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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1章 第 371 章 高考还没来,曾经下放……


    高考还没来, 曾经下放到这里,一来就是十年,七八年的劳改犯们, 倒是一个又一个被平反的消息传来了。


    随着蒲河口的专家们,一个又一个的被接走, 蒲河口的研发中心, 也逐渐安静下来, 除了少数已经心灰意冷的专家和研究人员,及对一些研究到了关键时期,不愿意离开的专家外, 大部分人都回到了他们曾经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城市。


    许明月现在不当书记了,也不在蒲河口, 自然没法去送,很多人想感谢许明月, 都见不到她,只能将这种多年的保护, 多年的照顾记在心里。


    他们没办法感谢许明月,就托同样在研究室当助理的阿锦帮他们带话,并让阿锦一定要好好考试, 考他们所在的大学。


    为了争夺阿锦究竟去哪个大学, 几个老人还吵了起来。


    阿锦心大地说:“我妈妈要考京城大学, 我也要考京城大学, 我要和我妈妈进同一所大学!”


    来自京城的范老听完就高兴的笑的像个得胜的小孩子,哈哈大笑着,拍着阿锦的肩膀:“说的好!来京城大学,一定要好好考试, 舅爷爷在京城大学等你!”


    他是孟福生的舅舅,这么些年,下放到蒲河口,一点罪都没有受,知道阿锦是孟福生的女儿,对阿锦也跟对待亲外甥孙女一样,对这个阳光开朗的小姑娘十分喜爱。


    阿锦现在已经知道生父和养父的区别了,可她前世加今生,十几年的时间,都以为父亲的概念就是母亲选择的男人就是父亲,母亲离婚的男人,自己就与对方无关了,哪怕她现在已经理解了,可还是打从心底就认孟福生是父亲,对范老也同样亲昵,拿他当自己亲舅爷爷一样撒娇,丝毫没觉得是外人。


    送走一个又一个下放到此地的老人和后来下放过来的电力行业的专家,突然有一天,一辆汽车开到了临河大队的大队部旁边的稻场上。


    这个时节的稻场,刚经历过双抢,稻场被老牛拉着石磙,滚的平整干净,稻场上除了一个个草垛,平坦的像停车场一样。


    稻场的上面高地上就是水电站,下方就是大片的水田。


    哪怕这个季节农忙已经结束,人们依然需要施肥,浇地,田地里依然还有着许多村里的老人、妇人做着这些相对来说简单的活。


    见到有汽车的到来,之前就在姜家村看到过汽车的人,就以为这辆小汽车又是来接茶山上的人的。


    哪怕江老他们当年刚来时,村里很多人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在茶山上的生活,临河大队与周边的人去山上采茶,也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了。


    今年他们去山上采茶时,就已经知道七个老人中,有一个老人被接走了,就是那两辆小汽车接走的。


    这次又见到小汽车来,以为又是来接茶山上的老人的。


    没想到车上的人下车,居然站在田埂上,像在田地里除草的人,用普通话喊道:“老乡,请问你知道孟福生住哪儿吗?”


    “你是来找孟技术员的呀?”站在田里的人站起了身子,好奇的看一下问路的年轻人。


    想到孟福生确实作为技术员下乡的,问路的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递给田里除草的人:“是,我是他表弟,你知道他人在哪儿吗?”


    田间里除草的人,指着马路对面的荒山道:“看到没?那个院子就是。”


    “谢了!”


    说话的青年看着不到30岁,身量高大挺拔,与乡下完全不同的气质,让田地里的人都看着这个面目俊朗的青年。


    等青年离开了田埂,向荒山走去,田间劳作的人才轰然议论开。


    “来了来了,接孟福生的人来了!”


    “我就知道孟技术员也要走,许书记好好的书记不当,就是为了他!”


    “许书记也是可怜哦,前一个离了,这一个也离了,你让她日子怎么过?怎么活的下去哦?”


    临河大队的人还都是很关心许明月,很维护她的,见有人来接孟福生,都纷纷从田间地头往岸上跑,跑去荒山看热闹。


    范智博沿着稻场往马路上走,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临河大队的情况。


    从水埠公社一路开到炭山,他已经看了一路。


    水埠公社这几年在许明月的带领下,已经把从水埠公社到临河大队的主路全部修成了平整的水泥路。


    水泥路虽然不像柏油马路那样扛压,但路面的下面,先是铺了一层婴儿拳头大的石子,再用水泥搅拌了瓜子片铺在石子上,最上面铺的是河沙拌水泥,一层一层铺下去,竟也经受住了几十吨中的装煤炭的大货车。


    范智博这一路行来,路面都还算平整,十一月份,堤坝两边得荷花已经凋谢成为残荷,河风已经变的冰凉,世界一片凋敝的景象。


    他打量着大队部,这栋过去是地主家的四进的大宅院,如今作为大队干部们办公的场所,目光又从大队部,沿着水泥路,一路转到荒山。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建在最外面一片,朝着江家村方向的知青点。


    知青点是一排长长的房子,红墙黛瓦,和现在这个年代许许多多的胡同里的房子一样,区别是,京城胡同里的房子用的是青砖,这里用的是红砖。


    再往前走,便是一栋栋并排建的带院子的独门独户,每户看起来面积都不大,却井然有序。


    他不知道哪一栋是他表哥住的地方,正好有看热闹的人从田地里飞快的跑到岸上来,在大水沟里洗脚,他看到便指着荒山那一排排带院子的房子笑着问:“老乡,请问这哪一栋是孟福生的家?”


    被问的老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知道这人是来接孟福生回去的,一双三白眼抬起,有些不客气地指了一下许明月家的院子,用方言说:“呶,这就是许书记的家!”


    她说的是许书记的家,而不是孟福生的家。


    本地人还是维护本地人的,在她们看来,孟福生过来的这十几年,要不是有许书记照顾,就他刚来时瘸腿的模样,现在还不知道过成啥样呢,现在政策刚一松动,就要回京城去了,能是什么好人?自然对过来接孟福生的范智博没什么好脸色。


    可惜范智博听不懂中年妇人说的方言,只从她指的动作中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指的大概是荒山最前面,面积最大的那栋院子。


    只是马路与荒山之间,有道大水沟,他过不去,又问中年妇人:“大娘,请问这要怎么过去呀?”


    大娘能听懂他的普通话,闻言翻了个白眼说:“怎么过去?淌水过去!”


    她做了个赤脚淌水的动作。


    本地人寒冬腊月都要去养鱼场捞鱼,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齐下水捞鱼,现在才十一月,这点温度对于本地被冻的习惯了的妇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本地有些妇人,初冬时节,家里男人们出去挑堤坝了,地需要人犁,有些没有了壮劳力的人家,就是老头子和妇女去犁田,老头儿和妇人赤着脚在前面犁田,小孩子腰上,或手上挎着个细颈大肚的竹篓子,跟在犁后面捡被犁耙挖出来的黄鳝和泥鳅。


    此时的田地间,就有不少这样的风景。


    范智博依然没有听懂妇人的语言,也依然看懂了她的动作。


    他以为乡下人淳朴,不会骗人,又左右两头看了眼这个大水沟。


    大水沟一头通向许家村,许家村前面是高地,高地上见着红色的临河小学与临河中学,虽通向许家村的这一段大水沟是直线,但到了许家村高地,就是一百二十度的转弯,通往许家村有两座桥,一座石桥便是在转弯这里,一座在学校通往许家村的中间地段。


    许家村大,若是村里孩子都从转弯这里的石桥入临河小学,村子上头的有些孩子就要绕不少弯路,临河小学和中学一向起的早,许家村小孩迟到了是要被罚站的。


    通往江家村临河大队方向的大水沟,他刚刚走过来时,已经看到了,确实有一座石桥,这座石桥可以直接到大队部和江家村,还有一座桥是通过江家村的田地里,他看了眼那大片的田地,似乎从那边入荒山也可以,可就要走回去,再绕个大圈才能进荒山,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入这个院子。


    而顺着大娘指的路,淌水过去,对面就是院子的大门。


    好似真的是从这里淌水过去的。


    他又看了眼大水沟对面吊起来的竹桥,知道这竹桥应该就是对面住的人日常出行时放下来过桥用的,回家时再收起来。


    他也不疑有他,朝着荒山的院子先喊了两声,看有没有人出来给他把竹桥放下来:“孟福生!孟福生!”


    喊了两声没人应。


    大娘说:“这个时间点,都出去干活唻!”


    范智博心想,出去干活了,那竹桥是怎么收回去的?难不成是自家表哥在乡下娶的老婆?


    由于语言障碍,他也没和大娘多说,打算先去表格家里等着。


    看着大娘坐在大水沟边,初冬时节,脚就这么在大水沟的水里摆弄着,洗着脚上的淤泥,也脱下了鞋袜,小心翼翼的踩到大水沟中。


    大水沟里的水,和竹子河里的水涨水落是一致的,冬季竹子河水落而石出,大水沟也一样,只在底部有浅浅的一层水,水是肉眼可见的浅,他赤着脚小心的踩下去,水只到他膝盖上面一些,可他依然不太适应本地初冬的环境,被冻的一哆嗦,双手拿着鞋袜,抓着卷到大腿的裤腿,一点一点的淌水过大水沟。


    就在他小心翼翼的淌水过大水沟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从田地间走到岸上来,站在水泥马路上,看着范智博淌水过大河沟,一个个轻声的指指点点,笑着说着什么。


    范智博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又听不懂本地方言,只过了大水沟后,拽着河沟边上的野生枸杞藤,往岸上爬,不想野生的枸杞藤蔓是有刺的,不妨之下,被藤蔓上的刺扎了个正着,藤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岸上又是传来一阵笑声。


    有个大娘就高声喊:“孟技术员!孟技术员!你家有客人来了!”


    大娘嗓门出奇的洪亮!


    许明月这么多年书记当下来,本地人都习惯了喊她‘许书记’了,现在她不当书记了,大家也改不过来称呼,总觉得‘书记’二字,只有许明月能当得起她们这样称呼。


    范智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了岸,也顾不得岸边的草地脏不脏,坐在草地上,学着之前中年妇人的模样,脚在水里摆动着,清洗干净,也顾不得脚是湿的了,直接在裤腿上擦了擦,穿上袜子,就套进皮鞋里,起身去敲院子门。


    许明月和孟福生都在家里。


    十一月份,天光已经不像夏日那么亮,许明月要复习功课,白天还要开着电灯,书桌就摆放在窗户边,孟福生就坐在她旁边,遇到她不会的题,就教她。


    他这么多年给阿锦辅导作业,相当于他自己把初高中的课本又重新吃透了一遍,教许明月毫不费力。


    许明月欠缺的不是数理化自动丛书上的内容,这一部分内容,包括英语在内,她只需复习一遍,基本就会了,她真正欠缺的,是这个时代意识形态的知识。


    日常不会,只需要会《主席语录》《红色宝贝书》之类,会喊口号,日常便也够用了,可考试不一样,这时代的书,从语文,到数理化自动丛书,再到其他考试类的书籍,都和许明月前世所学,差距巨大,大到你看了这个时代的书籍后,对于后世这个年代的人,和几十年后的年轻思想完全不一样,你都不会感觉到有丝毫的奇怪,因为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和几十年后的教材内容,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就好比是许明月几十年接受的都是几十年后的思想教育,现在不管她接不接受,都要全部换掉,重新学习,有些内容她是认同的,有些内容她是不认同的,却必须背,必须学,必须在考试中写出来。


    这个过程是比较痛苦的。


    自从他们家闭门谢客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来打扰他们了,即使有人在外面喊门,没有特别的事,他们也不开门,久而久之,就没人来了。


    除了许凤台和江春水。


    江春水是现在临河大队的大队支书,原大队支书也被调到公社里,担任公社干部去了。


    江春水就是十几年前,和许明月一起,考上记工员的那位江家村的初中生,十几年时间过去,他如今也三十岁,从记工员,到小队长,再到如今的大队支书。


    原本外面大娘的喊声,许明月和孟福生是不打算理会的,可听到是有客人来了,许明月还是推了推孟福生,让他去开门。


    阿锦在蒲河口的研究所,阿瑟在临河小学里上学,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孟福生走到院子门口,刚打开院子的门,就看到正要举起手敲门的范智博。


    范智博比孟福生小了好几岁,那十年动荡期间,他也是跟着红小兵四处串联,他脑子比较活,这些年一直过的还算不错。


    在他想象当中,自己的表哥应该和这么多年他见到的许许多多被迫害的知识分子一样,满头白发,或者头发花白,人瘦的像根竹竿,脸上完全没有了精气神。


    哪怕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表哥在乡下已经结婚,他脑海中,表哥依然是一个颓废的中年人。


    可他看到的孟福生和他想象当中,被岁月和生活折磨的形容枯槁的男人,完全不沾边。


    他梳着干净整洁的三七分的头发,里面穿着一件灰色衬衫,外面穿着一件深色的薄款羊毛衫,衬衫的领口从羊毛衫的领口里露出来,下面穿着一条灰色长裤,身材精瘦而颀长,面容俊美的不光不见半分苍老,那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睛也温和了许多。


    主要是,眼里有光。


    这十多年来,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有些人的苍老,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瞬间心死了,心灰意冷,眼里的光芒便灭了。


    他一时间竟有些欣喜,眼眶发热:“哥!”


    他先是看孟福生的脸,接着条件反射的去看孟福生的腿。


    孟福生下乡到这个地方来,有些手续还是他办的,孟福生走的时候,腿是断了的,他知道。


    哪怕他已经尽力为孟福生找了中医开了药,给腿上用桦树皮捆绑固定住,稳住骨头不移位,可路上的变故太多了,就连他都不知道,表哥下乡后会如何。


    有时候他只庆幸表哥下去的早,是以技术员的身份下乡的,不是如后来那些人那样,以劳改犯的身份。


    要是再迟两年,表哥能不能活着他都不知道。


    那些年,死了太多的人。


    孟福生见到他也有一瞬间的惊诧,却又好似在意料之中,多年未见亲人,他也只是打开了院门,身体侧着招呼他,“进来吧。”


    “哎!”


    范智博裤腿有些湿了,腿上有些冷飕飕的,赶紧钻进了院门。


    转身关门的时候,就看到大河沟对岸的水泥马路上,好奇的站着许多看热闹的村里人。


    他举手朝这些人打了个招呼,就关上院门,跟着孟福生往院子里走了。


    孟福生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他看着孟福生的腿,见他的腿走路与常人完全一样,丝毫看不出这条腿曾经被打断,骨头碎裂,稍有差池就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他松了口气,又打量着院子周围。


    菜园子里只剩下萝卜、香菜、白菜等一些蔬菜,倒是院子的枝头上,火红的柿子和成熟爆开的板栗,挂满枝头,地上还有几只被鸟雀啄下来,落到地面上的红柿子和板栗壳。


    这些落下的板栗和板栗壳,都是要扫回去的,板栗烤着吃、煮着吃、炒着吃都很粉糯香甜,板栗壳可以作为冬季火盆烤火用的原料。


    孟福生走到廊下,拎个竹椅给范智博,又拿了双乡下的布鞋给他换上,自己坐到一旁的摇椅上,身体闲适地摇晃了两下,抬眼看他:“你怎么来了?”


    范智博仔细的打量着孟福生的神情,判断他在乡下结婚,娶了一个乡下女人,是被逼无奈,还是什么状况和心理,说:“我爸都回京城一段时日了,我见你还没回来,就过来接你呗~!”他朝着屋内看了一眼:“怎么没见我嫂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紧紧盯着孟福生的神情。


    只见孟福生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眉眼都跟着柔和了许多,说:“你嫂子在复习功课,下个月就高考了。”


    *


    孟技术员的家人开着小汽车来接他回家的事,瞬间传遍了整个临河大队。


    有人好奇的去大队部下面的稻场上,近距离的看着小汽车,有的还伸手小心的摸一摸,摸完一连激动。


    有的则捧着饭碗,站在大队部的门口,朝荒山看,看那人什么时候出来,是他自己走的,还是带着孟福生一起走的。


    他们都估计,应该是一起走的。


    孟技术员要是不想走,许书记又怎会辞去书记一职,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大队里的娃娃们一起,去参加那什么高考?


    *


    许明月原本以为是村里的人,要么是大队部的人来找她,没想到孟福生出去后,好一会儿都没进来叫她,反而是过了许久之后,才轻轻推了房门进来,“我表弟来了,你要出来见见吗?”


    许明月唯一知道的他的亲人,就是之前一直在蒲河口养猪场研究猪饲料、鸡鸭饲料的范教授,除此之外,这么多年没有他家人的任何讯息。


    突然听到他表弟来了,她还有些惊讶,略微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笔,把胳膊向后拉伸,对孟福生说:“帮我向后压一压胳膊。”


    做了一天的题,看了一天的书,脖子僵硬,胳膊也僵硬。


    孟福生先是帮她捏了捏脖子,然后将她抬起的两只胳膊向后拉伸。


    他们的房门没关,范智博见表哥进了屋子,就不见人出来,还以为他和嫂子吵起来了,探头一看,就看到他过去宛若谪仙人般的表哥,正站在一个相貌温婉大气的女人背后,抓着她的两只胳膊,往后拉。


    *


    “怎么样?怎么样?孟技术员走了吗?”村里一直在探头探脑看着荒山的人,相互扒拉着打探消息。


    “吵起来没有?快去喊大队长,多叫几个人来,要是打起来了,别让书记吃了亏,咱可不能让书记被欺负了!”


    “还没呢,啥动静也听不到!”


    “有哭声没有?听听有没有哭声!”有人着急地说。


    “你以为书记是你啊?那可是咱公社的一把手,哪里会哭哭啼啼的?”他们是怎么也想不出来许书记哭着的模样。


    “书记又怎么样?书记也是女人,女人被离婚,哪有不哭的?”有男同志不屑地反驳。


    一直到临河小学放学,阿瑟放学回到了家,众人依然没有看到听在大队部下面稻场的汽车离开。


    第372章 第 372 章 临河小学放学,阿瑟和……


    临河小学放学, 阿瑟和赵贵芳两人往荒山的家走,从学校门口的石桥上过去,往荒山上走, 还没到家呢,路上就看到了不少从田地里回来不回家, 蹲在距离她家水沟不远的地方洗手洗脚的人。


    看到她放学, 都忙小声的喊她:“阿瑟, 你过来!”


    本地方言中的‘阿瑟’发音和普通话是一样的,只是带着一些卷舌音,听起来就特别像‘阿sir’。


    他们神情神秘又紧张, 搞得像地下党接头一样,让阿瑟也不由的好奇起来,走到大水沟下面, 探着头过去小声的问她们:“有事吗?”


    “有事!咋没事?”喊她的大娘们隔着大水沟,满脸严肃的压低声音说:“今天有个开小汽车的人去你家了!”她左右张望一下, 看看周围全都探着头看热闹的人,低声说:“估摸着是来接你阿爸回城的!你快回去看看你阿妈怎么样了, 叫她别动气,知道不?要是你阿爸要跟接他的人走,你就抱着你阿爸的大腿哭, 不让他走!”


    在众人看来, 阿瑟是孟福生的亲生女儿, 他们夫妻俩从小是怎么宠阿瑟的, 他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周末他们夫妻两个回到临河大队,阿瑟要么被孟福生抱在怀里,要么骑在孟福生肩膀上, 等稍微大一点,就是牵着,可以说是被孟福生一手养大的。


    他就是再想回去,能对这个小女儿没感情?


    她们用她们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和人生智慧教阿瑟:“你阿爸要是走了,你和阿锦就没爸了,你可千万不能让你阿爸走,知道没有?”


    阿瑟一头雾水的从直起身,又抓着大水沟梯形的斜坡上的蒿草爬上去,赵贵芳在上面拉她,上去后两人背着小书包往家走。


    她们说的话,赵贵芳也听到了,有些紧张的看着阿瑟。


    阿瑟倒是平静的很,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她甚至都不信大娘们的话,即使是真的有人来接爸爸回城,也不会和大娘们说的一样。


    这就是一个自小在全部的爱中长大的孩子的安全感。


    到了家门口,都不用她敲门,院子门就自动打开了,是许明月。


    阿瑟想到那些大娘们说的话,很自然的张开了双臂,许明月顺着她的动作,就将她抱了起来,又摸了摸赵贵芳的头,关上院门看了眼都下工了,还在大水沟周围不愿意回去的队员和村民们,喊了一声:“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吃晚饭?电费收少了是不是?”


    现在临河大队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按上了电灯,以前电费是按照每家每户安装电灯的数量和瓦数收电费,这两年随着电表的出现,国家收电费的标准更合理了,按照每家每户实际用了多少电来收取电费。


    有些省钱的人家,就尽量天黑之前把洗漱吃饭的事情全都做完,这样每个月的电费就可以省下好几毛钱。


    一听说电费,原本还围在荒山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赶紧穿上草鞋,放下卷起的裤脚回家吃饭了。


    主要是她们看到了许明月,还是那么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受伤的模样。


    许明月抱了阿瑟进屋,走到廊檐下将她放下来,问两个小姑娘今天在学校的情况,“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阿瑟快速的和许明月分享了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头就迫不及待的朝里面看,没有在堂屋看到陌生人,倒是闻到了从厨房传出来的饭菜的香味,知道肯定是爸爸在厨房做饭,把小书包往家里的书包架上一放,就赶紧往厨房里去了。


    虽然她爸爸妈妈都爱,但从小被孟福生带大的她,还是和孟福生的感情更亲近些。


    赵贵芳则有些担心的看着许明月。


    她是个有些早熟的小姑娘,明明小小年纪,却像个大姑娘似的,十分懂事贴心。


    她小声且担忧地说:“小姨,我听人说,小姨父要回城了,是真的吗?”


    虽然都默认许明月是她‘干妈’,但称呼上,她并不叫许明月‘干妈’,而是和她哥一样,称呼‘小姨’。


    许明月没有撒谎,而是摸了摸她的头,帮她将额前的刘海捋到她耳朵后面,温柔地回答她:“小姨也不知道呢,不过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小姨自己会解决的,知道吗?”


    赵贵芳忐忑地点点头。


    许明月失笑:“你要相信小姨和小姨父。”


    曾经,她对婚姻保持的态度,一直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的想法。


    可这么多年,她和孟福生处出感情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洒脱,若真要分开,就像是两颗心脏已经长在了一起,想要剥离,还是会有撕心裂肺的阵痛的。


    阿瑟一进厨房,就看到正在厨灶前做菜的孟福生:“爸爸~!”


    已经很久没要人抱的她,直接跑过去,吓了孟福生一跳。


    他生怕烫到阿瑟,大长腿条件反射的往阿瑟身前一挡,将她整个人与厨灶隔离开。


    厨房有菜刀、有煤炉、有热水,这些对一个六岁孩子来说还是太危险了,日常他都禁止让阿瑟进厨房。


    他弯下腰,熟练的伸手一捞,将阿瑟抱了起来,一只手抱着阿瑟,一只手熟练的搅拌了两下红烧肉,加入开水,然后盖盖闷了起来,锅铲也用开水冲过,将有油花的一头放在碗上,这才问阿瑟:“不是和你说过厨房危险吗?怎么来厨房了?”


    阿瑟小嘴微微的嘟起,抱着爸爸的脖子不开心地说:“放学路上好多人说有人来接你回城,说你不要我和妈妈了。”


    气的她小脸鼓鼓的,不开心!


    “谁说我要回城了?即使回城,肯定也会和妈妈,和姐姐,还有我们阿瑟一起。”孟福生语气温和地哄着她。


    “我知道。”阿瑟很确定地点点头,“我就是不喜欢她们这么说。”


    她将头埋在爸爸的肩膀上,目光突地看到了从灶台下面探出头,正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对父女的范智博。


    今天见到的一切够范智博惊讶的了,先是看到他哥在给嫂子拉伸胳膊,接着就看到他哥特别熟练的拿起围裙来厨房做饭烧菜,最后还看到了什么?他哥一边做菜一边带孩子!


    这动作熟稔的程度,没有个三年五载练不出这样条件反射的动作!


    “哥……”他简直要哭了,“你……”你受苦了!呜呜呜┭┮﹏┭┮


    他哥啥时候做过饭啊!


    他心中思绪翻飞,就看到同样被吓了一跳的阿瑟,也瞪大了和许明月那如出一辙的大眼睛,正好奇的看着他。


    他立刻露出笑容来,“你好,我是你爸的弟弟,你得叫我叔叔哦~”


    想到这个人是来拆散她的家的,她把头一转,换了个方向埋在孟福生肩膀上,不搭理他。


    孟福生胳膊上下颠了颠她:“叫人。”


    阿瑟看着脾气很好,实际上很倔,就是不开口。


    范智博忙笑着说:“没事没事,小孩子第一次见,怕生很正常。”


    实际上看到阿瑟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孟福生小时候。


    除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像,其余简直和孟福生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这小脾气都一样!


    顿时让他梦回童年,对这个大侄女喜爱的不行!连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塞给阿瑟道:“来来来,这是叔叔给你见面礼!”


    他准备了两份,一份是给阿瑟的,一份是给阿锦的。


    他来之前,虽没有见过许明月,却听他父亲已经简单的说过他表哥在乡下的情况。


    当初孟福生下乡,他虽把人运作到了南方来,不像大西北、北大荒那样艰苦、荒凉,可情况也不容乐观,何况他表哥那样骄傲的人,突然遭受到双重的背叛,从学成归来,踌躇满志,一心报国;到众叛亲离,身陷囹圄,坠入深渊。


    其中给年轻的孟福生世界观、人生观以及他本身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是亲自找人找关系,把他哥从牢狱中捞出来,将他送到火车上的,知道自己表哥当时的情况有多差。


    后来他们接收到一封无名电报,哪怕没有看名字,只有寥寥数字,他们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他父亲出事,同样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可想到几年前的那封电报,他还是用尽最后的一点手段,将父亲送到了表哥这里来,不求在乡下过的有多好,只期望表哥来的早,又是技术员的身份,能给父亲多一点照顾,至少能让父亲身边能多个亲人,多个念想,能……活着。


    亲人都不在身边,他也就完全没有掣肘,没有了顾忌。


    他眼底不经意的闪过一丝狠辣,又将那股戾气完全的藏在心底,再抬眼,又是那个看上去有些带着些傻气的青年。


    现在天冷,阿锦晚上不回来,他的另一份礼物也没有送出去。


    晚饭是孟福生做的,自许明月开始复习后,家里的做饭之类的事情就完全是孟福生在做,许明月要做的,就是好好复习,考上京大。


    可今天家里来了客人,许明月也没让孟福生一个人忙着,安抚好了赵贵芳后,就进厨房,让孟福生带着阿瑟出去:“你们兄弟许久未见,出去说吧,厨房里有我。”


    她的厨艺是临河大队出了名的好,谁见到孟福生都羡慕她娶了个好媳妇,在外是公社一把手,在家还做的一手好菜。


    完全不知道,自从许明月忙起来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家里事情基本都是孟福生处理的比较多,她只有周末在家时,才会兴致大发,不让孟福生动手,让他歇着,自己做好吃的犒劳他们。


    许明月这样做,是为了给孟福生面子,毕竟他家里来人,还让他在厨房做饭不合适。


    孟福生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想法,直接把阿瑟递给许明月抱着,“饭菜快做好了,你带着阿瑟和小芳去写作业,我一会儿过来,我身上已经有油烟味了,别把你身上也弄了油烟味。”


    他知道许明月不喜欢身上头上有油烟味,可只要进了厨房,总难免沾染上,于是她每次做完饭菜,都要洗头洗澡,将全身衣服都换过一遍才舒服。


    现在是初冬,已经比较冷了,他头发短,洗完容易干,许明月母女仨的头发,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多,洗完要许久才能烤干。


    范智博已经麻木了,看着自家表哥如同乡村里最普通不过的乡下煮夫一般,炒菜盛菜,洗碗刷锅,在做菜的时候,还能顺便把灶台、锅盖都擦的干干净净,活干的有条不紊。


    他突然想到父亲说的,嫂子是当地公社一把手的书记,同时还是蒲河口农场的一把手生产主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父亲下放到劳改农场这么多年,才没有受过任何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有能力庇护他们。


    他表哥这不是入赘了吧?


    用色相勾引了表嫂?


    这个念头一散开,他就收不住了,看着自家表哥年过三十还俊朗如昔的外表,挺拔有劲的身材,看向自家表哥的眼神,忽然就不对劲了起来!


    晚上吃饭,吃着桌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要不是这些都是他亲眼看着自家表哥做的,还是他自己在灶下烧的火,他都不敢相信,他表哥居然还是这么贤夫良父的一个人。


    晚上许明月考虑到孟福生好久没见亲人,还想把床铺让出来,自己晚上去和阿瑟她们一起挤挤,让他们兄弟俩好好叙叙旧,说说她在旁边不方便她听的心理话,比如让他回城什么的。


    阿锦现在在蒲河口学习、工作,现在天冷了,河面上水位下降,阿锦一般一周才回来一次,阿锦房间的火炕够大,倒也挤得下。


    这还真是范智博的想法。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被平反回城,孟福生本就是作为技术员下放来的,不是犯人,他已经可以回城了。


    回城并不是抛妻弃子,反正表嫂也是要考京城的大学的,京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孟福生回去呢,他家的那些房子,他的家人,过去的亲戚朋友。


    他完全没有想过,孟福生如果就这么回了京城,许明月要是考不上京城的大学,或者完全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孟福生直接将范智博塞到堂屋后面没炕的小房间,自己打了水进屋洗头洗澡,然后满身水汽的从浴室中走出来,一个打横,就将许明月抱起上床。


    莫名的情绪,让孟福生整个晚上就像阴湿缠人的蛇,紧紧缠绕在许明月身上,一直闹腾到大半夜,直到累极了,依然抱着她不肯撒手。


    许明月还以为他这样,是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几天就要先回城去呢,结果他先委屈上了:“不要想着赶我走。”


    多年的夫妻,没有人比孟福生更明白,外表看着温婉明朗的许明月,内心有多刚强。


    若他真的和范智博离开,她绝对会笑着挥手,不会有半点挽留。


    许明月被他折腾的筋疲力尽,捶了他一下,“你们这么多年没见面,就没有什么私房话想要说说?”


    孟福生抱着她:“两个大男人,哪来的私房话,我只和你有私房话。”


    范智博来到表嫂家。


    是的,表嫂家。


    他表哥一看就是入赘的啊!


    他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睡不着的,但不知是不是在路上开了太长时间的车,呼噜打的震天响,一夜到天明,倒是好久没有睡的这么安稳,这么沉过。


    这些年,他父亲他们这些下放的人日子不好过,他与父亲断绝关系后,留在城里的他,日复一日,将害他家的人一个又一个,送进监狱,抓去批斗,他日子又何尝好过?无数次在扭曲诡谲的噩梦中惊醒,又无数次成为那些害他全家人的噩梦。


    第二天一早他倒是神清气爽了,还去井里打水,给自己用井水洗了把脸,人都清澈了。


    他本就是来接孟福生回去的。


    当年的兄弟姐妹,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如今还能信任的,也就只有孟福生而已。


    他自然想让孟福生跟他回去。


    这里不该是他哥待的地方。


    他们说话时在院子里,许明月特意没有早起,在床上睡着懒觉,将空间留给他们。


    孟福生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和许明月房间的窗户,窗户上蒙着防蚊虫的窗纱,即使开着窗,也看不清房间里许明月的模样。


    他看向范智博说:“你也看到了,我妻子在这里,我孩子在这里,我的家在这里。”


    范智博无语地说:“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下放几年真拿自己当乡下人了?你家在京城,你要实在舍不得嫂子孩子,一起带回京城去呗?还怕没地儿安置嫂子孩子?京城的学校不比这里好?”


    孟福生只是看着许明月所在的方向,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说:“吃过早饭,我送你回去。”


    “你真不和我回去?你真就这么放过他们?”他有些烦躁的掏出一根烟来放在嘴上,用力吸了一口。


    阿瑟和赵贵芳已经上学去了,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孟福生将他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语气轻松又闲适:“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许明月躺在床上,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床洗漱。


    早饭依然是孟福生做的,许明月朴素着一张脸,头发简单的扎在脑后,坐下心安理得的接过孟福生盛过来的鸡蛋面。


    范智博就这么观察着嫂子,白天光线亮堂,比昨晚上看的更清楚。


    嫂子外表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多,若不是他父亲提前打过招呼,完全看不出她已经有个十八岁的大女儿,身上有股如初升朝阳般的蓬勃朝气,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样子。


    肤色不白,也不算黑,鼻梁高挺,为她原本柔婉的脸上增添几分刚强之气,不知是不是基层一把手当的久了,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比他想象中要好看得多!


    这个发现明显让他心情大好!


    要送范智博走的时候,许明月在房间里拉着孟福生的手问他:“真不和他一起走?你这段时间帮我复习,也看出我学习进度了,我会考到京城去的,和阿锦一起,你要有事,可以先回去处理事情,你知道我的。”


    她是真心这样想,如果没有事,他表弟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接他回去。


    孟福生只是拉着她的手,忽地紧扣在一起:“我和你一起回去!”


    范智博是一早走的,孟福生和许明月一起送的他。


    临河大队的人起的比他们还早。


    冬天没什么活了,田里的事情很少,他们一大早起床,除草的除草,施肥的施肥,还有躲在稻草垛后面,伸长个脑袋,两只手无意识的搓毛草绳的。


    许凤台也一早就过来了,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见到孟福生也出来了,到车子旁边,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以为他要走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紧张的看着。


    范智博接过孟福生提着的一大包土特产,放到车子后座,开车离开。


    许明月和孟福生站在堤坝上朝走远的黑色车子挥手,驾驶室里,也伸出一只手掌来,故作潇洒的摇了摇,就收回手,开着车子走远了。


    他们都知道,他们相聚的时间不会太远。


    *


    时间就进入了十二月份,就在十二月中旬,高考终于来临。


    五百七十多万人,奔赴阔别十年的考场。


    许明月是临河大队少有的,母女一起上考场的。


    刚开始大家都说许明月糊涂,为个男人辞去书记的位置,可时间长了,说服不了她,慢慢大家又都接受了结果,又开始看西洋景起来。


    大家都好奇,许书记这样,连个小学都没有读过的女人,到底能不能考得上大学。


    有些人认为许书记从一个小学都没读过的,被休离回娘家的女人,能一步步走到公社书记的位置,一定是非常聪明的,这一点从她在水埠公社这么多年,把水埠公社一步步带到整个吴城最繁华最富裕的公社就能看的出来。


    有些人则认为,许书记就是再聪明,那也没有上过学,没有正式的进入学校读过书,还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能和学校里的知青老师和学生们比。


    知青老师们过去是正式的读过高中的,学生们更不用说,这么多年一直在学校里上课学习,即使是已经毕业的,也才脱离学校不到两年,许书记过去整日里忙碌,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也亏的现在没有正反辩论赛,不然不同观点的两边得吵的打起来。


    饶是如此,大家也都看热闹。


    几乎是全大队的人都出来,送本大队的考生们,坐上了去往吴城的大货车,顶着凛冽的寒风奔赴考场。


    他们是提前一天到了吴城,许金虎和江天旺早就为他们提前订好了招待所。


    当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两大卡车的考生齐刷刷的走近招待所的时候,哪怕全国的知青都报了这次的考试,只要是附和考试要求,能来考试的知青,都来了,也没有这两个公社的半数人多。


    第373章 第 373 章 “这是哪个公社的?怎……


    “这是哪个公社的?怎么还坐大货车过来?”招待所已有的知青们不由探头出来看招待所门口的两辆大货车。


    由不得他们不好奇。


    他们很多人, 都和水埠公社的知青们一样,没有熬过乡下十年漫漫时光,大部分知青都在乡下娶妻的娶妻, 嫁人的嫁人。


    并不是每个公社,都和水埠公社一样, 愿意放他们出来考试的。


    他们很多人, 从接到高考恢复的通知那天开始, 就一直为了参加高考和妻子丈夫做斗争,因为参加高考,也是需要证明的, 有了大队部开的证明,才能拿到准考证。


    为了得到丈夫、妻子和他们家人的支持,他们做出了很多退让和许诺, 许诺自己考上了大学,一定会带着丈夫、妻子进城, 过好日子。


    饶是如此,这些知青中, 依然有三分之一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到来, 还有一部分人, 为了这个考试机会, 偷偷摸摸的提前从家里跑了出来。


    没有一个公社像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这样, 由公社安排了大货车,专门送他们来吴城考试,人还来的这么整整齐齐,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知青都来了。


    虽然大货车是本地拉煤的大货车, 看上去黑乎乎的,可也是货车,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在寒风中走很长时间。


    很多公社距离吴城,走路要五六个小时,即使是骑自行车,也要两三个小时,寒冬腊月,不知道有多冷,原本他们手上、脸上就长满了冻疮,这一趟来吴城,手更是冻的肿的跟肉包子一样。


    许金虎早就等在招待所了,看到许明月和阿锦两人,头上带着羽绒服的帽子,外面用围巾将头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两人,只因老远的,阿锦看到他,就超大幅度的挥手,拉下了脸上遮挡的围巾,大声喊着:“二爷爷!二爷爷!我们在这呢!”


    车子刚一停下,她就第一个从大货车车厢跳了下来,看的许金虎心惊胆战的,同样大声喊着:“你慢点!你慢点啊我的祖宗!”然后训斥许明月:“你这个当妈的也真是的,货车这么高,地上这么滑,你就看着阿锦这么往下跳,马上就考试了,要是摔到哪里,后悔都来不及!”


    此时已经是深冬,路面上结冰降霜,确实很滑。


    然后又训斥送许明月来考试的孟福生:“大兰子不管,你也不管!你是她爹,你要教她知不知道?”


    又训阿锦:“你是个大姑娘了,人家十八岁都嫁人结婚了,你怎么还跟个飞天蜈蚣似的,人家小子都没你淘!”


    他如今已经五十出头,人一过了五十,就明显感觉到精力下降,尤其是这两年越发的混乱后,为了防止红小兵们最后的反扑,他还拿自己跟年轻时候一样,身先士卒,摔了一跤,养了好久才好,现在看到人从高处往下跳,就心惊胆战。


    尤其阿锦还是个大姑娘家。


    他继续说教阿锦:“你阿妈多稳重的一个人,你阿爸也斯斯文文的,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飞天蜈蚣出来?从小就捣蛋,全大队都找不到一个比你还淘气的!”


    许明月向来不喜欢别人这么说阿锦,在一旁维护道:“二叔,我家阿锦只是性格活泼开朗了些,淘气倒不至于,她从小到大都是天使宝宝,很乖的!”


    阿锦立刻抬头挺胸,笑的跟四月天的阳光似的,咧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二爷爷,你听到没?我很乖的!”


    许金虎没好气地说:“你乖?你也不知道有多乖,天天在大河里翻江倒海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个混天绫,你都能去闹海了!”许金虎买了收音机后,就没少听评书,自然听过大闹天宫和哪吒闹海的故事,又说许明月:“宝宝!宝宝!多大个人了,还整天宝宝!宝宝!”他指着被孟福生抱着从大货车上下来的阿瑟说:“阿瑟这么大的孩子都不喊宝宝了!”


    阿瑟走过来乖乖巧巧地说:“二爷爷,我也是宝宝。”


    许明月莞尔一笑:“嘻嘻。”


    阿锦也跟着呲牙乐:“嘻嘻!”


    阿瑟也歪头朝许金虎露出乖巧的笑容:“嘻嘻!”


    母女三人如出一辙的装傻笑容,看的许金虎一阵辣眼睛,掩面转头不想再看,喊着陆续下车的其他人:“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的知青到这边来,房间开好了,一个房间住四个人,铁柱!铁柱!你安排水埠公社的知青!”


    许铁柱就是几次跟着许明月去省城保护许明月的民兵,后来又跟着叶冰澜去过几次广市,属于临河大队少有的几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几年前也被调入到吴城公安局,现在是一名公安民警。


    “晁立伟!你把你们五公山公社的知青安排好!”


    自从下放的人一个个平反回城后,五公山公社的晁立伟,就解散了革委会,如今他是五公山公社的派出所所长,现在也是过来参加高考的知青之一。


    他也三十岁了,人到而立之年,多年的革委会工作,让他身上同样多了几分干练和威势,少了年轻时候的轻浮与油滑。


    周围的知青们全都好奇的看着这两个公社的人,几乎插队到五公山公社的所有知青都来了,人数是其它公社将近两倍,还有政府的官员亲自给他们定房间,安排他们住宿。


    “腊梅,腊梅!”人群中,一个女生叫住了从水埠公社大货车上下来的一个学生头的短发女生。


    短发女生听到喊声回头,连带着她身边的女孩子也回头,正式如今已经是临河大队卫生院正式卫生院的白杏。


    当初就是常腊梅给白杏说了临河大队在招老师的信息,让白杏逃到临河大队的临河小学考老师岗位去,后来常腊梅也考到了临河小学,成为临河小学的一名教师。


    她当时其实没有想太多,只觉得白杏读书时成绩好,应该能考上,只要能考上,就能脱离了那里,脱离了地狱。


    没想到白杏没有成为老师,反倒是成为了医生。


    白杏就在她的身边,她也是要来考试的,要通过高考回城的,她要回城去找她的父母家人。


    之前两个大队分为两辆大货车来的,很多人都没有认出白杏,此时见白杏跟着一起回头,都诧异的看向白杏。


    六七年的时间过去了,时光仿佛没有在白杏身上落下什么痕迹,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清澈中又透着一丝平静,就像山涧中常年潺潺流淌的溪水。


    “你是……白杏?”当初和白杏一样,插队到山里的知青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的模样。


    七八年的下乡生活,早将青春年少的他们,磋磨成了皮肤黝黑粗糙的中年人模样,而白杏仿佛还如当初刚下乡时的样子,眼神清澈,面容秀美。


    当初正是因为她这过份的秀美精致,一看就是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模样,遭到了旁人的嫉妒,向人透露了她资本家女儿的身份,才让白杏后来遭受到那样的劫难。


    可苦难仿佛都格外的优容她,没有在她身上烙下太多的痕迹。


    当初举报她的人,已经在山里结婚生子,若不是晁立伟将他们都接出来高考,她甚至连出山的机会都不会有。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临河小学教师的岗位的,哪怕每年临河小学都对五公山公社的知青招聘,可一年都录取不到一个。


    不是每个公社都是水埠公社,也不是每个大队,都是临河大队,给他们那么多的时间和机会,让他们考试。


    辛苦的农活,身体的疲惫,让很多人选择了与当地人结婚生子,生了孩子后,就更难有时间和精力,甚至是心气,去看书学习了。


    有个皮肤黝黑的女生走上前,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白杏,“白杏,你……你居然还活着啊。”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嫉妒,更多的是释然。


    白杏略微的皱了皱眉,没有出声,只看向身边的常腊梅说:“腊梅,我先跟书记进去了。”


    她和张医生在许明月家一住就是好几年,直到她后来病情稳定了,好几年没再犯了,才回到卫生院独自居住,毕竟许书记夫妻虽然一周只回来一次,可家里是有男主人的,她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本能的惧怕一切成年男子,自然对孟福生也充满了恐惧,每次都不等许书记夫妻回来,她就自动从许书记家消失不见,回到卫生院,等许书记夫妻离开了临河大队,再去找张医生。


    可她怕的只是许书记的丈夫孟福生,对许书记还是很亲近的,张医生也回城了,她就本能的依靠许书记,要跟在许书记身边。


    常腊梅是后来考上临河小学的,几年临河小学的教师生活,让实际年龄三十一岁的她,看起来和说话喊住她的女生仿佛两代人。


    见到曾经一起插队下乡的知青,常腊梅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怎么……”这样了?


    怎么苍老成这样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可喊住她的女知青却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了,脸上露出一丝难堪。


    她也只是初中毕业,家境贫困,连数理化自动丛书都买不起,只来临河大队考了一年,就放弃了再去考试,她知道自己考不上,很快就找了个本地的小伙子嫁了。


    山里缺女人,像她这样读过书的知青,在深山里是很受本地男青年欢迎的,她嫁人后有丈夫帮忙,确实过了一段时间较为轻松的日子,直到她剩下第一个孩子。


    她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没有活下来,或许是被狼吃了,或许是被摔死了,或许是被埋在了哪里,她还没出月子,孩子就不见了,她当时精神就有些崩溃。


    下乡八年,有六七年时间,都在怀孕、生子,怀孕,又生子。


    生的男孩子能活,生的女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刚开始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生产已经掏空了她全部的力气,以为孩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良,没活下来。


    后来晁立伟成了五公山公社的主任助理,开始了严禁和严查溺婴杀婴的事情,她抱着当时还在吃奶的幼子,就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开了她一直懵懂混沌的脑子,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她的两个女儿哪里去了。


    她心痛如绞,差点就疯了。


    她当初能暗戳戳的举报白杏,自然也能举报她的公公婆婆和丈夫。


    她悄悄的找上晁立伟,想让晁立伟帮她调查,帮她报仇。


    晁立伟不负她所望,真的找到她两个女儿的尸骨。


    一具被山中野狼吃的只剩下白森森的尸骨,一具在山路的中央,山路中央并不止她都没来得及多看几眼的女儿的一具尸骨,而是许许多多,有新鲜刚埋的,还有许多往年埋下的。


    她们从出生,就被活埋在这里,未来得及多看这世界一眼,就被埋在冰冷的山路中,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十年,百年,在此地遭受千人踩,万人踏,让她们魂魄不安,从此再不敢投生为女孩,再不敢投生到埋葬她们的人的家里。


    那些人家,没有她们的活路。


    她的丈夫被抓去挑石头了,她的婆婆也被抓走做劳改。


    家里只剩她和公公、小叔子,她一个人还要带两个年幼的孩子,山里缺女人,她丈夫去挑石头,做劳改,都不受她控制的,几乎是所有人都默许,她又和小叔子过到了一起,她小叔子帮她养孩子,她继续和小叔子生孩子。


    这似乎就是嫁进大山中女人的命运,不停的生儿子。


    巨大的精神打击,和多年多次的怀孕生子,几乎要掏空她年轻的身体,让她老态必露,明明才三十岁的人,看上去比四十多岁的人还要苍老,老的快要和这里的人,和山里的人,将要融为一体了。


    她人是对着常腊梅的,眼睛却还在看着白杏如七八年前一般的面容和眼睛。


    常腊梅见白杏要往里面走,她自然是想和白杏一个房间的,忙说了一句:“我先进去了,回头聊!”


    说是回头聊,实际上也没有人真的会去叙旧,寒暄,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看书学习,哪怕是临时抱佛脚。


    这样的场面在别的公社大队的知青那里更是常见。


    水埠公社的知青是常年在学习,别的公社的知青,是真的从恢复高考的消息下来后,才开始看书学习的,时间非常紧迫。


    第二天便是考试。


    许金虎为了许明月这个大侄女,是真的费了心了。


    五十出头的人了,一大早就带着热腾腾的包子和几大桶的白米粥,来到了招待所,给许明月一家人分了大肉包,其他知青们也一人分到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


    在这样寒冬腊月的早晨,喝上一碗热乎的白粥,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


    其它公社大队的知青们就麻木的看着。


    这么多年的下乡生活,早让他们习惯了贫苦和劳累,习惯了饥饿与寒冷。


    许金虎见周围的知青们都眼巴巴的看着,作为现吴城公安局局长的他,也是受不了了,赶忙叫招待所的人,“知青们都要考试,没吃的怎么行?有粥不?没有粥把粉丝汤搞点上来!”


    本地红薯种的多,也盛产粉丝,粉丝煮的快,加点油盐、辣椒,就是一碗粉丝汤。


    现在的公安局局长,曾经的革委会主任发话,依然还沉浸在许金虎余威下的招待所的人哪里敢不遵从?很快一碗碗的粉丝汤就端到了各个公社的知青们手中,知青们也顾不得烫,一碗粉丝汤下肚,哪怕没有吃饱,可有了这一晚粉丝汤打底,上午的考试也没有那么煎熬了。


    高考从十二月十号,考到了十二号。


    大部分人都只考了五门,十二号上午就考完了最后一门课,陆陆续续的返回各自的公社了,从吴城回去路途遥远,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所有考完试的考生,都严肃又沉默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说笑。


    许明月和阿锦多考了一门英语,要十二号的下午才能考完,已经考完的许小雨,带着阿瑟的孟福生等人,都在招待所里等待母女俩考试结束,等时间差不多了,又一起去接许明月和阿锦。


    许小雨是有些怕姑父的。


    姑父性格温和又孤僻,他除了对待姑姑的时候,会眼里有光外,对待别人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温和中透着冷淡,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只有在姑姑、阿锦姐姐她们面前,姑父才像是个回归到人间的活人,身上带了些活人的温度,虽对她也客客气气的,从不会说她什么,可就是这份从不会说她什么,让许小雨始终对姑父害怕又亲近不起来。


    哪怕小时候不懂,她也知道,如果她做错事,姑姑是一定会说她,教育她,而不是不论对错,都只看着,不教育,也不评论,就算教育,也只教育阿锦姐姐。


    她站在大姑父的身边,寒风凛冽,大姑父的周身仿佛同样刮着寒风,让她恨不能离大姑父再远一点。


    一直到阿锦出来,她才惊喜的睁大双眼:“阿姊!”忙捧了装着热芝麻糊的保温杯上去给阿锦喝:“我出发前才刚泡的,热乎的,你快喝点暖暖身子!”


    她拉过阿锦的手,将包着袜套的玻璃暖手壶塞到阿锦手里。


    多年的同吃同住,让两姐妹和亲生姐妹也没有多少区别,尤其是对阿锦,比她对两个弟弟要亲近多了。


    哪怕她是家中长女,本地人对待长女和下面的女孩态度完全不同,可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她依然感受到大环境和小环境中的重男轻女。


    她家应该是临河大队最不重男轻女的人家了,可她依然感觉到家里对她和对两个弟弟的不同。


    比如妈妈和奶奶,从不要求两个弟弟做家务和洗碗做饭,可总是理所当然的要求她去做这些,总是会说:“你是女孩子,你不做这些谁做呢?你现在不做,以后长大了还是得做哎!”


    小时候她不懂,总是和阿锦姐姐对标在一起,反驳说:“大姑姑就从不让阿锦姐姐做这些!”


    她妈妈和奶奶先是叹气,又是理所当然地说:“那哪能一样?你大姑姑就阿锦一个孩子,那是当男孩子养的,以后要招赘上门女婿的,不养着强硬些,今后不得被人欺负了去?你有弟弟,又不需要你招上门女婿,你和阿锦比什么呢?”


    有时候她就想,要是她也没有弟弟就好了。


    可这样的想法,在从小的大环境中,周围人说的,‘谁谁谁家没有儿子,太可怜了’之类的话给淹没同化了。


    小时候,也有人在背后说姑姑,‘没有儿子,太可怜了’之类的话,却从没有人说过阿锦姐姐‘没有兄弟,太可怜了’之类。


    同样是女孩,大家本能的对阿锦和对周围的女孩的要求和评价都是不一样的,哪怕大姑姑后来又有了阿瑟妹妹,大家提起阿锦,不是许书记家的‘大女儿’,而是‘长子’。


    她因为从小在大姑姑家,跟着大姑姑和阿锦姐姐长大,很多思想和习惯受的都是大姑姑的教育和影响,她奶奶和妈妈看到,总是会很焦虑,忍不住叹息地说:“等你长大了该怎么办哦?”渐渐演变为“等你嫁人了要怎么办哦?”


    这话她们还不敢在大姑姑面前说,要是被大姑姑听到,大姑姑则会反驳道:“她才多大点孩子,心思要放在学习上,考虑那么多做什么?”然后告诉她:“小雨,别听你妈的,谁说女孩子就必须会做家务,要围绕着灶台转了?你好好上学,将来考到城里去!”


    她很小就被大姑姑种下了一棵‘好好上学,将来考到城里,当城里人的种子。’


    不多时,大姑姑也出来了。


    大姑姑不像阿锦姐姐性格那么跳脱,她任何时候,脚步都是沉稳有力的,一步一步的踏出来,就像是那么多年,她在公社大院里开会时走出来的模样。


    她身后大多数的考生都和她一样,每个离开考场的人,面上神情严肃、认真,又神圣。


    “大姑姑!”她满眼孺慕。


    许明月同样向她招了招手,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就看向了她身边的阿锦和孟福生父女。


    阿瑟挣开孟福生的手,哒哒哒的朝许明月跑去。


    许明月就像阿锦小时候放学时,接阿锦那样,一把将阿瑟抱了起来,再原地转两个圈,阿瑟随着她转圈的动作,身体在空中横着飞舞,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许小雨也笑着看着这一幕。


    她小时候也没少被大姑姑这样抱着转圈,家里的几个小一辈中,基本上都被大姑姑这样抱着转圈过,也只有大姑姑会这样带他们‘飞飞’,阿爸最疼爱他们的方式,就是将他们一个个的扛在肩上骑大马。


    上午出来的知青们,还在招待所等待许明月母女和所有加考了一门外语的考生,大货车要下午回去,他们不想靠双腿走回去,就只能在房间里等。


    他们大多都在房间里小声的对答案,听到外面的许铁柱喊都出来回去了,又都肃着面容带着自己的东西出门坐着大货车。


    他们大多年龄都不小了,有些甚至和许明月母女一同上考场一样,有父子一起上考场的,也有父女一起上考场的。


    他们从下乡那天起,许明月就是蒲河口的一把手干部,后来又是公社书记,在知青当中很有威势的,他们会相互问彼此考的怎么样,却没有一个人敢问许明月考的怎么样。


    基本上人人都知道,许书记连小学都没有读过,是自学认的字。


    他们甚至都不敢在许书记面前大声说话,生怕许书记考的不好,他们说考试题目,许书记太尴尬。


    一直到大货车回到临河大队,知青们下了大货车车斗,回到知青点和教师宿舍了,他们才又兴高采烈的讨论起来。


    临河大队的人也都在讨论许书记的这次考试结果如何,百分之八十的人,对此的看法,都是考不上,许书记可怜,日子过的好好的,男人突然要回城了。


    之后就是填志愿和漫长时间的等待。


    许明月和阿锦都没什么好说的,母女俩同填一个大学。


    许小雨原本想听她妈妈的话,考一个本地师范类的中专,离家近一点,出来后当一个小学的老师,吃国家饭,又轻松不累,还有寒暑假,以后嫁人了还能照顾家庭和孩子,这是许多女孩子最理想的选择。


    既能兼顾工作,又能兼顾家庭,照顾孩子。


    可看着大姑姑和阿锦姐姐毫不犹豫的填京城的学校,她又升起了一股冲动,不想过她阿妈给她规划好的路。


    可这些她都不懂,她只好问大姑姑、大姑父。


    她不敢选择阿锦姐姐和大姑姑选的学校,只想离她们近一些,哪怕学校差一些都不要紧。


    任何时候,等待结果的时间都是最熬人的,也幸亏此时是冬闲季,除了挑堤坝之外,没有什么农活要做,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猫冬。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终于陆续的出来,随着邮递员骑车带来的叮铃铃的铃铛声,临河大队的考生们也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录取通知书。


    第374章 第 374 章 这次的高考是十年来的……


    这次的高考是十年来的第一次, 相当于十三届的考生,齐聚一届,规模空前的盛大, 考生之多也是难以想象的。


    光是批改试卷,就花了很多天的时间, 而录取通知书的到达, 基本也都是先本地, 后外地。


    主要是这年头交通缓慢,本地离的近,消息和邮递也快, 第一批的通知书也送的最快。


    被录取的还不是临河大队本大队的学生,而是出自深山里的一个姑娘,也是临河小学第一届的女学生, 名叫孙萱草。


    孙萱草原名本叫孙小草,当时由于女孩子中, 名叫小草、大丫的人太多了,重合很多, 当时负责报名的知青老师,就给她改名为孙萱草。


    孙萱草也不知道是因为深山里送邮件不易,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留下的地址并不是她深山中的家, 而是临河大队的临河小学。


    邮递员不知道孙萱草不是临河大队的人, 信送到临河小学的门口, 就大声的嚷嚷起来:“孙萱草!孙萱草在吗?有你的信!”


    此时正值寒冬,孙萱草本该到了嫁人的年纪,可她在临河小学学了多年,在临河小学多待一个月, 就能多领一个月的粮食,她家人也希望她能嫁到临河大队来,将来不论是进临河大队的厂里工作,还是进临河小学工作,对家里都是助力,尤其是如果她嫁了临河大队,将来有机会把她的兄弟们也都拉拔到临河大队的工厂里来上工,那她们家就因她改换门庭了。


    时间刚进入阳历的78年,今年的新年在二月,此时正值一月中旬,距离寒假还有十多天。


    孙萱草也不知是在等待通知书,还是什么原因,留在了学校帮着照顾年纪小的学弟学妹们,偶尔还给学弟学妹们上上课。


    听到有人叫孙萱草的名字,门卫那大嗓门就朝着学校里面喊了起来:“孙萱草!孙萱草!有你的信!”


    待在低年级学弟学妹教室的孙萱草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她的信件,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飞奔出来,接过邮递员递过来的信。


    信的封面就是很普通的牛皮纸封面,上面有一张盖了黑戳的邮票。


    知青老师们和本地老师们全都围了过来,好奇的看着她手中的信。


    信的寄件地址是本市的一个中专师范学院。


    “快看看!快打开看看里面写的什么?”哪怕很多人通过寄件地址,已经猜出来里面是什么了,可大家还是止不住的兴奋,让孙萱草赶紧拆信。


    她表哥赵青山等不及,一把抽过她手中的信件,就要从信件口子那里撕开。


    “哎!”孙萱草又气又急,赶紧又从赵青山手里夺了回来:“你小心点儿!别撕坏了!”


    “你磨磨唧唧的!”赵青山有些无奈的嘟囔。


    他二十岁了,去年已经娶妻了,也是今年参加的高考成员之一,临河中学毕业之后,他就考入了临河包装厂,现在是临河包装厂的工人。


    现在和孙萱草一样,留在临河小学里等通知。


    其他人都纷纷指责赵青山:“就是,你把信还给萱草,让萱草拆。”


    “萱草,你快看看信封里面是什么!”


    “对呀萱草,快拆看看看!”


    孙萱草抢过来信封后,很是小心从信封口,一点一点的将用米糊贴住的纸张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和录取通知书来。


    通知书是一张纯白色的纸,上面的字是打印出来的,但开头却是手写的,只见上面写着‘XX师范学院’下面一行是‘新生录取通知书’,然后是‘师范学院物资科’转‘孙萱草’同志,经‘XX市招生办’批准你入学‘XX中等师范学院’‘教育类’专业学习,请于1978年二月二十七日前,凭本通知到学校报到。


    下面是录取学校的盖章和年月日。


    信封里一共两张纸,录取通知书的底下还有一张新生入学注意事项,其中第一项,就是‘自带马列、毛主席著作和学习用书’。


    后面还有什么‘带上户口、粮、油等副食品关系’‘带三张半身正面一寸照’‘自带讲义费五元’等等。


    小小的两张纸,孙萱草和围在她周围的人,是看了又看,仿佛都看不够一般,大家羡慕的看着孙萱草。


    尤其是带她到大的知青老师们,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未来怎么样,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就已经先他们一步,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了。


    孙萱草拼命的用袖子擦眼泪,生怕眼泪落到录取通知书上,弄花弄皱了录取通知书,通知书就没用了。


    她又哭又笑,忍不住转头看向围在她周围的同学和老师们:“叶老师,我考上了!”


    “闫老师,我考上大学了!”


    “罗老师,我考上了!”


    她又哭又笑,哭声止不住,笑声也止不住。


    当初和她一起入学的女孩子们,就只剩下她还在学校里上学,没有嫁人,剩下的几十个女孩子,有的上了两三年就回去嫁人了,有的后来考入了临河大队的养鸡场、养鸭厂里工作,就没再读了。


    只有她,还一直坚持着。


    她本来没有想那么多,就是想留在学校里,想着能留校当个老师也不错。


    她只是不想再回到深山里去了。


    她比别的女孩子幸运的是,她有她阿妈支持她。


    叶甜和罗喻义他们也为这个深山里出来的女孩子感到高兴。


    深山里的女孩子想要继续学习,太难了!


    这么多年,学校因为未女孩子提供糠米的政策,吸引了不少深山里出来的女孩子们,可她们总是上到中途了,就会被她们的父母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叫了回去。


    有些是年岁大了,要嫁人了,有些是家里的活没人干,女孩子大了,就是家里的壮劳力,学校每个月给的五斤糠米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的父母了。


    总之,能够坚持到如今的,孙萱草这第一届中,就只有孙萱草一人!


    孙萱草很小心的将她的录取通知书收到信封里,她的‘入学注意事项书’,却被很多人传阅。


    “这上面还要三张一寸半身正面照呢,我没有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考上,要不要准备?”


    “还要自带五元讲义费呢!”


    这么多年,学校的学生每个月上学放学的路上,没少才药材去卫生院里去卖,每年少的可以攒下两三块钱,多的五六块钱都能攒的下来,像孙萱草,她的阿奶阿妈都会采草药,用她教的方式在家里炮制好,等她每个月回去,再带过来去卫生院卖,每年能给家里进项近十块钱。


    可学校里的学生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他们卖草药的钱,也全都带回家里去了,自己身上能留下个三毛五毛,都算是会攒私房钱的了。


    五块钱讲义费,对他们这些深山里出来的学生而言,已然是天价了,他们家里不一定愿意掏这个钱来给她们上学。


    她们平时买药材给家里挣的钱,可没有花在她们身上,家里的哥哥弟弟多呢,哥哥要娶媳妇,弟弟也要娶媳妇,山里的姑娘少,要给的粮食和彩礼钱便也多了,她们平时挣的钱,家里早就花完了。


    孙萱草也是一样,她这些年在学校里吃住不用花钱,学校学杂费全免,她感念母亲为了支持她读书不易,身上有点钱就都给了她阿妈。


    可她不确定她阿妈能不能拿出五块钱来,给她交讲义费。


    这让她一下子急了起来。


    不光是她急了起来,学校里许多参加了考试,却没有钱的人,看到孙萱草的新生入学注意事项中的五元讲义费,都陷入了着急之中。


    不光是女生着急,男生同样着急。


    五元钱对于女生来说不是小钱,对于大山里走出来的男生来说,又何尝是小钱?


    五元钱,是深山里的人,一家人大半年的积蓄!


    许小雨回来后,和姑姑说了这件事。


    她倒不担心她自己,她知道,只要她能考的上大学,无论如何,她阿爸阿妈也会送她去上大学的,即使她阿爸阿妈没钱,大姑姑也会送她去上学的。


    她原本只是习惯性的分享学校中的事情跟大姑姑说,没想到这事却被许明月记在了心里。


    如今她已经不是水埠公社的书记了,自然不能再以公社书记的名义召集临河大队的干部们来议事。


    只私下找到了许凤台,以个人的名义捐了两百块钱,“我能拿的也不多,这两百块,是我和福生两人私人捐赠给学校的,要是学校里有学生考上大学,就奖励六元作为奖学金,五元讲义费,一元路费,别让我们学校的学生,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却因没有路费去不了。”并向他建议说:“随着这几年我们大队几个厂子的效益日渐提高,大队里的盈余也越来越多,我建议大哥和春水支书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以我们大队部的名义,以后将奖励考上大学的学生们一点奖学金的事形成惯例,也不需要多,足够他们支付大学的讲义费和去学校的路费就足够了。”


    这个时代的读大学是有补助的,只要学生去了学校,学杂费和学费就并不需要学生们操心,只要他们能顺利抵达学校。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这些年来,临河大队和临河学校为学生花费的心力和钱财已经足够多,再大包大揽并不合适,可若是学生们考上了大学,没钱去上,也不合适。


    许明月建议许凤台,“你自己找春水支书商量,再和春水支书一起去找老校长和红荷。”


    许红荷现在是临河小学的副校长。


    江春水一听许凤台的话,就知道这主意肯定不是许凤台自己想的,问他:“是许书记给你出的主意吧?”


    他们都固定在老思维里头,上面命令什么就做什么事情,很少会自己去想事情。


    江春水也不含糊,直接就去了老校长家,找到许红荷、方平安,又去了罗喻义家中,将学校的几个骨干,大队会计等人,都叫到了许明月家里开会,听许明月指示。


    许明月当了多年的公社书记,临河大队的人还是习惯性的喊她许书记,也依然将她当做带领家乡百姓发家致富的公社书记。


    就连已经不管事的老校长,都拄着他的拐杖,颤颤巍巍的来到了许明月家,听着这事。


    许明月见这么多人都来了,让阿瑟去把住在她家不远的叶冰澜和许金凤也叫了过来。


    江春水就直接说:“许书记,我听凤台也说了一些,这个钱肯定不能由许书记您出,我看就按许书记建议的,以后以大队部的名义,每年向临河中学捐赠两百块钱当奖学金,给考上大学的学生,你们看怎么样?”


    临河大队有好几个厂,尤其是茶厂,效益一年比一年高,随着五公山公社的茶山种的茶叶也都进入了盛放期,茶厂的茶叶较之五六年前,几乎翻了一倍,每年给国家带来的外汇收益就超过了五百万漂亮币,成为本地的税收大户!


    临河大队的大队部自然也富得流油,不然也禁不住临河小学这么多年的免费还倒贴工资倒贴糠米。


    还是太有钱了!


    大队会计他们自然是没有意见。


    许明月道:“我还有一点小小的建议。”


    当公社书记,和没当公社书记,许明月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跟过去都不同了。


    过去的建议,带着点不用质疑的命令式,现在的建议则是真的建议。


    可她一发话,临河大队的干部们还是条件发射的闭嘴,认真倾听。


    许明月见大家都看着她,也不卖关子,说:“随着高考的恢复,今后国家必然会越来越重视文化教育,纵观历史,文教都会成为地方官员们的政绩之一,以史观今,想必这一点并不会改变。”


    众人听着许明月的话,点头,尤其是江春水,这是他过去从未考虑过的方向。


    他还年轻,才三十岁出头,还有大好的未来,自然听得更加认真些。


    许明月道:“古代学子考中秀才、举子和进士,官府会有什么样的表示?”


    现在还没有电视,连收音机里的评书都听的少,过去十年,连唱戏的戏班子都没了,罗喻义他们懂了,可在场的本地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许明月。


    许明月无奈地说:“我建议啊,给每个考上大学的学生,不分男女,身上都披上大红花,叫上锣鼓队,一路上敲锣打鼓的送学生们回他们大队,回他们家,当着他们大队的所有人,送上奖学金,恭喜学生的父母为祖国培育出人才,是英雄父母!祝贺他们大队的大队支书大队长,培养出了大学生!”


    “这个好!”在场的年纪最大的大队会计激动的一拍桌子!


    他家映荷今年也参加了高考,那个什么孙萱草都考上了大学,没道理他家映荷考不上!


    想到到时候他家映荷身披大红花,在全大队的见证下,他成为培养出大学生的英雄父亲,大队会计激动的脸都红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在座的人一致好评!


    现场除了许红荷和方平安夫妇俩的孩子还小,距离考大学还有几年外,大队支书江春生的儿女还有两年也要考大学了,罗喻义和叶甜更是今年的考生,还有许凤台的女儿许小雨,今年也参加了高考,不管考不考的上吧,反正是去考了!


    身披大红花,在全大队的人面前接受表扬,不光表扬学生,还表扬他们的父母,这样的荣耀,只要是有虚荣心的人,都拒绝不了!


    至于许明月这个也参加了高考的人,此时的人都陷入了自家孩子考上大学身披大红花的荣誉当中,把她这个滥竽充数的人给忘了。


    接着就是众人商讨具体细节!


    关于许明月提出的吹锣打鼓,众人的意见又不一样。


    本地的锣鼓队,一般是用作丧事。


    “用锣鼓队会不会有点不吉利?”大队会计提出反对意见。


    他年岁大了,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四十岁的年代,年近五十岁的他,已经是相当长寿的了,自然有些忌讳。


    “丧事什么丧事?”已经老态龙钟的老校长杵了一下拐杖:“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头子都没说话,轮得到你们说不吉利?”


    他无条件的支持许明月,对许明月说:“你继续说!”


    罗喻义没见过本地的丧事,这十年中,禁止一切封建迷信,喜事丧事一切从简,他也只在当年晁立伟他们去深山里抓流氓罪的流氓犯们搞批斗的时候,听过本地的铜锣声,所以并没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想法,点头赞同说:“我也支持许书记的意见,在我们那边,办喜事也会敲锣打鼓。”


    叶甜也举手说:“可以用欢快一点的音乐嘛,比如《赞歌》《东方红》就很好!”


    叶甜的话立刻得到了闫春香的赞同,如今她也是学校主力培养的下一代临河小学校长,现任临河小学教导主任:“《打靶归来》也很合适。”


    这几首歌曲一出,大队会计是再说不出来什么‘不吉利’的话了,他哪里敢说?


    虽说高考恢复了,全国各地的革委会都湮灭了下去,可过去十年给人们心头笼罩的阴影并没有散去,让众人习惯了谨言慎行,他一句‘不吉利’,本身在这个时代就是犯忌讳的话。


    确定了仪式的问题,一直认真听着大家发言,没有说话的妇女主任许金凤的问题又来了:“那红布哪里搞呢?”


    别看他们自己是大队干部,临河大队也是出了名的富裕,可缺棉布这问题,是全国性的资源匮乏,不是他们一个地方,在他们这里,红布更难得!


    这时叶冰澜举手说:“红布的问题我来解决。”


    许金凤也立马笑道:“那做成红花的事,我来解决!”


    她以为的扎成红花只有一朵,没想到叶冰澜直接给她弄来了好长的红布,每条红布都有一米宽,几十米长。


    全都是叶冰澜的商超开业时,从商超四层楼,拉到一层的红色彩带,用了一个月后,就收到仓库里没用了,里面还有好几卷新的。


    这东西在她商超里一点用途都没有,她趁着这个机会,全都拿出来给许金凤了。


    叶冰澜过去好几年都是跟在许明月身边当她的助理,经常往省城和广市那边跑,大家都知道她是能人,没想到她能能到搞这么多红布来,以为她是‘打劫’了哪个纺织厂的库房。


    原本计划只扎一朵大红花的许金凤,干脆将村里闲在家里纳鞋底、打毛线的妇女们,全都召集在了大队部,扎红花!


    由于红布实在过多,叶冰澜提议按照能给成年人够做一件裙子,或是一件衣服的量,来制作大红花,红花干脆就送给考上大学的人,红布就当是庆祝他们考上大学给他们做新衣裳的布料。


    这要是一点两点的红布,许金凤说不定还舍不得,可这一卷一卷的,太多,太长了!


    红布的质量也一般,只比他们本地产的麻布细密些,胜在一个颜色鲜亮。


    许金凤带着村里的妇人们在扎大红花,叶冰澜那边在带着村里的锣鼓手们,排练《赞歌》《东方红》《打靶归来》等歌曲,让他们务必能从临河大队,沿着山路,一路吹吹打打,进深山里,路上不至于从头到尾只吹一首歌曲。


    几个老人从年轻时便是村里的锣鼓手,唢呐、锣鼓一代传一代,如今也传到了他们的儿孙辈手中。


    好不容易又能吹又能打了,就教他们的儿孙。


    这都是他们祖传的手艺活,平时就已经教过,只是那些年风声鹤唳,没敢在公开的场合吹唱过而已。


    等他们排练好,第二个,第三个录取通知书,也都陆续的送过来。


    由于是本地的录取通知书先送到,别的省市的通知书到来没那么快,于是几乎是每天,锣鼓队都要锤锤打打,热闹非凡的,将临河中学本地考上‘大学’的学生们,身披红花的送到他们各自所在的大队。


    送的第一个,便是孙萱草!


    将孙萱草送到山里大队的那天,无数窝在家中猫冬的山里人,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的声音,都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是山里大队一个女孩考上了‘大学’,全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啥?谁考上了大学?”


    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哪个男娃考上了大学。


    山里娃儿们出山读书许多年,还头一次听说女娃娃考上大学的。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男娃,而是女娃?”


    深山里的方言虽和山外面有些许的不同,但大抵还是同一种方言。


    进山带队的人是长的满脸喜庆的许红荷和大队支书江春水。


    江春水笑着说:“是女娃咧!我们临河中学的校长都亲自来送咧!”他指着走在最前面,身披大红花,手拿奖状的孙萱草说:“就是这女娃咧!恭喜你们山里大队,有文曲星降世咧,娃儿上了大学,今后就也能和咱们临河大队的许书记一样,带领家乡父老,发家致富咧!”


    许书记这三个字,不光是在大河以南的父老乡亲中大名鼎鼎,在这大山里,也是传奇一样的人物,是无数山里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那是距离她们最近的,被无数人亲眼看到过的女性干部,是被无数人敬仰的实实在在的带领整个公社,乃至隔壁公社发展成现如今整个吴城最富有公社的书记!


    众人一听这个男人居然把孙萱草和山外临河大队的许书记相比,看孙萱草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那不再是看一个与他们无关的,甚至带着些嫉恨与不屑的姑娘,而是再看降世的文曲星,未来的‘许书记’!


    许许多多的山民,看热闹也好,还是想沾些文曲星的喜气也好,连家中只有一条薄裤子可穿的小娃儿们,都抱出来,想让小娃儿们多看看孙萱草的文气和喜气。


    有认识孙萱草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拔腿就跑,去报喜去了,一边往山上跑一边站到山头上,朝着下面的被山林遮掩中的村子大喊:“小草娘!小草娘哎!你家闺女考上大学咧~~!!!”


    第375章 第 375 章 “考上大学咧~~~~……


    “考上大学咧~~~~~”


    “上大学咧~~~~~”


    “大学咧~~~~”


    巨大而悠扬的呼唤声在山谷间不断的回荡, 就好像是此地的山灵都在山上人的呼唤中惊醒过来,一声声的回应着她的呼喊声,也叫醒了山林间掩映着的村庄与山民。


    孙萱草家就这座山头下面的村落里, 此时炊烟袅袅,孙萱草的母亲头发已经花白, 和孙萱草小时候才二十几岁的妇人已经完全不一样, 生活在她脸上、手上、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和岁月的痕迹。


    她从厨灶下走出来, 有些不确定的问身边的小女儿:“刚刚有谁在喊你大姐来着?”


    村里叫花儿草儿的太多,她一时也分不清喊的是不是她的草丫。


    她从厨房的小木门走出来,抬头往山上张望:“是不是我草丫回来咧?”


    作为一个山里被换亲的农妇, 为了坚持让女儿读书,她背负了很大的压力,尤其是山里姑娘们, 一般十四五岁就定亲,十六七岁就嫁人, 可草丫不想嫁人,她想读书。


    她没有读过书, 不知道读书人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平生走过最远的地方, 就是去山外的临河大队, 给草丫送她纳的鞋子, 别让草丫冬天在学校脚太冷了, 冻的没心思上学。


    好在草丫是个争气的,临河小学不仅每个月有五斤糠米送给去读书的女娃娃,每个学期结束,还有奖学金, 光是每年的奖学金,草丫都能带一到两块钱回来,加上她和老婆婆采草药挣的钱,在家里挣得不比男人少咧!


    这也是她有底气支持女儿继续读书的原因所在,自己能挣钱,在家里的话语权自然就高了。


    她娘家也在山里头,家里兄弟多,她丈夫可不敢和山里别的夯货一样打她咧!


    就在她以为幻听,准备继续进厨房时,山上的喊声又响起:“小草娘~~~你闺女考上大学咧~~~~”


    “小草娘哎~~!你闺女考上大学咧~~~!!!”


    还是她小女儿听到喊声,抱着怀里的小娃娃也走出来,“阿妈,好像是喊大姐考上大学咧~!”


    她怀中小娃娃并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大哥的女儿,她大哥小时候也在临河小学上学,但因为男娃不送糠米,只识了几年字,就不再继续念了,回去帮忙干活去了。


    去年刚娶了媳妇,生了娃,生了娃娃小闺女帮着带。


    这几年因为临河大队临河小学免费入学和给上学的女娃娃送糠米的事,加上革委会那边晁立伟隔三差五就去山里批斗游街,抓溺杀女婴的人去劳改农场挑石头,现如今山里年龄小的女孩越来越多,他们生了女儿也不敢溺杀了,实在不想养的,就送到山外面设立的育婴堂。


    高考恢复两个月就去考试了,临河小学一个月才放一次假,这次因为高考的原因,要统一留在学校里复习,孙萱草已经两个多月没回家了,村里说什么闲话的都有。


    有人说她女儿白养了,念什么书,上什么学,心都上野了,不要家咧!


    气的孙母就破口大骂:“我闺女要是能留在临河大队,不知道有多享福,你想要闺女还想不到呢!”


    “养闺女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别人家养的?”


    “我家闺女不晓得有多争气,年年拿奖学金回来,一年的奖学金比你那没用的儿子挣得都多,你儿子才没用!”


    能在大山里活下来的女孩子,除了一部分娘家是为了给兄弟换亲,才养活女儿,大部分愿意养女儿的家庭,比很多女婴生下来就溺死的家庭,要好的多。


    孙母自己就是大山中的女儿,她从小虽也要干活,却受她娘家爹妈影响,对女儿并没有那么苛责,她的婆家也一样。


    这也是孙萱草到了年龄还没嫁人,还能继续读书的原因之一。


    孙萱草的母亲不确定上面喊的话,赶忙往上山的方向走了两步,继续往山头上张望。


    此时锣鼓队的乐声也响了起来,他们吹打的是节奏欢快的《东方红》,这首人人都会唱的歌曲,锣鼓队从山下一路欢快的往山上吹。


    听到锣鼓队的声音,山另外一头的人家,也都好奇的打开了自家冬天的木门,从房间里钻出来探头探脑的看。


    刚开始有人不知道发生了啥情况,还问:“谁家老人走了,请了锣鼓队吗?”


    “这年头谁还敢请锣鼓队?都多少年没听过锣鼓队的声音了,别是山外面的革委会又进来批斗抓人不?”


    这几年晁立伟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抓人进山批斗,要么就进山抓人,每次都锣鼓开道,让山里人都出来看热闹,搞得他们都形成了惯性思维,是不是又有谁家溺死了女婴,或者犯了流氓罪,革委会的人进山批斗游行了。


    “听声音不像是批斗游街,咋听着声音还怪欢乐的呢?”


    批斗游街只有敲铜锣和铜钹这两种乐器比较多,还没见过吹成乐曲的。


    随着锣鼓队的上山,萱草妈越发的往山上这边来了。


    山里面并不是没有田地,像孙家村这样有人聚居的地方,一般山坡和山坡下都是开垦出来的菜地和良田,所以孙母从村子走出来,到山下,还有几百米的路要走。


    她小女儿抱着大孙女想要跟上,被孙母赶了回去,自己则迫不及待的往山边小跑着,越是靠近山脚,听到的声音也越发的清晰。


    等她要上山的时候,山这头的锣鼓队也上了山来,开始往山的另一头下山去。


    锣鼓队已经换了另外一首欢快的《打靶归来》,孙萱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她满脸通红,激动、紧张,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说不出的情绪充斥在她的胸膛中,热辣翻滚着,辣的她眼眶滚烫。


    她身上穿着临河中学发的校服,身上绑着红布做成的缎子,胸前通红通红的大红花,在冬日暖阳下,仿佛闪着红色霞光,映的她原本黝黑的脸色光华璀璨,熠熠生辉。


    “草儿!是我的草儿吗?”山下传来孙母的呼喊声。


    下山的路并不是直的,而是弯曲的,有时候很近的路,山上与山下的人也看不到,只能听到声音。


    孙萱草眼泪忽然夺目而出,顾不得路上有霜冰,下山路滑,穿着草鞋忙向山下跑去:“阿妈!阿妈!我考上大学啦!”


    高考才刚刚恢复,很多人都不懂中专和大学的区别,对于孙萱草来说,中等师范学院,就是大学!


    孙母还在向山上走,听到孙萱草的声音,脚步越发的快了:“啥学?啥大学了?是不是山外有人欺负你了?”


    孙萱草的声音却越发的激昂高亢起来,眼泪的泪水化作了纯粹的激动与笑意,大声的回着:“阿妈!阿妈!我考上大学啦!!!”


    母女两人鸡同鸭讲,一个向山下跑,一个往山上走。


    母女两人终于在半山腰的地方地方见到。


    孙母就看到自己女儿和戏文里走出来的人一样,身披红霞,脸上是她在山里女孩们身上,从未见过的神情,是骄傲?是自豪?是……


    她没读过书,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那一刻,好似山顶的太阳长在了女儿的背后,让她光彩夺目的同时,太阳都仿佛在她身后化作了五彩斑斓的翅膀,将要展翅翱翔!


    “阿妈!我考上大学啦!!!”


    孙萱草两只脚在山上的黄泥地上倒腾的飞快,一直跑到距离孙母五六米的地方,才突然止住了脚步,可下山的惯性还是让她的身体快速的向下冲了几步,吓得孙母忙伸手去接她,孙萱草却熟稔的在距离她两步的地方止住了继续向下冲的身体。


    她激昂激动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和缓了,看着她的母亲轻声的哭着说:“阿妈,我考上大学啦。”


    她止不住的哽咽。


    母亲苍老的面容在她的视线里逐渐的模糊。


    她忽然想起,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了,她每天饿的只能拔茅草根吃。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饿死的时候,她表哥赵青山跑到她的村子里来,同志她阿妈,山外的蒲河口农场在收药材!


    表哥教她认那些草是药材,能换钱。


    她阿奶阿妈都将信将疑,这些山里随处可见的杂草,咋就成药材了?


    阿奶和阿妈要忙着砍过冬的柴火,就让她和大哥一起,去蒲河口卖药材。


    那是她第一次出山,第一次见到了蒲河口农场,第一次听说,女孩子去读书,每个月有五斤糠米。


    为了那五斤糠米,她就那么懵懵懂懂的下了山,进入了临河小学。


    一眨眼,九年时间过去了,她从一个七八岁大的懵懂小儿,长成了十七岁的少女。


    身后的赵青山也终于领着锣鼓队赶了上来,一路上敲锣打鼓,喜庆的音乐声围绕着孙萱草和孙母两人。


    一首曲子完毕,江春水和许红荷两人才走上前。


    长着一张喜庆的圆脸的许红荷笑着走上前说:“大姐,恭喜你啊,孙萱草是咱们临河中学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以后出来就当干部啦!我作为临河中学的校长,感谢你为我们学校养的好闺女,为祖国培养的人才!”


    江春水也走上前,学着报纸上看到的领导们的模样,握住孙母粗糙的仿佛老树皮一样的手,笑着道:“大姐,你为我们大山培养出了一个好闺女啊!你是英雄母亲啊!”


    孙母脑子嗡嗡的,听着什么‘大学’,什么英雄母亲。


    国家高考停止十年了,外面恢复高考的消息,根本就没有传到他们山里来,甚至‘大学’二字意味着什么,她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一定是个很好的事情!


    她只是不停的点头,笑着回应江春水和许红荷二人:“哎,哎!”


    “好,好!”


    她满目欣赏的看着自家女儿胸口的大红花,就好像看到自己养大的女儿,在出嫁那天穿上的新嫁衣,不住的点头:“好看,我儿真好看!”


    她和孙萱草被一群人簇拥在人群的中间,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走路了,就这么被人拥着穿过了山下的小田埂,进入了村子。


    她们村子依然是往山谷上面建的村子。


    喧闹的锣鼓声打破了冬日山林的寂静,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村子从寂静中醒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哪家老人去世了吧?”


    “好像是有人结婚!”


    “你家结婚吹喇叭?”有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好像是孙家小草嫁人了吧?我刚刚看到她穿着嫁衣从山上走下来哩!”


    “读了这么多年书,总算是要嫁人了,嫁到哪里去?”有人好奇地问。


    他们都想知道,孙家这个读了这么多年书的姑娘,能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有出去看了热闹的人跑回来,大声的反驳说:“你们瞎说什么?是小草考上了大学,临河大队的大队支书和临河中学的校长来她家恭喜来了,听说考上了大学,出来就是干部咧!”


    “啊?那她家不是要出一个女干部了啊?”


    “可不是!听说和临河大队的那许书记一样,是国家干部,以后吃的是国家饭!”


    “我滴个山神老天爷!和临河大队的许书记一样啊?那真是差不了!”


    山里大队的大队干部们听到声音,是最快走出来的,看到大名鼎鼎的临河大队的大队支书,忙不迭的跑出来迎接。


    他们能不积极吗?要是能搭上临河大队的大队支书,说不好他们家的儿孙子侄,就能进临河大队的工厂当工人,那可就了不得了!


    听到临河中学的校长也来了,就更是热情的不得了,不光是大队干部们热情,每个见到许红荷的人,听说她是临河中学的校长后,全都对她露出超级热情的笑脸。


    现在他们山里的娃儿,哪个不是在临河小学上学?即使现在山里也有小学了,小学的老师校长也全都是临河小学出来的,今后中学还是要去临河中学去读。


    看到临河中学的校长,居然是个年轻的女同志,还是个长的一连喜庆,笑容爽朗亲切的女同志,所有人都好奇的盯着许红荷的脸看,眼中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他们惊讶于许红荷的年轻,更惊讶于,在山外头,不仅女人能当公社书记,女人还能当校长!


    许红荷从临河小学创办开始,就在临河小学教书,后面作为临河小学学历最高的人,一直被当做未来的校长人选在培养,这么多年,她早就被培养出来了,虽笑容亲和灿烂,为人处事却很沉稳,一点不见年轻时的跳脱。


    她和江春水一起,亲切的和山里大队的妇人们握手、问好,问她们家中的孩子,嘴里不断的说着:“三个孩子是吧?好好培养,将来也来我们临河中学读书,也考大学,考出去,当干部多好?”


    “对对对,跟萱草一样,萱草现在考上大学了,以后出来就是干部了!”


    “你家四个孩子是吧?要是四个都能考上大学,你以后就享孩子的福了,姑娘也要好好培养,在我们山外面,不论姑娘小子,都送去念书,不管考上了哪一个,不都是自家孩子不是?”


    “女孩子也不比男娃子差,你看萱草,不就考上了大学?今后连带着全家人都要改换门庭,是干部家庭了呢!”


    许红荷性格天生就爽朗热情,这么多年的老师工作,也没有磨灭她性格中澄澈认真的一面,反而因为工作和生活的顺遂,性格中天真赤诚的一面始终保存着,这使得她不光始终眼神保持着年轻时候的清澈明亮,也使得她在教育工作中,满心的都是为孩子们的将来考虑。


    也正是她的这种火一样热情爽朗的性格,让山里所有见到她的人,不论是出于对自家孩子的未来考虑,还是喜欢许红荷这个人,都对她抱有极大的好感,纷纷邀请她来自家坐坐,吃点山里的板栗、柿子,进来喝喝茶。


    许红荷一边和山里的人打着招呼一边说:“我们还要送萱草回家,给她颁发我们临河大队奖励她的奖学金,庆祝她考上大学,她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个大学生,是我们临河中学的骄傲呢!”


    一直到了孙萱草的家,锣鼓队的乐声再一次的响起,一连吹了四五个欢庆的曲子,在全村大队干部们和所有人的瞩目和见证下,江春水和许红荷两人将临河大队奖励的六元钱,交给了孙萱草,并拍着她的肩膀说:“学校二月二十七号前去报到,我们在学校等你!有什么困难,就来学校和老师们说,学校永远是你们这些学子们坚强的后盾!”


    接着就是拍照和合照的环节。


    先是江春水、许红荷和孙萱草的合照,再是孙萱草的全家人,乃至她一岁的小侄女都被她抱着一起合照,然后是孙萱草一个人身披大红花,站在她家破旧的石屋前的单人照。


    这些都是许明月出的主意,就连照相的相机,都是叶冰澜提供的。


    江春水和许红荷说话和拍照的时候,吹的吹唢呐的年轻人终于不用再吹唢呐了,他们两人吹的腮帮子都酸了,停下后,两人对视着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喝了口水,被孙萱草的家人请回到家中坐着,忙又喝了口热茶。


    孙萱草因为在学校时的成绩好,不论是她小学时候的校服,还是现在中学的校服,都是归她个人所有的,还有她身上的大红绸锻的花布。


    这大红绸缎的花布,实际上就是绵绸材质,又绵软又柔顺,在后世一件绵绸做的衬衫、裤子,十块八块钱一件,不值钱,可在这个年代,这样鲜红的绵绸缎子,那真是花钱买都买不来的好东西。


    等许红荷他们离开山里大队后,全村人还在许红荷家小小的石屋里,久久不愿散去,好奇的打量着她身上的绵绸大红花。


    孙萱草也是戴着这身的大红花,一直没舍得摘下来,一直到流连在她家的人全都走了后,才在家人崇拜好奇的目光中,让孙母将她身上的红绸缎,从身后大大的蝴蝶结上,解开摘了下来。


    这不摘不要紧,摘下来之后,她们才知道,这红绸缎,居然不是布条,而是整块的一米多宽的红布随意的折在了一起,绑在她胸前的,胸前的大红花,更是用红头绳扎的,拆开了红头绳,大红花就是整块的布料。


    整块红布起码有三米多长,一米多宽。


    “我滴个山神老天爷哎,这么大的红绸布,就这么不要了?临河大队也太有钱咧!”


    “阿妈,这块布起码能做三件衣裳了吧?”她的大儿媳也忍不住凑过来问,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也能跟着做一件红裙子,做不成红裙子,做一件红衬衫也好啊!


    她都还没穿过新衣裳,没穿过这么鲜亮的衣裳呢,她忍不住拿着红绸布往自己身上比划。


    孙母听的收了些脸上的笑意,说:“这时草丫学校奖励给草丫的大红花,哪里能乱用?这不是年后草丫就要去大学报到了吗?给草丫做两身衣裳,出去也别太寒酸了,让人瞧不起。”


    孙萱草从小到大,穿的最好的衣裳,就是临河小学和临河中学发的两套校服。


    她小学的校服穿小了,现在留给了妹妹,她中学的校服作为她唯一的一套还算完好的衣服,是要穿到学校里去的。


    儿媳妇不满,她也想要一件红衫子。


    但这事得不到婆母的支持,气的她回到房间,狠狠拧了一把不帮她说话的丈夫,气哼哼地说:“你阿妈也真是偏心,那么大的一块红布,做三件衣裳都足够了,给我做一件怎么了嘛?就是看我生的不是儿子,欺负我!”看着丈夫年轻黝黑的脸,她又忍不住气道:“考上大学的怎么不是你?大姑姐考上有什么用?过两年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去?这大学还不如你去上呢!”


    她面庞稚嫩,看着年岁不大,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已经是一个女孩的母亲了。


    她原本不过是气话,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晚上吃饭的时候,孙萱草还没从白日里风光无限的美好景象中回过神来,她父亲就在饭桌上,用筷子敲了敲桌上的陶碗,面无表情的对孙萱草说:“草丫,你弟媳妇说的对,你一个女娃,迟早要嫁人,上了大学也无用,不如把那什么录取通知书给你弟弟,让你弟弟去上。”


    第376章 第 376 章 孙父这话一出,桌上的……


    孙父这话一出, 桌上的几个人的目光瞬间全都落到了孙父身上。


    孙萱草的目光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她弟弟的则先是一愣,然后是惊喜和惶恐。


    他作为家中长子, 自然没有夺取家中长姐前程的愧疚,这在他从小到大的教育当中是理所当然的。


    他媳妇也露出惊喜之色, 要是她丈夫成了大学生, 将来当了干部, 她作为她丈夫的媳妇,自然跟着水涨船高,鸡犬升天, 自然是欣喜莫名。


    就连孙母看看长女,又看看长子,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没有说话。


    孙萱草震惊之后,就难以置信地说:“阿爸?你是不是忘了, 我是女的,阿弟是男的, 人家录取名录上性别都写的清清楚楚呢,再说了,到了大学还要考试, 阿弟考试考不出来, 还会被退回来, 你不会以为随便什么人顶替就行的吧?”她知道这样说服不了父亲, 想起她这么多年在临河大队学到的东西,打大脑飞快的动着:“要是顶替别人上大学这么容易,那古代学子还要考试做什么?谁考得好就让家中兄弟顶替就行了呗?”


    她的话倒是让孙父想了起来,大女儿是女的, 大儿子是男的。


    他目光不由落到大儿媳妇身上。


    大儿媳妇才十七岁,与大女儿同岁。


    大女儿再是聪慧,嫁到别人家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而大儿媳妇嫁到自己家,就是自己家的人,内外亲疏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他拍板道:“那就让大丫娘去!”


    他大儿媳妇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还没有大名,还大丫大丫的叫着。


    孙萱草更是难以置信:“弟妹大字都不识得一个!”


    孙父吃了口菜,也不搭理孙萱草,说:“让大山和大丫娘一起去,大丫娘不识字,你弟弟难道还不识字?有他在大丫娘身边帮衬着,怕个啥?”他理所当然地吩咐道:“临河大队的书记不是给了你六块钱吗?你拿来给你弟弟。”


    孙萱草又岂会同意,含着眼泪摇头:“我不……”


    孙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连你老子的话都敢不听了!给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说说你一个女娃子,考大学有什么用?你弟弟要是将来当了干部,能不给你撑腰吗?”


    见女儿还不同意,孙父更是怒气冲冲:“还不把钱拿出来!今后你弟弟当了干部,你这个姐姐不也沾光吗?”他直接吩咐一声儿子孙大山:“还不把你姐姐送到房间里去,把钱和那什么通知书拿着!”


    “我不!我不!阿爸!”孙萱草哪里禁得住两个男人的抢夺,还有她的弟妹在一帮死死的摁住她,她挣扎无果,只能对着她母亲求助:“阿妈!阿妈!你帮我劝劝阿爸啊!”


    可向来支持她读书的孙母,在帮助儿子还是帮助女儿之间,选择了坐在一旁无助的哭泣,并劝着她:“儿哎,儿哎,你听你阿爸的话……”


    她的这一声声的‘儿’,喊得不是孙大山,而是孙萱草。


    在她心中,女儿重要,可儿子丈夫更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在丈夫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前,她连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情,可在丈夫选择了让她儿子去读大学后,她又选择了儿子。


    她知道这样的做法愧对女儿,所以流泪不止。


    外面其他人家也听到了孙家的喧闹声和哭声,还以为是她家激动的哭声呢,一直闹到后半夜,才听出来,是孙家想让儿子去上大学,把女儿关了起来。


    她家石屋不大,这么多年孙萱草一直住在学校,一个月才回来住两天,家里早已经没有了她住的位置,人是被关在了厨房。


    山里的厨房和柴房是一体的,山里的冬天比山外更加寒冷,可有柴草在厨房中,他们也不怕孙萱草冻死。


    在孙父看来,别的父亲早早就让女儿回家嫁人,他还同意让女儿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哪家的父亲做的有他到位?


    他让女儿将读大学的机会让出来,也是为了家里好,为了她好,不光没有任何的愧疚之心,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他怕女儿晚上从厨房里逃走了,还特意在木门上绑了麻绳,绕了好几道圈,再用扁担在门强上拴上。


    山里的屋子,为躲避野兽和豺狼,都是用石头砌成,厨房的窗户只有不到十厘米的小木框,以孙萱草如今的身形,根本钻不出去,倒也不怕她跑了。


    晚上孙母担心女儿,孙父见她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对孙母道:“大丫娘和草丫一样大,娃儿都一岁了,草丫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早前我还想着让她多读几年书,嫁到山外头去,现在想想嫁到山里头也一样,你明儿就去山里问问,有没有出的起彩礼的人家,十块钱,就把她嫁出去吧。”


    孙母听着厨房方向拍打的木门,揪心不已。


    临河大队的老师同学们,还不知道孙萱草回家后的遭遇,之后隔不了三五日,就有信件送来,几乎全部都是录取通知书。


    临河大队去参加高考的学生占据整个吴城下面所有公社之最,考上的人数也多的吓人,有时候一天有两三封信传过来,都是录取通知书。


    其中以临河大队考中的本地学生最多,其中大山里出来的女生当中,除了孙萱草,还有两个女生也考上了大学,一个叫陈剑雨,一个叫杨诗雨,都是临河小学第二届入学的女生。


    陈剑雨原名叫陈贱女,当初开学的时候,她说她叫陈贱女,负责报名的知青老师还以为她听错了,加上方言与普通话之间巨大的差异,她在写名字的时候,就给陈贱女的名册上,写上陈剑雨,乍一听以为是男孩子的名字,实际上是个皮肤黝黑,学习刻苦如命的女生。


    后来她读了初中,读到知青老师们教的陆游的诗《剑门道中遇微雨》,再说起自己名字,她便说出自此处。


    一直到过了很多年,她人到中年,才终于与自己的名字和解,已经是大学老师的她,才和下面的学生,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并非什么‘剑门道中遇微雨’,而是她小时候,知青老师的一次空耳,才有了这个颇具武侠之气的名字。


    杨诗雨名字的由来和陈剑雨类似,原名叫杨死女,可在知青老师们的笔下,她叫诗雨。


    本地人结婚结的早,一般十四五岁就看好了婆家定了亲,十六七岁就结婚嫁人。


    杨诗雨和陈剑雨两人在读书时,都是出了名的刻苦努力,成绩也算不错,自然都被临河大队的妇人们看中,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和临河大队的两户人家定了亲,就等着年后就嫁人结婚了。


    哪晓得这两个姑娘如此争气,居然都考上了大学,一时间两人的未来婆家高兴坏了,敲锣打鼓的庆祝!


    临河大队受许明月的影响,对女孩子考读书考大学当干部这事,接受度极高,况且两个姑娘都与他们家的男娃定了亲,年后就要成亲了,就是自家人,她们考上就是他们自家人考上,自然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未来婆家人比她们两人的娘家人都激动,还给她们增加了彩礼。


    临河中学每天都热闹不断,敲锣打鼓的声音传遍了附近的大队。


    一时间,临河中学在水埠公社和吴城都出了名!


    虽然大多都是本地的中专院校和大专院校,但对本地的学生来说,也足够了。


    原本这两人的录取通知书,本也该像临河中学考上的其他考生一样,让她们身披大红花,带着锣鼓队,一路敲锣打鼓的送她们回她们各自的大队和家里,对她们进行表彰和发奖学金的,可期间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大事。


    临河中学考上的第一个大学生,在78年除夕夜的当天,穿着单薄的衣服,身上裹着茅草,赤着双脚,从下了一尺多厚的雪地里,跑出了深山,昏迷在了临河中学的校门口。


    要不是临河小学的门卫听到外面发出咚的一声,以为是山里的什么动物下山,撞到了校门上,走出来看了一眼,才看到昏迷在雪地中的孙萱草,孙萱草恐怕就要这么冻死在除夕夜的皑皑白雪中。


    门卫吓的不敢耽搁,忙喊了住在学校里的老师们出来,把孙萱草抬到了荒山的卫生院,一边抬一边喊:“出事喽!出大事喽!有人晕倒在校门口喽!”


    卫生院距离许明月家不足五十米,自然是听到了门卫和学校老师们焦急的叫喊声,忙出来看怎么回事,这才看到数日不见,整个冻的快要僵硬,脚上已经冻的一片青紫之色的孙萱草。


    有人立刻去许红荷家喊了许红荷和过年回来的许红桦等学校校长和公社干部们过来。


    一直把她救醒之后,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孙萱草的家人,居然想桃僵李代,让自己儿媳妇顶替女儿的身份去上大学。


    “他真当大学是他家开的,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这样黑暗的事情,让一向顺风顺水,从没遇到过这样事情的许红荷破口大骂:“这还是亲爹?这可是他亲闺女!”


    一直以来,家里最不重视女儿的家庭,他们的女儿早早就从临河小学或毕业、或辍学,早早就嫁人生子去了,他们都认为,还能留在学校读书的女孩儿,家里对女儿应该是有几分尊重和看重的,尤其是像孙萱草这样,第一届入临河小学,还能继续读书的女孩子,家里应该是很看重她才对。


    这也是他们敲锣打鼓的想要以孙萱草为榜样,宣传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也能考大学,未来也能当干部,也能光宗耀祖,想要提高山里女孩子的地位,改善她们的生存处境的方式之一。


    没想到正是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居然也遭受了这样的对待,让儿媳妇去顶替女儿的身份去读大学,这样荒唐又荒诞的事情!


    可这样荒诞的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许红荷和江春水等人是又气又怒。


    许红荷作为临河中学的校长,作为许金虎的女儿,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向来好脾气的她,当下就要喊上村里的青壮,去山里大队,去将孙萱草的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给抢回来!


    她做事冲动,回到家里过年的许红桦可不冲动,拉住了妹妹,说:“现在天这么黑,山里这么冷,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就算要去也是等天亮了!”


    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同样来卫生院看情况的许明月。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许明月也没有回避,而是对同样回到临河大队来的晁立伟道:“看来还要麻烦你站好最后一班岗,再进山里抓些人出来开一次批斗大会,不然真以为我们许家村人都是菩萨,连我们临河中学的学生也敢欺负了。”


    晁立伟这次也参加了高考,只是和所有外地来的知青们一样,尚未收到录取通知书。


    晁立伟觉得自己肯定是没考上的,毕竟这几年他都在五公山公社那边革委会干的风生水起,根本没时间看书。


    他依然还是五公山派出所的所长,闻言恨不能立刻就出发抓人。


    但他到底还有理智,冬天的山林很危险,冬季夜晚的山林更加危险!


    明明很高兴的一个年,大年初一的一大早,晁立伟就带人进山抓人了,不光将孙萱草的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抢了回来,就连她父亲和弟弟,都被抓到了蒲河口做劳改,挑石头去了。


    临河大队这一次的雷霆出击,也让大河以南一些家中女孩子考上了本地院校,生出些心思的人家,顿时偃旗息鼓起来。


    经过这一遭,许红荷开始犹豫,对于考上大学的女孩子,还要不要敲锣打鼓的去她们家中报喜,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留在学校,报喜照报,并将孙萱草的事情宣扬给整个大河以南的人知晓,让他们知道,冒充他人去上大学的下场。


    这事虽然圆满解决,但这件事情的造成的印象和阴霾并没有停止。


    因为孙萱草父亲和弟弟大年初一被抓到蒲河口做劳改,使得孙母吓的亡魂皆冒,来到临河大队的学校,跪在雪地中,哭求孙萱草原谅她父亲和弟弟,让她去求公社书记和领导,放了孙父和孙大山。


    就连赵青山的母亲,她的姑姑孙彩花,也过来找她,指责她不该这么狠心。


    他们都忘了,是他们想要抢夺孙萱草上大学的机会,差点逼死了孙萱草。


    可这时候所有人都在指责孙萱草。


    这件事也让临河中学长了个教训,在今后的很多年里,学校学生的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都要先寄存到学校,学生上大学报名前,要先来学校拿她们的录取通知书,以确认是她们本人去读大学。


    而这件事,也告诉了吴城的江天旺和许金虎,乃至市里的周市长,全市开始彻查可能存在的冒名顶替上大学一事。


    年后,又有三人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分别是报考了本省省城两所大学的许金凤和许爱红,以及本省一个工业发展的很好的城市的一所工业大学。


    如果说之前收到的,还都是中等院校和大专院校寄过来的通知书的话,这三个人前后脚收到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一时间,三家人喜气洋洋,高兴的要命,就差在村里大摆宴席了。


    虽没有大摆宴席,可吹锣打鼓是少不了的。


    倒是他们三个的知青丈夫和知青妻子,都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心情十分复杂。


    许金凤拿到录取通知书,更是得意不已,拿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放到了丈夫张树鸣的面前,“怎么样?我就说我能考上吧?”


    许金凤是许家村大房的姑娘,许家村大房所有的钟灵毓秀都仿佛聚集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从小就很聪明,老师教的内容她一学就会,从不感到吃力。


    哪怕班上还有两个成绩更好的江映荷和许爱红,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比他们差。


    江映荷是大队会计的女儿,从小就受她父亲亲自教导,她本身性格也更细致沉稳,热爱学习,几乎任何时候看到江映荷,她都是在学习。


    许爱红的情况和江映荷差不多,几乎看不到他在外面玩的时候,同样是老师们最爱的好学生。


    可许金凤的情况和这两人都不同,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她自小受全家人的宠爱,这便也养成了她容易骄傲和贪玩的性格,别人都在学习的时候,她和小伙伴们在玩,别人在干活的时候,她也和阿锦在玩,任何时候看到她,她都在玩。


    她只在上课的那四十五分钟好好听课,回家写作业也写的极快,写玩就出去玩了。


    可只要她想学,她总是能轻易的学会老师们教的知识,她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简单的知识,别人学的那么慢,那么累。


    所以哪怕同龄人中,江映荷和许爱红两人总在争班里第一第二的位置,而她总是在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中间轮流徘徊,她也从不曾妄自菲薄过,觉得自己不如他们。


    只要她想,她就能当第一、当第二,只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努力,愿不愿意去争而已,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


    张树鸣和许金凤结婚几年,也知道自己妻子的聪慧,反应极快,可在他心中,他在面对妻子和岳家一家时,仍有几分仿佛与生自来的优越感。


    优越自己是高中生,而妻子只在乡下读完了初高中,优越自己是城里人,父母是城中双职工,优越自己即使下乡了,也在临河小学招聘老师的第一年,就考上了临河小学的老师,不用和其它知青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夏割稻子冬挑堤坝。


    可同样参加了高考的他,还没有任何消息,妻子就已经被本省省城大学录取了。


    他目光闪烁,原本还想着自己回城之后,妻子孩子怎么办的想法也随之消散,连带着夫妻两人的感情都仿佛更深了些。


    随着许金凤和江映荷两人的来自省城两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到来,那些填报了他们各自城市的知青们的录取通知书,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先是距离他们较近的海市的叶甜。


    叶甜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虽然读书时成绩并不算很好,在班里也只算中等,可她下乡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停止过学习。


    刚开始,自然是为了考上临河小学当老师,当上临河小学的老师后,她也和罗喻义、张树鸣他们一样,开始认真的教学生,那些课本自然也就放下了。


    可谁让临河小学五年之后,又开办了临河中学。


    他们这些第一批当老师的老教师,为了教学生,没办法,只能去听蒲河口来的那些专家教授们上课,顺便把初中课本也拿出来重新复习、学习,他们不复习不学习,怎么教上了初中的学生?


    至于后面来的新知青们,新知青们也都是初中生、高中生,他们即使考上了临河小学,成为了新老师,也只能从小学开始教,只有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成绩特别好的,才能从初一开始教。


    教导初中学生的重任,便落到罗喻义、叶甜、李欣、杨红霞等老教师们身上。


    他们这些老教师,为了当初中老师,真是一边学、一边教,为了学通初中的知识,几个老师晚上都是连夜写教案,连夜学习,几个人中,罗喻义、张树鸣、杨红霞当初学习成绩最好,罗喻义性格大度沉稳,自己学通了后,就在办公室里当老师,教叶甜等人,谁学通了,谁就上去当老师。


    几个人第一届考上的老教师们,谁都上去当过老师的老师,唯独叶甜,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成绩真一般,脑子也一般,就靠罗喻义给她私下讲课。


    两人讲着讲着,讲成了一对。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读书时,成绩明明只有中等的叶甜,在这次高考中,居然也勉强考上了海市的学校,虽不是特别好的学校,可只要能回城,能回家,不管是什么学校,都是大学。


    叶甜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哭肯定是哭不出来的,她是抱着罗喻义激动的又叫又跳,绕着她在临河大队的家就跑了三圈,又抱着她的儿子猛亲!


    她和家人关系亲近,下乡十年,她也只回去探亲过几次,早几年她爸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乡下结婚,要想办法回城,谁知道她在乡下一待就是十年,从十八岁,熬到二十八岁。


    因为她考上了临河小学的老师,家人不用再担心她在乡下受苦,可还是让她不要在乡下结婚,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一年没有了回城的希望,她家人从让她坚持不要在乡下结婚,到开始松口,让她不要嫁给乡下人,要是在下乡的知青当中有合适的,可以找个和她一样的不错的知青小伙子结婚。


    亲完了儿子,她又忍不住扑到罗喻义的怀里:“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我能回家了!”


    罗喻义也同样为叶甜高兴不已。


    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别的知青都在为考上后和妻子孩子分别,要不要带着妻子孩子回城的拉扯中纠结,他为了陪叶甜,没有填报他自己家乡的城市,而是跟着叶甜一起,填报的海市的大学,在叶甜的录取通知书下来没多久,他的录取通知书也收到了。


    两张录取通知书的到来,自然让一直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振奋不已。


    一直看着本地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见他们知青当中,也终于有人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激动了起来,开始等待他们的录取通知书,很快,这些报考了他们各自城市的录取通知书,也逐渐的到了。


    他们这些人,为了回城,不管他们是不是看了多年的书,考的好不好,为了稳妥起见,他们都没有敢报太好的学校,基本上全都低于他们高考成绩的一大截,导致水埠公社、临河大队的大学录取率超级高。


    恢复高考的第一届高考,光是一个临河大队的大学录取率,居然高达了百分之五十以上,几乎要占据了整个吴城考中大学的名额的三分之二以上!


    就好像吴城的文气有八斗,水埠公社独占了七斗半,临河大队占去了六斗!


    剩下的一斗两斗的文气,才分到了吴城下面的其它的公社去。


    让人比较吃惊和意外的是,许金凤、许爱红、江映荷三人的知青丈夫和知青妻子,都没有考上大学。


    许爱红的知青妻子就不说了,这年头没有什么避孕的措施,许爱红妻子嫁给他的第一年就怀孕了,之后就是生子、哺乳,根本没有时间看书,也就在高考恢复消息通知下来后,勉强看了两个月的书,还有孩子纠缠着,并不专心,不像许爱红,为了研究加工厂的机械和水电站所有机械的维修,这么多年,他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学习。


    江映荷的丈夫不是临河小学的老师,他是包装厂的一名工人,当了工人,有了工作,谁还看书学习啊?


    张树鸣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是个私心较重且对自己很是自信又自视甚高的人。


    别的知青生怕自己回不了城,哪怕考的好,也不敢把自己报考的学校往高了报,他则是相反,报了他自己老家所在省份最好的大学!


    在结伴学习的过程中,罗喻义就经常教成绩较差的叶甜学习,自己也温故而知新。


    张树鸣则是生怕教会了徒弟,自己没了饭碗,敝帚自珍,即使是初期有几次教学,也教授的十分浅薄,和许金凤结婚后,又将心思很快放到自己的小家庭中,在后面的两三年,更是没有再学习。


    导致三个本地人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他们三人的三个知青妻子和丈夫却都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的知青很多,最早下乡到临河大队的沈志明、苏向阳、张菊、楚秀秀、叶冰澜,以及被临河大队所有人都瞩目着的许明月、阿锦、阮芷兮等人也都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最后连瘦瘦弱弱的杜晓雅,都等到了她的录取通知书了,张树鸣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有到,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内心早就着急了。


    村里人也基本默认,许明月和阿锦她们也都没考上大学了。


    这好像在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让大家比较意外的,是阿锦也没有考上大学。


    连山里的三个姑娘都考上了大学,许书记的姑娘居然没考上。


    村里私底下谈论这事,但都不敢当着许明月的面上,但眼神都表现了出来。


    许书记一个小学都没读过的人,怎么可能考得上大学嘛?当初就不该辞去书记的职位,现在好了吧?鸡飞蛋打!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在年后开始一个一个的告别临河大队,怀着激动的心情,带着行李回城。


    可就在二月中下旬,接近二月底的时候,邮递员终于又往临河大队送来了四张录取通知书。


    这四张录取通知书,都来自最为遥远的京城,分别是楚秀秀、叶冰澜、许明月和许锦。


    第377章 第 377 章 一般来说,邮递员递信……


    一般来说, 邮递员递信,都是往大队部递的,大队部的人再通过大喇叭, 通知大队里的人来取信。


    但这几天的信件略有不同,基本上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录取通知书, 写的地址也都是临河中学, 邮递员一到临河大队, 就开始按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叮铃铃~~~~~”


    此时正值寒假,学校里留下的学生除了参加了高考的那些,基本都回家去了, 学校的老师们也走了小半,听到这个时候了,还有邮递员自行车的声音, 全都激动的跑了出来,期待是不是还有他们的信件。


    这个时候的信件, 代表的就是他们回城的希望!


    邮递员从他自行车的军绿色帆布袋中,拿出四张牛皮纸, 就开始扯着嗓门大喊:“楚秀秀!叶冰澜!许凤兰!许锦!有你们的信!”


    楚秀秀早就从楼上跑下来,伸着个脑袋在像外面看,听到她的名字, 忙跑出来举手:“我我我, 我是楚秀秀!”


    楚秀秀激动的接过自己的信, 周围出来看热闹的知青们, 全都凑了过来,想看看她考上了什么大学。


    这个时候了,还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过来,也让周围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 心底生出了一点希望。


    “叶冰澜!叶冰澜!”邮递员手中又拿着下一封牛皮纸。


    叶冰澜淡定的从他身后走过来,“我的。”


    她神情平淡。


    自从高考消息恢复之后,她就没在脸上做过文章,皮肤恢复了本来的颜色,哪怕她下乡后也要参加双抢,皮肤会被暴晒,可一段时间后,她就又恢复了冷白皮,此时她穿着黑色羽绒服,帽子周围是一圈红色羽绒,衬得她整个似烈焰般的美丽,让人挪不开眼。


    邮递员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乍一抬头之下,撞入眼帘的是如此一张眼若桃李的面容,整个人都呆愣了一瞬,木呆呆的将牛皮信封交给了叶冰澜。


    直到叶冰澜接过她的信,揣进了口袋,准备继续往回走,他被其他人包围起来,才回过神,继续喊:“许凤兰!许凤兰!”


    “许书记住在荒山呢!”有人指着学校不远处荒山所在的地方:“你把许书记的信给我吧,我替你送去!”


    有人想做个好事,在许明月面前露个脸。


    他们还不知道,高考恢复后,后面每年都还有高考,今后几年内,他们都会陆陆续续的回城。


    很多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他们,面对遥遥无期的回城,以为他们还会留在临河大队好多年,自然想和许书记打好关系,哪怕她现在不是水埠公社书记了,她在水埠公社这边依然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邮递员之前却是吃过亏的,信封不能乱交,说:“要交到本人手上的。”他见许明月不在,就又大声喊:“许锦!许锦在不在?”


    “许锦是许书记的女儿,她们是一家人,都住在荒山!”被拒绝的人有些讪讪的,可还是热情的回答邮递员。


    叶冰澜自第一趟广市之行回来后,就从临河小学的集体宿舍里搬了出来,在荒山划了一小块宅基地,也在荒山建了房子。


    她会来到临河小学,不过是耳聪目明,看到了邮递员,就踩着雪,也走了过来。


    她对邮递员说:“我就住在荒山,你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去荒山。”


    邮递员的眼睛几乎要粘在叶冰澜的脸上移不开,实在是太好看了,就像这黑白世界中的一个精灵。


    要不是周围人的反应告诉他,这是真人,他还真以为自己看到仙女了!


    他骑上自行车就跟着叶冰澜头也不回的离开。


    知青们不想他就这么离开了,忙追上去:“邮递员!邮递员!就没有人别的信了吗?”


    邮递员被拦住,又停下车回答:“没有了!今天临河大队就四封信!”


    他急着追上叶冰澜,也不耽搁,长腿一跨,就朝荒山去了。


    在学校宿舍的知青们,又赶紧追上去。


    明知道没有他们的信了,可他们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想跟着邮递员。


    邮递员跟着叶冰澜,到了荒山的路上,朝着大水沟对面的荒山大声喊:“许凤兰!许锦!有你们的信!”


    荒山住的不只是许明月一家,还有许多窝在知青点里猫冬的知青们,听到邮递员的喊声,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们都跑了出来。


    和许金凤住在这里的张树鸣也从家里走了出来。


    许金凤还没到开学时间,她不需要和知青们一样,需要提前回到他们所在的城市,想要回家去看看,自然还在临河大队,等着月底去报到。


    张树鸣期待又紧张的看着邮递员。


    邮递员还在喊许明月和许锦的名字,因为许明月家是院子,又在里面,跟过来的知青们怕许明月听不到,都出声大声喊:“许书记!许书记!有你和阿锦的信!”


    许明月是听到了声音的,她将家里穿的棉布鞋,换上了可以在雪地上踩的雨靴,从家里走出来。


    阿锦性格跳脱,鞋都没换,穿着个棉布底的拖鞋,小跑着就出去了,激动的喊:“哪里呢?哪里呢?”


    这段时间,临河大队该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人,基本上都收到了,村里人见她们母女没有收到,还有人特意来她们家里来说的,感叹她妈妈不应该辞去公社书记的职位之类的。


    她们觉得是好意安慰,阿锦只觉得烦。


    她三步跨作两步,将竹桥放了下去,跑到大水沟对面来,许明月看她那轻快跳跃的步伐,在后面喊:“你慢点!雪地路滑,你别掉水沟里!”


    翻过年十九岁的阿锦还在长身体,一般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个子蹿的就少了,她还在长,身高已经到一米六三了,身体轻盈有力,一个跨步就在大水沟对岸了,“我是许锦,那是我妈妈许凤兰!你一起给我就行了!”


    邮递员已经看到许明月了,许明月自己也在慢慢走竹排桥,他没将信封给阿锦,而是直接递给了许明月,让她自己签字。


    送录取通知书是一件大事,上面发话了,必须要本人签字才行。


    等许明月签好了字,邮递员就要走,和在临河小学的时候一样,知青们也都是忙问:“还有别的信吗?”


    张树鸣也在眼巴巴的看着。


    他本来对自己很有信心的,可一天一天的,没他的录取通知书,他原本的自信心也一点一点的消散了下去,目光期待的看着邮递员。


    邮递员扭头回答道:“水埠公社这边,这几天没别的信了,就这四封信。”


    他们也不是每天都忘大河以南跑的。


    也就是现在大河以南和炭山的路通了,交通方便了,他能骑自行车过来,不然想过来一趟都不容易,冬天船都没有一条,竹子河水落到长江里,坐船都过不来,走摆渡的桥的话,现在积雪厚,很容易掉进河里去。


    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一个星期才过来一趟,也就是这段时间特殊,只要有信就得送,不能误了学生们的录取通知书,误了他们报名。


    不然这么厚的雪,他骑个自行车,脸都冻木了,手上都是冻疮,腿要冻出毛病来的。


    许明月接到信,忙让阿锦进去给邮递员倒杯热水来,再拿两个饼子。


    “好嘞!”阿锦动作几块,几个轻盈的跳跃,就飞奔回了家里。


    邮递员嘴里说着不用不用,可阿锦拿着竹杯倒了热水出来后,他还是忍不住喝了热水暖暖身子,接过阿锦递过来的热饼子。


    饼子是白面饼,里面包的馅儿是酸菜肉,一面烤的焦脆,一面软嫩,用香油煎的,邮递员还没吃呢,一股扑鼻的香味就扑面而来,让他原本冰凉的身子,极具渴望的对两块热腾腾的饼子产生了渴望。


    “赶紧趁热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邮递员也不耽搁,赶紧咬了一大口。


    即使是这个时候,香油也依然少见,不是随随便便都能用的,这个面饼背面的油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这时其他人也都好奇的围了上来,好奇许书记和阿锦报考的是哪个学校,直到现在录取通知书才来。


    其实观这一届各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达的规律,一般是先近处,后远处,然后就是先普通中等高校,后是知名大学。


    越是好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越是最后面才到。


    一直到邮递员走了,众人才失望的收回视线,又朝站在水泥马路上的叶冰澜、楚秀秀围了过去,“叶冰澜,楚秀秀,快看看你们的录取通知书,被哪个学校录取了?”


    “谁有剪刀?”


    “我这里有铅笔刀!”


    有人立刻递了削铅笔的小刀来。


    楚秀秀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拆信。


    她在前世的时候,虽只是普通大学毕业的普普通通的社畜,可她为这一届的高考已经准备了六七年的时间,叶冰澜前世就是知名大学毕业的,就更不会怀疑自己。


    所以哪怕村里流言蜚语已经不断,看向许明月母女的眼神已经满是同情,楚秀秀和叶冰澜两人,却丝毫不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


    既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知道,她一定是被自己唯一报考的那所大学录取了。


    她知道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她向来低调,并不想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原本楚秀秀和叶冰澜两人中,叶冰澜冷若冰霜,难以接近,楚秀秀性格好说话的多,大家才撺掇楚秀秀看录取通知书,没想到楚秀秀笑眯眯的,根本不搭理他们。


    他们的目光又落到叶冰澜身上。


    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叶冰澜,在所有人的围观和瞩目中,这次倒没有藏着掖着了,用旁人递过来的铅笔刀小心的拆开了信封,露出里面的录取通知书。


    众人齐齐的把头伸了过来看录取通知书。


    录取通知书的抬头是叶冰澜的名字,上面写着‘XX市吴城县水埠公社临河中学革委会’,转‘叶冰澜’同志。


    后面的内容和别人的录取通知书上写的内容差不多,只是在入学日期上,比其它院校的入学日期要晚了几日,写着‘于七八年三月三日至三月五日凭本通知书,去水木大学报到’。注①


    哪怕早有预料,叶冰澜一向清冷的面容上,还是不自觉的绽出了笑容,抬眸看向人群外的许明月时,眸中熠熠生辉。


    许明月也朝她露出了笑容。


    叶冰澜隔着人群,眼含笑意,声音不大的对许明月说:“我考上了水木大学。”


    许明月朝她竖起了大拇指,笑容温和灿烂:“真棒!”


    人群外的人听她说是水木大学,这才都反应过来,惊叹不已,“居然是水木大学!”


    他们震惊叶冰澜考上水木大学的同时,也震惊她真的敢报。


    别人报考大学,都是生怕考不上,回不了城,都尽量往低了报,她一报就是顶尖学府。


    这是何等的自信!


    一开就是最顶尖的学府,大家也都开始期待楚秀秀和许明月三人。


    他们不敢催许明月母女,就又都转向楚秀秀,“秀秀,快看你是哪个学校的通知书!快看看呀!”


    楚秀秀在临河小学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安安静静的很低调。


    这次她原本还想低调的回去自己看通知书的,可看大家都这么期待热情,叶冰澜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信封,想到自己快要离开这里,就也不藏着掖着了,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代开了牛皮信封。


    竟也是一封水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众人看向楚秀秀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他们没有想到,一向在学校低调不露头,宛若透明人一样的楚秀秀,居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手就是水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们甚至都怀疑看错了,想要接过录取通知书再仔细看看。


    可楚秀秀向来防备心很重,又岂会把录取通知书给他们?


    他们想再看看叶冰澜的录取通知书,叶冰澜也慢条斯理的收了起来。


    众人这才恍然道:“叶冰澜和楚秀秀都收到了水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许书记和许锦收到的哪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不会也是水木大学的吧?”


    他们都震惊的看向许明月和阿锦。


    毕竟她们四个人的录取通知书是一起来的!


    要说叶冰澜考上水木大学,他们都不奇怪,叶冰澜考上临河小学当老师没多久,就去给许书记当助理去了,成为茶厂的对外贸易部干事后,就带着茶厂拿了好多国外的订单,这些年每年给国家挣的外汇,就有好几百万漂亮币,成为本县的纳税大户,她也凭此从小小的干事,一下子成为了茶厂对外贸易部部长,水埠公社财务处处长。


    她的能力是众人有目共睹且众所周知的。


    可楚秀秀……多普通,多没存在感的人啊!


    许书记……据他们所知,连小学都没读过啊!


    还有阿锦……从小他们看着长大的!


    同样是出来看热闹的许金凤比阿锦还激动,也不管她丈夫张树鸣的失落,凑到阿锦身边,“阿锦,快打开看看,看是哪个学校?”


    许明月看了眼阿锦脚上已经湿透的布鞋,道:“外面冷,回家看吧。”


    原本打算就这么打开信封的阿锦忙收了信封,又蹦蹦跳跳的回家,她是回家被许明月拉到了火桶里面,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的鞋底和袜子都被雪水浸湿了,脚上已然一片冰寒。


    许明月家关上了院子,也将众人的好奇心都关在了院子外面。


    众人顿时就对许明月和阿锦被哪个学校录取好奇且猜测起来。


    原本他们以为许书记和阿锦考的肯定也是水木大学,一看许书记的反应,他们就知道,肯定不是水木大学了。


    他们都猜测,许书记和阿锦报的恐怕不是特别好的学校,这才在叶冰澜和楚秀秀两人拆出了水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拆邮件。


    不然叶冰澜和楚秀秀考上的学校太好,不论许书记母女考上的是什么学校,对比之下,也会对比的很差。


    住在学校的老校长听闻了叶冰澜和楚秀秀两人收到水木大学录取通知书,也赶忙和许红荷他们一起往荒山赶,想看看许明月和许锦考上了什么学校。


    他们原本对许明月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和本土的学生一样,考个中等师范院校,镀个金回来继续当书记。


    要他们说,何必参加什么高考?想上大学的,之前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她一个公社书记想读,还怕没名额吗?


    可现在不同了,要是许明月和许锦也是水木大学的话,那他们临河大队一下子就出了四个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


    哪怕之前临河大队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多到让他们觉得不稀奇了,可水木大学还是不一样的,他一个穷乡僻壤里的老头子,都听过这个学校!


    他被许红荷扶着,颤颤巍巍的来到荒山许明月家里,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兰子!大兰子!快把你通知书给我瞧瞧,你考上的哪个大学?是不是水木大学?”


    他满眼的期待,扶着他的许红荷也是满眼期待。


    叶冰澜和楚秀秀考上水木大学,和他们许家村的本村人考上水木大学能一样吗?


    就在他们爷孙俩两眼放光中,许明月笑着走过来扶住老校长的另一边,摇头说:“不是水木大学呢!”


    “咋不是水木大学?学校里的那两个丫头都考上水木大学了,你和她们的录取通知书一起到的,咋你还不是水木大学的呢?”老校长急道。


    一听许明月考的不是水木大学,老校长一把将许明月的手甩开,去看阿锦。


    阿锦也笑着道:“太爷爷,我也不是水木大学。”


    老校长年纪大了,闻言顿感失望。


    他精神不济,闻言叹息道:“唉,咋就不是你们两个考上的水木大学呢?”


    一瞬间,老校长甚至都想把许明月、阿锦的录取通知书,和叶冰澜、楚秀秀的对换一下。


    不过这个念头他只是一闪而过,就略过去了,扶着他的龙头拐杖,对阿锦地说:“能考上大学就不差了,要不是有你阿妈,三年干旱的时候,我们村都不晓得要饿死多少人,现在学校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多大学生,你阿妈也考上了大学,当了大学生,已经很不差了!”他鼓励阿锦:“你也不差,考上大学后,要和你阿妈一样,要当干部,要多为我们老百姓做事!”


    他语气略带失望,可还是问道:“你和你阿妈考上了哪个大学?是不是我们本地的大学?”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絮叨,吐字不清地说:“别走的太远,离家近有什么事喊我们一声,我们都能帮衬。”


    他怕许明月跟孟福生走了,就不回来了。


    打击封建迷信好多年,临河大队的每一个人,都把许明月母女当做有福气的祥瑞。


    阿锦笑嘻嘻地说:“我和妈妈考上的都是京城大学。”


    “哦,京城大学啊。”老校长耳朵好的很,他反应慢半拍地说:“你们怎么选了那老远的学校啊?都让你们离家近一点了。”


    倒是扶着他坐下的许红荷听到惊呆了,“啥?啥大学?”


    阿锦又调皮的强调了一句:“京城大学,我和我妈考上的都是京城大学。”


    “阿爷,阿爷!兰子阿姊考上的是京城大学啊!京城大学啊!”


    老校长耳朵好的很,被许红荷叫的耳朵疼,不耐烦的扯过自己的胳膊说:“我听到了!京城大学!京城大学就京城大学,你叫什么?”


    许红荷这么多年历练下来,在外人面前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副校长了,可在亲近的家人面前,她和十八岁时一样,性格还有些活泼和咋呼。


    许红荷对老校长强调说:“阿爷,你不知道,京城大学和水木大学一样,是我们国家最好的两所大学,京城大学啊!”


    老校长只是一辈子待在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反应慢了些,闻言也反应过来问:“啥大学?”


    “京城大学,和水木大学一样厉害的京城大学!”许红荷已经激动的手舞足蹈语无伦次了:“我滴个山神老天爷哎,我们学校一下子出了两个水木大学的,两个京城大学的!”


    她在许明月家不大的堂屋里团团转,“我去学校大喇叭里通知全村去,不对,是通知全大队去!”


    说着,她撂下她年迈的老爷爷,拔腿就要往外头跑,那活泼劲,一点不像三十多岁,他人严重的中年妇女,活脱脱就是二十岁的小姑娘。


    老校长操心的起身在她身后喊:“你慢点!你慢点!你当心着点,别跑水沟里去了!”


    老校长那叫一个愁啊,就这毛躁的性子,这要不是他亲孙女,不是全村第一个高中生,她能当上副校长?


    老校长还是相当能坐得住的,他其实不太懂水木大学和京城大学,听到是最厉害的两所大学,他双手搭在拐杖上,坐在竹椅上,那气势宛若土匪头子坐在他的虎皮椅子上一样,颇有气势的对阿锦和许明月说:“不错!不错!”


    然后就不晓得说啥了。


    许红荷对即将要离开临河大队的叶冰澜和楚秀秀考上水木大学没有多少激动的心情,可对许明月和阿锦两人考上京城大学,那激动的,比她自己考上京城大学都高兴,两条腿在雪地里简直都快倒腾出残影来,往学校里跑,跑到二楼的校长办公室大喇叭旁边,就对着大喇叭‘喂!喂!’了两声,说:“通知大家一件事啊,我们临河大队,又出了四名大学生!”


    由于太过兴奋,许红荷的声音太大,最后一句在大喇叭里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滋拉声,吓了众人一大跳!


    这样的通知,这段时间临河大队隔三差五的就响起一回。


    回到宿舍的知青们,还在私下讨论叶冰澜、楚秀秀和许明月母女四人呢,就又听到了大喇叭里传出的声音。


    只听许红荷抑制不住语气里的激动和兴奋,用力咳嗽了两声,用激昂的语气说:“恭喜我们临河大队的楚秀秀、叶冰澜两同志,考上了京城水木大学!”


    “恭喜我们临河大队的许凤兰、许锦两位同志,考上了京城大学!”


    她用力的咬重了最后的‘京城大学’四个字,差点都喊破了音!


    第378章 【过渡章】 天气太冷,临河大队的大部……


    天气太冷, 临河大队的大部分人都窝在家里猫冬,鲜少有人出来,邮递员来临河大队, 也就只有大队下面靠近大队部那里的人,和荒山、临河小学的人, 听到自行车铃声出来的, 所以大队部的人大部分都还聚在一起, 在家里聊着闲天。


    冬天闲着没事,能聊的还能有谁?许明月一家永远都是村子话题的中心,不论是和外村人侃大山, 说许明月的传奇故事,还是大队内部的人私下聊许明月一家的八卦,现在聊天的核心都是许明月不该为了孟福生考大学辞职。


    然后就听到了大喇叭里传出来的许红荷的声音。


    由于大喇叭那一声尖锐的滋啦声, 村里不少人没有听清许红荷的话,但很明显的听到了‘许凤兰’三个字, 好像是和什么大学有关。


    “啥?红荷校长在说啥?”火桶内纳着鞋底的妇人们面面相觑的问。


    许红荷年轻时,大家都直呼她的名字, 随着她年岁渐长,成为学校副校长后,大家称呼她都不再是直呼其名, 而是在名字后面加上‘校长’二字, 以示尊敬。


    有些人稳稳的坐在火桶内不动, 有好奇心重的, 便从自家的火桶内出来,打开自家的大门,走到自家的门口,或者门口的防水高台上面来听。


    大喇叭有什么通知, 一般都是一连播报三遍的,楚秀秀、叶冰澜四人考上大学这事,自然也不例外。


    村里的年轻人们这几年读书,大些的孩子都知道水木大学和京城大学的含金量,但村里的老人们,因为过去村里消息的闭塞,和之前十年没有过高考,对于大学的学校是不太了解的,但她们知道一件事,就是许书记终于考上大学了!


    “红荷校长又在播报啥呢?”家里的男人们见家里的女人出来听大喇叭的通知,也走出来询问。


    随着临河大队羽绒服和棉服的增多,人们虽然还是喜欢把门关起来在家里猫冬,但也不是完全不出门,偶尔还是会出门透透气的。


    村里女人们喜笑颜开地说:“许书记考上大学了!”


    男人们听了也高兴地笑道:“那也罢了,考上了大学就好,不然书记的职位辞去了,还没考上大学,书记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又没有个儿子。”


    在此时的农村的很多人眼里,没有儿子就等于年老了没有保障,没有人养老,这个时候许明月要是还没了男人,那下半辈子简直就没有了指望,太可怜了。


    要是有个男人,哪怕没有儿子,老了后夫妻两人相互扶持,还能有个伴,不算太可怜。


    “谁说不是呢?”村里女人也附和着男人的话:“之前等了好多天,都等不到她的录取通知书,村里好多人都说许书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书记的职位没了,大学又没考上,现在终于考上大学了,村里人也算闭嘴了!”


    随着临河茶厂效益一年比一年高,村里不少人家都买了收音机,没有收音机的人家,就没事聚集在一起,在有收音机人家的门口,听说书人说书,其中最红火的,自然就是三国演义,所以哪怕是村里的妇人,都知道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们此时还不懂‘京城大学’的含金量。


    村里人不懂不要紧,村干部们懂啊!


    大喇叭的通知停了还没十分钟,村干部们就全部集中到了荒山许明月家里,来恭贺她考上了京城大学的事了。


    包括村里年轻一代的小辈们,也都被他们的父母带了过来,一方面是恭贺许明月母女考上京城大学,一方面是想让家里的小辈们在许明月面前混个脸熟,以后有机会能多提拔他们家中的晚辈。


    还有一些人,纯粹是带着家中幼子幼女们来许明月家里,想被许明月母女抱一抱,摸一摸,沾些文气和才气的。


    因为许明月母女双双考上了京城大学这事,许明月在临河大队本就传奇的故事,更添了一道传奇性,也被传播的更广,不光是临河大队的人知道,就连水埠公社和隔壁五公山公社的人听到许明月母女考上了京城大学,都津津乐道的谈论起来,一直到二三十年后,水埠公社这边还流传着她们母女的传奇故事。


    这是后话。


    现下因为村里一下子出了四个全国顶尖大学的大学生,村里不能放鞭炮,就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来庆祝:敲锣打鼓!


    一连三天,喜庆的音乐声不断,吹得两个唢呐手的腮帮子都酸的不行。


    经过临河中学的宣传,临河大队的人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许明月母女考的大学具体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考试完的全部结果,也在报纸上登了出来,水埠公社临河大队,一下子出了省状元,省榜眼、省探花,且全都是女生。


    整个水埠公社都出了名,吴城也出了名。


    接着就是上面派下来的报社采访。


    许金虎和江天旺都双双回到了临河大队,带着记者们来荒山采访。


    明明采访的是许明月母女,江天旺和许金虎两人比许明月都激动,说起许明月从小到大的事迹,那是唾沫横飞。


    他们其实对许明月小时候的事没多少印象了,记忆最深的,就是一家子孤儿寡母,父亲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他们十二岁的哥哥,靠着爬炭山,钻碳洞把一家子弟弟妹妹养活,养大。


    “麻绳专挑细处短,厄运偏找苦命人,眼看着这一家子老小大了,日子好过一点了,大兰子就被那一家子陈世美欺负的跳了河!也幸亏当时有人在堤坝上挑堤坝看到了,把母女俩救了上来,深冬腊月啊,母女俩被捞上岸的时候,嘴唇都青了,都没气了!”


    很多人对十几年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很冷的季节,实际上是深秋,可被她们记成了寒冬。


    这样更具故事性的情节让记者们更加激动了:“那她后来又是怎么成为公社书记,又考上大学的呢?”


    说到这个,村里人都激动了:“这个我知道,她呀,从小就好学,明明自己一天学都没上过,却跟着她哥哥念书认字,她哥哥小时候她爸还活着,念过私塾呢,她就这么地啊,考上了我们村的记工员!”


    “啊对对对,是这样滴!”


    “她脑子聪明,你看看我们门前这大片的田地,以前都是河滩,我们种地种粮食,就靠山脚下的那点地,一年到头都在饿肚子,根本吃不饱!”


    “她多聪明啊,跟我们当时的大队长和大队支书,就是□□和许局长,当时他们还只是大队长和大队支书呢,她就说,要趁着冬季河水水位下降,用堤坝把露出河面的这一圈河滩圈出来,种粮食用!”


    旁边的人也立刻挤进来,迫不及待的说:“刚好赶上了三年大旱,我们大队就靠着这圈出来的七千多亩河滩,套种红薯、大豆,养活了我们十里八乡的许多人!”


    “当时全国性的缺粮食啊,我们大队产的红薯是一车一车的往上交粮食!”


    “当时的田地还没现在这么多,只有这里面的一圈河圩,现在外面的河圩也都成了良田,我们大队是咱吴城出了名的粮仓哩!”


    记者原本只是下乡来采访双双考上京城大学的母女,没想到这对母女还有如此传奇的经历,更激动了。


    “不止呢!我们这里的蒲河口农场你们晓得吧?也是她出的主意,当时我们大队因为新增的几千亩土地,大队支书和大队长都升到公社里去了,当时的周市长还是我们水埠公社的书记,我们大队长就被调到蒲河口建劳改农场去了!”


    “是滴是滴!蒲河口那边现在应该也有一万多亩地了吧!”


    “你不晓得那三年靠着这扩出来的一万多亩良田,养活了多少人哦,好多北方逃荒来的人,没地方去,就在蒲河口农场种地,讨口饭吃,现在还在我们这边没回去呢!”


    他们指着一旁的许金虎说:“呶,这就是我们当时的劳改农场主任,就是在他的带领下开荒出那么多农田的!”


    许金虎也是个很爱出风头的人,对着记者就笑出了一口洁白的大牙,说:“都是许凤兰通知的主意,她脑子活,她出主意,我就带人干!不光是我们大队和蒲河口农场这两处的一万多亩良田,还有这边。”


    他指着五公山方向往五公山公社去的大片良田说:“以前那边全都是荒地,灌溉不方便,她成了蒲河口主任后,就提出挖沟渠解决灌溉问题,硬生生把五公山下这一万多亩荒地,也改造成现在的良田,不仅解决了我们公社粮食不够的问题,连带着把当时粮食同样紧缺的五公山公社的粮食都解决了,这些都是困住了我们世世代代几百年的问题,她一当上干部,就全部解决完了!”


    接着村里就你一句,我一句,把许明月这么多年在水埠公社做的桩桩件件的政绩,如数家珍的和记者们说。


    “原来我们这里与世隔绝,要是冬天竹子河的水落回长江,我们山里人出不去,外面人也进不来,多亏了许书记带我们修堤坝,把我们河南与河东的路修通了,现在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再也不用因为大河的阻挡,我们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什么截留竹子河开办养鱼场;什么三年干旱后,人工饲养莲藕;什么让她丈夫人工养殖小球藻当鸡鸭猪的饲料,开办养鸡场、养鸭场、养鹅场、养猪场;开办学校,让整个大河以南的孩子都有书读;建设水电站,让整个大河以南都通上了电,解决了从河边到山里,十多万亩土地的灌溉问题;带领两个公社的老百姓开荒种茶,为国家挣外汇等等!


    记者们有些来自省城的日报,有些来自市里的报纸媒体,他们早就知道‘五公茶’,但没有想到,‘五公茶’茶厂就是许明月开办的,又惊讶了!


    他们这次来采访的主要对象,原本应该是考上了理科省状元的许锦,没想到被她妈妈抢了风头,记者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她妈妈给抢了去。


    不错,省状元不是楚秀秀,也不是叶冰澜,而是许锦。


    许明月上辈子对阿锦最大的期望,不过是平安健康的度过青春期,考一个普通的一本院校,将来有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啥时候想过,她能给她考个省状元出来?


    楚秀秀对于自己暗自努力了多年,却不是省状元有些意外。


    但想想又好像并不意外。


    阿锦从小就跟着孟福生在学习,后来村里有了学校,她又进学校跟着老师们读书,放假在家有孟福生,平时有蒲河口的专家教授大佬们帮着补课,相当于她从小身边的教育资源,全都是最顶级的,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哪怕楚秀秀私下准备多年,也只是自学,还是用这个年代最常见的自动化丛书自学,她的上限永远都不可能比阿锦更高。


    还有叶冰澜,叶冰澜知道七七年会恢复高考,她知道自己肯定会通过高考回城,但她生活的重点从来不是复习,不是高考,而是一直在为茶厂和水埠公社的经济建设发展在努力。


    高考只是她生活之余需要花一点精力和时间维持她的考试水平,确保自己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而已,她并不是全部精力都在上面。


    而阿锦,翻过年正值十九岁,她这十九年全部都在学习。


    毕竟村里人说起许锦,大多数都是:“淘,可淘气了!和男孩子一样!”


    “她妈妈宠,就这么一个姑娘,从小当男孩子养,三伏天还在河里游泳,一口气能从我们临河大队游到炭山去!”


    “和她妈妈一样聪明!”


    “都是她妈妈教的好!”


    好像许锦考上省状元的功劳,都是她妈妈许凤兰的。


    这些记者回去的时候,每个人都揣了厚厚一摞采访稿,里面的内容全都是大河以南的村民们夸许明月的,反倒是这次高考的省状元、省榜眼、省探花,全都成了许明月的背景板,毫无存在感。


    在村民们眼中,没有许凤兰,就没有临河小学,就没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省状元、省榜眼、省探花。


    并且这样的说法,获得了大河以南所有人的一致认同!


    就连状元、榜眼、探花本人,都对许凤兰同志赞不绝口。


    等他们回到各自的报社,报社编辑部的主任看到他们的采访稿,都忍不住牙疼:“我是叫你们去采访省状元、省榜眼、省探花的,你们这采访的是啥?”


    许明月虽不在前三的名次之中,可她的名字却是报纸上最醒目的那个,省报市报那边,都将她作为报纸的头版头条进行宣传,主要还是宣传她从一个连小学都没有读过的农村妇女,经过多年不断的学习和努力,不仅带领家乡发家致富,还努力学习,一举考入了京城大学,女儿不光考上了京城大学,还拿到了省状元。


    好在他们的稿子确实十分具有故事性和代表性,发表之后,不光是在省内引起了轰动,还被人报转载,许明月母女和楚秀秀、叶冰澜四人的合照,以及私人和临河大队很多老百姓的合照也一起登上了全国日报的报纸。


    楚秀秀原本还想低调的回城,不回她那个只会吸她血的家了,没想到人都还没到学校,她考上水木大学的报道就已经传遍了全国。


    她家人看到报纸上楚秀秀的照片还没认出来她,可这篇报道实在太红了,她的家人愣是从如此具有传奇性的报道中,看到了作为省榜眼的她。


    只能说,七七年的这一届高考,吴城的水埠公社赢麻了,不光在省内出了名,就连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他们水埠公社的实际,许金虎也算是在全国人民的面前露了一把脸。


    这可把许金虎高兴坏了。


    此时全国虽然还有很多的革委会还没撤销,但当初迫害别人最厉害的那些人,基本都遭到了清算,比如王根生,他的判决也出来了,无期徒刑。


    原革委会刘主任,由于害死的人太多,直接死刑。


    许金虎其实一直担心他自己也会被清算,可上面好像就这么忘了他,让他在吴城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待的稳稳的,好似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许金虎和江天旺对孟福生倒是没啥好说的,主要是对许明月和阿锦说:“要是京城待不下去,就回来,家乡永远都有你们的位置!”


    在江天旺看来,等许明月大学读完了,以她大学生的身份,随便在吴城给她安排一个位置,都轻轻松松。


    许金虎离开前对许明月说:“也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了,做事心里也要有数,男人什么的不重要,以你的品貌,想找什么样的男的没有?”


    说着还瞥了孟福生一眼。


    这是他的心里话,在他看来,只要许明月掌握了权势,别说孟福生这样一个曾经瘸了腿的男人,二十岁的男的,只要她愿意,她照样娶的到!


    想到这里,他不禁搓了搓自己的老脸。


    他过了五十岁后,人就肉眼可见的变老,现在头发都白了一半了,可许明月同样人近四十,却仿佛越活越精神,越活越年轻似的,人丝毫不见沧桑模样,精气神都年轻的吓人,他小闺女许红荷这几年脸上都开始有岁月的痕迹了,许明月却好似没有多少变化。


    许明月哭笑不得,对于江老安排的事,她又不能和许金虎和江天旺他们说,只笑着说:“二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你就知道了。”


    许明月她们离开的那天许金虎和江天旺他们并没有回来送行了,一来他们本身就事务繁忙,二来吴城至今依然没有通火车,许明月她们去京城,是做邻市的火车,他们只越好,将来多写信,多电话联系。


    许明月她们的录取通知书本来就到的晚,本地到京城坐绿皮火车要三天三夜的时间,她们本就在二月下旬才收到的录取通知书,距离开学时间也没多少天了。


    临走前,许明月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首先就是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有来自大河以南各个大队的干部们,来她家,恭贺她也好,叙旧情也罢。


    还有赵春华和马秀梅夫妻俩,高顺和吴二姐夫妻俩,她们都来向许明月道别。


    许明月也有一些事情要安排。


    首先便是她在荒山的房子,房子肯定要住人的,不然再好的房子,过个两三年,就荒废了。


    这时候没有什么避孕措施,这几年赵红莲和闫春香又分别生了个小女儿,闫春香也有了两个儿子,两人分别有二子二女和一女三子。


    随着许爱国和许爱党的逐渐长大,他们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也逐渐显得狭小而局促起来。


    许明月便想让许凤台和许凤发夫妻在自己一家离开后,帮着看一下屋子。


    “阿锦的房间就继续让小雨和贵芳住着,要是以后贵芳的弟弟妹妹来临河上学,就让他们也祝过来,女孩子就住阿锦房间,男孩子就住到堂屋后面的小房间。”她说:“要是你们的房子不够住,家里姑娘们也可以搬到我和福生的房间来住,就是东西小心点,别弄坏了。”


    这些老房子今后肯定还是要拆的,她现在不在水埠公社当书记了,但公社当初分给她的房子,还在给她留着,过年她和孟福生、阿锦、阿瑟还想回来的话,还可以住在公社分的房子里。


    现在公社的房子,有许凤莲一家在帮她看着。


    许凤莲现在也有两子一女,眼看着公社的房子不够住,她以后要是让自己的孩子住在她公社分的房子里,她也无所谓的。


    她未来的世界肯定是不在这里了。


    对于许明月将要离开,最惶恐不安的是赵贵芳。


    这里是干妈的家,她才能住在这里,要是干妈不在这里了,她又有什么理由还住在这里呢?


    许明月却只是摸摸她的头,让她安心的在这住着:“你好好念书,好好学习,将来也考到京城去,来姑姑家里玩,姑姑永远欢迎你,知道吗?”


    赵贵芳并不知道她对许明月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有些茫然的点头,记住了许明月的话。


    许明月又去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老的躺在床上,行动已经不太方便了,知道大女儿考上了大学,也只是言语不清的用她浑浊的眼睛看着许明月,点头说:“好,好,好孩子,你和姑爷好好过日子。”


    她还想下床,可她现在的行动已经十分迟缓,被赵红莲按在床上劝着:“老太太,现在天冷,你别冻感冒了,不用起床的,你好好躺着休息!”


    老太太晚年是靠赵红莲这个儿媳妇照顾的,她和大儿媳妇相处的好,也十分听赵红莲的话,闻言点头,用她牙齿都快掉光的嘴巴,语言不清地说着:“好,好。”


    赵红莲怕她担心老太太,笑容爽朗地对许明月说:“大姑姐你放心的去上学,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会照顾好老太太的!”


    年龄正值比狗都嫌的许爱党也在人群外大声地说:“大姑姑你放心,我也会照顾好阿奶的!”


    躺在床上已经有些糊涂的老太太,听到许爱党喊‘阿奶’,又要坐起来,嘴里念叨着:“哪个喊我啊?是不是爱党啊?”


    许爱党忙跑回老太太房间门口,朝里面大声回:“阿奶哎!没人喊你哦,我在跟大姑姑说话!”


    已然是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又点点头,躺回温热的炕上,点点头:“哦,哦!”


    许明月又将家里的被子、被套、衣服等物,能送的,都送了,大多数都是给了许凤台和许凤发家,少部分留给了学校里穿不上衣服的穷苦孩子们,给学校的,大部分都是阿锦和阿瑟穿小的旧衣服旧鞋子。


    临走前,她又给老太太留了钱。


    老太太不收,她耳朵也不太好使了,许明月就在她耳边大声喊着:“你手里留点钱,想吃啥就买些吃的,想喝啥就买点喝的,喜欢哪个孙子孙女,过年了就给他们塞的压岁钱都行,老太太,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老太太人老了,却还算不得太糊涂,点头说:“有钱,我有钱,你兄弟给我钱,你嫂子和春香也给我钱,你和小莲也给我钱,好孩子,我有钱,你不用给我钱,你自己拿去用!”


    许明月又给许小雨和赵贵芳一人留了十块钱备用。


    她看许小雨,有时候就像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对她虽不如对阿锦那样无微不至,但这么多年,也没有把她当做外人,道:“要是能考上京城的大学,就考京城的大学,要是考不上京城的大学,就上家门口的大学也是一样,要是想我和阿锦了,以后去京城找我们也是一样!”


    许小雨就哭着点头。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


    许小雨比阿锦小三岁,虚岁才十六岁,周岁都不到十五岁,她又不是那种顶聪明的姑娘,也不像阿锦,前世就已经在很好的私立小学读过书,两三岁就开始学英语,她所在的私立小学也是有英语课和私教课的,所以基础打的很牢固,来到这个世界后,哪怕同样是孩子,可有基础的八岁孩子的起点,和真正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孩子的学习起点是完全不一样的。


    要是许小雨报考的是本地的中等师范院校,以她的成绩就被录取了,可她打从内心里就不想和阿锦分开,到哪儿都想跟着大姑姑和阿锦,所以在知晓大姑姑和阿锦都报了京城的大学后,她也报了京城的学校。


    结果自然是落榜了。


    这在许明月夫妻俩眼里算不得什么,毕竟许小雨年纪算不得大,今年没考上,还有明年,还有后年,哪怕再过两年,她也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孩子呢。


    可许小雨自己却十分伤心。


    安排好了家里的事情后,许明月一家和楚秀秀、叶冰澜、许金凤、江映荷他们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她们待了多年的临河大队,来到了邻市坐绿皮火车,去省城的去省城,去京城的去京城。


    许金凤和江映荷她们考的大学虽在省城,离的近一些,但她们开学要早几天,刚好和许明月她们一起出发去邻市。


    光是送他们的人,就坐了一条船。


    许凤台一家和许凤发都来送了。


    许爱国和许爱党两人因为要上学,闫春香也要留在学校,他们并没有来送。


    临河小学因为去年年底的高考,走了一半的知青老师,和毕业了好些个考上了大学的学生,闫春香现在在学校根本走不开。


    这时候也看出来,当初给学校招老师时,固定的招一半知青老师和一半本地老师的重要性了,不然知青老师们走了,临河中学和临河小学就要停摆了。


    由于每年都在招收老师,最开始几年招进来的老师们,也没有停止过学习,虽还比不得城里来的知青老师们,可教小学是不成问题的,而这几年学完了初高中课程的新的学生,和这些年不断的学习,从中脱颖而出的部分老师,也逐渐适应了初中教学。


    至于临河高中,临河一直没有高中,只是这时代初中高中都是两年制,而外面的世界因为这十年混乱,基本上没有交过什么实质的文化课,才让临河中学一下子从中脱颖而出,出来了许多的大学生。


    而这样的优势,随着十年浩劫的结束,外面高中课程的恢复,必然不会再有。


    离开的时候,许明月和阿锦的心情是欢快的。


    如今不论是爷爷一家、奶奶一家、小爷爷一家、小姑奶奶一家的命运基本都改变了,他们的日子过的很好,她也就不必一直守在这里,她和阿锦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她离开的时候,心情是轻松的。


    阿锦也是雀跃的,和刚穿到这个世界时,阿锦一直以为她们只是回到乡下老家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啥叫穿越,以为还能回到城里见她曾经的同学和好朋友们,也是在成长过程中,一点一点的长大了,现在的阿锦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她的内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只要回到城里了,就能看到自己曾经的学校,自己曾经的家,自己曾经熟悉的环境。


    哪怕过去老师同学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可有时候,许明月问她,“你还记得李老师吗?”


    阿锦还是点头:“记得!我还记得雯雯教练,还记得笙笙和心蓝。”


    笙笙和心蓝是她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玩到大的好朋友。


    反而是她班里的小学同学们,很多人的名字她已经记不清了,刚开始许明月还能说出她班里一些同学的名字,时间长了,连许明月也想不起来她那些同学的名字了。


    许凤台夫妻和许凤发他们的心情也是欢快的,在他们看来,送许明月母女去读大学,那是天大的好事,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好伤感的。


    反倒是许凤莲和许小雨,最是不舍,哭的比依萍送别何书桓他们上战场那天还凄惨。


    许凤莲是明白,和阿姐的这一次分别,将来可能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了。


    所以火车还没开动呢,她眼眶就红了,随着火车越走越远,她的眼泪也越落越凶。


    许小雨也一样,她舍不得大姑姑是一方面,更舍不得是阿锦。


    她从有记忆起,是阿锦姐姐抱她,带她玩,去哪儿都带着她,她从小跟在阿锦姐姐的屁股后面长大,两人通吃同住同睡,在心中,阿锦在比她亲姐姐都要亲。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和阿锦分开过,现在姑姑一家突然要离开这里,去京城了,许小雨又是不舍又是惶恐。


    火车都走老远了,阿锦还在窗户那里朝她们挥手,声音欢快的喊:“小姨,小雨,我等你们来京城找我玩!”


    许小雨泪眼朦胧中,都能看到她没心没肺的阿锦姐姐龇着的雪白的大牙和灿烂阳光的笑脸,不由又无语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看的赵红莲十分无语。


    赵红莲本就不是喜欢哭哭啼啼的性子,这些年作为家中长媳,工作中的干部骨干,越发的爽快干练了,看大女儿哭成这样,不太理解地说:“你大姑姑和你阿锦阿姊是出去上大学,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要真想她们,就好好念书,也考去京城不就行了?哭什么?”


    她拿了手帕给许小雨擦脸。


    许小雨回到荒山,看到空荡荡的,没有了阿锦的屋子,心就像跟着空了一样,坐在炕上,难以适应。


    坐在火车上的阿锦,已经结识了新朋友,还是和她们一样回城上学的知青们,她是个社牛,没一会儿就火车上的人混熟了,还带头唱起了《打靶归来》,然后是一首接着一首的红色歌曲,火车上响起了回城知青们欢快又响亮的歌声。


    她是个精力十分充沛的人,三天三夜的火车,饶是体力强悍如许明月,都是一坐一个不吱声,和阿瑟两人累的神情蔫搭搭的,整个人靠在孟福生身上,一句话不想多说。


    楚秀秀也一样,作为一个性格安静且内敛的人,她看精力充沛,活泼好动,从这个车厢蹿到那个车厢,三天时间,几乎将整个火车上的年轻人的姓名、爱好、哪个学校、地址,全都摸的清清楚楚,还交换了联系方式,约着将来一起去京城找她玩,要相互联系,并且来告诉许明月,她又交到了很多好朋友的阿锦,跟看外星人一样。


    她有些难以置信和难以理解的问坐在她对面的许明月:“许书记,她一直这样吗?”


    许明月却是目光宠溺又欣赏的看着仿佛丝毫不觉得累,还高高兴兴的阿锦,笑着点头说:“她从小就这样。”


    第379章 第 379 章 途中不断的有人下车,……


    途中不断的有人下车, 也不断的有人上车。


    和她们一起上车的许金凤、江映荷三人在省城站的时候就下车了,留到最后的,就只剩下许明月一家和楚秀秀、叶冰澜几人。


    叶冰澜的父母已经率先回了城, 回城后就处理她家遗留下来的财产问题,一些祖产都拿了回来, 叶冰澜下车时, 他们就提前来到了火车站来接她, 她便没有和许明月她们一起,自己和终于团圆的父母回了家。


    过来接许明月他们的依然是上次来过临河大队一次的范智博。


    范智博早就等在火车站外面,看到孟福生一家, 还装作一副慵懒的样子,张开了双臂狠狠抱了抱终于回城的孟福生,在他后背上锤了锤, 然后弯腰,将阿瑟一把抱了起来:“哟, 阿瑟!”


    他目光这才转向许明月和阿锦,“嫂子!”然后才眼睛一亮的对阿锦说:“你是阿锦吧?上次来没见着你, 来来来,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绣工精湛的荷包来,递给阿锦。


    阿锦看了一眼孟福生和许明月, 在他们含笑点头中, 接下了范智博送给她的荷包, 里面是一块坚硬的东西, 阿锦打开荷包一看,是一块造型精美触手生温的白玉。


    她对这个东西不懂。


    她对玉石的理解,还停留在小时候,她妈妈去灵隐寺, 给她请的护身符玉佩和她在小卖部买的五块钱一串的手串。


    “谢谢叔叔!”阿锦是毫不认生。


    这一声‘叔叔’把范智博给喊的,“哎!大侄女!”


    阿锦个子不高,他伸手就想来摸摸阿锦的头,被阿锦灵活的跟泥鳅似的滑溜的避过,捂着头说:“头可断,发型不可乱!”


    上辈子七八岁开始,她就已经有了美丑的意识,那时候她对美的理解还只是爱莎裙,公主鞋,现在大了,头发也成了她要保护的领地之一。


    她头发不长,扎着个大光明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俊秀的眉和大而圆的杏眼,看着干净又利索。


    范智博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活泼开朗的大外甥女,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说:“走,我带你们吃好吃的去!”


    阿锦拒绝道:“叔,有洗漱的地方吗?我们在火车上待了三天,人都臭了。”


    火车上真的是什么味道都有,晚上洗漱上厕所都在火车上,味道更是难闻。


    “有,走,咱们先回家!”范智博拎着阿锦手中的行李箱上车。


    阿瑟已经大了,不习惯被陌生人抱着,从单手抱着她的范智博手中挣扎着要下来,许明月和孟福生顺手一人牵了她一只手。


    站到爸爸妈妈的中间,被爸爸妈妈牵着,阿瑟才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和阿锦前世就被许明月带着国内国外的玩,各种飞机、高铁,人流量多的地方都走惯了不同,这还是阿瑟头一次从水埠公社那样偏僻的小地方来到人潮汹涌的京城,尤其是现在刚下火车,火车站到处都是人,她才七岁,人又矮,周围全是比她高的人群,让小小年纪的她有种稍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海淹没,找不到爸爸妈妈的惶恐感。


    她不喜欢这种抬着头依然看不到众人脸和表情的感觉,就张开双臂,要爸爸抱。


    许明月知道孟福生的腿一到冬天就疼,北方的冬天和她们老家的湿冷不一样,但论温度来说,比她们老家要低的多,又在火车那样狭窄逼仄的地方待了三天三夜,她怕他的腿不舒服,在阿瑟要抱的时候,自己单手将阿瑟抱在了胳膊上。


    被妈妈抱起的阿瑟终于没有了周围都是要将她淹没的恐惧,高高的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许明月向范智博介绍和他们一起的楚秀秀道:“这是之前插队我们大队的知青楚秀秀,这次高考考了全省第二名,是水木大学的新生,一起来报名的。”


    范智博没有想到站在表哥表嫂身后,看上去不起眼的姑娘居然还是省榜眼,不由笑道:“水木大学高材生啊,失敬失敬,你是要去水木大学吗?走,上车,我送你!”


    楚秀秀原本想要自己走的,但见范智博说要送她,她也没拒绝,一起跟着上了车,孟福生抱着阿瑟坐在了前面副驾驶,许明月、阿锦、楚秀秀三人坐后面。


    楚秀秀这些年靠种植空间卖水果、棉花、菜籽油,也攒下了不少钱,来京城读书,身上并不拮据,甚至还想看看有没有捡漏的机会,在京城能买下一套四合院,以后光是靠着这套四合院,她就养老无忧了。


    送完楚秀秀后,范智博直接将孟福生一家人带回了家。


    他家在京城内城,是一个刚刚修缮过的四合院,家中只有他和范教授在。


    范家出事时,他还是个跟着全国串联的小年轻,后来家中变故,他也跟疯魔了一样,斗这个,斗那个,个人问题至今没有解决,到现在还单着。


    范教授在学校里,家中无人,范智博先让他们进屋洗漱换了衣服出来,然后带他们去吃饭。


    这个时候的京城,能吃饭的地方也就只有国营饭店。


    范教授和孟福生下乡这么多年,都靠着许明月一家在照顾,范智博内心感激,自然是将他们一家都安排的极好。


    许明月和阿瑟她们虽在火车上也都迷迷糊糊的睡了几觉,可坐着睡,趴在火车的小桌上睡,还得时刻照顾着阿瑟,看着阿锦,她们其实都没有睡好。


    知道他们兄弟俩有私房话要说,许明月很知趣的带着阿锦和阿瑟,去范智博给她们安排的房间狠狠的睡了一觉。


    等她醒过来,阿锦和阿瑟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躺在她身边的是孟福生。


    孟福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眼睛是睁着的。


    许明月见身边躺着的是他,不由问:“阿锦和阿瑟呢?”


    孟福生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背,眼里是浅浅的笑意:“我让她们去隔壁房间睡了。”


    范智博本就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只是昨天刚到陌生的地方,阿瑟有些粘人,不愿意和许明月分开,阿锦现在不粘人了,但看妹妹要和妈妈一起睡,她也要,便母女三人同睡了一张炕。


    阿锦和阿瑟的恢复力极强,半途中就被孟福生叫醒,轻手轻脚的去了别的房间休息,许明月这三天在火车上没睡好,累的很了,夜里睡的沉,加上三人都轻手轻脚,她是一点没察觉到身边已经换了人。


    孟福生这些年习惯了,不在许明月身边根本睡不着,即使是睡着了,睡眠也总是很浅,加上心里头放了事,早早便醒来了。


    许明月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起来洗漱后问他:“今天你有什么打算?是要我们陪你回家,还是……”


    这十年,很多人家都是家破人亡,分崩离析,包括孟福生家中也是,现在家里房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拿回来。


    她对这个时代的事情稍微有一些了解,知道在七七年末和七八年初,很多下放回去的人,面临着的一个很大问题就是,他们曾经的房子已经分配给了许多当初没有住房条件的人在住着,即使他们回城后,房产局那边已经把他们的部分房产还给了他们,他们想要清理出去住在他们房子中的人,拿回他们的房产,依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有很多人,甚至因为拿不回他们的房产,又对国内的局势没有信心,在回城后,选择了贱卖自家祖产,躲去了国外。


    这么多年,孟福生没有提过他的家人,也没有让她额外照顾过他的家人,连他舅舅,他都想办法通知他们,来了蒲河口避难,他的家人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十多年没有联系过,也鲜少提及。


    孟福生的胳膊枕在她的颈部下面,轻轻的抱着她说:“我先陪你和阿锦去学校报名。”


    报名时间就那么几天,他们距离京城远,收到录取通知书本来就晚,处理家里的事情还花了几天时间,坐火车也花了几天时间,报名时间已经到了,便想着先把她和阿锦报名的事情先办完了,再去处理他家的事情。


    他家的事情倒也不急于一时。


    许明月自然是尊重他的决定。


    京城大学即将开学,范教授这段时间也十分忙碌,昨晚他回来后就没有打扰许明月一家休息,许明月早上起来的时候,阿锦和阿瑟她们都起来了,在吃早餐,范教授则拿着个报纸在看,看的是正是《人日报》登载的关于许明月母女及楚秀秀、叶冰澜几人的报道。


    见许明月和孟福生两人从房间出来,戴着眼睛的老教授抬眼看了两人一眼,笑着道:“醒啦?快去洗漱吃点东西。”又对许明月说:“一会儿你们跟我去京大报名,今天有电台的人来采访你和阿锦。”


    许明月吃了一惊,“采访我和阿锦?”


    范教授抖了抖手中的报纸说:“前两天就打电话来到我们学校说要采访你们了,是电台的新闻与报纸摘要栏目。”


    第380章 第 380 章 范教授对阿锦十分热情……


    范教授大约是想带着孟福生他们逛逛京城, 去报名的时候,没有再坐范智博的车,而是坐三十二路公交车去的。


    范教授坐在公交车上, 看着车窗外的京城,和许明月介绍说:“这路公交车已经开了十几年了, 九年前, 我去蒲河口的时候, 京城闹的正凶,这三十二路公交车也都还开着。”


    他脸上没有多少笑意,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窗外萧瑟的风景, 像是在追忆当年。


    阿锦第一次来京城,听着范教授的话,好奇的看着车窗外。


    许明月前世不止一次因为工作来过京城, 阿锦却是第一次来,每次寒暑假, 她的同学们来京城旅游时,她都想来京城, 看看甜鞍门,爬长城。


    偏偏许明月几次因工作关系来京城的时间,都是七八月份, 热的她完全不想再来京城, 并觉得京城没有半点好玩的地方, 只觉得热!


    正好当时阿锦的同学们暑假去京城, 一个个的热哭的热哭,中暑的中暑,发给阿锦的视频,全都是哭着要回家的, 自那以后,阿锦就再也没说过暑假去京城了。


    现在是三月初,京城依旧萧瑟着,时隔二十年,阿锦总算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京城,眼睛是一眼不错的看着窗外。


    公交车途经中关村、海淀站,在海淀站若不下车的话,公交车费便由原本的一毛,涨到一毛五,线路环绕半座燕园。


    到了京城大学门口,红底横幅上印着‘迎新站’三个字。


    范教授对阿锦十分热情,真真是把她当做亲外甥孙女对待,和阿锦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和蔼可亲,阿锦对这个舅爷爷也是十分亲热。


    范教授见阿锦对京城大学十分感兴趣,便用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惆怅语气,指着京城大学门口的周围对阿锦说:“过去这里张贴的全都是骇人的口号和伤人的标语,你是赶上了好时候,现在那些牛鬼蛇神一样的东西,全都清理出去了。”


    他不得不怅惘。


    他回来已经有几个月了,可曾经熟悉的京大校园内,熟悉的老朋友们已经寥寥无几,学校高年级的学生们,全都是这几年推荐上来的工农兵学生名额,而这样推荐上来的学生,不看成绩,不看专业,甚至都不看他们过去读过几本书,只看他们的意识形态是否符合过去十年里的政治标准。


    他们到达燕园的时候,燕园内格外冷清,冷清到许明月她们以为自己错过了报名日期:“今天不是报名日吗?怎么没人?”


    范教授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这声冷笑倒不是针对许明月,而是针对她这个问题,他面上不自觉的也冷了下来,说:“都上街游行去了,学校没人。”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常态了,范教授倒也习以为常。


    倒是让许明月感到意外。


    她前世毕竟不是这时代的人,没有经历过这个时期,只以为十年浩劫结束,那就彻底结束了。


    她不禁诧异地问范教授:“不是都……”不是都平反回来了吗?怎么学校里的文~~隔余烈之气依然这样浓厚?


    她话语未尽,范教授却听出了她未尽之言的意思。


    范教授就指了指周围墙上贴的大字报和召集批判会的海报,让许明月自己看,他并没有说话,却好似千言万语都在周围墙上的大字报中全都说尽了。


    连着许明月和阿锦一行人,都跟着谨言慎行了许多。


    哪怕她知道,按照历史的行进,十年浩劫已然结束,却不知道结束的前期依然是暴风激荡,惊雷频响。


    许明月和阿锦不在同一个系,许明月在经济系政治经济专业,阿锦在外语系。


    阿锦的语言天赋很强,前世她就在语言最敏感的阶段就开始系统的学习外语,她小学读的又是私立学校,她们班学生家长都非常卷,有些家长为了自家孩子读小学后,能在语言这门学科上少花一些时间和精力,小学之前干脆全家定居国外,将外语当做母语来学,等上小学了,再回过上学,这样英语和汉语便是双母语。


    还有六七岁就拿国际象棋儿童组世界冠军的。


    阿锦在那样的卷王班级中,反而属于不起眼的存在。


    前世许明月对阿锦长大后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平安健康的度过青春期,考个江浙沪的大学,离家近一点,将来能从事她喜欢的又能养活她自己的工作。


    她以为那份工作会是游泳运动员,或者游泳教练,没想到今生她报的外语系。


    在这一方面,许明月一向很尊重她的选择。


    今生能进京大,能拿到省状元,都是意外之中的惊喜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范教授在领着他们报名的时候,同时打电话给了电台,在校园里,电台来的两名工作人员便来对母女俩进行了采访。


    该采访的问题,她们在老家的时候,被老家的报社媒体已经采访的差不多,报纸上将许明月这么多年做的事情也报道的很是详细。


    但这一次来采访的记者和老家的报社媒体又有些不同,是来自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不是以文字的形式,而是以语言和镜头摄像的方式。


    阿锦是一面对镜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表现的既大方,又得体,还不失幽默。


    她本就是省状元,身上的话题度很高,见她表现的如此优秀,记者和摄像师也乐得采访她。


    采访的时间实际上并不长,也没有提前对稿子这种,采访的问题也很随机,记者也没有像后世许明月接受采访时那样,涂了个厚厚的大白脸,虽画了淡妆,却也依然是自然而然的模样,倒是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解决完了报名和采访的问题,已然是下午,孟福生先是牵着阿瑟去了许明月的宿舍。


    宿舍里已经有两个同学在,年龄不一,但无例外,许明月是宿舍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尤其是看到许明月还是带着家属、孩子一起来学校报名,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奇异。


    作为空白了十年高考的知青,很多知青在乡下的时候,都难免已经成家生子,哪怕一直没有放弃过回城,没有放弃过梦想,她们能够参加高考,能够从五百多万学子中脱颖而出,进入京城大学,依然是非常不容易,她们很多人都是抛下了在乡下等待她们的丈夫儿女,只为追求自己的理想。


    整个寝室八个人中,只有许明月一人是带着她的丈夫孩子来报名,并且大大方方的将丈夫孩子都带入到宿舍内,帮着一起收拾床铺的学生。


    尤其听说许明月是母女一起参加高考,还一起考入京城大学后,更是吃惊不已,她们也好奇的看向了他们一家。


    之后一家人又是去了阿锦的宿舍,她宿舍的舍友们同样年龄不一,但相对来说都显年轻一些,没有如许明月这么大年龄的同学了。


    许明月本来还担心阿锦住校会不适应,没想到傍晚一家人在校门口集合的时候,阿锦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说她的新舍友们了,并将每个舍友的情况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许明月本想跟着孟福生去处理他家里的事,孟福生倒是让许明月和阿锦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家里的事情他来处理就行,不想让外面繁杂的事务打扰母女俩学习。


    为了方便孟福生和阿瑟过来找她们,许明月本想在学校附近买一套房。


    这些年她和孟福生的工资存下来,加上她车里刷新的物资,着实存了不少钱,在京城买个四合院是足够的。


    没想到这个时期房子居然还不好买,只好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不大的房子,又在范智博的帮助下,解决了阿瑟的入学读书问题。


    原本以为她们报名报好了,阿瑟入学的事情也解决了,后面就应该是孟福生回去处理他家里的事情了,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孟福生回家,而是他也在京大找了份工作,一家人就这么在京城大学定居下来了。


    趁着学校还没正式的开学,许明月和孟福生也终于带着阿锦和阿瑟两人,一家四口,一起回到了孟家。


    和许明月原本猜想的,孟家全家人都不在国内,或是同样糟了难不同,孟家一家人竟都在京城,且看样子都不像是下了乡的样子。


    孟家所居住的地方不是什么四合院,而是一片成片的三层小楼,小楼清一色的红墙砖,坡屋顶,树荫掩映。


    光是看这三层小楼,也不像是家里房屋不够住的样子。


    许明月她们到的时候,整个孟家都聚集在小楼里,像是专门等待她们上门一样。


    孟福生领着她们回孟家时,孟家人只稍稍扫了许明月母女三人一眼,目光就落在孟福生身上再也移不开。


    坐在中间最上手位置的老人看着孟福生,仿佛对他很是不满一样,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回城这么久,终于舍得回来了?”


    孟家人其实早都知道孟福生已经回城了,也一直在等着孟福生回去,以为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孟福生毕竟是早早就下放到乡下去的,他虽在城里时吃了一些苦头,却不是作为下放的劳改犯人,而是技术员下乡,哪怕这些年在乡下吃了一些苦头,和很多人家的那种家破人亡式的下乡做劳改犯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他们也不觉得有多对不起孟福生,只等着他自己回来。


    没想到一连等了数天,不仅没有回孟家,反而是住在了范家,后面更是直接干脆在京大校园外租了房子,一副不打算回来,要长住在京大校园外的样子,就连孙女入学,也没有选择他们家门口的小学,而是选择了别的小学。


    孟母当下就坐不住了,晚上不住的抹着眼泪:“福生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福生,福生。


    通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小时候是多么被家中长辈期待和喜爱的。


    原本他们还在家里等的下去,可随着阿瑟的入学,他们是真坐不住了。


    孟父被孟母哭的心烦,加上这些年对儿子不闻不问,感到愧疚,不由道:“只怕他心里还怪着我们呢!”


    当初他们孟家察觉到风声不对,果断断尾求生。


    这个被断掉的‘尾’,就是孟福生。


    孟福生是孟家唯一一个,十几岁就出国留学,学成后又归国的儿子。


    他本是孟父孟母的骄傲,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学成归国,义气风发,报效祖国,却偏偏在人生最得意时遭人举报,举报他的和放弃他的,都是他最信任之人。


    而举报孟福生自然不是背后之人的目的,实际上对方也不过是通过针对孟福生,来对付孟家罢了。


    谁知道孟父几十年政治生涯,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主动将孟福生交了出去,配合审查。


    这在当年也不过是无奈之举,谁知道十几年过去,他下乡后,愣是一次都没与家中联系。


    “当初要不是因为他拖累,锦平和慕兰两人也不必匆匆忙忙进入部队中躲避时局,这么多年都没给家里发一封电报也就罢了,反倒怨上我们了?也不想想这十年家中有多艰难!”


    孟家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孙辈好几个,孟父孟母在孟福生已经被人举报,且明显就是针对孟家的情况下,不可能只为了他一个人,就将整个孟家都陷入到危险境地中去,况且那十年期间,孟家自己都自身难保,在已经断绝关系的情况下,他们要是联系孟福生,不光会导致整个孟家都出事,可能还连带着早早送入到乡下避货的孟福生都出事。


    饶是如此,孟家这十年里,为了自保,依然是遭受到不小的重创。


    孟母忍不住哭道:“要是当初没娶那个女人,也没有福生这么多年遭的罪!”


    一说到这事,孟父也沉默了。


    孟家和那家原本是世交,孟福生和那女人小时候也算是青梅竹马,本以为是良缘,谁又能想到,福生此生最大的劫难,却是从这段婚姻而始。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


    孟父不舍得过多责怪孟福生,反倒是怪上了许明月道:“听说他在乡下重新娶妻生子,既然都回来了,他家里头那个也不知道劝劝丈夫回来看看?一直住在外面像个什么话?”


    他们既知道孟福生在乡下多年,多亏了他乡下妻子一家的照顾,又觉得他儿子娶了一个乡下妻子是吃了大亏。


    这也是许明月她们上门后,孟家人没有给过她一个正眼的原因。


    他们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从小到大养的极为优秀的儿子,娶了一个乡下女人,还是个二婚的乡下女人。


    孟福生一只手拉着许明月,一只手提着一袋子土特产,将‘土特产’放在了孟老爷子面前的客厅上,这才给孟家人介绍许明月三人道:“爸,妈,这是我爱人许明月,女儿许锦、许爱梦。”


    孟家人一听阿锦和阿瑟居然都跟着许明月姓许后,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这才把目光转向了许明月三人。


    许明月倒也大大方方的跟着喊:“爸,妈。”


    孟母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看着许明月的模样就笑开了:“哎,哎!你们别站着了,刚来京城还适应吧?快坐,快坐!”


    孟福生拉着许明月和阿锦就在孟老爷子对面的木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对阿锦和阿瑟说:“阿锦,阿瑟,喊爷爷奶奶。”


    阿瑟还有些紧张,紧紧拉着妈妈和姐姐的手,阿锦倒是自来熟,半点没有察觉到孟家紧张的氛围似的,笑容灿烂的喊:“爷爷好,奶奶好!”


    阿瑟建阿锦丝毫不害怕,也不紧张,也跟着放松了一些,跟着喊了:“爷爷好,奶奶好。”


    孟老爷子面对阿锦和阿瑟时,倒不像对孟福生和许明月那样紧绷着脸,面容放松了些,却依然严肃地‘嗯’了一声。


    孟母却将她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笑着塞到了阿锦和阿瑟手中,看着阿瑟那张肖似孟福生小时候的脸,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孟家一大家子也都在好奇的看着这一家人。


    主要是看许明月。


    原本他们都做好了孟福生娶的媳妇,是和大院里的一些下乡归来,娶的媳妇一样的情况,毕竟他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小弟娶的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之前还嫁过人。


    没想到真见了许明月后,许明月和他们之前想象的模样完全不同。


    若不说她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他们都要以为她是京城哪家的大家闺秀。


    晚上孟母还想让孟福生一家人留在小楼里住,连房间都给他们准备好了,孟福生自己却像个客人一样,带着妻女回来拜访一下,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反倒把孟母伤心的不行,知道当初他们的选择伤透了小儿子的心,和他说没用,就一个劲的拉着许明月的手,让她平时没事多带阿锦阿瑟回来看看他们,又劝许明月把阿瑟转到他们大院的机关小学来读书。


    “学校就在小区内,离的近,我们还好照顾,阿瑟长这么大都没和兄弟姐妹们一起亲近过,你们住的近,他们兄弟姐妹们也好一起培养感情。”孟母是眼巴巴的看着许明月,希望许明月能带着孟福生一起回孟家。


    可许明月只是回头看看孟福生,歉意地对孟母笑笑说:“我都听福生的。”


    孟福生他们的离开倒是把孟老爷子气的不轻,可也拿他无可奈何。


    倒是许明月知道不需要和孟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心里放松的很,孟福生自己都不要回去了,她就不会劝他回去,和孟家一大家子掺合在一起了。


    后面孟家还想来京大接阿锦和阿瑟回孟家,谁知道阿锦进入京大没多久,就加入了校游泳队。


    这时候的京大只有男子游泳队,还没有女子游泳队,阿锦前世今生学游泳多年,性格又是个外向活泼的,当下就在学校组织起了女子游泳队,每天忙的连许明月都找不到她,更别说孟家人了。


    许明月同样是忙的脚不沾地。


    学校的事情稳定下来的第一时间,江老就将她和阿锦接了过去。


    对阿锦,江老不过是对这一个小辈的关照,对许明月,他却是抱有了大的期待,哪怕她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基层干部。


    这次的谈话,江老主要针对的是她未来要走的路,并且向她确定,她自己是否有想要走这条路。


    若是她自己不想走,他就是给她安排出康庄大道来,也是没用。


    许明月在考上京城大学的第一时间,江老就收到了消息,同时收到的,还有许锦考中省状元这事,这自然让他感到惊讶又高兴。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许明月母女会双双考入京大,还是以这样的好成绩。


    关于她们母女的报道他自然也看到了,这对她今后的入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原本他想调许明月进京只需要进修两年,两年结束后,她正值三十九岁,一个人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她本就有多年的基层经验,再将她调入县市级单位,继续搞经济建设,未来几乎是一片坦途。


    偏偏她没有选择他为她规划好的道路,自己考上了京城大学的经济系,这就打乱了他原本的部署。


    按照她现在的进度,若按部就班的学习、毕业,等她毕业后,都四十一岁了,等到县级锻炼三到五年,市级锻炼三到五年,以她在水埠公社展现出来的她对搞经济方面的天赋,后面只要不出意外,倒不是不能升到他所期待的高度,可他担心的是,他能不能等她那么长时间。


    许明月早就猜测到,江老安排她来京城进修,应该是为了她将来更长远的打算,而她也正是为了自己未来的路走的更加顺遂和长远,才原则了参加高考,在这一点上,两人自然是达成了一致。


    不过江老还是说:“既然想要走的更高,更远,光是考入京大经济系还不够,你不是二十岁,也不是三十岁,不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


    书房内,只有江老和许明月两个人,江老在此时也褪去了他表面的和蔼可亲,露出了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别人有时间可以在学校里慢慢读书,慢慢耗时间,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