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第 361 章 他们不用说,许明月也……
他们不用说, 许明月也了解大致的情况,鼓励自然是要鼓励的,尤其是对许爱红、许金凤、江映荷三个年轻一辈, 对他们更是不吝赞美之词,听得三个小的笑脸红扑扑的, 激动的眼睛扑闪扑闪, 全都崇拜的看着许明月。
在他们看来, 这次广交会的茶叶展销,会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全都是许明月的功劳!
如果不是她力排众议, 要把茶山清理出来,成立茶厂,要带着家乡百姓种茶, 他们茶厂哪里能为国家创造出这么多的外汇,能够为茶厂带来如此高的效益?谁又能想到, 一个小小的茶厂,居然有如此高的效益?
有了这么多的外汇订单, 许明月在发展‘一河六站’和‘一山十站’计划上,终于有了更多的信心,说白了, 一切都离不开钱的支持。
许明月还特意留他们在水埠公社的干部食堂吃了一顿饭, 不是铺张浪费的那种, 都是水埠公社特产的竹子湖里的河鲜, 蒜溜鳝段、红烧泥鳅、红烧鱼、红烧肉炖鸡蛋。
自从临河大队开始种油菜籽后,整个水埠公社的饭食水平是直线提高,别的不说,就说是依着竹子河吃的河鲜, 哪样不得用油烧出来才好吃?
别算临河大队那么点山地,能种出多少菜籽油出来,市面上就是出现了大量的菜籽油和别的能吃的油,此时人的心思不算多,见黑市上能买到油,家里有余力能买的,都去买,也不管油是从哪里来的。
别看一顿饭不丰盛,可他们出去一个多月,吃的都是外地的饭食,吃不习惯是一方面,他们出去后还有些水土不服,也幸亏叶冰澜不知道从哪里买到了药,回来吃到家乡的饭菜,一大碗米饭,连着汤底都被吃了个干净:“还是我们老家的饭菜好吃,外面的饭菜都吃不惯!”
一直等他们都满脸兴奋的离开了水埠公社,回到临河大队,许明月才留下叶冰澜,听她说这次的省城和广市之行。
叶冰澜等那些人一走,就从他们这次从广市拉他们回来的大货车车厢里,拖出来一个纸箱给许明月。
许明月皱眉。
叶冰澜凑过来小声说:“没别的,还是尿布,我从广市带回来的。”
她不能送别的东西给许明月,又想和许明月打好关系,现在许书记家的二宝还小,也就只能送尿不湿不出错,她为了假装这些尿不湿真的是从港岛那边带回来的,真的是一路从广市拉到了省城,再从省城拉到了水埠公社。
十分的不容易。
许明月也是无语了,让她放下了尿不湿:“还是详细和我说说你们这趟去省城的情况吧。”
广市那边的事情,刚才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许明月大致上也听明白了,去广市之前的情况他们去没说,但这一行的关键,却在省城,而非广市。
“我们刚到省城,我就立刻按照您的吩咐,先去了省城公安局,找到了刘公安和其他几位公安都送了我们临河大队今年产的新茶,还有机械厂那边的邢主任和刘技工,想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门路,能认识省外贸公司的人。”
至于国营茶厂那边,他们去年就已经把茶叶送到国营茶厂那边进行统一采购销售了,这次他们去省城,主要还是想打通外贸公司那边的门路,毕竟他们想去广交会,并不是他们这个公社级别的茶厂自己就能去的,甚至连吴城那边都没有下级的代理单位,只能去省外贸公司那边,走通他们的关系,由他们带着去。
可这个年代,只是最下级单位中的一个售货员,眼睛都能长到天上去,还能在商场、供销社殴打顾客,可想而知,如今能进外贸公司的人,都是怎样的家庭地位,怎样的权利,又岂是他们这种小公社来的村姑们能够的着的。
也幸亏省机械厂的邢厂长也不是一般人,他还真认识省外贸公司的人,由他引荐,才让叶冰澜他们和省外贸公司搭上了关系。
可搭上了关系,和说服省外贸公司认可他们的茶叶,愿意带他们去广交会,依然还有不小的距离。
还是那句话,现在整个华国的茶叶出口,都是大包装,叶冰澜他们提供的小包装茶叶,太过注重茶叶的包装,而不是茶叶本身。
哪怕机械厂的邢厂长喝了叶冰澜他们带过去的精心准备的明前茶,明明临河大队的明前茶味道并不比茶厂统一收购上来的老牌名茶差,可没有名气就是最大的弱点。
没有名气,也就没有人买账,没有人花高价钱去喝他们的茶,那么他们的茶叶包装的再精致,茶叶再好喝,得不到市场的反馈也是没有用的。
比如说同样是绿茶,人们宁愿花高价去买龙井茶、黄山毛峰、洞庭碧螺春、信阳毛尖,也不会愿意花哪怕一半的价格,去买一个市面上没有听过的名不见经传的茶叶。
这是由市场决定的,由消费者决定的,并不由茶厂和外贸公司决定。
所以想要单凭口感和包装,想让外贸公司同意带他们去广交会……每年茶叶土产进出口公司收上来的茶叶种类就有超过了五十多种,其中涵盖了市面上比较常见的红茶、绿茶、黑茶、白茶、普洱茶、乌龙茶等等,而这些种类的茶叶,还是要分等级的,且等级十分森严,其中专门划出了适合出口的茶叶品类。
光是一个茶叶种类,就有诸多森严的等级划分了,那么多的出名的茶叶品种,他们尝都尝不过来,一年到头到他们手中的好茶名茶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又哪里有闲情逸致去搭理你一个在出口品类中,本就不占优势的绿茶?
尤其是在市场上价格垫底,连送礼都拿不出手的茶叶?
哪怕今年临河大队的茶叶换了名字,换了包装,搞出什么‘五公茶’,那也逃不过你是出自临河茶厂。
他们不知道‘五公茶’,难道还不知道去年刚成立的小小临河茶厂吗?
听了叶冰澜的话,许明月才知道,原来她们刚开始的省城之行居然是这么的不顺利,她最开始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以为把茶厂办起来,把茶叶本身的产品做好,包装做好,就能按照包装销售计划将茶叶出口国外。
去年因为吴城革委会的阻拦,导致临河茶厂的成立时间都已经在六月份了,春季广交会早就结束了,而秋季广交会却不是以茶叶为主,而是以丝绸和瓷器为主。
错过了春季广交会的临河茶厂采摘的茶叶却也不能不上交到省级国营茶厂统一运营,不然就会全部砸在手里,得不到一点效益。
像他们这样没有名气的新茶,在拥有数量庞大的老牌茶叶的国营茶厂中,那就是垫底的茶叶渣子,而一旦作为价格最为低廉的散茶售卖,第二年再想把茶叶价格提高上来就难了。
所以叶冰澜她们带着临河大队自己茶厂生产的茶叶,进入省级国营茶厂,说想要参加广交会的时候,情况可想而知,这样市场上价格最为低廉的散茶,还想通过国营茶厂和外贸公司那边进入广交会,向国外出口茶叶,国营茶厂和外贸公司那边又岂会搭理他们,这不是开玩笑吗?
“那后面是怎么解决的?”许明月也是听的入神,听叶冰澜这样说,她觉得即使是她去省城处理这件事情,恐怕也不会比叶冰澜他们去做的更好了。
叶冰澜抿唇笑了一下说:“还是书记和许主任之前基础打的好。”
说起是怎么说服上面领导的,这个功劳还真不归叶冰澜。
在这个过程中,叶冰澜和楚秀秀她们也是想了许多办法,但都没有用,上面领导也根本不认可临河‘五公茶’的小包装。
其中各种找人找关系找方法打通国营茶厂和外贸公司那边的艰辛叶冰澜只是简单带过,说的更多的,却是后来是一个省里的领导来国营茶厂和外贸公司来视察,说今年广交会的事情,毕竟每年国家茶叶出口创造的总外汇价值几千万上亿漂亮币的总外汇,这不论是在哪个省,都是一件非常大的事,上面的省级大领导也十分重视。
转折其实是出在许明月之前大好关系的邢厂长和省公安局那边。
省机械厂作为省公安局牵头成立的大厂,虽在第二年就独立出去,但这几年发展的越发好,在省里大领导那里也是十分重视的,他们去的时节,本就是春耕之时,也是机械厂订单最为火爆之时,省里的大领导去机械厂视察,邢厂长负责接待,给省里大领导上的,便是叶冰澜他们送去的新包装的明前新茶。
一来是叶冰澜他们送去的新包装茶叶太能拿的出手,又是今年刚采摘出来的明前茶,加上邢厂长自己也是多年老茶客,自然能品尝的出着是真的好茶,才拿出来招待省里的大领导。
恰好他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公安看到他拿出的‘五公茶’,也夸了一嘴临河大队的‘五公茶’。
大领导一听到是‘临河大队’,就问了一句:“是不是吴城那个水埠公社的临河大队?”
当时在座的人都没有想到省里最大的领导,居然还知道一个小小的公社,虽都很意外,却都笑着点头,说:“别看这茶叶名不见经传,不是什么名茶,却别有一番朴素的味道,初尝略有些苦涩,却回味浓醇,令人口舌生津,我也是得了这乡下好茶,这才迫不及待的拿出来分享,没想到领导居然也认识。”
省里的大领导却像是陷入回忆一样,笑着说:“你要说别的公社可能还不记得,这水埠公社想不记住也难啊!”
接着他就说了在三年干旱时期,水埠公社下面的两大粮仓,一个是临河大队,一个是蒲河口农场,每年向上面交几百万斤粮食和上千万斤红薯,让无数灾民得以活命的事。
大领导没有说的是,当初正巧遇到革委会乱世,他却因为手中有粮,不光是避过了那次的大劫,这几年都能屹立不倒,在那三年中,蒲河口农场和临河大队每年提供的上千万斤的红薯也是占了大功劳的。
如此他又怎么会不记住水埠公社,临河大队?
还有那什么蒲河口农场,当初出事的几个人中,还有他的两位老朋友,被下放到那里去呢!
也正是有了大领导的这句话,这才让外贸公司那边看了她们提交上去的小包装茶叶,也就有了她们也跟着去广交会的机会。
去广交会,并不是她们想去就能去的,全都是国营外贸公司统一安排,国营外贸公司和省级国营茶厂那边如果不安排,凭借他们公社级茶厂,是无法自主进入市场和广交会的。
许明月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心底也不禁感叹,笑着说:“也是我们‘五公茶’的运气了。”
她没说是‘你们’的运气,而是直接用‘我们’。
叶冰澜也觉得他们运气好,更明白这是前期许金虎和许明月他们这些地方基层领导给水埠公社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让水埠公社在省里领导那边挂上了名,不然哪有她们这一行的顺利?
没有这个开头,后面她想到再好的营销策略,也是无用功。
许明月并不知道蒲河口还有省级大领导两位老朋友下放到蒲河口的事,叶冰澜也不知道此事,此时她正为自己做成了茶厂茶叶出口的事后,她终于能和书记提一下,自己搬出来单独建房住的事呢
这一次临河大队茶厂的大获丰收,更是让水埠公社临河大队,在整个吴城都出了名,更是让周县长和江天旺都激动不已。
要知道,在现如今县委书记不管事,完全沉寂下去的情况下,周县长一手掌握着吴城的经济,负责的便是经济发展与生产这一块,而江天旺就出自临河大队的江家村,这次临河大队的茶厂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不光是许明月的功劳,最大的收益者,实际上在周县长这里。
这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政绩。
光是凭借茶厂这一年为国家创造的外汇这一个政绩,就足够周县长再往上升一升了,周县长和江天旺又如何不激动,如何不骄傲?
激动的同时,他们还要防着刘主任那边见到如此大的利益,再想过去插手,分一杯羹。
早前刘主任只以为茶厂的利润是去年那样,作为市场上价格垫底的散茶,现在有了几百万漂亮币的订单,光是这个茶厂的收入,都超过了吴城全城一年的税收,这还是外汇!
这样大的利益,谁能不心动?
可革委会刘主任那边却是焦头烂额,根本没想着去争夺茶厂的利益,此时他已经自顾不暇。
许金虎被突然调到吴城革委会担任副主任一职,这事他根本就不知晓,是直接绕过了他这个吴城革委会主任,由上面更高级别直接任命调任的。
许金虎和他过去对付的所有反/隔/命/分子都不同,那些人全都是只有笔杆子没有枪杆子的文人,所以他能抓了他们,想批斗就批斗,想打杀就打杀。
可许金虎不同,他就是草根出身,在文人身上的那一套,在他身上根本玩不通,他还是自带武装民兵部队,这些人全都是他从大河以南挑的本地人,天然上就独属于许金虎的乡党,你想买通都难,因为这年代,即使这些家在大河以南的民兵得了钱,他们也是无法脱离大河以南的,甚至进吴城都不行,可只要待在大河以南,哪怕他们一家搬到了水埠公社,他们要是真背刺了许金虎,他们又能往哪里逃?哪里不是许金虎的地盘?就算真的把许金虎搞死了,你还能干掉整个许家村?只要你没把整个许家村干掉,那他们全家就倒了霉。
更别说,他们还是和许金虎是天然的利益共同体。
刘主任想要收买许金虎的手下都做不到。
偏偏许金虎做事还十分强势刚硬,刚到吴城,就直接夺了他一半的权势,他向上面求助才发现,他好似被上面放弃了,任由许金虎对他打压,却毫无办法。
他毕竟也是有一点人脉关系的,向上面打听了才知道,是他在下面闹的太过分了,上面现在有意出手打压一批闹的太过的。
刘主任立刻就明白,他怕是被杀鸡儆猴了,心底也不由的惶恐不已,心里盘算着,他到底动了哪个不能动的人,才遭到上面清算。
他之所以敢在吴城肆无忌惮,几乎一手遮天,就是因为看清楚吴城没什么了不得的需要忌惮的大人物,这才敢在吴城搅风搅雨。
这种时候,县委书记就像是看到了机会,联合周县长一起,都对他出手,此种情况下,他能自保都是靠着手下笼络来的一群红小兵,自身地位变得岌岌可危起来,更别说来争夺临河大队茶厂的利益了,就连他手下原本派到茶厂的人,都在刘主任和许金虎紧张的关系下,不敢再去水埠公社,他怕像曾经那个什么王根生一样,直接被水埠公社的人扔去劳改农场挑石头。
至今那个曾经在吴城威风一时的王根生,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种手段他们在吴城就没少做,他们手中没少沾人命,不少家庭都因为他们的迫害而家破人亡,他们便默认许金虎也是这样的形式作风和手段,若没有这样的手段,他又凭什么保住水埠公社好几年都不受吴城革委会干扰,平静发展,又凭什么和刘主任斗?
倒是周县长和县委书记那边颇有些意外,尤其是县委书记,他这几年别看名义上还是县委书记,但他这个书记当的,若不是忍辱负重,他也早就和曹副县长一样,被迫害致死了,没看隔壁市,这几年间,光是书记就死了四个,其中各局局长之类的局级干部,被打死了八九个之多,相当于整个市的上层领导都被换了干净。
而他还能活着,也是多亏了他将手中的全部权利都放了出去,只挂了个名在此,日常从不干涉刘主任行驶他的职权范围的事,这才保得性命。
刘主任也万万没想到,当初看县委书记识相,想着打一批,拉一批,搞死了曹副县长,留下了县委书记,现在踩他最狠的,不是刚来吴城还不太了解情况的许金虎,而是县委书记。
许金虎也莫名其妙,他调来吴城没多久,一向俭朴示人,行事作风高风亮节的刘主任,就突然因为起火,光着身子从情人家里逃窜了出来,被人民群众给抓了个正着,之后又从他家里和情人家中,抄出了大量的古董首饰和金银财务,还有一些反动言论。
原本作为革委会主任的他,突然以他过去最擅长诬陷别人的方式,成为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不仅被剃了个阴阳头,还就这么光着个上半身,被抓到大街上游街示众。
过去拥护他的那群红小兵们,眨眼就成了唾弃他最狠的那批人。
才成为了副主任没多久的许金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吴城新的革委会主任。
许金虎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心底感叹:“难不成老子真的是鸿运当头,官运亨通?他爷爷的,真是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
他心底说是这样说,行事却十分的谨慎,整天带着他从水埠公社来的一百民兵,维护吴城治安。
是的,他不抄家,也不打压任何人,就维护治安管理。
从六六年,到如今的七零年,除了最开始那几年的疯狂外,实际上从去年开始,全国就已经在逐步走向/wei/稳发展,全国性的批斗与迫害已经没有那么严重,到了这时期,还如刘主任一样,在搞抄家灭族的看不清形势的人,都在被一一清算。
一些上面有人,或者自己就十分机灵的人,发觉风声不对,自然而然的就收起了过去嚣张的气焰。
国家是需要发展的,不可能让它一直乱下去。
在不了解任何事情的情况下,他用他从基层做起的小人物的敏锐和直觉,做了最对的事情,就是让整个吴城进入稳定时期,可以让周县长和江天旺他们,将心思全都放到发展经济和搞生产上。
第362章 第 362 章 叶冰澜她们在广市创下……
叶冰澜她们在广市创下的外汇, 自然是被大队部,是水埠公社,甚至是吴城那边, 大书特书,还上了报纸, 许明月光是去吴城开会就开了好几次, 说的便是和吴城下面其它公社分享她带领水埠公社共同致富的经验。
开荒种茶这事不好说, 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种茶的,要结合地方的水土,但她还是将她带着水埠公社搞稻田养鱼的事, 分享了一遍,顺便说出现任革委会主任许金虎主任,在水埠公社担任革委会主任期间, 就带着水埠公社下面的生产大队搞‘稻田养鱼’这事得,对这事很熟。
听完许明月的话, 各个公社的人都沉默了,看着许金虎的眼神都一言难尽。
许金虎他们都认识, 他们不认识的是革委会主任这个职位。
在过去,革委会对他们来说,便是如狼似虎般的存在。
许金虎低调归低调, 见一群人全都看着他不说话, 顿时有些恼了:“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们难道是第一天打交道, 你们都第一次认识老子不成?”
见他说话还是这么个德性, 和他关系较好的两个公社书记笑着说:“你这好好的公社生产主任当的,突然改当革委会主任,我还有点不习惯。”
“就是,你这么大官一当, 我们都不敢和你说话了。”
“我听说你们公社去年搞稻田养鱼,粮食还增产是不是有这回事?”
因为有小龙虾和螃蟹的存在,人们对于稻田里养东西,头一个想法,就是养的鱼不得把秧苗都吃了?不减产就是好事情了,还能增产?听的怎么这么像天方夜谭呢?
可水埠公社上交的公粮又实实在在是所有公社中最多的,要说许金虎虚报产量吧,也不像,谁不知道在三年干旱之前,百分之九十的大队,都跟着虚报产量,什么亩产三千,临河大队的大队书记和大队主任,就是不肯虚报产量,两个人都差点被撤了职,还是他们搞出个圈河滩为良田,在灾害时期,不仅没有向上面要粮食赈灾,每年交的公粮更多了,这才有了许金虎和江天旺后来的升职。
他们有些不确定地问:“稻田里怎么养鱼?稻田里就那么点水,鱼还不得一跳就到岸上了?它们要是把秧苗吃了影响到一年的粮食产量怎么办?”
“那么大的河在那儿,你们不想着用河水养鱼,怎么想出的新鲜点子,用稻田养鱼?稻田里能养多少点的鱼来?能养大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朝着许明月问出。
别看许明月在水埠公社是一把手,但在吴城,下面哪一个公社主任、公社书记年龄不比许明月大?更别说,她还是吴城下面二十多个公社中,唯一一个女书记,哪怕她在担任公社书记期间,政绩斐然,他们也把功劳都按在许金虎头上,觉得过去是因为有许金虎在水埠公社领导,水埠公社才有这样的成绩。
许明月不过是躺在过去许金虎留下的功劳簿上罢了。
光是看着许明月年轻的面容和性别,他们很难把眼前这个和他们儿女年龄差不多大的小丫头,放在与他们平等的位置上。
这大概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些人的‘傲慢与偏见’吧。
茶厂接了订单之后,并不是就没事情了,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许明月去忙,现在整个水埠公社都离不开她去主持工作,水埠公社几年间,就升了几任领导,领导没次升任,都要带走一两个自己的心腹,剩下的人都还太年轻,主不了事。
她本就不耐烦这些人,这些人还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她才懒得管他们呢,她现在是水埠公社书记,管辖范围只有水埠公社和她下面的两个小公社,一个农场,水埠公社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呢。
她直接把许金虎推出来,自己回到了水埠公社,继续主持茶厂的事情。
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茶厂的事大,必须要把叶冰澜他们带回来的订单全部保质保量的完成!
叶冰澜他们带去的,几乎全部都是明前茶,被订走的,当然也是明前茶。
可一年当中,明前茶只占茶山中的一小部分,大头却是清明之后的茶叶。
而明后茶,又分为清明后谷雨前的茶叶,和谷雨后生长的茶叶,这两种茶叶品质又有不同。
每一种茶叶,都有其独特的炒制方法和加工工艺,比如碧螺春的卷揉,龙井的挥锅,毛尖的甩条等等,临河大队茶山上的茶叶,也有其独特的炒制手法和加工工艺,而这个工艺,掌握在江心莲的手中。
是的,就是江地主家现如今还存活于世的唯一后人。
去年临河大队的茶叶上市后,卖不上价格,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炒制手法的问题。
刚开始许明月不懂,因为她家小时候炒茶,就是简单的炒茶,不需要发酵,揉卷,以为所有的绿茶都只需炒制成熟就可以,还是谷雨之后,许明月回去看阿锦,茶厂厂长夏芸芝和技术骨干江芸香来找到许明月,才知道,她们掌握的炒茶技术,还不完整,她们过去都只是家中的丫鬟,真正的核心技术,又岂是她们这些丫鬟们能够掌握的。
还得去请教现在独居在茶山的江心莲。
这事还得许明月亲自去拜访江心莲。
当然不是她一个人拜访,而是带上了江三柱。
江心莲现在对除了江三柱以外的所有人,都很排斥,面带恨意。
可她又知道,她不该恨江家村人,也不该恨临河大队的干部们,如果不是临河大队的干部们提议去接她回来,她还在市里受罪。
虽然她明白,他们接她回来,为的是她手里发酵茶叶的工艺技术。
所以许明月和江三柱来的时候,她也没有给好脸色,冷着一张脸,小心地给摇篮里的孩子换尿布。
她怀里的孩子已经快一岁了,最是爱笑的时候,她从刚出生开始,就被抱到江心莲这里来,在江心莲看来,这就完完全全是自己的孩子,孩子一见到她,就露出两颗小米牙,笑的一脸的开心。
女知青生的好看,小女婴也遗传了她生母的相貌,一笑大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连带着江心莲脸色都柔和了。
给小女婴换好尿布后,抱起女婴,这才转过脸看向许明月:“你们来是为了我家炒茶技术的吧?”
她冷哼了一声,目光定定的打量许明月。
她比许明月只大了五六岁,但从外貌看,却像是两代人一般,她已经头发斑白,满脸皱褶,弯腰驼背,而许明月却像是正午头顶燃烧的正烈的太阳,身姿挺拔,光彩夺目!
可她却听来山上采茶的人聊天说起过,眼前的女子也是被休离回家的,被休离回来后,她没有一蹶不振,自怨自艾,而是靠着自己自学和跟他哥认识的几个字,考上了大队部的记工员。
她哥她也知道,比她小两岁,她父亲是她家的轿夫,个子很高,她哥小时候还是个性格天真腼腆爱笑的小孩儿,她哥在家中私塾上课的时候,他就好奇的站在院子里一边扫院子一边听课,听到入迷时,就歪着头笑着听,手上的扫把也不扫了,她看了都觉得好笑。
可她爹觉得都是乡里乡亲,他愿意听就让他听,也不收他学费,只要听完记得把院子扫完就成。
她看着面容饱满,灿若朝霞般的女子,突然心底涌起强烈的不甘,冷笑着道:“占了我家茶山,还想要我家的技术,不会就想着这么空手套白狼吧?”
许明月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走过前去,伸手要抱她怀里的孩子。
江心莲愣了一下。
没想到她怀里孩子正好到了认生的时候,根本不要许明月,许明月对她拍拍手,做出要抱的姿势,小姑娘扭过头就扑到了江心莲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搂着江心莲的脖子不撒手。
小女婴的这一举动一下子逗笑了江心莲,哪怕她脸上还绷着,可眼底的笑意、得意,脸上放松的神情却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许明月就拉过一个圆木桩,放在江心莲屁股后面,示意她坐着聊。
江心莲又是冷哼一声,傲娇地坐下。
许明月笑着问:“你想要什么?说说看我能不能做到。”
江心莲哼声道:“你做到!你怎么做不到?你不是水埠区最大的官,水埠区全部你说了算,你怎么做不到?”
她嗓音又沙哑又尖利,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气。
在她的记忆里,水埠公社还是原来那个区。
许明月颇能理解她的心情,态度始终和缓,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容。
她本就长的面善,是那种既受男性喜欢,也受女性喜爱的温婉端庄毫无攻击力的长相,看着就很有亲和力。
在她平和的笑容下,江心莲逐渐收起了满身竖起的利刺,扯着嗓子尖锐地说:“想要我家的技术也行,我要当茶厂厂长!”
现在的茶厂负责人是夏芸芝,年轻时是江心莲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在江心莲心里,茶厂就该是她家的,她凭什么不能当厂长?
许明月沉吟了一下说:“你知道茶厂负责人是要由县级政府单位前来调查三代以上家庭背景的吗?”
一说到要调查三代以上家庭背景,江心莲身体就是一抖,接着还未完全站直的身体又猛地蜷缩了起来,害怕的仿佛想要缩成一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许明月吓了一跳,忙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这里是临河大队,你回家了,你回到茶山了,没人会到茶山上来的,你别怕。”
江心莲眼里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到茶山石屋钱的杂草上,却一声呜咽之声都不敢从唇齿间露出来,一旁的江三柱看的不忍,转过身吸吸鼻子又抹起了泪。
江心莲在许明月的安抚下,很快又振作起来,抱着怀里的孩子,手无意识的轻轻拍着,掩下眼底翻涌的恨意,恨声说:“不能当厂长,当个干事总可以吧?不然想让我免费交出我家的炒茶工艺……”她从牙齿缝里咬着挤出两个字:“休想!”
许明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向下抚摸,她的背因为长期弯着,在背脊上鼓出一个包来,像罗锅,从背脊向下轻轻抚摸,入手一排凸起的硌人的骨头,瘦的可怜。
她忽然转头问江三柱:“三柱哥,咱们大队今年的菜籽油要收了吧?回头给心莲阿姊送十斤油上来,还有今年新收的小麦,磨成面粉后,也送一百斤上来,还有养鸡场的鸡蛋,阿姊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江心莲却被她突然的关怀的举动,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
好多年了。
自从她被打为资/本/家,地主婆后,她为了避开那些人对她的侮辱,整日把自己浑身上下涂的臭烘烘的,十几年了,都没有再被人碰过,也没有被人如此近距离的关怀过。
一股热泪忽地涌上她的双眼,烫的她仰着头看着湛蓝的天,炙热的阳光灼的她原本就看不太清的眼睛越发的模糊。
她想推开许明月的手,却觉得自己的手臂千斤重,愣是抬不起胳膊来推她,只哽咽地说:“这是我江家几代人传下的工艺,你要真想要……”
却听许明月笑着说:“哪里能白要你家的工艺?芸香阿姊也是以技术进入了茶厂当的技术骨干,心莲阿姊你也以技术进入茶厂当技术骨干怎么样?刚好你们俩一人负责一组,芸香阿姊负责明前茶的部分,心莲阿姊你负责明后茶的部分,除了你在茶山上拿的工分,另外给你算一份工资,你的技术是独一无二的,工资就按我们大队的最高工资,跟大队长一个级别的工资开怎么样?”
临河大队大队长是二十五级干部,属于七级办事员,月工资三十八元,不算各类票证。
江心莲却是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许明月,手紧紧的抓着许明月的胳膊。
正值春末,许明月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外面是一件灰色薄外套,江心莲的手指却仿佛掐近她的肉里去一般,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许明月:“你说真的?”
一旁的江三柱都高兴傻了,在一旁拍着大腿说:“真!许书记说的话哪里还有假的啊!这下好了,这下心莲你下半辈子有望了!”
因为江心莲地主女儿的身份,她现在在临河大队连户口都没有,整日躲在茶山上,连下山都不敢,不是所有人都和许明月一样,知道未来时间走向的。
江三柱和江心莲他们看不到未来,十几年的绝望生活,早已让江心莲对未来绝望了,只觉得未来黑暗一片,还拖累怀中的孩子。
可此时许明月的话,却像是无边黑暗中打开的一扇门,灿烂的光亮从大门涌入,将原本无边的黑暗驱散,照的明亮无比。
江心莲紧紧的抓着许明月的胳膊,指甲掐进许明月胳膊的皮肉中都毫无所觉,一直紧盯着许明月,重复着一句话:“你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你要敢骗我,我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算账!”
许明月却轻轻抱住了她,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抚摸着:“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你也会好的,过去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江心莲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强忍着汹涌而来的泪意和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
等许明月下山之后,她才又带着她收养的小女婴,来到山下哭坟,一声一声的:“爹啊!娘啊!”
仿佛要将满腔的怨愤都哭出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的苦痛,都通过哭声宣泄出来。
再火炉山山顶的石头上做饭的几个老人听到山下隐隐传来的哭声,手中动作不停,继续给炉子添柴。
为了避免山火,周围的干柴干草全都被清空了,全都是巨大的山石。
这已经不是江心莲第一次去山下哭坟了。
江地主一家的坟茔在荒山的深处,山下的小孩们时不时的就能听到山上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哭泣声。
原本荒山因为有了许明月家的小院,有了卫生院和知青点,有了人气,人们已经逐渐忘了‘荒山有鬼’这个传说,这段时间正好清明节刚过,在清明节前后,他们就开始三五不时的听到山里隐隐传出来的哭声,哭的极为凄惨,却又因为距离太远,被山风吹来的哭声听不真切。
总是断断续续,夹杂着山风呜呜咽咽的声音,吓得临河大队的小孩子们回家经过荒山,就跑的比兔子还快,生怕被鬼缠上。
有村里人不知道江心莲被接回来了,还以为山上真出了鬼,胆小的吓的不敢出门,胆子大的,以为是什么山中精怪山魈之类的东西在作怪,拿着铁锹想上去打。
山魈没见着,倒是见到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花,在幽暗阴森的丛林掩映间,忽闪忽闪的身影,腿都差点没被吓软,回家就说山上是真见鬼了。
山上的白衣女鬼,就是江心莲。
回来的这段时间,就时不时去哭坟。
她满腹的怨气无处发泄,父母去世的那么些年,她连回乡给父母戴孝都做不到,回到临河大队安定下来后,她便整日穿着一身孝服在身上,一是为了给父母守孝,二是为了让本地的领导们,看到她受的委屈,她们江家一家子人受的委屈。
每每想到此,她便如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去她父母坟前哭的撕心裂肺,然后再回来过自己的日子。
这次许明月说让她去茶厂当技术骨干,她心痛高兴之余,又去父母的坟前,把这事和父母好好的说了一番,她说话不是正常人的语气说话,而是以哭坟的方式跪在她父母坟前哭着说,还是唱戏一样拖着戏腔,悠悠扬扬,跌跌宕宕,又把山下的人给吓的半死。
倒是此次之后,她就很少再去哭坟了。
山下的人一听女鬼的哭声没了,以为是清明节过了,女鬼收了纸钱之后,自然又回到鬼界去了,从此临河大队就又多了一个深山有鬼的传言,还都传的有鼻子有眼。
有了江心莲的技术,临河大队茶厂的明后茶也到了抓紧时间采摘炒制的时候。
此时正值收油菜籽和冬小麦的成熟的时候,许明月也说话算话,油菜籽收好后,送到隔壁邻市的榨油厂,榨出来的第一桶油,磨出来的第一袋面粉,许明月就让江三柱给江心莲送了过去,同时送上去的,还有五十个鸡蛋。
江心莲看到鸡蛋,高兴的同时,还撇了撇嘴:“给我鸡蛋有什么用?这么大老远的,还能天天让你送鸡蛋不成?还不如给我抓几只小鸡来,我在这后面圈一层篱笆,养几只鸡,还怕没有蛋吃?”
江三柱看她现在这模样,也是替她高兴,忙下山和江建军说了这事,许明月处理完了茶厂炒茶工艺的事情后,就又回水埠公社了,不在临河大队。
江建军一听江心莲要养鸡,忙让江三柱给她送了十几只小鸡上去,“她要是嫌多,你就把剩下的给江伯伯他们送去。”
自从许明月同意江心莲当技术骨干之后,江心莲就仿佛换了一个人,虽然依然整日阴沉着一张脸,说话刻薄了些,却不再整日骂人了,偶尔冰冷的脸上还能见到几分笑容,她在山上的石屋原本就是过去茶厂的一部分,现在新采摘的明后茶,就直接送到她那收茶的石屋中摊贩,用自己挣得的工分,去给孩子兑换奶粉。
她在后院里养了六只鸡,剩下的十只由山上的老人们在养着,因为是在山上,也没有人限制他们只能养两只鸡,只要不被狼叼走,她想养几只养几只,生出来的鸡蛋,她和收养的小婴儿一起吃,她吃煮鸡蛋,小婴儿吃鸡蛋羹。
她过去是地主家的小姐,没有普通农妇有了点好的,就藏着留着不吃的习惯,她知道自己身体亏空的有多厉害,在吃的方面从不亏待自己,而她有明后茶的发酵技术,不光有工分,还有工资,她的工分和工资,足够支持她和孩子两个人的生活。
第363章 第 363 章 随着每年山脚下种小麦……
随着每年山脚下种小麦的土地增多, 临河大队那边老百姓的日常饮食也丰富了起来,最主要的变化,就在除了大米饭之外, 日常老百姓早餐多了锅贴饼,晚饭多了手擀面。
锅贴饼很好理解, 就是用油布在铁锅上擦上一点菜籽油, 将糊好的麦面在锅底糊上薄薄一层, 再整锅铲起来,就是一锅金黄酥脆的麦饼,很适合夏季忙碌时, 没有太多时间做饭,早饭又必须吃一些饱腹些的餐食,是本地大多数人家早餐的选择。
双抢之前, 又有了一段没那么忙的时期,家家户户的晚饭桌前, 都多了面食,会做手擀面的, 就做手擀面,不会做手擀面的,就做疙瘩汤。
纯纯的, 没有一点麦麸的手擀面, 切成长长的细条状, 放入锅里煮开, 只需要一丁点的猪油和青菜,就香的成为这个时代的孩子们童年回忆中,对于家、对妈妈,对于童年时代最温暖的记忆, 一直到长大后的好多年,出去的孩子归来,想念的还是妈妈的那一碗手擀面。
还有些人家尝试做发面馒头的。
可惜本地属于南方,不属于北方,吃面吃馒头的人极少,导致有些人明明学着别人一样是做馒头,馒头做出来却如石头一样坚硬,体验的效果很差。
在今年的冬小麦收获了之后,赵红莲也非常有仪式感的,给家里做了馒头和手擀面,还特别热情的邀请阿锦来家里吃好吃的。
这对农村的小孩子来说,确实属于比较难得的吃食了。
阿锦属于不管什么事,她都特别热情捧场的那种,结果一口咬下赵红莲做的馒头,差点没把她的牙磕掉。
她还是个体面人,当时不好意思和赵红莲说,她做的馒头坚硬如铁,回头和许明月爆笑吐槽:“大舅妈做的馒头跟石头一样硬,爱国爱党还说好吃,那是他们没吃过我妈妈做的馒头!”
她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做馒头,大舅妈做出来的馒头能又硬又噎又难吃,她妈妈做出来的馒头又香又软,还有淡淡的甜味,越吃越好吃。
许明月被她夸的斜睨她一眼,也不想她在馒头里都放了什么,牛奶、白糖,还发酵过了,能不奶香扑鼻,香甜暄软吗?
今天是难得的周末,现在茶厂、春耕、稻田养鱼、收割油菜籽和收割冬小麦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种植红薯的事情有各队的生产大队长在带着队员们做,这些都是生产大队长们做惯了的,许明月并不需要操心,人也暂时可以放松一下,回到临河大队陪阿锦。
等全部馒头都蒸出来,许明月自己用一块干净麻布垫在竹篮子下面,装了两个竹篮子,一个竹篮子给张医生送去,顺便让卫生院的学徒们也都尝尝馒头。
这些学徒只有六个来自临河大队,其余六个都是来自和平大队、建设大队、深山里,这两个大队和深山里还没有实现大米自由和馒头自由,日常吃的粮食都是夹杂着野菜和米糠的,就连馒头都是充斥着麦麸的铁面馒头,也就是阿锦形容她大舅妈做的,宛如石头的馒头。
倒不是本地人不会做馒头,而是没有酵母,而有些人也确实技术有限。
十几个米白香软的大白馒头送到卫生所,一下子被正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年纪的少年少女们抢光,一个个抱着散发着奶香的香甜馒头,啃的笑眯了眼。
张医生走出来笑着说许明月:“你就惯着他们吧!”
晚上卫生院做的是纯白米粥。
张医生驻扎在临河大队带学徒,也是有工分的,就连这些学徒都包吃住,不够的许明月会自己补贴给张医生。
临河大队的米糠分离厂已经能做到分离出来的大米里面,一丝米糠都没有,白米粥熬的雪白浓稠,搭配酸豇豆和咸鸭蛋,简直好吃到让和平大队和建设大队,以及深山里出来的少年少女们只想永远待在临河大队,永远在临河大队的卫生所里当个卫生员。
此时他们小小的脑袋里,对未来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过上和临河大队一样的好日子,能够顿顿喝到白米粥,要是偶尔能吃到一个暄软香甜的大白馒头,那日子可就太美啦!
许明月从卫生院这里告别后,就拎着一篮子米黄色的大馒头去了许凤台家。
许小雨正在家里啃许凤台做的馒头。
是的,许凤台,不是赵红莲。
赵红莲现在在蒲河口工作,午饭在蒲河口吃,有时候傍晚回来晚了,就得摸黑做饭,摸黑做饭是要废电的,谁家舍得浪费电?所以许家的饭菜,要么是老太太做,要么是许凤台做。
许凤台实在是忙,为了图省事,不论是馒头,还是粽子,抑或是其它什么吃食,都讲究一个大!
粽子用山上毛竹长出来的蓼叶包,一锅粽子蒸煮好几个小时都蒸不熟,打开后,外面的熟的,里面还是生的,甚至热了好几回后,里面的米还是生的。
馒头也一样,一个馒头比许小雨的脸都大,他自己倒无所谓,出去干活,带一个这样的粽子或者馒头,就足够填饱粽子,太小了,对他们这种做体力劳动的人来说,是真的不够塞牙缝。
另外两个小的,许爱国和许爱党同样,一人抱着一个脑袋大的馒头在啃。
他们俩从小就养在自己家,赵红莲和许凤台工作忙的时候,就都是老太太在做饭,
许凤发和闫春香家屋子早已经建好,已经搬出去住,伙食也分开了,现在许凤发家里由闫春香做主,他们要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有时候会用碗装上一些,给老太太送来。
老太太年纪大了,牙齿不好,不管煮什么东西,都喜欢一锅煮的稀烂,所谓大杂烩。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家里普遍的做法,既可以省柴火,也可以省油,这个时代不论男女老少,大人小孩,各个都忙碌,各个都累的要死,累的连洗衣做饭都成了疲惫之余的想要休息的时间,所以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一盆大锅菜,什么鱼啊、黄鳝啊、泥鳅啊、螺蛳啊、野菜、红薯,全都一锅炖。
许凤台这一点和老太太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比老太太做的还要糙。
老太太做饭至少还会注意一下放菜的先后顺序,难熟的菜先放,容易熟的菜后放,许凤台真的就是同时放进去一锅炖啊,主打一个煮熟了能吃就行。
许爱国许爱党俩小子从小吃老太太和许凤台做的饭长大,可想而知两人对食物的接受程度,基本上只要不是猪食,他们都吃的下去。
甚至如今才六岁的许爱国,都会自己做菜了,自己去竹子河边,用砍下来的竹子,削去上面的竹丝,留下小拇指长的一截,形成一个竹子的‘锚’,再将竹锚扔进密密麻麻的菱角菜中,向上一拉,就是一团菱角菜拉上来,带着弟弟许爱党摘了上面菱角后,就把菱角菜带回家,自己用水煮菱角菜汤,放点盐进去,都比爸爸和奶奶做的好吃。
蚕豆熟了的季节,兄弟俩就在自家自留地里摘蚕豆,自己在家门口的石头上,搭一个土灶,用外面捡的破掏片,捡些干柴,折些枯蒿,炒蚕豆吃。
或是和一群小伙伴,在路上捡到了双抢世界挑担子时掉落在路上的稻穗,去稻场的火堆上,用火堆爆稻米花吃。
兄弟俩已经发展到快要能自给自足的程度了。
见到大姑姑提着菜篮子来了,兄弟俩爆发出无比的热情,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大姑姑!”
“大姑姑,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两个小的扒着菜篮子,都快掉进菜篮子中去了。
她顺手将菜篮子递给许爱国,笑着道:“给你阿奶拿过去。”
许爱国连忙提着他小半个人大的竹篮子,屁颠屁颠的去厨房找老太太:“阿奶!阿奶!大姑姑送好吃的来了!”
许爱党才三岁,穿着个开裆裤,大夏天的,露出两个屁股蛋儿,迈着小短腿,动作丝毫不慢的跟在许爱国的后面往厨房跑:“大姑姑!好吃的!”
许明月虽然闲下来了,刚上任当上生产大队长的许凤台却丝毫没有闲下来。
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当上大队长的一天,每每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他知道自己性格绵软,没有什么魄力,自己当上大队长,也是沾了自己妹妹的光,为此他就更不敢懈怠了,对每件事都格外的认真,自己身先士卒,不论是挑堤坝,还是除草、插秧,都是自己先上,明明当上了大队长,却依然每天一身泥,晒的比当小队长时还要黑,脸上精神头却很足。
见到许明月送馒头过来,他正喝着玉米碴子野菜粥,手里啃着他自己做的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米褐色馒头,分外满足。
能吃饱,有没有糠的米粥,有没有麦麸的馒头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自己那么忙,还送馒头过来干啥?你自己带着福僧和阿锦吃就是了。”本地人平翘舌不分,这么多年,他喊孟福生还是‘福僧福僧’的叫着。
他话是这样说,可看到家里三个小的从后厨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个大白馒头,好吃的眼睛都乐成了月牙状的模样,他自己不自觉的也眉眼弯弯,笑的唇角两边也起了两条深深的笑纹。
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步入中年,甚至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四十来岁的时代,他很快就要步入老年,但在许明月眼里,爷爷简直年轻的过分,宛如正午熊熊的烈阳,正是人间最好的年纪。
“做一锅也是做,做两锅也是做,就一起做了。”她将手里另一个菜篮子递给阿锦:“阿锦,把这篮子给你小舅舅家送去。”
闫春香现在肚子大了也快要生了,可依然坚持在在学校里上课,这在这时代倒也常见,很多勤劳的妇女一直在田地里干活到生产,临河大队卫生院张医生的存在和产钳的存在,已经大大的减少了产妇生育的困难和危险。
她早午饭都在学校里吃,有时候晚饭也不烧,从学校食堂带一些回来,就是许凤发的晚饭。
许凤发现在一天到晚都在养鸡场、养鸭场、养鹅厂里打转,关注着几个家禽厂鸡鸭鹅的卫生疫病情况,学了几年,他都快成半个兽医和饲养鸡鸭鹅的专家了。
因为是周末,闫春香也在家里,她家与许凤台家只有一墙之隔,喊一声就能听见。
她是个性格较为内敛,不太会表达自己情绪的人,见阿锦送馒头来了,也是笑着叫阿锦坐下,“我给你泡杯糖水喝。”
糖水已经是农村最能拿得出手的体面的东西了。
阿锦却不太喜欢喝糖水,加上小舅妈家没有小伙伴,她也不太喜欢和当老师的小舅妈待在一块儿,放下装着馒头的菜篮子就跑:“小舅妈,不用啦!”
三步跨作两步就来到了大舅妈家。
闫春香却很不好意思,双手扶在腰的后面,穿着宽松的衣裳,笑着走过来感谢许明月。
许明月见她出来,忙去扶住她:“让阿锦给你送过去就是怕你再跑一趟了,怎么还是过来了?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赶紧回去休息,这大热天的,别两头跑。”
闫春香就笑的很是腼腆,“就在隔壁,两步路的事,哪里就累着了?”
她身材瘦小,挺着个大肚子,越发的显得肚子大。
许明月真是拿她没办法,赶紧拿个带靠背的竹椅来给她坐下说话。
实际上也没啥好说的,闫春香本身就不是善谈的性子,许凤台更是个沉默不太会说话的,许明月在这里,大伯和弟媳之间,就更没啥聊的。
许明月还不能去厨房看老太太,不然留下两个不说话的大伯和弟媳,就更加尴尬,也只有四个小朋友吃的开心。
许明月将闫春香扶回去后,和阿锦招呼了一声,就自己回了荒山。
就在双抢之前,天气最热的时候,闫春香也终于生产了,她骨架小,又是头一胎,生的特别不容易,直生了一天多的时间,才艰难的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许爱珍。
这名字是他们夫妻俩早早就取好的,若是男孩子,就跟着他们的堂哥们一样,往下顺着叫,叫许爱军,要是女孩就叫爱珍,珍宝的珍。
许是闫春香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得到过多少爱,她对刚出生的大女儿极其的疼爱,孩子很是稀少的刚出生就有了大名,每日‘珍珍、珍珍’的逗弄着小珍珍,整个人就像是小女婴的名字般,散发着珍珠般润泽的光芒。
双抢时期最为炎热的夏季,都遮掩不住她初为人母的喜悦,竟是半点不觉得夏日的月子熬人,反而浑身上下都闪着幸福动人的光晕。
她是真的有家了,有丈夫,有孩子,有了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房间,成为了可以自己当家做主的女主人,她就像一颗漂泊无依的种子,在空中飘零了二十年,终于落到了这块她过去想也没想过的土地上,在这里落地生根,发出了自己的新芽。
她整个人都像是从过去的虚浮转为了踏实,精气神都与过去不一样了,也变得爱笑了,你随时去她家里看她,她眉眼都是笑着的,说话声音也大了许多,爽朗了许多,在月子里还不断的笑着招呼着过来看她的知青们。
“你现在可真是不一样了啊!”看到她幸福的模样,过来看她的叶甜有时候都难以相信,这是刚来时那个沉默、胆小、懦弱、不争,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闫春香。
“看你这样我都忍不住想要找个人结婚了。”她坐在闫春香床边的竹椅上,满脸茫然的问闫春香:“春香,结婚真有这么好吗?”
刚插队来临河大队时,她是坚定的抱着一定要回城的想法,这一坚持,就是五年。
如今她都二十三岁了,这个年龄,即使是在城里,也到了该要找对象结婚的年龄,可回城的日子依然遥遥无期,毫无希望。
有时候看着闫春香幸福的模样,她也会动摇她的坚持和信念。
实在是这个回城的信念,远的像天边的云,让人看不到希望。
作为最早一批插队到临河大队的知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和她一样的男知青女知青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都动摇了刚开始下乡等着回城,坚持不在本地结婚生子的想法,尤其是今年五月份,又来了一批新的知青。
一批一批的知青下乡,却从没听说有回去的。
哦,也不是没有,魏兆丰。
时间过了大半年之久,阮芷兮也终于鼓起勇气去蒲河口农场去找魏兆丰,去了问了人才知道,魏兆丰居然早就回城了,他居然没告诉她,她也不知道。
阮芷兮的失落可想而知。
阮芷兮和魏兆丰之间感情的变化,叶甜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也让她越发的迷茫。
闫春香同样不知道知青们何时能够回城,这样的人生大事,也无法给叶甜建议,只说:“如果你真的迷茫,你别找本地人,找知青啊,要是能回城,不是能够一起回去?”
作为临河小学的第一批教师,叶甜在临河大队还是很受欢迎的,毕竟能拿十个满工分呢,不论是本地人,还是男知青们,都对她表示过想法。
早年她还小,没那么多想法,随着年龄渐大,她也不得不考虑婚姻的问题。
不过很快,她们就没时间考虑婚姻的问题了。
就在这一年的六月二十七日,国家批准了京城大学、水木大学关于试点招生的请示报告,恢复高校招生,试点招收工农兵学员,招生对象包括了工人、农民、解放军和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在国家逐渐走向平稳发展时期,上面的人也意识到,教育瘫痪的弊端,国家要发展,没有人才是不行的。
这个消息传到临河大队的时候,临河大队的双抢都结束了。
大河以南消息原本就闭塞,接收到消息也比外面要迟上许多,全国各地很多地方的知青们都在为这个消息躁动的时候,临河大队的知青和大队干部们,才后知后觉的从报纸上得知了这个消息。
顿时所有知青都疯狂了,不光是临河大队,整个大河以南,全国各地的知青们都是。
这个消息终于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的能够回城的希望,尤其是已经在乡下待了七八年,甚至十多年的知青们,他们从青葱走到了而立,再不回城,他们都要真真正正的扎根在乡下,成为乡下的一份子了。
他们全都涌向了各自大队的大队部,问如何得到推荐的名额,推荐的标准是什么。
临河大队虽然是少有的,有学校、有厂,能有机会找工作,脱离繁重农活,能吃饱的大队,可偏僻闭塞的农村就是农村,知青们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回城!
有回城的机会,他们还哪里愿意还待在农村?
罗喻义、沈志明这些第一批下乡来临河大队,却考上了教师岗位的知青们倒还好,他们下乡真的就像是来支持农村建设来了。
可刚得知魏兆丰已经回城半年的阮芷兮,就坐不住了,直接找到了江建军,想要得到这个推荐名额。
江建军也懵呢。
这两个月都在忙着双抢的事情,谁知道什么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啊?工农兵大学到底是做什么的,他都不知道,听都没听过,不过听名字他也明白,是上大学的名额。
许明月在这个时代待久了,都忘了还有推荐上工农兵大学一事了。
她在没来这个时代以前,以为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是每年都有的,不知道是从七零年才开始的,前些年没有这事,她也想不起来,毕竟之前她既不是大队书记,也不是公社领导,即使有工农兵推荐名额,蒲河口农场也不会有名额,更不会找到她这里来。
现在政策下来,才知道这个推荐名额是从今年开始的。
蒙圈的大队干部们也过来她这里问是怎么回事,因为从报纸上,他们不光看到了下乡的知青们可以推荐,农民也可以被推荐,这是可以改变一家子命运的事,大队干部们又如何能没有私心?
问题是,她这里也没有名额啊。
是的,她压根就没有收到上面的通知。
推荐工农兵大学试点的第一年,都还在试点阶段,招收工农兵的大学本就少,大学招收的工农兵名额就更少了,要不是报纸和广播上都在说这事,她都不知道!
第364章 第 364 章 双抢之后就是秋种,种……
双抢之后就是秋种, 种植秋红薯和冬油菜、冬小麦,一年到头没个停的时候。
因为工农兵推荐名额的事,知青们无心干活, 各大队的大队长们只好拿出杀手锏喊话:“你们要是再耽搁秋种,那推荐名额肯定没有你们了!也不知道你们激动个什么劲!公社书记那里我都问过了, 连她那里都没有名额, 你们最好是先把秋种的事情干好了, 不然即使有了推荐名额,也轮不到你!”
一番话,总算是把知青们浮躁的情绪给安抚下来。
可这个事情, 到底还是让一些知青心态不一样了,他们开始为了这个名额,想其它的法子。
就以临河大队为例, 居然有人盯上了二十岁都还没成家的许红荷。
其实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要追求许红荷,她年轻, 灿若朝阳一般,又是学校的老师, 工作体面,父亲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哥哥是生产大队长, 爷爷是校长。
问题就出在爷爷是校长, 凶的很, 这才让很多男知青们望而却步, 不敢上前,生怕被她的校长爷爷知道,打断他们的腿。
可之前是没有太大的诱惑摆在他们面前,现在有了回城的名额钓着他们, 即使她有凶悍的校长爷爷,也足够他们铤而走险。
一连数日,和许红荷偶遇时不小心撞到她的,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昂着脖子读书朗诵现代诗歌的,偷偷给她送花的,仿佛她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万人迷,人人喜爱。
把许红荷搞的哭笑不得。
但她其实并不反感他们这样的行为。
随着她父亲升到吴城革委会当主任,她在临河大队的婚姻便越发难了,本来她作为临河大队学历最高的人,是向着下一任校长的方向在培养她的,这就注定她不能嫁的太远,嫁的太远还怎么回来当校长?可以她自己高中生的学历,学校老师的工作,父亲的职位,即使是在吴城找个家境殷实的工人家庭,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加上她周围有太多城里来的知青,每日接触的都是城里的知识青年,再对比本大队的泥腿子们,她也很难看上大队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男青年们。
这就导致她的终身大事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前两年她还没到二十岁,倒也不着急,一步入二十岁后,不光是她自己着急起来,就连她的家人都着急起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这些男知青们在追求她的时候,老校长居然没有反对,而是认真的从这群人里挑拣起来。
至于真的和许红荷结婚后,能不能拿到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至于这些人对许红荷会不会不安好心,老校长他们都自觉还能拿捏的住这些知青小子的,他们也不会挑那些心大的。
这些知青除了今年五月份刚来的几位,大多数都已经在临河大队待了好几年了,人格品行,大队里的人也都看的差不多,只是之前知青们都还想着回城,没有想过在本地结婚,知青中,除了一个闫春香外,不论男女,没有一个和本地人恋爱的。
可五年过去了,眼看着回城时间遥遥无期,偏偏又有了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这个实实在在立刻就能回城的诱饵在引诱着他们,一方面是推荐回城名额的诱惑,即使没有这个诱惑,绝望的等待也让不少男知青们瞄上了许红荷这个优质对象,哪怕不能回城,当上老校长的孙女婿,至少得给他们一个老师的工作当当吧?至少不用再去地里干最繁重的农活了。
除了许红荷外,大队里还有不少大队干部的女儿都被盯上,其中包括大队会计的女儿,现在才十五岁,翻过年虚岁才十六岁的江映荷。
江映荷甚至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人家是在追她,人家小姑娘小学刚毕业,人都还没开窍,就进了真空包装厂,成为真空包装厂以为机器操作工人,作为学校和电力维修班成绩最好的三人之一,她还兼着水电站的维修工工作。
她此前全部心思都在学习上,人都还没开窍呢,就被人突如其来的塞入了一把山谷中,田埂边,到处都是的明黄色野菊花。
这种野菊花因为太多,本地人都把它当做野花来看待,也有懂的老人头痛,就摘这种野菊花回去晒干塞在麻布兜里当枕头,据说对治疗头痛有用。
这种野菊花因为气味太香,非常招蜜蜂和虫子。
她被塞了一把野菊花,懵懵懂懂的带回家,就往自家猪槽里一扔。
她阿娘看到还奇怪呢:“你带什么不好,带那玩意儿干啥?猪吃这个?”
江映荷不太在意地说:“下班回来路上遇到个知青,他给我的,这东西可招蜜蜂呢!”她闻闻自己手上野菊花浓郁的香味,还打了些水出来洗手。
她一个小姑娘还没开窍,大队会计的媳妇可是个精明的妇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反而问她:“哪个知青?男的女的?”
“男的,我都没看清脸长什么样儿。”她洗了手就坐下拿了馒头吃饭。
她家里只有兄妹两人,她上头一个大她五岁的哥哥,已经结了婚,如今孩子都有了,大队会计夫妻俩多年只生养了这一儿一女,对女儿江映荷叶很是疼爱,和一般农村家庭的压榨女儿供养儿子很不一样。
大队会计的媳妇儿留了心,晚上回来和大队会计说。
大队会计是个个子不高,气质是农村少见的有些文气的男人,闻言略微皱了皱眉,问妻子:“小荷是什么想法?”
“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想法?”她低声说:“我看那些知青们一个个心比天高,都想着回城呢,有几个真心在我们临河待的?咱们小荷年龄还小,又不着急,要是被那些男知青骗了,回头他们回去了,我们哭都没地方哭!”
大队会计不以为然道:“哪有那么容易回城?”
“那也不行!”大队会计的媳妇道:“我看许家村那许爱红就挺不错,和小荷同年龄,又知根知底的,咱们就这么两个孩子,嫁远了我可不放心,许家村就挺好,离的近,有什么事站在村口喊一声我们就能听到。”
大队会计的家正好就坐落在村子靠近荒山方向的最前面,前面就是大片的田地和荒山,对面就是许家村。
大队会计的媳妇早就看上了许爱红这个女婿,只是之前孩子们还小,他们作为女方,也不好太主动,这才没有说。
大队会计一直觉得自己女儿还小,在他印象中,女儿还是个一点点大的小孩子,怎么突然就说到要嫁人了?让他措手不及的同时,心里也怪怪的,听到媳妇说嫁在许家村,离的不远,也不由点头赞同:“却是如此。”
他们就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是宝,大儿子已经结婚生子,他们倒是不着急了,开始操心女儿。
许映荷回来就躲到房间里看书去了,她的心中只有理工科的课本,只有那些有趣的机器机械,日常也不太与村里同龄的男孩女孩们交往,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尤其是前几个月跟着叶冰澜去了一趟省城和广市见了世面,才知道世界居然这么大,天地这样的广阔。
三个年轻一代中,反倒是许金凤那边无人问津。
无他,个子矮,还长了一张娃娃脸,性格又较为活泼,十五岁的年纪,看着就跟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样,满心满眼里就只有阿锦,只想跟阿锦玩儿,是阿锦在学校,除了许小雨之外最好的朋友和玩伴。
眼看着村里男知青们都行动起来,阮芷兮也急了。
她其实并不是个多有心机的姑娘,家里保护的好,下乡后有魏兆丰照顾,自己也顺利的考上了老师的岗位,并没有受过什么苦,又从小被人追捧惯了,有些自我为中心,以为只要自己想要的,别人都会双手奉上给她。
她见着江建军没有用,就跑到公社里来找许明月。
这段时间许明月这里的门槛都被来询问消息的人给踏平了几分。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不只是知青能够被推荐,农民、工人、解放军也可以。
人人都有私心。
得到消息的大队领导们,也都来她这里打听这什么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的事,想要推荐他们自己的孩子、亲人。
这不光是能改变知青们能不能回城的关键名额,也是他们的后代子孙能不能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没有人能不怀有私心,将这样珍贵的名额给知青,而不是他们自己的子孙后代。
为了这两个珍贵的名额,许明月所在的公社办公室,几乎每天都有人,送礼的,卖惨的、拉关系的,她连回到临河大队都躲不了,只要一回临河大队,如阮芷兮这样直接来找她的,还有男知青直接来勾引她的,各种手段频出!
人心浮动。
这样的事情不光发生在临河大队,在这边上山下乡的其它生产大队也发生着类似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一出现,自然就会滋生出一些权色腐败来。
不光有男知青去引诱干部家的子女,同样也有女知青收不了乡下劳累和看不到希望的未来,选择使用一些小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又哪里懂得人心黑暗之处,寻找了大队干部家的傻儿子结婚还好,还有的傻姑娘,连到底有没有名额都没弄清,就去委身于那些年龄可以成为她们父亲的大队书记或者大队长,本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回城的机会,却不想到头来是一场空。
希望破灭的女知青自然是不甘心,事情就捅到了五公山革委会许红桦那里。
年底农闲,又到了一年上山砍草的季节,许红桦正带着五公山公社的人在五公山上砍草开荒呢,趁着深秋季节百草枯黄,将杂草和一些树砍了后,正好为明年开荒种茶做准备,哪里有时间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这事就落到了当初许明月给他推荐的晁立伟头上。
晁立伟也不愧是当初一群红小兵中的带头人,干这种事,他是真的有天赋,自从他被调到了五公山革委会,他便三五不时的聚起一帮红小兵们,去山里巡视,只要是遇到作奸犯科、欺压知青的事情,他就毫不客气,带人就去批斗,就要抓人去做劳改。
他还是个外乡人,丝毫没有本地乡里乡亲网开一面的说法,山里那些生了女婴就溺死的、扔在山里喂狼的、扔到粪坑里淹死的、埋到山路中央被千人踩万人踏的那些人,只要有人举报,就倒了霉了。
只要被他听说了,就抓去批斗,挑石头!
谁动的手,就抓谁去挑石头!
他也不说是谁举报的。
像这样的事,除了极少部分是由家里男人、公共动手外,大多数都是由家里婆婆动手,晁立伟也不管她是不是年纪大了,一律抓走,还有把生出的女儿扔到山里喂狼的男人,任他们鬼哭狼嚎,也没用。
一整个冬天挑下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过年都不能回家。
冬季河边河风冷的锥心刺骨,直往他们骨头缝里头钻,雪一尺多厚,也只能宿在河边的稻草屋内,没有被子,就只有稻草。
这并不是他们的尽头,今后只要还有挑堤坝的事,他们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挑石头的活,干不动自然有鞭子抽的你干的动!
后面生了女婴再让他们去扔,谁都不敢动手了。
但只要他们不想让女婴活,就有的是办法让她们死。
一场风寒,几顿奶不喂,甚至女孩懵懵懂懂往外面跑,他们不带回来,就能让一个女婴丧命。
为此许明月特意在五公山公社设立了一个收养孤儿的地方,但并不是孤儿院,孤儿院给开在了蒲河口。
自茶厂有了国外的订单,水埠公社在整个吴城都是最富裕最有钱的公社,划出一些钱来开办个孤儿院,收养一些孤儿并不是多难的事,孤儿院本就是这个年代的特殊产物,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各种孤儿院,福利机构,大名鼎鼎的‘三千孤儿入内蒙’就是这个年代的事。
之所以不把孤儿院开在五公山公社,就是怕孩子大了后,这些遗弃孩子的人,又想着认回去。
自五公山开办了收养孤儿的地方开始,被送进来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女婴,剩下的百分之五,是本地近亲结合生出的智障儿和畸形儿。
在本地,依然存在着不少姑表亲结婚的现象。
晁立伟这革委会干事的活干的,连对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都不敢兴趣了,像是找到了人生目标了一般,在革委会干的很是开心。
一直到来年的二月份,许明月才正式收到吴城那边发下来的,关于推荐入工农兵大学入学名额的正式章程,知青必须是下乡两年以上的,才具备被推荐的资格,具体推荐方式按照知青们的在下乡期间的政治表现和劳动积极性为主。
前一个政治表现还稍微宽泛一些,但劳动积极性这一点写的很明白了,就是看你日常在乡下劳作的表现。
这一两点,无论是前一点,还是后面一点,阮芷兮都沾不上边,她虽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却也是自小没有受过苦的,甚至因为从小长的漂亮可爱,周围人都会对她包容几分,吃苦这件事与她来说更是毫不相干。
倒是魏兆丰从临河大队离开后,她着实吃了一些苦头,日常的很多活没有人搭把手,都需要她自己做,哪怕她如今当上了老师,也是要干活的,尤其是双枪期间,学生们都放假,是要全员参与到繁重的农活当中去的,她也不知道多少次被蚂蟥咬的泪水涟涟,手心更是被镰刀磨的起了泡,一整个双抢下来,原本白净的姑娘脸晒到通红,火辣辣的疼,转身四顾,过去一直在她完不成田间劳作,会过来搭把手,会经常从黑市上找来一些吃的东西,分给她一份的人,已经不在她身后了。
这让她十分无助,写了好几封信回去,想要家里那边给她找工作,将她调回城里,可每年都不断的有人从城里下来,能够回城的,也只有魏兆丰一人。
这就越发显得工农兵推荐的名额珍贵起来。
推荐入工农兵大学的政策依据下来后,倒是原本就踏实本分的知青们,愈发的努力起来,全方位的提高了知青们的劳动积极性,老校长也终于在一群下乡来的知识青年中,寻中了一位名叫方平安的知青,当了许家的女婿,年底招聘考试中,方平安也如所有男知青们所想的那样,顺利的成为了临河小学的老师。
方平安是个身高一七零左右,性格十分温和,模样斯文俊秀的男青年。
原本他在众多追求许红荷的男知青中并不起眼,甚至都不是追求许红荷中的一员,过去是老校长没有在男知青们中起过心思,有了想法后,他就要考虑到留在临河大队的男知青,将来的回城问题,要是他给小孙女找了夫婿,过不了两年孙女婿回城了,不光小孙女难堪,还打了他们全家的脸。
老校长何等毒辣的眼光,不说对这些男知青们的情况、性格了如指掌,但真的认真打听和观察之下,还是将这些人的情况了解了不少。
考上了教师岗位的人自不必说,光是劳动积极性这一条,他们就不符合工农兵大学推荐的标准,剩下的好几年都考不上教师岗位的人,要么学习态度有问题,要么学习方法有问题,要么智商有问题。
选中方平安,除了他本身相貌性格都合适外,还有很重要一个原因,他母亲早逝,家中后妈当家,他本名叫方平安,但后妈嫁过来后,是带了一个男孩来的,男孩年龄比他大,他原本的大名方平安就改名叫了方小安,也就是说,他下乡的户口关系上的名字是方小安,但他自己介绍自己的时候,一直坚持叫方平安。
这是他早逝的亲妈位他娶的名字。
他下乡后,和别的知青都上蹿下跳的想要回城不同,他在临河大队待的很是自在,安然若素,安安分分勤勤恳恳,仿佛要将临河大队当家一般,唯一的期望,大概就考上临河大队的临河小学或者包装厂当个工人。
听闻老校长相中他当女婿,他也是害羞又惊喜的点头,乖乖巧巧,什么都听老校长话的样子,没什么反对意见。
许红荷自己是个没有太大主见的人,也没有什么叛逆期,用后世的话就是妈宝女、爹宝女、爷宝女,家里人看中的,跟她说了,她看到方平安的模样就欢欢喜喜的接受,主要是方平安长的眉清目秀,性格温和,没什么脾气。
老校长看中了,事情基本就成了,和许金虎说,许金虎就一句话:“这事听她妈的,她妈看好就行。”
家里儿女婚嫁,从不用他操心。
这时候青年男女婚事定下来后,也没有什么恋爱的说法,婚事也定的很快,只等房子建好后就成婚。
正好秋种也结束了,整个临河大队都进入了又一年冬季的农闲时节,老校长便在距离许家不到两百米的地方,给许红荷和方平安新建了一个砖瓦房,当婚房用,算是在许家村安家。
这是临河大队自许明月家的小院、临河小学、卫生院、知青点和几个大厂之后,村里村民们建的第一个砖瓦房。
方平安比许红荷还小两岁,才十八岁,两个人一个活泼爱笑,一个温和内敛,家里家外什么都听许红荷的,对任何事都没意见,许红荷时常回娘家,他也跟着,给他安排了学校语文老师的职位,他更是高兴的不行,每天跟在许红荷屁股后面,许红荷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上课教书也十分耐心细致,小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小方老师。
眨眼间就是五年时间过去,每年都有新的知青上山下乡到水埠公社里来,也每年都有老知青们获得推荐回城。
原本安宁祥和的临河大队,却突然来了两辆军用汽车,打破了这片土地的平静。
第365章 第 365 章 这一年,是天空中太阳……
这一年, 是天空中太阳、月亮、天王星同时坠落的一年,万物同悲。
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停滞与悲痛当中,也就在这一年, 发生了7.4级的大地震,造成了几十万人的消逝。
“仿佛天塌了下来, 地球也停止了转动。”注①
从一月开始, 到一整年, 整个水埠公社,临河大队,人们都陷入了太阳、月亮坠落的黑暗当中。
许明月也是来到这个时代, 才能感受到那种巨大的悲痛,世界就像渡劫一般,一个劫难接着一个劫难。
也就在这一年的十二月, 两辆车子来到临河大队的江家村。
车子在大队部没有停,而是直接从大队部后面大房的路上, 直直的通往山上的峡谷中。
这条路在村子中间,两辆汽车的到来, 虽没有过多的惊动江家村的村民,可还是让很多人看到了车子,尤其是村里的小孩子们。
本地的幼童没有见过火车, 更不知道汽车的模样, 见到两辆军用汽车, 都纷纷跟在汽车屁股后面边追边喊:“有火车!快来看火车呀!”
“那就是火车吗?”
“那是四轮车!就和我们村的小四轮是一样的!”
小孩子中还是有‘有见识’的, 毕竟他们大队是有四轮拖拉机的,他们也都是见过四个轮子的大货车的。
随着临河大队的几个厂正式步入正轨后,这几年没少有拖拉机、货车来临河大队拉货,除了鸡、鸭、鹅外, 孟福生为本地农作物的增产也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贡献,每年光是交上去的公粮,都比往年增长了几十万斤,自从临河大队与炭山的路通了后,这两年逐渐也有大货车过来拉公粮,不像往年,几乎全都是用船。
但两辆军用汽车的到来,依然让众人感到好奇和诧异,住在附近的人,纷纷从家里探出头来看,有在山脚下田地里劳作的人,听到幼童们的喊声,也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好奇的朝两辆汽车行驶的方向看过去。
车子一直行驶到山脚两边的峡谷中,车子才打开,已经晋升为吴城新一任县委书记的江天旺也从车里走出来,随后许明月也从车子的另一边车门出来,接着又出来几个明显是军人气质的人。
“就是这里了吗?”前面那辆车子中出来一个面容俊朗的人,抬头仰望着周围的山脉。
江天旺走过来指着火炉山上的石炉道:“就是那儿,几个老人家这些年就是住在茶山上,我们还要爬上去,得有两个小时。”
开头的硬朗男子也不耽搁,一马当先:“那就走吧!”
随着这几年茶厂和茶山的开发,从山脚下往茶山已经被人走出来一个鲜明的上山的小路,硬朗男子几乎都不用问人,直接沿着走出的小路上山就行了,尤其是峡谷这一段,露出的泥土路是与周围界限很清晰的黄泥路。
他一边往上走,一边张望,看到右边山上一处仿佛挖开的一处缺口说:“那里是什么地方?”
江天旺抬头看去,忙说:“那里是山里的采石场,原本江老他们下放到这里后,就是在山上的采石场捡石头,后来……”他欲言又止,咳嗽了一声,“我们就将江老他们转移到茶山上去了。”
硬朗男子看向走在他身后的许明月,许明月也笑着指着最高的那座山峰说:“前几年这片山还都是荒山,荒草丛生,也多亏了江老他们,才逐渐上茶山上的荒草开垦出来,才有现在郁郁葱葱的景象。”
硬朗男子看到竹林掩映间的砖瓦屋,说道:“江老原来就是住在哪边?”
江天旺有些尴尬地看向许明月,许明月浅笑着摇头,“还在竹林深处。”她指着另一座山头的另一边,“从那里翻过去,下面两三百米的地方,就是江老他们原来住的地方,是原守林员住的石屋,后来石屋让给了江老他们住,给守林员在这边另起了屋子。”
身边几个同样军人气质的男子也都向山的两边看去。
左边的山自不必说,全部开垦出来种上了茶树,右边虽是近山,却不属于小山头了,更茂密些,也不适合种茶树。
采石场坐落在山腰的部分,居高临下,自然也看到了山谷中停下的两辆车和一群陌生的人,有捡石头的人看到,忙叫其他人:“哎哎哎,快看,山下来了两辆车,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许书记?”
许明月这几年一直在水埠公社担任书记的位置,哪怕周县长都升到市里去了,现在已经是市长,江天旺也成了新一任的县委书记,许明月也依然在公社书记的位置上没有挪动过。
整个吴城下面就这么一个女书记,她又时常回临河大队,是以临河大队这边的人都认识她,哪怕采石场里很多都是深山里来临河大队做活的人,也认识了这个女书记。
其他人听到,忙从采石场的山石上下来,站在山腰处往下看:“好些个人呢,那些都是什么人?”
“谁知道是什么人?”
有临河大队的本地人眺望看到江天旺,也诧异道:“那是我阿伯J书记吧?”
自从江天旺成了县委书记后,整个江家村的人称呼江天旺前面都得加上一个‘叔叔伯伯’的前缀,以示他和江天旺这个县委书记关系亲近。
采石场自然不止一个临河大队的人,还有人听到,也都过来伸着脖子看,果然看到了江天旺。
几年吴城的生活,不仅没有让江天旺变得苍老,反而更年轻了些,头发梳成了三七粉,穿着个灰色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别着只钢笔,气质越发的儒雅文气了。
外面不了解吴城革委会,都厌恶革委会的人,这次许金虎便没有跟着他们回来。
几个人沿着山路往火炉山上爬,现在的山路再好走,那也是向上爬山的路,途中有一段路还挺陡峭,都是露出路面的山石。
他们来到临河大队本就快十点了,等他们爬到火炉山,已经是十二点了。
江老他们日常除了除草的时候,都是在火炉岩石顶上,早早的就看到了下面往上爬的人,他们的眼睛多锐利,哪怕远远的没看清来人的相貌,光是从他们身上的气势,就看出不是一般人。
有几人怕是外面革委会的红小兵又来了,赶紧招呼大家去山里躲一躲。
外面的世界安静了几年后,从七五年开始,又乱了起来,且越发的疯魔。
这些老人们虽然在山上待着,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外面事情的。
许明月给他们买了个收音机,收到的台不多,但也有两三个台是能收到外面消息的,他们没事就围坐在收音机前,听着外面世界的消息。
早在七三年的时候,他们就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关于《恢复平老党组织生活和GWY副总li的职务》。
他们不像本地的居民,对外界事物不了解,政治度不敏感,他们这些人物,但是从上面一些细小的政策变化,就能大致判断出一些事情,当下就知道,他们待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不长了。
这几年许明月每周都回来一次,也不总是在荒山待着的,她还要去蒲河口看看,去茶山上来看看,给他们带一些外界的报纸上来,和他们说说外面世界的变化,主要说的是临河大队的茶叶在广交会上为国家赚取了多少外汇,吴城领导班子的变化,比如吴城革委会原刘主任的倒台和新任革委会书记,出自临河大队许家村的事情。
前任革委会刘主任也是被下放到蒲河口的采石场挑石头,才知道那个被折磨的不像人,已经骨肉如柴,宛若火柴人般黑不溜秋的人,居然是早几年为了上位心狠手辣往死里整人的王根生。
刚见到王根生的时候,他根本没认出来是他,还是王根生认出来他,以为他是来救他出去的,激动的过来相认,他才知道这个瘦的跟骷髅一样的人,居然是王根生。
他的家人早以为他死了,除了整日在家里骂许明月,诅咒许明月外,全都放弃了来找他,唯一对他心心念念放心不下的王老太太,也在前几年去世了,临走之前嘴里还在念叨着:“根生,根生,我地儿哎!”
她的前半生因为没有生出来儿子,在王家受尽苦楚,怀孕时多吃了一把黄豆,都被她的后婆婆从村头骂到村尾,临到产前,都还在挑水放牛,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人生的转折点,就在她生了王根生之后,在那之后,她才吃过像样的饭,挺直了腰杆。
王根生就是她的命!
明明她比王老头还要年轻九岁,却比王老头身体差的多,也比王老头早逝。
没了儿子,王老头脊梁骨都仿佛断了,整个人在王家村和石涧大队都抬不起头来,无处发泄戾气的他,每日里就打骂他回来伺候王老太太的二女儿和外孙女,然后在村里朝着临河大队的方向辱骂、诅咒,看到哪个小孩围观他,他都要追上去打,村里小孩子调皮,跑的也快,见小老头这样,就拿石涧中的鹅卵石丢他,他就从村东头骂到村西头,有时候就坐在老槐树下骂一整天。
每日里也不干活,靠着两个女儿的接济过活。
他的二女儿在伺候走了王老太太后,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从此再没人见过她,不知生死。
王招娣早就被接了回来,如今回到了谢家村,和普通的农妇一样,安安分分的过着日子。
王老太太去世后,她就不像之前那么愚孝了,没有不管王老头死活,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自己的小家上,原本以为这辈子就只有大女儿一个孩子,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又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男孩。
命运就像转轮,一代传着一代,明明她自己就是重男轻女家庭出来,自小受够了重男轻女家庭的苦楚,自小就不甘身为女孩子被看轻的命运挣扎着,可自小儿子出生后,她就又仿佛陷入了命运的轮回当中,开始压榨大女儿来养小儿子,嘴里说着:“姐姐养弟弟不是应该的吗?哪个姐姐不养弟弟?”。
可她大女儿都十几岁了,快成家的年纪,又当了十几年的独生女,早年谢二牛说好的,让大女儿招赘,让大女儿给他们养老,他们挣得一切都给大女儿,现在小儿子出生,不光早前承诺大女儿的通通都给了小儿子,就连大女儿自己都成为了被压榨成为他们小儿子的养料,她又岂能甘心?
十八九岁的年纪,本就在叛逆期,个性和她妈一样强硬,干脆趁着竹子河挑堤坝,家门口的堤坝早就完成了,要去邻市方向更远的地方去挑,她竟然在挑堤坝的过程中,挑中了邻市那边郊区的一个小伙子,直接嫁到了邻市那边去。
虽说邻市距离这里不算远,可若没有车,靠双腿走路的话,没有四五个小时,又岂能走的到?
王招娣本就跟这个大女儿不亲,她被罚挑堤坝的那些年,更是与大女儿没见过多少次,怨恨大女儿大了也不过来帮她挑堤坝,更是全身心的放在小儿子身上,甚至每日骂大女儿心狠,是个白眼狼,白养了之类。
倒是算是一手把大女儿拉扯大的谢二牛想女儿,可有了小儿子,他也是很高兴的,慢慢便也把精力都放在了抚养算是老来得子的小儿子身上。
谁都不知道,王根生还好好的活在蒲河口的采石场里。
吴城革委会的主任换成了许金虎后,对整个吴城最大的变化,就是整个吴城都平静了,不光是平静,就连治安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许金虎上任革委会主任后,他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能和前任刘主任一样,坏事做尽,他身后有许明月这个狗头军师在,他也深知自己这一辈子原本撑死了,也就是个大队长,最多也就是个蒲河口生产主任,能走到吴城革委会主任的位置,不是他有多聪明,多能干,纯粹是有许明月这个大侄女在后面,也很能听得进许明月的建议,许明月让他全城抓治安,他就抓治安。
他本身就是个行动力极强,执行力极强的人,把治安管理做的妥妥当当,吴城也进入一个平静、稳定的、可以稳定发展经济和农业的时期。
住在山顶上的老人们自然也放松了很多,不再如早几年那样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此时听到有不是临河大队的人上山来,江老的头一个反应,就不是进深山里躲一躲,而是站在巨石上向下眺望。
他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非常的高寿了,可依旧目光锐利。
观察了一阵后,他大马金刀,平静的坐在山石上,不躲不避,只等待着人上来。
另外几个老人见他这样,便也放弃了躲避出去的想法,若真遇到最坏的情况,大不了就从这巨石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说是这样说,几年在临河大队平静的生活,让他们对生产生了渴望和希望,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再回到他们曾经的地方,谁不想再见到自己的亲人,孩子?
那些人越是走近,江老便越是淡定,随着一群人终于爬上了火炉山,恭敬的走到江老的面前,几位老人也彻底放下了心来。
临走之前,江老对江天旺说:“这几年,你将吴城治理的很好。”又对许明月说:“多亏了你的照顾,期望未来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再见到你。”
说完就这么平静的和来接他的一群人离去。
两辆黑色军用汽车低调的来,又低调的去,甚至都没有再临河大队多停留就离开了。
随着全国越来越多的和江老一样的老人恢复他们的党组织工作和职位,许明月也知道,距离告别这个时代的那天也不远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整个水埠公社下辖生产大队的知青突然就掀起了一股看书热潮。
这股热潮其实一直没有散过,因为临河大队的临河小学每年都在招聘老师,从早先几年每次招五六个知青老师,到这几年每年只招一两个知青老师,还有水埠公社的各种厂子招人,使得插队到水埠公社的知青们,从未放弃过看书做题,都卯足了劲想当老师,想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绝望生活。
可楚秀秀和叶冰澜知道,到明年年底,高考就恢复了,楚秀秀这几年从种植棉花,到种植菜籽油,干完田地里的活,还要干种植空间里的农活,种植的事情就一直没有落下过,现在终于要熬到头了,她要考大学,她要上清北!
她看书的劲头比谁都强,天天捧着书看,抱着题刷。
临河大队的知青们原本就卷,又出现这么一个卷王,于是一个带着一个,新老知青们更卷了,全都为了下一次临河小学的老师招聘拼命学习!
同样在努力学习的,还有早就学完了高中课程,跟着下放到蒲河口的专家教授们学习大学课程的阿锦。
高中课程学完后,她就没在临河大队待着了,而是去了蒲河口的研发实验室,给蒲河口研发实验室的电力专家们当助手。
现如今大河以南已经完成了‘一河六站’和‘一山十站’工程,整个大河以南都通上电,同时这些水电站的建成,也解决了大河以南十几万亩土地的灌溉问题,为大山里的老百姓解决了灌溉难,种植土地稀少,粮食不够吃的难题。
虽还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可深山里也终于亮起了点点灯光,在黑夜中,宛如繁星落入了深山丛林之间。
“贵年,送你妹妹去读书啊?”
石门大队的山下边,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两个人身上都背着个书包,他身上被的是这时代最为流行的军绿色帆布书包,小丫头身上背的却是双肩膀。
这个双肩膀是水埠公社的许书记送给她的,许书记说是跟他妹妹有缘,特别喜欢他妹妹,每年都给他妹妹送衣服送吃的,在她小时候,还给她送奶粉。
人人都羡慕他妹妹好福气,入了公社书记的眼。
许书记一直提起让他妹妹去临河大队上学,去年他妹妹七岁,本该去上学的,只是他的四弟出生了,三弟弟去年才两岁大,他阿妈坐月子还要带四弟弟不方便,他妹妹便推迟了一年上学,许书记叫人来催了好几次,还特意过来了一趟,问他妹妹怎么还没送去上学,还给他妹妹送了一个漂亮的小书包。
“贵芳,你去上去了,你三弟弟四弟弟怎么办啊?没人给你带弟弟了!”村里的妇人们和小丫头开着玩笑,“你要不别去上学了,就在家里照顾弟弟吧?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你把你书包给你三弟弟四弟弟,等个两年,你两个弟弟大了,就能上学去了!”
赵贵芳虚岁只有八岁,却是家中长女,父亲又是炭山的队长,性格并不绵软,闻言嫩生生的回道:“我干妈叫我去读书的,这是我干妈送给我的书包!”
她特别宝贝的把自己漂亮的小书包抱在怀里。
这是全村独一份的小书包,她才不要送给弟弟呢!
干妈说,她送给她的东西,全是她的!
许明月其实并没有收她当干女儿,毕竟是自己‘妈’,收自己‘妈妈’当干女儿,总觉得怪怪的。
但因她对赵贵芳的特别照顾,都以为她是想收赵贵芳当干女儿,马秀梅更是不止一次提起,提多了,她便不好拒绝,没说认赵贵芳当干女儿,只是默认了似的,每年都单独给赵贵芳送不少好东西来,连带着赵贵年都沾了光,在临河小学上学期间,许明月只要在临河大队的时候,就没少让阿锦请赵贵年来家里吃饭,偶尔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让阿锦给赵贵年送一份。
赵贵年一直都知道,许书记是因为他妹妹,才对他好,他和妹妹本就差七岁,对大妹妹照顾有加,也越发的照顾妹妹,两个弟弟出生后,小弟弟目前还是个小婴儿,看不出什么来,三弟才三岁,就已经能看出他以后有多调皮了。
受这几年吴城和水埠公社这边的好治安的影响,早几年孩子们上学,山里的家长还出来送孩子上学,这几年深山里出来上学的孩子多了,家长们也都习惯了,都让他们自己上学,大的孩子带着小的孩子,一个带一个,一个大队或是一个村子的小孩一起。
赵贵年也带着赵贵芳,一边蹦蹦跳跳的往临河大队的方向走,手里还提着个竹篓,一边走一边采摘着路边已经长成棕褐色的夏枯草。
夏枯草从五月份开花,七月份结子,从七八月份到十月份,路上都一直有夏枯草。
孩子们能认识的草药有限,什么大蓟小蓟、蒲公英、益母草、夏枯草,都是临河大队卫生院常年收的草药,山里的孩子们上学放学的路上,都会习惯性的采摘一些草药去临河卫生院换钱。
此时正值夏枯草采摘的季节,本地这样的草药最多,一长就是一大片,兄妹两个是边走边摘,不多时就装了半背篓。
棕褐色的夏枯草比较干,重量轻,半竹篓其实也没多少重量,只能卖个一两毛钱,可这一两毛钱,就是很多孩子手中的巨款,常年攒下来,他们一年能攒到两三块钱,勤快能干的,还能认识和采摘到一些山里的草药,挣的钱更多!
小兄妹两人到达临河大队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就在路上挖一些根部长着手指头大小的瘤子的植物吃,拨开外面一层薄薄的皮,里面的口感清脆,有些像甜甜的山药。
赵贵年带着妹妹去报名,路上正好遇到了同样带着妹妹去报名的阿锦。
阿锦已经十八岁了,个子总算突破到了一米六,性格还和小时候一样活泼开朗,见到赵贵年,老远的就喊了声:“赵贵年!”
赵贵年回头,见到是阿锦,也是十分熟稔的打招呼:“阿锦姐姐。”
阿锦牵着才六岁的阿瑟,好奇的打量着她童年时期的外婆:“这是你妹妹啊?她叫什么名字?”
“赵贵芳。”
阿锦蹲下身,弯着眼睛笑着伸手在赵贵芳不算细嫩的小手上握了握:“小芳你好。”又把自己身边牵着的小妹介绍给她,用方言道:“这是我妹妹许爱梦,你可以叫她阿瑟。”
是的,她爸暗戳戳的给她妹妹取名取了大半年,最后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许爱梦,许爱孟。
说是许爱国、许爱党他们这一辈人的名字中间都有‘爱’字,便也它给妹妹取了‘爱’字。
可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没说,但也都没信。
自从她妹妹有了大名后,他们全家就再没喊过妹妹大名,只喊妈妈取的小名。
第366章 第 366 章 许爱梦的户口是孟福生……
许爱梦的户口是孟福生给她上的, 都是她户口上了许久了,许明月忙完了后,突然有一天问他, 给阿瑟户口上了没有,孟福生才笑着说:“户口上了。”
许明月自然要问他, 给阿瑟的大名取了个啥。
孟福生还不愿意说。
直到许明月自己从书桌的抽屉里看到黄色户口簿, 打开里面的户口内容, 在第四页上,看到手写的户口页上,看到许爱梦的名字。
她头一个反应, 哪有给孩子取名叫‘梦’的?
按照许明月自己的习惯,会喜欢给孩子取一些寓意好的,带有祝福意味的, 比如阿锦的‘锦’字,有鲜艳华美尊贵之意, 比如‘锦绶’‘前程似锦’。
但‘梦’,总给人一种幻象、幻想之意, 似乎不太符合许明月对于孩子美好的祝愿和期望。
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梦同孟,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疑惑和不理解, 不禁转头看他:“许爱梦?”
当‘许爱梦’三个字一出口的时候, 她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老孟同志会是如此恋爱脑的一个人, 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他:“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她希望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了,但显然不是。
因为老孟同志的脸,在阳光下, 居然微微的发红,直到耳后根都红了个透,许明月才意识到,老孟同志可能真的是个恋爱脑。
她一向不是爱打击人的性子,了解到这名字的含义后,她反而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许爱孟,名字倒也没有取错,确实如此。”
那一瞬间孟福生脸上的神情和他眼底的光,许明月心想,她可能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美丽如星。
全家大概只有阿锦明白,赵贵芳之于许明月的意义,所以她很自然的一只手牵着自己才六岁的小妹妹,一只手牵着赵贵芳,邀请他们去自己家玩,还一边和赵贵年说话:“你们吃午饭了吗?”
他们本是上午就该来学校报道的,可他们一路上采摘草药,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中午,老师们这个时间点都去休息了,下午的报名要一点钟开始。
赵贵年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可肚子却诚实的咕咕叫了起来。
前世赵贵年去世的时候,阿锦还小,是没有见过这个大舅爷爷的,对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却因为许明月的关系,她对赵贵年也自由一份亲情在,带着两人回家。
今天恰好是周末,许明月夫妻也在临河大队,阿锦还没进院子呢,声音就传了进来:“妈!妈!你看谁来了?”
许明月处理一些没做完带回来的公务,就午睡了,孟福生刚把中午吃饭的厨房收拾完,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戴着眼镜看报纸呢,听到阿锦的喊声,忙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你小声点,你妈刚睡着。”
他自己睡眠浅,中午也没有午睡的习惯。
阿瑟看到孟福生,就松开姐姐的手,小跑着跑到孟福生身边,她从小是孟福生照顾她比较多,她和孟福生也更亲近些。
她抱着孟福生的胳膊笑看着赵贵芳,撒娇道:“爸爸,是小芳姐姐!”
阿瑟也是认识赵贵芳的。
“是小芳来啦?快进来。”孟福生对赵贵年和赵贵芳招手。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许明月对这两个孩子亲近些,尤其是对赵贵芳,但他也不需要知道,许明月亲近的孩子,他自然也会跟着对他们不同些,“没吃午饭吧?”他笑着对阿锦说:“你在这照顾点弟弟妹妹,我去给他们下碗面条。”
刚入九月,天还热着,他们家基本上每餐做的都不多,鲜少会有剩饭剩菜。
阿锦带着赵贵芳和阿瑟去院子里摘葡萄去井边打水洗葡萄。
她们家院子里种的西瓜也熟了,井里正浸了个大西瓜。
赵贵年半大小子了,人也很懂事,自觉的跟着孟福生进了厨房打下手。
孟福生从柜子里拿出一桶挂面出来,笑着问赵贵年:“挂面行吗?”
本地有鲜米做的面条,有点类似米粉,但比较难熟,基本要煮半个小时左右,现在还有些闷热,煮挂面更快些。
这几年临河大队的日子越发好起来,连带着一样种植了茶树的五公山公社日子都一年比一年好,可也没到吃挂面的程度。
整个大环境都物资匮乏,五公山公社的茶树,也就从今年开始,才终于到了繁盛期,刚种下去的那几年,茶叶的产量实际上是很低的,能够分到五公山公社下面社员手中的,自然也没有多少。
赵贵年家都算好的,他父亲赵春华是大队里少有的上过学,能写会算的人,从小队长当到大队长,今年又去了炭山担任队长,家里日子相对来说也比较好过,可看到孟福生拿出的挂面,依然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都行!”
在孟福生面前,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不如在阿锦面前那么自在。
许明月和阿锦在家里一直和孟福生说的是普通话,孟福生便也一直说着普通话,对赵贵年道:“你去烧火,我给你们煎两个鸡蛋。”
这些活赵贵年也是干习惯的,也没有来了许家就不能干活的习惯,这么多年受许家照顾,知道孟福生是真心请他们兄妹吃饭,乖乖的走到厨灶下面升起了火,嘴里还小声的道谢:“谢谢姨父。”
许明月先是表示了和他母亲马秀梅投缘,他便跟着他母亲马秀梅那边,喊许明月‘小姨’。
农村的厨灶一般有两个锅,大铁锅负责做饭,小铁锅负责炒菜,两个一般不会混着用。
孟福生给大铁锅里放了水,在小铁锅里煎了两个茶叶蛋。
临河大队虽种了菜籽油,但由于山地较少,还要兼种红薯和冬小麦,能够给油菜籽的地并不多,所以本地虽有了菜籽油,依然处于缺油的状态。
他知道赵贵年和赵贵芳缺少油水,特意用猪油给他们煎了鸡蛋,又去院子里摘了一些新鲜的蔬菜,让阿锦她们帮着洗干净,一会儿送到厨房来,在荷包蛋煎好后,用铁锅里剩下的油翻炒了几下,再将大锅里烧开的热水倒入小铁锅内煮面条。
鸡蛋刚一下锅,与猪油发出滋啦的响声,传出香味后,赵贵芳的心思就已经不在葡萄上了,眼睛不断的看向厨房的方向,肚子越发的咕咕叫了起来。
但她是个特别懂事乖巧的姑娘,没人喊她去吃饭,她也乖乖的在院子里待着,吃着冒着酸水的葡萄。
许家院子里的葡萄也是孟福生种的,他很爱捣鼓这些,和本地其它酸葡萄相比,许家种的葡萄都算是甜的,可早饭只吃了红薯,午饭还没吃的赵贵芳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厨房传来的猪油煎鸡蛋的浓香。
很快面条就煮好了,孟福生喊两人来吃面。
一碗简简单单的猪油煎蛋面条,因为有猪油和煎蛋,差点没把兄妹俩给香迷糊了。
这并不是赵贵芳第一次来许明月家里,每年元宵节后,她爸妈来送哥哥报名,阿爸阿妈也会带上她,‘干妈’就会留他们一家在‘干妈’家吃饭,‘干妈’家的饭菜是她吃过最丰盛最好吃的饭菜,有鱼、有肉!
在‘干妈’家,从来不会有小孩子和女人不能上桌的说法,大人孩子齐坐一团,也不会有过年不能吃鱼,要把鱼一直留着,一直热一直热,热到最后不得不吃了,才会吃掉。
‘干妈’会直接将鱼肚子上那块没刺的肉肉给她,给她夹排骨和红烧肉,她和阿锦姐姐、小雨姐姐、阿瑟妹妹一样,一人一碗单独的蛋羹,还有雪白的,没有一点米糠的白米饭。
可每年只有这么一次。
全村的小伙伴都羡慕她有这么好的‘干妈’,吃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人说她是吹牛!
想到每次过年来吃的那一顿好吃到她能把舌头都能吞下去的饭菜,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又咕咕咕地叫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阿锦姐姐给他们煮面条,一大碗香喷喷的荷包蛋猪油面条,搭配着青菜,放在桌子上,她馋的眼睛都要挪不开了,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眼睛怯生生的看向孟福生。
在她心里,干妈和干爸是不一样的,她会和干妈更亲近些,却在干爸面前有些拘束。
她家已经算是石门大队日子很好过的人家了,可每次家里做了什么吃的,也是要阿奶来分饭食的,先是阿爷阿奶,再是阿爸阿妈,然后才能轮到哥哥和她、弟弟。
一个鸡蛋,打成蛋花汤,或者蒸成水蒸蛋,全家人吃,有时候轮到她了,只有一小勺了,她有时候馋的舔盆子。
连舔盆子都不是你想舔就能舔到的,因为阿奶会将糠米粥倒入盆中,哪怕是一丁点的油花和蛋花,都要用糠米粥搅拌的干干净净。
赵贵年同样很规矩的坐在椅子上,哪怕眼睛根本离不开桌上的那碗青菜鸡蛋面,可孟福生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动筷子,还是阿锦看两人坐着不动筷子,笑着说了声:“快吃啊!”
兄妹俩才仿佛得到了允许一般,小心翼翼的吸溜了一口想弄的面汤!
“好香!”赵贵芳一双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双眼放光的看向孟福生和阿锦。
她相貌继承了她母族那边,生了大眼睛、高鼻梁,小小年纪,鼻梁秀挺,反倒是赵贵年,鼻子有些像他爷爷,鼻梁有些塌,但也是长的五官端正,眉清目秀。
孟福生给他们做好了面条,就将厨房的空间留给了几个小的,自己回到堂屋的大门口,吹着灌堂的风。
阿锦笑着提醒两个迫不及待吃面的两人:“面条有些烫,你们吃慢点,吃太烫了对身体不好,容易生病。”
赵贵年和赵贵芳的爷爷是特别讲规矩的人,两个人饿的哪怕很想一口将碗里的面条全都倒入胃中,可被阿锦提醒了以后,他们还是强忍着放缓了速度,吹了吹面汤,又小小口的喝了一口。
真的太香啦!
赵贵芳又黑又粗糙的手抓着筷子。
八岁的她,从小就开始打猪草、去山上刮松针、带弟弟,家里家外什么活都干了,七岁就下田割稻子、插秧,虽还只是虚岁八岁的小孩子,手背却黑黑的,指甲里也有黑泥,掌心并不柔嫩,而是有了茧。
她小小的手抓着筷子,站着的阿锦就能很清楚的将她黝黑粗糙的手看的很清楚。
许明月并没有过多的干涉赵贵芳的成长。
她是赵家的人,要适应赵家的生活,除非她将赵贵芳接到自己家来亲自照顾,不然她就得适应赵家的生活。
即使她想收养赵贵芳也完全不可能,赵家并不是山里最底层的贫苦的需要卖儿卖女的山里人家,她父亲是小队长,后来是大队长,现在又的炭山的队长,她母亲生了赵贵年后,时隔七年才又生下她,她是家中长女,在没有生下她的三弟之前,她家甚至都不知道,她家里今后是不是只有他们兄妹二人。
她在家中受重视的同时,必然也要承担更多的事情,比如做家务,比如要带着下面年幼的弟弟妹妹长大。
这是这个时代所有人童年的缩影,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阿锦低着头,甚至在赵贵芳头上看到了正缓缓往外面爬的虱子。
孟福生给赵贵年赵贵芳二人盛面的碗是黑色的陶碗,很大,基本上是成年人吃的那种,可他们俩还是吃了个精光。
赵贵芳条件反射的像把盘子里的油花也舔干净,被阿锦制止了:“现在学校老师还在休息,我先带你去洗一下头好吗?到学校后,都是要洗头的。”
临河小学逐渐步入正轨之后,每学年新生入学就改为了九月一日,双抢才刚过去,老师们也是要参加双抢的,全都累的快脱了层皮,中午的时候,老师们也是要休息的,现在没到一点,赵贵年他们此时去学校报名,老师们是不在岗位上的,都在宿舍午休。
阿锦也只是对童年的外婆才会这么温柔了,她小时候,外婆怕妈妈工作太忙,顾不上她,总是给她送很多卤好的牛肉,切成拳头大小的块,还会包很多饺子放在冰箱里,让妈妈忙的没空做饭的时候,不要点外卖,煮饺子和牛肉给她吃。
赵贵芳是个又懂事又听话的小姑娘,哪怕她在家里,一直是两个弟弟的大姐姐,是长姐,是被自小教着要照顾弟弟的姐姐,但她在阿锦这里,却像个要被照顾的小妹妹。
阿锦姐姐让赵贵年去在大锅里继续烧热水,用毛巾温柔的铺在她脖子上,让她坐在小竹椅上,温柔的帮她把头发打湿,用很香有很多泡沫的香香,给她洗香香的头发。
赵贵芳头发又多又厚,简直和阿锦一模一样!
她头上还有一些被虱子咬的红包,被她自己给挠破了皮,发根上的白色虱子乱密密麻麻一片,看的阿锦头皮发麻,和赵贵芳商量:“小芳,你头上虱子太多了,我给你把头发剪了吧?现在天热,头发剪了,到冬天就长起来了,你现在不剪,进学校还是要剃光头的,不信你问你哥。”她回头喊正在厨房洗碗的赵贵年:“赵贵年,你说是不是?”
赵贵年也是经历过开学剃头的,闻言回头朝厨房门口的院子说:“是!”
赵贵芳是个性格特别懂事的小姑娘,听阿锦这么说,虽有些不舍得自己的头发,还是乖乖点头,让阿锦给她剪头发。
阿锦都十八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也有了自己的审美。
她本想给赵贵芳剪个好看的发型,结果因为手艺不到家,把赵贵芳头发剪的跟除草机在头上犁过了似的,赵贵芳也只是乖乖的坐着,不知道是没有镜子看不到镜子中的场景,还是性格如此,任由阿锦给她折腾。
赵贵年也不是性格活泼的,看到妹妹把头发剃成这样,也不笑,而是向阿锦讨要剪刀说:“阿锦阿姊,你还是把剪刀给我,我来剪吧,你给她剪光了就是了,留这么一点还有虱子,到时候传染到被子上,再想除干净就难了!”
他现在已经临河中学初中部的学生,从进入临河小学那天起,就习惯了学校不论男生女生,全都剃成光头的情景,在他心里,剃成光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临河大队现在不光有小学,过去被当做老师宿舍的教室也被腾了出来,成立了初中部,这个时代的初中和高中都是两年,相较于外面学校这几年不敢教授学生知识,只教意识形态的东西,反而是临河中学教的知识更多些,临河小学现在是小学五年,初中三年,八年制,但连高中知识都在教,比外面初高中全部读完教的内容都多。
从临河中学毕业的学生,也都没有闲着,一部分考上了各个厂里当工人,一部分回各自的大队当了记工员、会计之类,还有一部分回到大山里,成为五公山公社深山小学里的老师。
五公山公社是有公社小学的,只是过去上学的都是公社和公社附近大队的学生,女孩子上学也没有补贴,所以大多数学生都是公社或公社附近男孩子,几乎所有女学生,都集中在了临河小学,临河中学。
包括深山里的小学也是,这些从临河中学毕业,回去当深山小学老师的年轻人,教的学生依然大部分都是男孩子,深山里的学校经费有限,能够给他们老师提供工分,能够把学校建起来都算是这几年茶厂手艺好,公社效益高了,但依然无法做到给女孩子上学补贴,没有补贴,原本就不想给女孩子们上学的家长们,就更不会把家中女孩子送到深山小学里去了。
反倒是临河小学,这么多年给女孩子的补贴一直没有停过,有想给女孩子上学的人家,还都是习惯往临河小学里送!
这些年,因为临河小学回给女生上学补贴这事,加上五公山革委会晁立伟三天两头就往大山里去抓这事,双管齐下之下,大山里溺杀女婴的事都少了很多,因为只要将女婴养到虚岁七岁,就可以免费入学临河小学,每个月开始拿五斤糠米的补贴,相当于孩子有临河小学帮着养了,还能给家里挣粮食,大些了,不光可以换彩礼,还能嫁人补贴家里,要家里男孩们找不到对象,还能拿养大的女儿去换亲。
而女孩们,得益于从小被送来临河大队的临河小学读书,吃住都在学校里,一个月才能回去一次,在三观尚未成型的童年时期,基本上所有三观都在临河小学,被知青老师们重新塑造过了,她们不光三观重新被塑造,还在临河大队这样不那么重男轻女的大队,看过了山外的世界,见过了更大的世面,相比较从小在深山里长大,没有见过世面,被父母长辈们从小洗脑长大的女孩们,她们更具有新时代的主人翁精神,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有机会读书识字,也能从树上学习到更多的技能和知识,见识到书中更为广阔的世界,而还有些更聪明的女生,则有机会留在山外,成为工人,成为老师,彻底改变她们的人生。
她们在改变她们的思想和人生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改变她们未来孩子的人生呢?
就像是一个潜移默化的正向的循环,一代一代,从思想上,根本的改变大山里,女孩成长的生态。
反倒是山里的男孩子,来临河小学上学的逐渐的少了,不是说没有,而是自从五公山公社的五公山在许红桦的带领下,全部种上了茶树,并未五公山公社下面的大队,每年都带去一些收益之后,山里的老百姓们工分值钱了,收入便多了,男孩子们开始收学费了,学费也不高,一个学期才五毛钱,至于说男生收费,女生不收费还倒补贴,不公平,那有什么法子呢?上面的领导就是这么规定的,有本事你去找领导去闹嘛,还没走出五公山公社呢,就被革委会的人抓去了!
再说了,人家临河小学,本就是水埠公社的小学,能给你五公山公社的娃儿们入学都不错了,你有什么资格去闹嘛!
至于为什么女孩子上学还给补贴?谁让女孩子少嘛?山外面也是缺女性工人和儿媳妇的,他们山外面想为未来男丁培养工厂的工人和儿媳妇不行嘛?
倒是深山小学,因为是新开的,还是在他们山里的小学,离的近,现在还是不收费的,为了孩子离家更近一点,少走点山路,不少男孩子就近入了深山小学里读书了,等小学毕业了,读初中了,才可以继续来临河中学读初中。
阿锦对赵贵芳要比对赵贵年耐心多了,给赵贵芳洗完头,还给她粗糙,还晒出两坨黑红色的脸颊,擦了她的香香,告诉她:“你如果不想要住在学校,也可以住在我家哦~!”
周末一过,许明月和孟福生就要回水埠公社离去,家里就只剩下她和许小雨、阿瑟、张医生。
白杏早就搬到卫生院里去住了,她现在已经是卫生院里可以单独为病人诊治简单病症的医生了,当年的十二个学徒中,除了年龄最小的几个,有大半都已经算出师,现在有半数都留在了临河卫生院,成为临河卫生院的一名卫生员,还有三名男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大队,申请了卫生院资格,成为他们各自大队的唯一的一个卫生员。
深山里出来的两个女孩,一个嫁在了许家村,一个嫁在了江家村,现在都是正式的卫生员。
嫁在临河大队的江家村和许家村,是来临河大队卫生院当学徒的大部分女孩们的追求和梦想,还有两个女学徒追求更高些,想要学到更多的医学知识,去公社医院里当医生!
对她们来说,公社医院,就是她们能够想象到的最大的医院了!
阿锦非周末时期,大部分时候也是宿在蒲河口研究室那边,家里就只剩下许小雨、阿瑟和张医生三人。
要是赵贵芳来了,还能和阿瑟做个伴,就像她小时候和小雨一样。
小雨现在也上初三了,明年就毕业了。
赵贵年则是羡慕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他在临河小学读了六年书,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第367章 第 367 章 赵贵芳眼睛瞪得大大的……
许明月午觉睡了半个多小时, 被孟福生叫醒。
孟福生有时候也佩服许明月睡眠的好质量,她心里似乎永远都不放事情,遇到事情解决事情, 从不内耗。
许明月醒来知道赵贵芳来了,特别高兴的走出来, 看到她被剃的只剩指甲长的不规则寸头短毛, 笑着将她抱了起来, 坐在自己腿上。
她力气大,赵贵芳营养不良,抱起八岁的她并不吃力, 却让赵贵芳笑弯了眼睛。
她在家的时候很少被人抱。
她父亲是大队长,每年只需要在田地里干满一百天的农活,去了炭山当队长后, 家里的农活干的就更少了,都是爷爷、妈妈、叔叔在做, 这时代的农活很苦很累,累到她母亲已经没有多余的余力来抱她了。
她很小的时候没有记忆了, 但想也知道,是奶奶带的她,奶奶是小脚, 能自己走稳就不错了, 更别提抱她了。
在她小时候有限的记忆中, 她都是被放在田埂的小树下, 从会走路起,就学会跟在大人身后捡田里的稻穗。
这并不是‘干妈’第一次抱她,从小到大,干妈每次见到她都会这样抱她, 也只有干妈会抱她。
倒是阿瑟不愿意了,也走过来抱着许明月大腿:“妈妈,我也要抱抱!”
许明月就很干脆的一手一个,都抱了起来,一条大腿上放一个。
阿瑟见妈妈没有厚此薄彼,这才满意的又从许明月腿上跳下来。
这么热的天,她其实并不爱抱抱。
和阿锦小时候极其的粘许明月不同,阿瑟大约是在健全的家庭中长大,孟福生这个父亲又极其的负责任,并不缺爱。
阿瑟小时候几乎都是由孟福生一手带大,反倒是许明月,可能第一次当妈时照书养孩子,对阿锦照顾的极为的细心妥帖,第二次当妈就有了经验,又有孟福生这个主力在,她对阿瑟真的就是完全放养放任的状态,说是当猪养不恰当,但也绝对没有对阿锦小时候那样,因为怕阿锦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心理不健全,生活和情绪的方方面面都养的极其的细心。
她对阿瑟,只在工作之余负责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角色,会关心她,更会尊重她所有的喜好,导致阿瑟从小安全感极强,对许明月并没有太多的占有欲,或者吃醋什么的,情绪性格也很稳定稳重,也不会太粘着许明月和孟福生,倒是对姐姐阿锦比较粘,主要是和许小雨争夺姐姐的注意。
她性格和活泼跳脱的阿锦截然相反,阿锦从小就跟有好动症一样,精力极其的旺盛,她小时候,许明月都感觉自己生了个哈士奇,一天不带出去遛个够就拆家,后来给她报了一堆课,什么轮滑、篮球、散打、游泳、舞蹈,每天将她浑身的精力消耗干净了,才算消停。
阿瑟则完全不一样,她从小就不太喜欢动,喜欢安安静静的看书、画画、弹琴。
孟福生会弹琴,吴城动乱那段时间,回收站有架钢琴,还是完好的,许金虎问她要不要,许明月当时心想自己要那玩意儿做什么?她又不会弹,真的就是回来随口问了孟福生一句,没想到孟福生居然会,拉回来后,孟福生没事就教阿瑟弹琴,他自己就吹许明月送给他的口琴。
阿锦看到倒也好奇的学过几次,可她实在不耐烦坐在那弹琴,学了几次,就跑回到临河大队,再也不要学了。
可这样性格沉静的阿瑟,在看到许小雨和阿锦形影不离,还日日和阿锦睡一张大炕后,就也要回来和阿锦一起睡。
阿锦从前世开始,就想要许明月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要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直到来到这边过了十年,才给她生出这么一个亲妹妹来,自然是欢喜的不行,她性格就跟小孩儿一样,也不嫌妹妹小,只要放假,就带着妹妹在野外四处撒欢的玩儿,教她游泳。
阿瑟原本一个和她爸一样,性格温和内敛不太爱动的小朋友,愣是被阿锦带的都开朗了不少。
阿瑟一回到临河大队,孟福生和许明月终于又过上了二人世界,很是松了口气。
这也是为什么阿瑟没留在水埠公社读小学,而是回到临河大队读小学的缘故。
人家不爱跟着爸妈,就爱粘着姐姐。
许小雨如今大了,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患得患失,担心大姑姑家有了小妹妹,就把她赶回家去,不论是住过去小叔叔住的堂屋后的小屋,还是跟奶奶一起睡,她都不愿意。
她就喜欢待在大姑姑家里,和阿锦姐姐一起住,阿锦姐姐永远都是香喷喷的,家里厕所也是水泥砌成,干干净净,而不是像她家一样,爸爸在地上挖个大坑,上面搭了两根圆滚滚的树木,脚踩在木头上,双手还得死死的抓住原木头上的树枝,不然一个不小心,就掉茅坑里去了。
拉粑粑的时候,还得把PP翘的高高的,不然粑粑掉下去,就可能溅起一PP的粪水。
如今的她也和阿锦一样,是被好好养大的,爱干净爱美的小姑娘。
倒是赵红莲有点不满意,主要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小脚,身体没有过去那么好。
许爱国和许爱党这几年年龄大起来了,不能再和老太太一起睡,搬到了过去他们小叔叔许凤发住的房间,晚上就不能再照顾老太太,老太太要是晚上起夜,或者有什么事情,身边没个人照顾,赵红莲就很担心老太太出什么事。
老太太是个性格软和,不管事,特别省心的婆婆,这些年照顾几个孩子,赵红莲与老太太相处的好,自然也怕老太太出什么事,就想着让许小雨回来和老太太一起睡,晚上能看顾照顾一下老太太。
在赵红莲这样从小在农村家庭长大的本地人心中,照顾老太太这样的事,还得是家里的姑娘来。
倒是被老太太一手带大的许爱党,从小就是个非常孝顺的小孩,许爱国因为年龄渐长,搬到了小叔叔的房间睡,他反而因为担心老太太,怕老太太没人照顾,又搬了回去,和老太太一起睡。
老太太房间的炕非常大,他还不到十岁,和老太太一人一个铺盖,完全睡的下,也不嫌老太太房间有尿桶,常年充斥着尿骚味,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太太房间的马桶拎出去倒入旱厕中,刷干净再拎回来。
家里几个孙辈中,老太太也最喜欢许爱党,不光因为他孝顺,还因为他是几个小辈中,长的最好看的那个,简直集中了整个许家人的优点,肤白、个高、高鼻梁、双眼皮,既兼顾了这个时代人的周正,又有后世小生的俊秀,性格还活泼开朗。
就是调皮了些,不光许家人的好基因全部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也仿佛将许家人全部的调皮基因都长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在他九岁的时候,写作文,有个本地的男老师性格比较严厉,许爱党又非常的调皮,这位男老师大约是气不过用竹棍做的教鞭抽了他。
这在这个时代的学校中还非常常见,老师体罚学生罚跪、打手心、罚站都是常事,许爱党便在作文中,将这个男老师比喻做了螳螂,按照这男老师的外在形象,说他:‘尖嘴猴腮瘦又长,鼓着大眼像螳螂!’
差点没把这男老师气死,直接找上了许凤台和他妈赵红莲告状,许爱党回去就被赵红莲赏了一顿竹笋炒肉!
许爱党被赵红莲打了也不长记性,转眼间就把自己挨打的事忘的一干二净,没心没肺还是整日上山下河,因为他,赵红莲白头发都多长了几根,只要和许明月见面,就不忘吐槽许爱党。
许明月会知道他在作文里写‘老师像螳螂’这事,也是赵红莲和她吐槽的,也是笑的不行,没想到她前世的老爸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
不过许爱党也十分聪慧,天天在外面玩,上山下河的,一刻都停不下来,可即使这样,每次考试都第一名。
他游泳的水感也和阿锦一样,好到出奇,从小就跟着阿锦学游泳,胆子也奇大,七八岁的年纪,就敢在渡口,从渡口堤坝的这头,游到河对岸的堤坝去。
竹子河水深,那一条河道起码有三四百米,很多成年人都不敢这么游,他一个小屁孩,只要是夏天,一个不留神就钻到了河里,在河里来回的游,就跟一条灵活的游鱼一样,笑容灿烂的在河里翻滚。
每每都要把赵红莲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虽然他们这里靠近河边,几乎人人都会游泳,可被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水鸭子,每年竹子河里都有小孩被淹死,本地都说是竹子河河神要祭祀,每年都要吞掉一个小孩。
所以临河大队,包括附近的河边的大队,都是严禁大人不在的时候,小孩子往竹子河里游泳的,最多只给在大水沟里,门口的池塘里游一下。
在许爱党整个成长过程中,几乎整个临河大队,隔三差五的就能听到赵红莲的河东狮吼,就见她经常随地捡一根棍子,对着河里一声大吼:“许爱党!!!你还不给我上来!!!”
然后拎起棍子就往河里追!
然后堤坝上挑堤坝的人,就见河面上,后面一个妇人在后面追,前面一个小孩在前面嗖嗖地游!
偏偏许爱党的游泳技术是阿锦教的,什么自由泳、仰泳、蝶泳、蛙泳,全都是最标准的姿势,还都是系统的练过的,赵红莲虽也是河边长大的姑娘,从小就没少在河上采摘菱角、莲蓬、网鱼,却是野路子的狗爬式,没追一会儿就累的追不动了,对着远处已经游的只能看到一个黑点的许爱党,又气又急又担心的喊:“许爱党!!!你赶快给我回来!!!你再敢往前面游,我就打断你的腿!!!!”
声音嘶声力竭!
岸上笑声不断!
想到许爱党,许明月不由失笑,又继续看向她前世的‘妈’赵贵芳,她不知道今生她爸和她妈还会不会在一起,她也不在意,她只在意今生的赵贵芳有机会读书,弥补前世她最大的遗憾,她能否找到自己的梦想,去追寻她自己的梦想。
自去年开始,红小兵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闹腾,和六六到六八那几年一样,闹的特别凶,吴城虽然还算平静,但孟福生一向是低调的性子,不爱在人前走动,送两个孩子去学校报名的事,是许明月牵着两个孩子过去的。
临河小学的老师们见她亲自送两个孩子来上学,都纷纷站起身:“许书记!”
“书记!”
“书记来了!”
“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我送我家两个孩子来报名。”她将赵贵芳和许爱梦牵着放到身前。
老师也诧异的看向赵贵芳:“这俩孩子都是您的啊?长的真可爱!”
阿瑟是真的可爱。
她长得像孟福生更多些,只眼睛像她,一双又大又圆又黑的杏眼,长长的睫毛,皮肤也像极了她爸,冷白皮,又白又嫩,漂亮的像书里走出来的小娃娃似的。
她从小到大和她姐姐一样,没有做过什么事,吃过什么苦,被养的和城里的小姑娘一样,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
赵贵芳其实五官也长的好,大眼睛,高鼻梁,脸型也长得好,只是黑!
她比她的三弟大五岁,她三弟自出生后,就是她在带,除了要照顾弟弟,还要打猪草和小鸡草,又黑又瘦,尤其是现在夏天,她双抢期间,也是要跟着一起下地割稻插秧的,虽然不需要像大人一样,全天的劳作,可也没得休息,因为她休息的时间,还要带着两个弟弟在稻场看稻子,房子四害中的麻雀来吃稻谷,要是见到来偷吃稻谷的麻雀,就要随时驱赶。
如此黑瘦之下,自然称不上什么可爱,夸赵贵芳最多的,也都是懂事、听话、乖巧,小小年纪就能帮着带两个弟弟,打猪草、刮松针,特别能干。
赵贵芳性子要强,别人越是这样夸她,她便越发像个长姐的样子,越发让自己能干起来!
可即使她看着又黑又瘦,她在一群和村里大孩子们一起过来的山里女孩中,已经是少见的身体强健了,明显比那些深山里出来的同龄的女娃们高上许多,也壮硕许多,看着就结实健壮。
许明月带她们报了名,就将她们交给了笑容甜美的叶甜。
已经二十八岁的叶甜,终究还是没熬过下乡后的漫漫时光,但她也不像闫春香,直接找了个本地的村里人嫁了,她倒是意外的和罗喻义成为了一对,如今两人都在临河学校教书,罗喻义经过这么多年不断地学习,如今已经临河中学教导处主任,叶甜也成了临河小学的老教师。
时间漫长,选择和当地人结婚的男女之情也不少,当初想把江映荷嫁给许爱红的许映荷母亲,终究是一厢情愿了,不光江映荷嫁给了下乡的男知青,就连许爱红都是找了下乡的女知青结婚生子,当初临河中学毕业的成绩最好,最出色的三个年轻一辈,全都找了知青。
是的,成绩最好的三人之一的许金凤也嫁给了男知青,不过她算是三人中结婚最晚的一位。
三人中,许爱红当了真空包装厂的工人,兼职大河以南水电站的水电修理工,基本上整个大河以南搞不定的水电问题,找他准没错。
许映荷则是进了蒲河口的研发中心,成为了研发实验室的助理,生了孩子后,直接把孩子丢给了她在大队会计的爹妈和男知青丈夫,自己钻进了研发实验室,一门心思的钻研机械研究。
许金凤是三人中性格最活泼,性子最活络的一位,她读书时成绩好,真空包装厂的各种机器她会修,水电站的电力问题她也会,她只是学习能力强,情商也高,对机械不感兴趣的她,选择进了大队部,成了大队干部,现在已经是临河大队的妇女主任,并且在临河大队的五个厂中,也组建了临河大队妇联,她同时兼顾妇联主任。
她的偶像是许明月,目标也是许明月,许明月的存在,让她看到了女孩子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不是在家里相夫教子,不是她阿爸阿妈心心念念的成为工人阶级,在工厂里做工,而是也可以野心勃勃,气冲牛斗,站在人前,与男人们争锋,与男人们争权!
许金凤长了一张稚嫩无害的娃娃脸,一笑起来亲切的就像是邻家妹妹,见人就是先三分笑,谁又能想到,在她人畜无害的可爱笑容下,燃烧的是熊熊的野望。
此时,她的这棵还是幼苗的野望,名叫理想。
叶甜坐下后,就为赵贵芳和阿瑟登记名字。
赵贵芳的名字好记,因为有赵贵年在旁边,赵贵年都初一的小少年了,在学校不少老师都认识他,知道是他的妹妹,也就知道‘赵贵芳’三个字怎么写。
等闻到阿瑟的名字,许明月捏了一下阿瑟的小手,让她自己说。
阿瑟还小,倒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一本正经的小脸上严肃的看着叶甜:“我叫许爱梦,今年六岁了!”
“许爱孟?”第一批插队到临河大队,还和孟福生同在一个大队部屋檐下,当过邻居的叶甜诧异地看着阿瑟:“是孟技术员的孟吗?”
阿瑟已经认识很多字了,简单的绘本、小人书,她都会自己看,自然也知道梦想的孟,和孟福生的孟的区别,小脸严肃认真地说:“是梦想的梦!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叶甜立刻笑了起来,看着阿瑟可爱的小脸,忍不住逗她:“哎呀,你还知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呀?”
阿瑟到底是个才六岁的小孩子,哪怕表面上装的很严肃,实际上还是小孩子心性,被夸的唇角忍不住上翘,却还得忍着压下唇角的弧度,又压不住,害羞的一转头,把脸扑倒了许明月的肚子那里,小脸红扑扑的,又转身朝叶甜看了一眼,红着脸点头:“嗯。”说完又忍不住秀她会的诗,“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年已惘然。”
紧绷的小脸看上去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偏偏一双大眼睛水灵灵亮晶晶的,扑闪扑闪的,满眼都是‘我厉害吧,快夸我呀~’
叶甜在临河小学当老师的这些年,见多的黑黑瘦瘦干巴巴的小孩,头一次在大河以南这样的地方见到像阿瑟这样白白嫩嫩漂亮干净的小姑娘,一颗心都快要萌化了,简直喜欢的不行,特别捧场的鼓掌:“哎呀,还会这么长的诗呀?可真厉害!”
阿瑟虽不像阿锦那么外向活泼,却也是大大方方的性子,闻言道:“我还会《将进酒》《蜀道难》《春江花月夜》《琵琶行》……”她还想一一数下去,被许明月轻轻捏了一把白嫩嫩的小手,这才意犹未尽的止住话头,骄傲的抬起了小下巴:“我会唐诗三百首!”
全是她姐姐教哒~!
叶甜也不知道是给许明月面子,还是真的特别喜欢阿瑟,看她这么小的小姑娘,露出这样骄傲得意的小表情,就爱的不行,旁边的老师们也都十分捧场的夸阿瑟,又把阿瑟夸的不好意思来,脸上像是映了朝霞一般,嫩生嫩气地说:“谢谢夸奖。”然后抬头看妈妈。
许明月只是笑着理了理她头顶的两只小麻花辫,报好了名,就带着两小只回去了,赵贵年则熟门熟路的跑宿舍去了。
他喜欢在姑姑姑父家吃饭,但吃完了饭,他还是更愿意待在学校宿舍里。
一群男孩子们在老师不在宿舍的时候,一个个皮的就跟上蹿下跳的猴子一般嬉笑打闹,连带着他这么沉稳不跳脱的性格,都跟着露出无忧无虑的笑来,跟着同学朋友们在一起玩耍了起来。
眨眼间就到了七七年,外面的红小兵闹的更凶,世界仿佛进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红小兵们进行着他们最后的狂欢。
临河大队的学习气氛本就浓郁,进入了这一年后,不知是被谁带的,知青和本地的初中生,高中生,都进入了紧张的学习期和复习期。
许明月知道今年年底,就会恢复高考,不光抓了阿锦继续跟老师们学习,就连许小雨的课业也没有落下。
原本这场关乎着无数知青和全国学生命运的考试与她无关的,在这一年的七月中旬,高考的消息都尚未还爆出来的时候,孟福生突然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上面’有意调她去京城大学经济学系进修学习两年。
第368章 第 368 章 进修?学习?两年?这……
进修?学习?两年?
这几个字出现在一起, 让许明月有一瞬间的疑惑,然后就反应过来:“你和京城那边联系上了?”
孟福生停顿了半秒,点了下头, “是江老联系的我。”
许明月也没有深究,而是关心的问他:“你家人那边还没联系上吗?”
这几年, 她从没有过问过他家里那边的事情, 他也没说。
早期是觉得他们这样的半路夫妻不一定能长久, 她也是知道未来形势的,知道他未来注定会走,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 她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洒脱。
两人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谈,许明月见他不想多说,便也没多问, 而是认真问他:“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她早就知道今年会恢复高考,也知道今年年末就会是十年停滞后的第一次高考, 她想过阿锦会考,想过许小雨会考, 就是没有想过着高考还会有自己什么事!
当然,这个进修并不需要她去参加高考,只需要去学习两年。
可她都三十七岁了, 进修两年后, 都三十九岁, 快四十岁了, 她四十岁事业要重新开始吗?
她有些不解自己进修的意义何在。
她现在是公社书记,再升一升就是县级干部,她要去京城进修两年,公社这边必然是没她的位置了。
孟福生则抱着她失笑, 笑的时候声音低低的,胸腔都在振动,对她说:“这次的进修完了,上面必然会大用你。”
不然她一个小学都没有上过的干部,将来成就必然有限,上面再怎么提拔她,上限最高也就市级了。
可现在很明显,许明月得江老看重,是想要培养她了。
可这些哪里是前世没有进过体制内,今生也一直在公社里打转,一直在基层做实事的许明月能懂的?
上面人的思考方式站在许明月根本看不着的高度,这一点孟福生明白,许明月却不明白。
此时今年恢复高考的消息还没公布,但最上层已经在讨论。
江老他们的回归,就已经是一个信息。
这才有了先调许明月进京城大学进修的事情。
许明月不懂这些。
她知道,她人近中年,事业重新开始,大用她?怎么大用她?还能把她调入京城不成?就算把她调入京城,就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基层干部,去那样水深似海的地方,她能做什么呢?
但她到底不傻,对孟福生说:“我考虑考虑。”
她考虑的问题,不是去不去京城进修,而是进京的方式。
是要以干部调动的方式,进京城大学进修,还是以高考的方式,进京城大学进修。
这两种方式产生的结果也是不同的。
在今后的履历上,会写七七年至八零年在京城大学经济学系进修两年,还是七七年考入京城大学经济学系,八几年去哪里参加工作。
这两者的概念也是不相同的,很明显,后面的含金量更高。
这就好比,古时候上面要用一个普通人,先把她调入国子监学习一段时间,和这个人直接考中了进士,再去担任职务,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她想了两天,晚上问孟福生:“是要恢复高考了,对吗?”
孟福生明显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也不知。”
他离开京城太久了,十几年的时光,此前他也不是官场中人,只是一个研究人员。
他对于京城形势的所有判断,一来是从小到大家庭中的耳濡目染;二来是从各种报纸、广播,和江老这批人调回到京城后,恢复原职所带来的基本的判断。
可许明月只从她要被调入到京城大学进修,就直接断言高考要恢复。
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就连他也不敢有此判断,毕竟上面大人物的消息,别说下面人不知道了,就是核心层次的人,又有多少人知道?
许明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的,对孟福生说:“你帮问一问江老,是不是高考要恢复了,如果是,问我能不能通过参加高考进京学习进修。”
江老得到孟福生回复,只问了他一句:“是你告诉她,高考可能要恢复的判断?”
孟福生说:“是她自己的判断。”
江老哼笑了一声说:“一个小学都没读过的小丫头,还想靠着高考考进京城大学?她也真敢想。”遂不可置否地说:“她会后悔的!浪费时间。”
但却没有说不让她通过高考进京进修的话。
虽然在江老看来,许明月注定失败。
在江老看来,许明月的性格还是太要强,太刚硬了。
明明有他安排好的更简单的路可以走,偏偏要去走那条走不通的死路,要去装一装南墙。
“既然她想撞南墙,就去撞吧。”
她还年轻,还有南墙可以撞。
他说她性格刚硬,可若是不够刚硬,她可能早就在五八年,被休离回娘家那天,就已经带着她女儿淹没在冰冷的河水中,成为竹子河内的一具浮尸,也不会有今天的际遇,带着家乡之人发家致富。
他并没有对许明月的选择评价什么,他是从乱世中走过来的,这一生见识过了太多的人和事,性格不够刚硬的女人,在乱世中是活不下去的。
可半生戎马的他也十分清楚,在官场,有时候太过刚硬是很难走的高,爬的远的。
至于他说的那句‘浪费时间’,说的不是浪费她的时间,而是浪费他的时间。
许明月才三十几岁,对江老这样快七十岁的老人来说,正如日中天,山河璀璨。
可他已经老了,就如同这天边的夕阳,余晖即将消散。
多年沙场征战,他身上暗伤无数,虽然下放到老家的这几年,他并没有受什么苦,反而在许明月和江建军他们的照顾下,身体一直由张医生在给他医治和修养,身体的暗伤不仅没有恶化,反而又恢复了几分,可毕竟年纪大了,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年,还能给许明月护航几年。
老家的这批人中,也就只有她,还有让他推一把的可能,江天旺和许金虎,要是他们再年轻个十岁……
时光啊,时光!
时光它总是这样不饶人。
暮年的江老坐在大院中的摇椅上,摇椅一晃一晃,桌上放着的收音机里也传来京剧《生死恨》中咿咿呀呀的唱段: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卧薪尝胆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洲。”
第369章 第 369 章 就在许明月提出想参加……
就在许明月提出想参加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八月月初,京城召开的教育与科学座谈会上,查教授首次正式提出了恢复高考。
江老也不得不感叹许明月这小姑娘之敏锐, 虽然私下他们这些人都已经得到过消息,也不止一次探讨过, 可从未在正式的场合讨论过, 她这个远在天边的小姑娘, 就因为他提出的一个小小建议,就判断出了国家大的国策。
这是何等敏锐的政治眼光。
在许明月不知道的时候,江老将她的重视程度, 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
很快许明月这里就得到了江老传来的肯定答复,并让她好好复习。
可以说,如果许明月不知道未来大势的发展, 她在这时代,也比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时间都要早。
但同时, 许明月也需要将她手边所有的事务,重新整理交接。
首先就要和如今的县委书记和革委会主任许金虎说。
许金虎虽还是革委会主任, 但在吴城行使的一直是公安局长的权利,针对的一直是维护吴城治安,打击犯罪。
随着三大行星的陨落, 自今年起, 越来越多的革委会成员遭受到清算。
许金虎也忐忑了一阵子, 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前面那些事都是刘胖子干的, 我老许可没害过任何人,关老子什么事?”
于是也越发坦然。
许明月找到许金虎和江天旺两人时,两人对许明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好好的公社书记不当, 还想去考什么大学,也是无语了。
“大学?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大学?还是你想进那么工农兵大学?上了那大学有什么用?现在吴城百废待兴,副县长的位置都空着,你在公社书记的位置上最多再待两年,副县长的位置妥妥的,你不要,你要考什么大学?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许金虎这辈子当过最大的官就是革委会主任,从来就不是一个政治生物,对政治这一块也不太敏锐。
这一点反而是江天旺,沉静地坐在那里,觉得有哪里不对,问许明月:“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按道理来说不该啊,就算有什么消息,也该是先告诉他。
毕竟许明月一个女娃子,还只是个公社书记,有消息告诉她有什么用?
那边许金虎还在说她:“许凤兰,你是不是以为你还年轻?四十岁啦!还考大学,大学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许明月三十七周岁,可在许金虎他们眼里,就是四十岁了,现在很多人都活不到四十岁,许明月这个年龄还去考大学,那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江天旺打断许金虎:“你先别说话,听大兰子说!”
他直觉不对。
许明月只笑着看他们,不说话。
有些政策没有出来前,是不能说的,只道:“你们家中有初高中要考大学的,可以先复习起来了。”
原本许金虎还要说什么,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不禁用他熊掌般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一通胡乱的抓耳挠腮,许金虎还是不解地说:“就算是能参加高考了,这关你什么事?你好好一个书记不当,跟人家小孩子抢什么高考?”
他很想说一句:“你一个小学都没读过的人,你考的明白吗?”
可想到许明月的聪敏,他依然是烦躁的抓头,他想不通,就算考上了大学有什么用?就为当一个城里人吗?连公社书记都不做了,放弃大好的前途,去当那什么劳什子的城里人?
当个城里人就这么好?
要是许明月今年十八岁,二十岁,哪怕是二十五岁,她想考大学,他都没这么烦躁,可她都要四十岁了,这时候想去考什么鬼大学?
简直乱弹琴!
许金虎这么烦躁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他都四十好几,快五十岁了。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革委会、红小兵们遭受到清算,也不知道他这个革委会主任未来会怎么样,就算他没有被清算,他一个革委会头子,以后能有几分好?江家村下一辈中,唯有许明月看着仕途远大,今后说不定还能和周市长一样,成为市级干部都有可能,这时候她放弃前面十几年攒下的一切资源,去读什么大学?
她放弃倒是简单了,想回来可就难了!
许明月一走,下一代年轻人又还没有成长起来,一旦他出了事,江家村这一代就直接断代了。
许金虎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村子,他一辈子都在为守护村子奋斗,团结族人,不让外人欺负同族之人,一旦许明月离开,他又出事,或者滚蛋回家,许家村未来怎么在十里八乡抬得起头?
他眼睛不由气哼哼的看向江天旺。
尤其是这老小子是吴城实际意义的一把手了,未来可能还会升,那今后江家村不是得彻底压他们许家村一头?
这让和江天旺斗了半辈子的许金虎哪里能服气?
是以他整个人都很烦躁,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江天旺不耐烦的喊他:“你屁股底下是长了针还是怎地?不好好坐着你转什么嘛?转的我头都晕了!”
他还要想一想许明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许明月是个傻子吗?那肯定不是。
那她这样选择,一定是选择了有利于她的路。
此时他还不知道许明月想要高考,是要考到京城的京城大学去,以为是像工农兵大学一样,就在本省内随随便便上个大学。
于是他始终想不明白许明月要参加高考的意义何在。
京城那边,江老也不认为许明月能考上京城大学,可能连个普普通通的大学都考不上,也不知道她折腾个什么劲。
江建国年龄到底还小了,还不够做公社书记,调任过来的是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在五公山公社,带领整个五公山公社开荒种茶,搞稻田养鱼,种植瓜果的许红桦。
许红桦当革委会主任或许不合格,但当公社书记,主持经济发展和农业生产这一块,却是一把好手。
他本就是做实事的人,这些年在五公山公社作为一把手,又有多年的经验,和许明月交接起工作来,很是顺利。
可许明月在交接完了工作后,就很认真的在家里复习。
她前世就是个普通985学校的学生,学习能力是有的,可前世毕业都多少年了,今生又过去了十几年,前世学的内容全都还给了老师,也就是作为家长,有时候阿锦不会的题,会问孟福生和许明月,许明月为偶尔辅导一下阿锦问的问题,会去再看一看阿锦的书,算是顺便复习了一下,大多数时候,阿锦有不会的题,都是问孟福生和学校的老师居多。
但这和系统的复习还是不一样的。
好在家里因为阿锦的存在,许明月知道她肯定是要参加高考的,家里的初高中自动化丛书都在,只是这时代的书籍都非常有这时代的特色,和许明月前世学的有很大的不同,她如果要学的话,还得从头学起。
她是个想要学习时,能够非常快的进入状态,且很容易学出成绩的人,也就是传说中的会考试,会抓重点,但考完试,基本上脑中知识也清理干净的人。
从七月份,她决定高考开始,就把工作交接给许红桦后,一直在看书学习,不会的就由孟福生和阿锦辅导。
她学习效率极高,一直到十月下旬,恢复高考的通知终于通过广播和报纸传向全国,引起了全国性的轰动,这个消息在已经插队下乡了十年,甚至十几年的知青当中,产生了巨大的反响。
第一届下乡的知青从55年就开始了,整整二十二年了,当初的青葱少年,如今最大的知青,年龄可能都比许明月还要大了,他们有些人在漫漫的时光中,头发从乌黑等到了青灰,皮肤从柔嫩,到如今形成一道道沟壑一样的皱纹。
他们站在田野中,耳边听着大队部广播站传来的广播声,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土,止不住的向外涌,在脸上冲刷出两道泥泞的沟壑。
站在教室的讲台上上课的阮芷兮也怔愣住了。
她十八岁下乡,一眨眼八年过去了,很多知青没有耐得住寂寞和没有希望的等待,选择了在本地成家,有些知青和知青之间成了一对。
她很多次向大队部申请,想要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可每个大队,每年只有两个名额,从七一年到如今的七七年,每年分给知青们的工农兵大学名额加在一起,也只有七个,还有七个,要分给本地的学生。
知青们为了回城,会有多拼?根本不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阮芷兮能竞争的过的。
她想让家里帮她在城里找工作,调她回城,也根本不可能。
她最好的朋友家中出事,她家里又岂会没受影响?要是没受影响,也不会将十八岁的她送到乡下插队当知青。
她家里自保都困难,更别说调她回去。
她一直等啊等,等到她都绝望了,却在此时,传来了高考恢复的消息。
她漂亮的眼睛一眨,清丽的泪珠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如珍珠一般一颗一颗的砸在地上,可她脸上表情却是笑着的,她手里还拿着粉笔,只能用手背捂着嘴,激动的又哭又笑。
倒是楚秀秀和叶冰澜两人,听到消息平静的很,楚秀秀是为了这一天,从下乡开始就在做准备。
这些年,她白天在教室里上课,晚上还要在种植空间里加班干农活,都快要成种植专家了。
要不是还有高考回城这件事,让她看得到希望,在支撑着她,她觉得自己快要和这个时代融在一起了。
相较而言,叶冰澜则要平静的多,作为茶厂对外贸易处处长,她现在不光管理着茶厂对外贸易的事,还是许明月的得力干将,她也是最先知道许明月即将要从公社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要和所有知青和广大学子们一起参加高考的人。
叶冰澜有个好处是,不论许明月做什么决定,她都尊重并支持。
在她看来,未来的世界机会太多了,以许明月的能力,她在背后稍微点拨帮助一下,许明月即使不能走仕途,也能成为富婆,她毫不担心她未来的路。
只是辞去了她在公社里担任的职务,和许明月一起复习罢了,早就对高考有所准备的她,在学习之余,还能教一下许明月呢。
这个季节,知青们都在田地里种油菜和冬小麦,听到广播声后,都站起了声,生怕自己听错了,想要再听一遍,然后整个田地里都充满了激动的欢笑声,呼喊声,嚎啕大哭声。
他们也不种地了,把手里干农活的工具一丢,就要跑回去看书去。
气的各小队的小队长跟在后面大喊:“都回去!都回去!先把地里的活干完!谁要是活不干完,不许回去!”
有人不停,猴子似的往知青点跑。
小队长在后面又追又急。
大队长许凤台是个性格憨厚绵软的,看到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让他们去吧,就剩一点活,我们干完就没了,他们也干不了什么活。”
除了老知青外,每年都有新来的知青,新来的知青们干活不拖后腿就算好了,想让他们真干多少活,很难。
别看许凤台好说话,本大队的干部们却没人敢欺负他老实。
因为他有个当书记的妹妹。
随着临河大队近几年越发的好,村里红砖黛瓦的砖瓦房建的越来越多,临河大队和周围的灰暗的土砖村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不是过去那些土坯房还在,还有老人在里面住着,临河大队的几个村子,与周围灰突突的世界,就像是个崭新的村子,红的鲜明,红的热烈!
也是在高考这个消息恢复后,许明月才正式从公社书记这个职位上退下来,回到了临河大队的荒山。
临河大队的队员和村民们,得知许明月好好的一个公社一把手的书记不当了,要去跟知青和学生们一起去参加那什么高考,全都是一个反应:
许书记疯了!
大队部的人像是一下子吃到了巨大的,不可置信的瓜一般,看孟福生的眼神,简直就像看在世的男狐狸精:
“许书记肯定是被孟技术员迷的昏了头了!”
“许书记为她那个男人哦,书记都不当了!”
第370章 第 370 章 “许书记可怜哦,她前……
“许书记可怜哦, 她前头那个不当人,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孟技术员,可不就想好好过日子嘛!可人家孟技术员是京城的, 哪里会一直待在我们这边?许书记肯定是发现孟技术员要回京了,她连书记都不做了, 要跟着人家回京捏~!”
“她也是傻, 她长的那么体面, 什么样的男的找不到,咋就死磕孟技术员?她连工作都没了,真的回京, 人家还不一定要她哦~!”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孟技术员还是挺好的,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们两口子红过脸!”
“你懂个啥咧?过去许书记是公社书记, 孟技术员又是远嫁到我们这里滴,住的还是书记的房子, 他敢和许书记呲牙嘛?许书记的娘家兄弟还不得把他打的满地找牙?现在可不同咧,你没听那广播上说嘛?高考恢复咧, 知青们能回城捏,孟技术员应该也能回城咧,那回了城, 还能和现在一样吗?两个人连个儿子都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要儿子?那不得断了根?孟技术员能愿意?你也不瞅瞅许书记多大年纪了, 还能不能生!”
“那咋不能生?大栓他媳妇, 五十岁了还替他生了个小闺女, 许书记看着也就三十岁不到,年轻地很呢!”
“你也真是昏了头,还不到三十岁,大队长跟我同年地, 许书记也就比我小几岁,快四十咧!我都抱孙子了!许书记要是能生儿子,早就生啦!”
十月底,已经过了农忙季节,大队里的一群大老爷们儿、大婶儿聚集在村口的高地上,对着下面的荒山,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指指点点。
“唉,两人孩子都上小学了,也难怪许书记好好的书记不当,要辞职考大学,她都被休离过一次婚了,要是孟技术员不要她,她就离两次婚了,谁还能再要她嘛?女人!工作那都不重要,还是家庭重要!”
“工作咋就不重要了?那可是公社书记,咱公社最大的官!”
一时间,村头的叔伯们和婶子们,因为对女人来说,是工作重要还是家庭重要吵了起来。
男人普遍认为,家庭更重要,女人就应该为了家庭牺牲工作,许书记这样的做法才是对的,是个好女人!
这个理论也得到半数的大娘们的支持。
还有半数的婶儿大娘们认为,官都做到许书记这么大了,还要啥子男人?再小十岁的都能找的到,为个男人官都不当了,是个傻女人!
她们都没好意思骂许明月是个蠢女人,她们都知道她们有现在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许书记肯定不蠢,甚至比她们大部分人都聪明,但是傻!太傻了!
那个孟技术员就是个男狐狸精,才让许书记做出这么傻的决定。
她们决定,晚上再去许家劝劝大队长,让大队长夫妻劝劝许书记,再去许明月家里去劝劝许明月。
她们是真心为许明月好的。
不光是有婶子们,还有叔伯们。
许明月这些年给临河大队,给整个大河以南,给整个水埠公社带来的变化,大家都有目共睹,有许明月在,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不知道多少辈,换个人当书记,谁知道以后大家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儿?
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许明月辞去公社书记一职已成定局,全都找到许凤台和赵红莲,让他们劝劝,他们一个是长兄,一个是长嫂,在很多人眼中,若还有谁能劝得动许明月,也就只有他们了:“你们可千万要劝劝许书记哦,好好的书记不当,考什么大学?大学考出来有什么用啊?多少大学生都到了蒲河口当劳改啊?”
在当地的很多人看来,读书识字是好事,但考大学不一定是好事,实在是前面这十年,光是一个蒲河口下放的大学生,就有好几个,还全都是过去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你看临河小学里教书的那几个专家学者,听说有的还是大学教授,不一样下放到蒲河口当劳改了?
许书记居然还主动往火坑里跳!
还有人拉着赵红莲,低声说:“许书记傻,你们可不能跟着犯傻,放孟技术员回去,这孟技术员一放回去,那不得跟鱼儿进了竹子河,放回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你就让他在咱们临河大队和许书记好好过日子,许书记一个公社书记,还配不上他一个个小小的技术员?”
“就是!现在到哪儿都要开证明,你是大队长,你就不给他开证明,他能跑到哪儿去?”
很多人还以为以后和过去的政策一样,只要不给别人开证明,就能将人永远的困在这里。
他们不光对孟福生如此,还对许多娶了本地姑娘和嫁了本地小伙子的男女知青们也如此。
很多已经对未来绝望,选择在本地结婚生子的男女知青们,听到高考恢复了的消息,也都十分疯狂,要在家中看书高考,这可急坏了村里把姑娘嫁给了知青的人家父母,和娶了知青媳妇的人家。
他们也都是日夜把姑娘儿子叫回到跟前开会,小声嘀咕着要怎么处理这事。
“菊花,你听阿妈的话,可千万不能让志明去参加高考!”许红菊的母亲面对这个老来得女的小女儿,也是耳提面命。
作为第一批插队下乡的男知青,沈志明终究也没有熬过时间,他比罗喻义和叶甜还要早结婚,娶的不是知青,而是许家村的许红菊。
“你可千万别犯傻你知道不?志明现在在小学里当老师,每天能拿十个工分,每个月还有工资,多少的日子!你自己也有工作,是双职工,要是回了城里,他能干啥?你能干啥?咱大队的日子有多好?要是志明真考回去了,不要你了,你还活不活了?红歌红旗还要不要爹了?”
许红菊也处在纠结和痛苦之中。
高考的消息一出来,整个临河大队的人都处在可以通过高考回城的狂喜当中,尤其是临河大队的知青们,这么些年来,因为临河大队每年都有招聘老师的考试,临河大队的男女知青们就没有停止过学习,很多人都对高考回城的事情很有信心。
沈志明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第一反应当然也是回城!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许红菊也早不是当初为了考上养鸡场的工作,紧张不已的小姑娘。
许红菊向来听母亲的话,回去就和沈志明商议这个事情。
沈志明正处于高考恢复的极度兴奋当中,突然听到妻子提起,想让他不要参加高考的消息,忽地像有一盆冷水,当头泼到头上,让他从恢复高考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娶妻生子,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许红菊在被窝里抱着沈志明:“志明,咱们临河大队不好吗?你在临河大队里有工作,有工资,我也有工作,有工资,咱们现在可是双职工家庭,今后红歌红旗进学校读书,也能考大学,就算你现在回城了,能找到工作吗?我能找到工作吗?红歌红旗可要怎么办?”
沈红歌明年才到入小学的年纪,沈红旗才三岁。
可回城,是所有知青自下乡以来,就心心念念的事情。
不光是许红菊家,江映荷家一样。
江映荷的父母一共就生了一子一女,他们虽然疼爱大儿子,可对江映荷这个小女儿也是如珠如宝。
此时他们听到高考恢复的消息,江映荷的母亲不由的和大队会计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当初我就说,不要找外地的知青,就找本地的小伙子,非不听!说什么看不上,就看上知青了,知青能有什么好的?现在好了!”江映荷的母亲急的嘴角都长了燎泡,着急上火。
反倒是江映荷的父亲,大队会计喝了口本地产的五公茶,闲适的很,放下茶杯说道:“你急个什么?郑东想参加高考,就让他去考就是了,他考不考得上先不说,咱们映荷还怕考不上?”
江映荷是大队会计的骄傲。
她虽不像许书记那么厉害,当了水埠公社的父母官,但江映荷的聪颖,也是在临河大队有目共睹的。
从小读书就聪明,临河中学毕业后,就去了蒲河口的研究所上班,搞什么机械研发。
这些他不懂,但他知道机械有多么难,未来国家的大方向上,肯定是越来越依靠机械设备,机械也会越来越多,所以他是半点不担心女儿考不上大学,在城里找不到工作。
他又吹了吹陶碗里的茶叶,喝了一口,笑眯眯地说:“你语气担忧映荷,还不如担心郑东能不能考得上吧。”
郑东作为临河小学第二批来到大河以南插队的知青,一连考了五年,才考上临河小学的老师,考上之后就把书本扔了好几年,没再看过,不看书本好多年,这突然间恢复高考,距离考试时间只有两个月,他能考的上?
他闺女能考上,他都不一定能考上。
江映荷母亲被大队会计这么说,皱着眉头坐下,也不再多说。
另一头,许爱红、许金凤这些找了知青当另一半的人家里,也是各种这样的事情。
许爱红的妻子是七零年以后插队来的知青,因为吃不了下乡干农活的苦,第一年没考上临河小学的教师岗位,第二年就主动找上了许爱红,嫁给了许爱红,两年前才生了个儿子,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都四五个月大了。
得知能回城了,她的一个反应,就是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回城去!
这一点她还不敢和许爱红和许爱红的家人说,只急在心头。
她当初选择嫁给许爱红,除了许爱红在临河大队有正式的工作外,许爱红也长的好,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可让她一辈子待在农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生活,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城!
反倒是许金凤,半点都不担心,过去笑嘻嘻的,现在依然笑嘻嘻的。
她同样是嫁给了知青,还是当初来临河大队闹事的红小兵之一,在第一次考试时,就考上了临河小学老师的张树鸣。
张树鸣原本也没打算在乡下找人结婚的,可他也是六六年插队来的知青,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和他一起下乡的知青们,除了个别还在坚持的,就连罗喻义都结婚了。
他自然也耐不住无休止的绝望,追求了许金凤,如今和许金凤也是有了两个孩子。
张树鸣在家里看书,要回城。
他是一定要回城的,哪怕他在临河小学里当老师,除了下乡的前两年,实际上也就每年双抢那段时间累了些,其它时间还真没受什么。
他本就生的俊朗,如今快三十岁了,依然一表人才的模样。
许金凤抱着怀里的小孩子哄着,两人在荒山申请了宅基地,另起了屋子住着。
过去荒凉阴森的荒山,住了很多在乡下结婚成家的知青,从许明月第一个在荒山申请了宅基地起,就有越来越多的本地女子在荒山申请了宅基地,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
如今的荒山已经半点不见过去的荒凉,一排排砖瓦小院建了起来,不像村子,像公社大院里的干部宿舍。
她是大队部的妇女主任,哪怕她有信心考上大学,她也离不开。
不过她丝毫不慌,双手抱着小儿子摇晃着,笑眯眯的看向张树鸣:“你真要回城啊?”
张树鸣从书中抬眼,看向许金凤:“对不起。”他推了推眼镜,顿了顿才说:“城里才是我的根。”
许金凤点点头,把怀中小儿子往张树鸣怀里一塞,抽出他手中的书本笑着说:“你想回就回呗,说的好像只有你会考试,我不会考一样!”
许金凤想要考大学,还真不是为了张树鸣,而是因为她的偶像许明月。
连许书记都甘愿放下公社书记的工作,先考大学,那考上大学,今后肯定是对她当干部有帮助吧?
她可没打算这辈子就当个大队部的妇女主任,她要和许书记一样,今后也当主任,当公社书记!
古人做官,都还要先考个进士呢,现在有许明月在前面做榜样,她自然也想考个大学。
她又不是考不上!
许金凤才二十一岁,放下课本的时间比张树鸣要短的多,她原本就聪慧,在临河大队这么的学生当中,她的聪慧是能排到前三的,她从来都不惧怕考试,也有信心不会比任何人差。
实在是临河中学的老师们,不是专家就是教授,虽不是全职的老师,可架不住老师们文化水平高啊,对资质平庸的人来说,老师的好坏学生可能感受不深,可对像许金凤这样聪慧的学生,好的老师对她们的意义就大了,尤其是许金凤这样好学的学生。
张树鸣愣了一下。
他一直都知道妻子聪慧,却从未想过妻子会和他一起进城,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或许妻子能考上大学,他都不一定考上。
不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和郑东、沈志明他们一样,作为最早当上临河小学老师的人,他也太久没有碰课本了,每日里死命看书做题的,全都是那种考了多年都没有考上临河小学教师岗位,想着下一年再考的人。
这样的情形,在很多人家里发生。
不光是知青们在摩拳擦掌的准备高考,临河中学的两届学生们,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复习中,也准备参加这一届的高考。
临河学校只有小学和初中,没有高中,但他们是八年制,八年时间实际上把高中学科全部教完了,毕竟城里初中加高中,总共也就四年时间而已。
倒是闫春香,在学校很多知青们,都努力复习功课的时候,她始终如常的在学校教导学生上课,甚至将很多老师的课一起接了过来,让叶甜、罗喻义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复习。
叶甜见她这样,忍不住抱着她,“春香,你真的打算就留在这里了吗?”
闫春香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老大许爱珍,老二许爱民。
她原本编织在肩膀两端的麻花辫,如今已经长发及腰,依然编成麻花辫,再将麻花辫折叠着形成两只麻花环辫,垂落在胸口两边。
她不禁回首望向办公室里,许爱珍正坐在芦苇席上,带着徐爱民完阿锦小时候的积木玩具,眉眼里俱是温柔,笑着说:“我的家就在这里,我不留在这里去哪儿?”
她来这人间一趟,如风中飘絮,水中浮萍,少女时期借住在父母家,当牛做马,后随政策飘零至此。
好不容易落地生根了,便想扎根在这片土壤之上,不想挪动了。
回到家,许凤发也问她要不要参加高考,闫春香笑着摇头:“我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参加什么高考?再说了,我又能考到哪儿去呢?”
许凤发如今是养鸡场和养鹅厂的厂长,他必然是要留在这里的,他去井边打了水洗脸洗胳膊,一边擦着胳膊和脸上的水渍,一边和闫春香说:“你若想回去看看,等政策松些了,我陪你回去?”
一眨眼闫春香都下乡十年了,十年时间,她家里人都没有和她联系过,她也没有联系过家里,她家里人就好像当她死了一样。
或许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她家人真的以为她死在乡下了。
闫春香笑着摇摇头,这么多年,她依然有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学校里现在离不开人呢,我每天都忙死了,哪里有时间出去?”她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小儿子,指挥着许凤发:“上了一天课,我嗓子都喊哑了,快给我泡被金银花!”
本地不产胖大海,但金银花却开的遍地都是,本地人降火都和金银花茶,尤其是临河小学的老师们,几乎是人人捧着一杯金银花茶,不然嗓子是真吃不消。
许凤发闻言去拿了搪瓷缸去给闫春香泡金银花茶,将泡好的茶水给她,自己接过她怀里的小儿子。
与她有一样选择的,还有许红荷的丈夫方平安。
他和闫春香一样,也没有参加高考的打算,而是安安稳稳的,就打算留在临河大队当一名光荣的小学老师。
他如今同样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两个孩子都生的很是聪慧,不过他打算,等今后政策宽松些了,还是要带孩子回去看看他的母亲,祭拜一下他的母亲。
他将想法和许红荷说了,许红荷自然是支持的,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到时候我陪着你。”
方平安便腼腆的笑。
即使夫妻结婚这么多年,他这腼腆的性子依然改不过来,只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妻子。
被村里人劝着的赵红莲和许凤台夫妇也把许明月喊到家里来,想问问她是什么样的想法。
之所以不来荒山找她,是怕有什么不能让孟福生听的。
许凤台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聪明,这么些年,就什么都听许明月的,许明月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反倒是不像赵红莲那样担心,淡定的很。
赵红莲则直接刨根问底的问她:“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当书记这么多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吴城去了,你咋这个时候还不干了呢?是不是大姑爷真要回城?”
许凤台坐在竹椅上,对赵红莲道:“你也别急,听大兰子怎么说,大姑爷这么多年我瞧着不是那样的人,大兰子自己心里能没数?”
赵红莲气的掐许凤台胳膊:“就你心大!以前没遇到事,能看出个什么?”
许凤台被掐了也不生气,依然乐呵呵的笑着。
四十岁的他,总喜欢把脸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头发剃成寸头,洗脸的时候就顺便把头发洗了。
如今的他,越发像许明月记忆中的爷爷了,只是比记忆中的爷爷更显年轻些,脸上皱纹也少的多,也不像她记忆中那样,总是佝偻着背,弯着腰,两条腿瘦的像两根麻杆,胳膊和腿肚子上的青筋总是凸着。
许明月自然不会说,是江老想调她入京大进修两年,她才想要用高考的方式进京进修的,只笑着安慰两人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有事的。”
赵红莲看着许明月脸上笃定的表情,只好压下心头的担忧,笑着说:“你心里有数就行,真有什么事,你也别瞒着我们,你两个兄弟,还怕他一个姓孟的?大姑爷要真敢欺负你……”
反倒是许凤台,对许明月有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也十分信任孟福生,说:“大姑爷不是那样人。”又对许明月说:“你想考试就好好考,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回头地里的事情我和凤发去替你干,你和大姑爷好好考。”
许明月笑着道:“福生不考。”
许家自己平平静静的,外面人可一直在等着许凤台夫妇劝许明月继续当书记呢,别为了个男人,连官都不当了,谁知道许明月根本油盐不进,她们嘴巴都磨破了皮,不仅没有劝动许明月,人家夫妻俩还嫌他们吵,为了专心复习考试,干脆关了院子大门,一门心思的在家中关门闭考,这副不识好心人的作态,可把这些为她好的人气了个够呛。
原本还尊敬她是公社书记,对她还客客气气的,见她这样,也不禁气的指着荒山,有种插手不进许明月人生的无力感,跺脚道:“不听老人言,以后有她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