求的情况下玩游戏。


    在椅子上坐下,捡起手柄,我打开屏幕,看见了一个充满年代感的像素风界面,是我很多年以前沉迷过一段时间的模拟经营游戏。


    屏幕中是小屋的画面,里面站着两个像素小人。小屋和我记忆中的简单模样不一样,扩建到整个屏幕的范围,每个房间里面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家具、装饰品,排列地很有规律,整理得很整齐。


    “……是谁玩的?”


    陆鹤闲跟在我的身后,向我解释:“我。”


    他立刻补充:“我没有玩你的存档,我玩的是以前我和你一起玩的存档。”


    我从大脑深处搜寻出了这段记忆。


    和我平时喜欢玩的,打斗激烈,需要高反应力操作的动作游戏不同,也和陆鹤闲擅长的,需要运筹帷幄思索布局的策略类游戏不同,这是一款最机械性也最无需动脑的模拟经营游戏,需要做的只是经营一个农场。


    但这是我和陆鹤闲一起玩的,唯一一款需要两个人合作的游戏。


    这款游戏在我高一的时候上线,陆鹤闲那时还在大学,周末回家时从商店里给我带了这个游戏的实体光盘作为礼物,还有一本攻略书。我哥事实上并不支持我沉迷电子游戏,主动给我买的游戏只有这一个。


    我拉着他一起玩了几个月,陆鹤闲似乎挺喜欢这个游戏,每次陪我玩的时间都相对更长,所以这算是我和他在一起玩的时间最长的游戏了。但是我向来没有长性,很快就厌倦了重复的钓鱼挖矿铲地,不久以后就把我们的农场抛之脑后。


    “那让我检查一下你把我们的农场建设成什么样了。”我拿着手柄,打开仓库,先被金币的数量震撼,然后看见了仓库里林林总总翻不到头的道具。


    我退出菜单,操纵着陆鹤闲的像素小人向外走,走出小屋之后,再一次被震撼到。


    小屋外的世界是春天,游戏画面一切换,粉色的樱花瓣便从天而降,农场里的所有枯木和树桩都被清理干净,分区建设了工作区、鱼塘、仓库、花园、酿酒屋、种植区、养殖场等功能区,都冒着气泡,等着玩家去收获。


    我打开成就列表,我发现仅剩下完美成就没有达成。


    我不敢想象陆鹤闲花费了多少时间,几十还是成百个小时?


    到底花费了多少对他来说,最珍贵的时间。


    我打开我的主机,用我的账号进入了这个存档。


    进度条加载结束以后,一个弹窗跳了出来。


    “Dear Xu,你已经3769天未回到OurFarm,欢迎回来!你不在的时间里,你的好友He已经在农场工作了567小时,等待你的回来。”


    我怔愣片刻,关掉了弹窗,我的像素小人从床边的待机休息点移动起来。


    陆鹤闲这时操纵着他的像素小人从城镇回来,他走到我面前,对我使用了游戏中的小互动,像素小人拥抱了一下,周身出现了几颗小小的爱心。


    陆鹤闲在这时对我说:“欢迎回来。”


    “你……这么喜欢玩这个游戏?”我问。


    陆鹤闲掐住我的鼻子,说:“陆绪,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傻子?”


    我承认我问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时过了脑子,我也觉得我说的话很荒谬。


    我的情商倒也没有低到不能明白陆鹤闲喜欢的到底是什么的程度。


    “你……”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什么时候玩的,怎么玩了这么久。”


    “你不回家的时候,你和我闹脾气的时候,想你想的干不了别的事情的时候。”陆鹤闲向我坦白。


    “干不了别的事?”


    “很奇怪吗?”


    “……”


    我知道我哥很爱我,但这么多年,他仍然会让我以新的方式感受到这种爱的重量。


    陆鹤闲接着说:“第一次背着你……偷偷玩,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你和我吵架了,一直不和我说话,我睡不着,就进了你的游戏房想打发时间。其他游戏你不在我也不想玩,也不敢动你的存档,只有这个既不用动脑也能消耗时间。”


    “你的角色一直站在那里,好像在陪我一样。我布置这个农场,也好像打理我和你的家一样。幼稚得像过家家,但还是让我……感觉你在我身边。”


    我看着游戏中的我自己,高中时捏的小人,最简单的像素点,带着蓝色的、很傻的棒球帽,穿着下端鼓起的、潮流的精灵裤,在这座很大很空的老宅里,在这个虚拟的游戏世界的鹈鹕镇里,真实地陪伴我哥度过了五百七十六个因为思念而做不了其他事情的小时。


    在3769天的时间跨度里,似乎称不上很长。


    但如果陆鹤闲还是严格遵守着他的“一小时”避免成瘾原则,那么在这3769个日夜里,有576天,他曾生活在无法抑制,影响正常生活的思念中。


    我总觉得,也很希望,是我陪伴他,让他觉得并不孤独、也不因为思念而痛苦的时间更多。


    “林林总总加起来原来才快600个小时。我怎么感觉,比这个时间长多了。”陆鹤闲熟练地操纵着他的小人在房屋里转悠,说,“偷偷玩了这个存档还让你知道了,你不会生气吧。以前你都不让我擅自进你的游戏房。”


    “……”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576个小时,是一种一往无前、从未被削弱的情感证据,被悄无声息地安放在这个小小像素镇里。


    这两天,我失语的次数远多于平时。常常感受到较为强烈的情感,却不知道该怎样将这些情绪表达出来,传达给我面前的人,只能寄希望于我们之间一直灵验的感应。


    “怎么了?”陆鹤闲转头看我,游戏房里的灯光不算明亮,他的半张脸被屏幕的彩光照得斑斓,熟悉的光影似乎将时间回溯到我离开游戏之前。


    “哥。”我说。


    “嗯?”


    “我本来想让你陪我玩这个的。”我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光盘盒。


    陆鹤闲看了看封面,说:“打架的?”


    “对啊。”我说,“我打算三分钟之内把你放倒。”


    陆鹤闲笑了,很没有办法的那种笑。


    “不过。”我说,“如果你喜欢玩这个种田的游戏,我也可以陪你一起玩。”


    “不喜欢种田。”


    他向我倚靠,肩膀很重地压着我的肩膀,又操纵着像素小人走到我的身边,互动之后,几颗爱心又冒出来。


    “喜欢你,宝贝。”


    “爱你。”


    “……”


    明明是游戏里几颗简陋的心形像素,我却感到它们仿佛一下一下跳在胸口。我不懂陆鹤闲是怎么做到的,光是这样站在我身边、说一句“爱你”,我就再也说不出“不可以”了。


    我像是躺在一块棉花糖上,接受并不热烈的阳光的温暖,不至于完全融化,但是心脏还是因为陆鹤闲低沉而幸福的爱语而坍缩成柔软的、无法支撑的一团。


    我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也听见陆鹤闲按手柄的细碎咔哒声。


    陪我长大的陆鹤闲;翻遍全世界找到我,毫不犹豫除掉所有伤害我的人的陆鹤闲;躲在我的衣柜里,用我的衣服筑巢来度过易感期的陆鹤闲;默默经营我和他的农场以缓解思念的陆鹤闲……毫无疑问,全世界最爱我。


    “我也爱你。”我对他说。


    毫无疑问,我也爱他。


    70   陆鹤闲视角


    ◎“喜欢”与“爱”的四种可能◎


    [控制与占有欲]


    我不会尝试否认我对陆绪的控制。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陆绪, 没有人比我更擅长控制他,也没有人能比我更容易地控制陆绪。


    因为他依赖我, 信任我,爱我。


    从确认要跨过那条线开始,我对陆绪采取的方式始终是控制、道德绑架和情感勒索。


    这一点,我也不会否认。


    卑鄙、无耻、算计,我不吝于使用并不高尚的手段,只要陆绪能留在我的身边。


    我不认为我有错。


    因为全世界我最喜欢他,最爱他。


    他失踪的十天里, 我总共睡了十五个小时,清醒的时间都在焦虑,有时陷入易感期,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躁,只能在充满陆绪气味的, 他的衣柜里获得一些安慰和平静。


    寻找和等待的期间,我设想了很多次该如何杀死带走他的人。


    我是陆绪的保护者, 饲养员,主人。


    永远。


    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在我和他曾经喜欢的人之间,陆绪很坚定地选择了我,这让我很高兴,也很确信我能在后来取得他的原谅。


    如我所料, 陆绪质问了我曾做过的事,回答他的每一句话,我都细心斟酌过很多次, 确信他不会再怪罪我, 陆绪是这个世界上最心软的人, 我要做的只是示弱, 然后重申自己对他的爱。


    他果然轻易地给予我原谅。


    而后我指出了他对我的不公平待遇,同样也是我希望他能明白的,事实上我和每一个喜欢他、以这种方式爱他的人一样,我承认自己的贪婪,我既希望做陆绪的哥哥,也希望做他的爱人,我不认为这两者是冲突的,就像我同时爱着我的弟弟,喜欢着我的爱人一样。


    在我的质问与控诉下,陆绪变得很难过、也很委屈,他的黑眼珠湿漉漉地看着我,提高的声音告诉我他在忐忑与挣扎。


    我忽然觉得,我不能逼他太紧。


    在喜欢陆绪之前,我是很爱他的。爱总是要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尾巴,爱生病了以后格外粘人吵闹的小麻烦,爱那一双总是看着我的、小狗一样黑的眼睛。爱我的宝贝,我的小绪,我的小狗,唯一的弟弟。


    他给我原本完美而无趣的人生带来变化、羁绊、吵闹,同时带来快乐、充盈、温柔。


    他是我易感期唯一想要拥抱,想要标记的对象,是我永远想要保护的小狗,是我每天睁开眼都希望见到的人。


    所以我告诉他——“你给我幸福。”


    我从不后悔把陆绪纳入生活的决定,尽管许多次复盘时,我会承认,这是麻烦的根源,是坠落的开始,但是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毫无风险的投资,所有事物带来幸福的同时也必然会带来折磨,这一决定带来的所有后果,我都会甘之如饴的接纳。


    不过在给陆绪吹头发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埋怨他,“你不答应我只是因为不够爱我。”


    至少不像我一样爱他。


    陆绪没听见,我也没再说。


    毕竟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只能待在我身边,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他属于我。


    [失控与反抗]


    我没有想到陆绪会为了他的助理反抗我。一个普通的,与他之间只有雇佣关系的,偷偷喜欢他观察他九年的助理,一个无法标记他人的beta。


    看到那份观察笔记的时候,首先产生的情绪是恐惧和自责,然后才是愤怒。


    在这些极度不理性的情绪之中,我做出了不理智也不符合身份的行为,我本不该自降身份,亲自去警告那个助理。


    但陆绪竟然为了他怪罪我,竟然说自己……在乎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陆绪总会在乎其他人,似乎从他长大一些以后,这种迹象就已经开始。


    他被我养的很讨人喜欢,我需要提防的人越来越多,从晏,到洛,到现在的助理,他们全都想抢走我的小狗,而我的陆绪竟然还会在乎他们。


    有时我会希望陆绪永远不要长大,永远和十五岁之前一样,简单的世界里只在乎我一个人,洁净,天真,纯粹。


    在争执中,陆绪忽然说,他更希望我不要爱他。陆绪还说,我的爱让他痛苦。


    本市今天初初雪霁,化雪的日子寒冷刺骨。


    忘恩负义,不知好歹,我怎么会养一只这样的臭小狗?


    没有我的爱,他怎么可能生活下去?是我把他养成现在这样,他成长的每一秒都有我的痕迹,每一个成就都有我的见证。我是他仅剩的、唯一的家人,他从小到大的饲养员,他必须、也只能接受我的爱,否则他就会成为一个孤儿。


    所以我没有挽留他。


    我要他自己回来,承认自己离不开我,像十年前一样,交回自己的控制权,他会比过去的任何一秒都更爱我也更依赖我,他会接受只有我的世界。


    属于我和他的旧世界、新世界。


    秩序由我来建立,稳定由我来维护。


    他只需要在其中,像过去一样快乐而无忧无虑地生活。


    [思念的成瘾性]


    思念具有和烟、酒以及电子游戏一样的成瘾性。


    就像陆绪对后三者成瘾一样,我对思念成瘾。


    和所有瘾君子一样,我在无意识下即采用以更强的成瘾性来对抗戒除思念时带来的戒断反应。


    这即是为什么我会在十年前,直到当下,打开电子游戏。


    第一次和陆绪玩这个游戏是二十一岁。


    陆绪总是喜欢缠着我和他玩一些决一胜负的对战类游戏,我不喜欢,和陆绪对战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不能带来什么快乐,不管是赢了还是输了。


    ——不过我会喜欢看到他得意的笑,或者懊恼的让我传授他秘诀。


    总而言之,为了避免他再要求我与他对战,在看见电子游戏商店门口,关于一个可以联机互助的模拟经营游戏的广告时,我选择了购买它,作为赠与陆绪的礼物。


    在一起玩了不超过60个小时之后,陆绪失去了对这个游戏的兴趣。


    我赠送他的游戏光碟和其他所有他已经腻味的游戏光碟一起,放在架子上落灰,一视同仁,没有任何不同。


    每次我走进他的游戏房,都会看看他有没有动过那个光碟,但是光碟的位置再也没有换过。


    第一次背着陆绪玩这个游戏是在二十二岁。


    为了晏云杉与我吵架之后,陆绪与我进入了漫长的冷战时间。几乎没有交流的两个月之后,在对陆绪迫切的思念里,我没有办法入睡。


    我先去了他的房间,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很轻地推开了他的房门,在黑暗的夜晚里注视了片刻他的睡颜,替他掖了被角,亲吻了他的脸颊。


    他身上的气息我很熟悉,温暖而令人安心,所以我没有忍住,蹭了蹭他毛茸茸的头顶。


    陆绪不太开心地哼了一声,睫毛颤动,好像是要醒来。我只好拍了他一会儿,直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离开他的房间以后,思念并没有减轻,反而因为片刻的靠近而变得更强烈。


    我去了另一个他的领地,他的游戏房。


    房间里残留着一些他的信息素,我身上烦躁的细胞因为这样的气息而奇异地平静下来,比任何抑制剂都有效。


    在所有光碟中间,陆绪指导我玩过的游戏中间,这个名叫“星露谷”的游戏是唯一一个我能够在他不在时游玩的。


    游戏模式机械,无聊,记下攻略里的时间节点和道具特点之后,只需要最简单的统筹能力和很少的计算,除此之外我要做的大多都是重复的劳动。


    我用了很少的脑力在游戏中,用了大部分的思维来想象上一次游戏时,陆绪靠在我肩膀上的重量和温度,呼吸的频率和笑的声音。


    游戏进行了大约四十分钟以后,思念被平复,骨骼深处不再隐隐作痛,我回到房间,躺下,在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入睡。


    此后,这成为我缓解思念成瘾的一种方式。


    再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的两个月里,陆绪不再回家,我在深夜走进他的房间时,没有一个人在热烘烘地沉睡了。


    对电子游戏的成瘾再一次加重,几乎每晚,我都需要在我和陆绪的农场和城镇中间度过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游戏的过程中,我一遍一遍想起陆绪的样子,他皱眉、生气、控诉的声音和表情,或者对我微笑,对我温柔,对我说“爱”的依赖。


    所以我疑心这种成瘾是否能归因于电子游戏,或许根源仍是不可救药的思念。


    想起的、关于陆绪的片段零零碎碎,跨越二十年的光阴,最多次停留在我眼前的,是最近一次与他争吵时,他的表情——他皱起的眉,紧抿的唇,很黑的眼睛。


    陆绪看起来很痛苦。


    我的弟弟不是一个容易感到痛苦的人,他只会不开心。因为晏云杉不理他而不开心,因为洛棠不原谅他而不开心,但是因为我的控制,他看起来很痛苦。


    在春节前的那个晚上,在思索陆绪是否会回来的过程中,我的游戏时间第一次超过了一小时。


    这是一种成瘾再次加重的迹象,用于镇压一种极为强烈的阵痛。


    因为我怀疑自己做错了。


    “你的爱让我很痛苦。”


    “很痛苦。”


    陆绪小时候摔跤,我是那个帮他处理伤口的人;他受了委屈变得不开心,我是那个安慰他的人。


    现在他站在我面前,我成为了那个让他痛苦的人。


    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会产生一种幻听。


    “我宁愿你不要爱我。”


    我无法不爱他。


    却也绝不想看他痛苦。


    [对未来的最终想象]


    我对陆绪说,我觉得我喜欢他更多,其实是骗他的。


    交由我自己来定义,我会说至今为止,我对陆绪的“爱”仍远大于“喜欢”。


    很好分辨,如果我仅仅是喜欢陆绪,又或是喜欢更多,我会选择和晏云杉一样的方式。


    我可以把他关起来。


    这件事非常简单,我设想过很多次,也曾列入对未来的初步规划中——作为下下策。


    我当然能做的比晏云杉好,更完美,更干净,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再找到陆绪。


    我可以给他一个永远也洗不掉的永久标记,让他成为我一个人的omega.


    但当我想象后果,想象失去自由之后陆绪可能的表现,这种方式被我完全地否决。


    我的弟弟永远都是自由的,就像他所喜欢的那样,他应当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感情能超过我对陆绪的爱,就算是我自己的喜欢也难以做到。


    失去陆绪的两个月里,我尝试设想未来。如果他真的选择了某一个他在乎的人,很坚定,我应该怎么做。


    在餐桌上看见陆绪的时候,所有思考和算计都变得多余,我发现,原来我已经称得上幸运。


    因为我永远是他的家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永远失去他。


    事实上,“哥哥”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能够获得幸福的位置。


    过去的人生中,我从未想过放弃。这个世界上应当不存在我不能做到的事情,不存在我不能征服的疆域。妥协、退让这两个词出现在我人生中的形式只能是计策,而不是结果。


    不过在陆绪面前,我的所有底线、设想、原则,本就是不存在的。


    完全的失去,完全的得到,又或是作为亲人的陪伴。


    事实上,所有的思考的最终结论都还是——我希望他幸福。


    喜欢你。喜欢你。


    爱你。爱你。爱你。


    该怎么养一只小狗才是正确的?


    我想给他阳光,草坪,温暖的窝。


    当然没有缰绳与项圈。


    他可以奔跑,停留,任何地方,自由,快乐。


    这是我对未来的最终想象。


    【作者有话说】


    在收每个人的感情线了…应该每个人都会再有一个单独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