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第 311 章 虽然同样要干农活……
虽然同样要干农活, 面容都晒的黢黑,一个精神面包却昂扬向上,整个人神采奕奕;一个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茄子, 被繁重的农活给累的面黄肌瘦,双眼无神, 像是被霜打过的小白菜。
赵春华看着热热闹闹欣欣向荣的临河大队, 对坐在牛车里的马秀梅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马秀梅推开牛车的木门, 想下车来走。
地上的积雪还没化完,地面上湿哒哒的,哪怕是晴天, 路面依然泥泞,赵春华生怕她冻着了个好歹,忙阻止她说:“你还是在车上待着吧, 别怕鞋子踩湿了,冻着腿!”
山里湿寒, 在没有胶鞋防雨防水的山里,很多人腿脚都不是很好, 马秀梅才生产完两个多月,赵春华生怕她鞋子踩湿了冻着腿。
此时人们穿的普遍是自家自己纳的千层底布鞋,不防水。
马秀梅还是从牛车上下来了, 她布鞋下面还垫着一双草鞋, “没事, 走吧, 去学校看看。”
她身材极瘦,长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面容非常秀美,头发盘了个老式的发髻在脑后, 用一根木簪固定着。
她朝荒山看的时候,刚出门的许明月目光恰好也朝她看过来。
在许明月记忆中,‘外婆’在她初中时就去世了,她与外婆的见面机会不多,此时见到年轻的外公,也并没有认出她来,却认出了她旁边站着的赵春华。
在三年灾害时期,她曾悄悄的去石门大队的赵家村,给赵家送过两袋子红薯和一袋红薯粉。
哪怕她妈说过,她年轻时外公是村里的小队长,后来是大队长,再后来成了炭山的生产队长,家里条件并不算差,在困难时期,她依然担心他们。
她其实并不认识年轻的外公,只记得外公的名字,倒也好找,问了他家的位置,悄悄的在他家门口放了两袋粮食,用稻草掩住,人就悄悄走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曾想过是不是要提前和‘外婆’处成朋友,借着朋友之名帮助他们,可石门大队距离临河大队几十里路,又在山里,过去一趟十分不易,知道外公外婆家里情况还好,就没再多事,这几年也不曾相见。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他们正式相见,算算时间,她妈应该已经出生了。
她不自觉的朝年轻的外婆露出个笑容。
马秀梅一愣,也条件反射朝许明月笑了笑。
许明月目光落到外婆身边年幼的男孩身上,隔着大河沟喊道:“大姐,送孩子来上学呢?”
马秀梅不知道眼前女子身份,只见她笑容爽朗大方,声音清亮,知道她肯定是临河大队的人,便也含蓄地笑着道:“是,你们临河大队的书记心好,免费给娃儿上学,这不一大早就送孩子来报名。”她见许明月从荒山的院子出来,这荒山位于江家村和许家村之间,一时间不知道她是许家村还是江家村的媳妇,见许明月从自家院子门口的树上放下一个吊着的竹桥,忙叫身边的赵春华过去帮忙,嘴里喊着:“大姐这是出门?你慢一点,我在这头给你接着。”
许明月动作十分麻利的放下竹桥,看到外婆头上戴着的抹额,结合老妈的生日,许明月就知道外婆这应该是生产完没多久,故作惊讶地说:“大姐看着身子应该不太方便吧?外面冷,要不要来我家喝口热水?我家离学校近,你们排队估计还要排一会儿,一会儿人少了再过去。”
马秀梅没想到眼前年轻女子这么客气,却还是笑着拒绝了:“不渴,家里借了牛车来,坐在车上也不冷,家里还有事,给娃儿报了名我们就得回去唻,谢谢你哦~!”
许明月从桥上走过来,看着她身边的小男孩夸道:“你家娃儿长的体面,一看就是聪明的。”
赵春华和马秀梅夫妻都生的不错,尤其是外婆马秀梅,生了她妈和她小姨两个女儿,她妈就完全遗传了外婆的外貌和她外公的大高个,她小姨则完全相反,相貌随了外公,身材随了外婆。
说来,她妈和她小姨嫁的都不算好,明明是炭山生产队长的女儿,大女儿嫁到大河以南,小女儿嫁给了一个二婚头当后妈,虽然婚后日子过的都还不错,但现在想来,也不知道她妈和她小姨年轻时都是怎么找的婆家,都只看一张脸吗?
许明月因为她身体现在不适合两地跑,水埠公社的干部宿舍还没建好,在提出带领大河以南种植试验茶后,她的办公地点就暂时放在了临河大队,有时还得跑一跑蒲河口。
至于水埠公社那边,有许金虎在,出不了岔子,他本身就是生产主任出身,对生产这一块的事熟悉的很。
她原本是要去大队部的,此时倒没急着去大队部了,而是脚步一转,往临河小学去了。
马秀梅夫妻俩看着她进了临河小学,还以为她是临河小学的老师,心里不禁起了结交的心思,倒不是为了攀附什么,而是希望能与许明月交好,她在学校能看顾赵贵年两分,别孩子渴了,连个喝水的地方都没有。
学校门口排着许多来报名的家长和孩子,学校门口正在帮着登记学生名单的知青一看到许明月来了,都忙站起来打招呼:“书记来了?”
“书记是不是来找校长的?校长正在他办公室里,我带您去!”
他们都以为许明月过来,是为了接下来几天的教师招聘考试的事情,看着许明月心里都有些紧张,还有些想在许明月面前露脸,想着如果考不上教师,能够入了许明月的眼,到公社里当个干部也不错,哪怕不能到公社里当干部,能在大队部当个记工员也是好的。
其中,尤以苏向阳最为积极的小跑着带许明月上楼。
许明月手向下压了压,笑着说:“没事,你们忙你们的。”
她说没事,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跟随着许明月转。
等许明月上楼,坐在门口课桌前登记学生报名表的几个知青才小声的交头接耳的聊了起来:“你说是不是为了这次老师考试的名额来的?”
“我听说这所学校就是许书记主持办的,学校还是许书记设计的呢,学校要招聘老师,肯定会问许书记意见。”
“也不知道这次考试卷子是谁出。”
他们目光都不自觉的跟着许明月上楼的脚步,望到二楼去。
他们说的普通话,身边排队的家长们都听得懂,闻言诧异道:“刚刚那女的,你们喊她书记?哪个书记?”
五公山公社山里闭塞,山外的人还能知道一些消息,知道水埠公社新任书记是个女人,一些山里的就不知道这个消息了,他们也没听过哪个大队的书记是个女人。
说话的人旁边的人拉了她一把:“还能是哪个书记?肯定是水埠公社书记!”
这是山外的人。
“啥?那姑娘是公社书记?这么年轻就当了公社书记?”山里出来的人闻言还有些不敢置信,更难以相信他们刚刚离公社书记距离这么近。
“那真是公社书记啊?那她咋不在公社里,咋在这待着呢?”水埠公社作为十里八乡最大的公社,在未成立公社制度前,十里八乡的人赶集,都是去水埠公社的,山里人有什么山货,也都往水埠公社的集市上卖,那里人多,什么货物都能卖的出去,是以哪怕是山里人,对水埠公社也都不陌生。
山外的人一听就知道说话的是山里的人,立刻展示自己山外人的优越的见识,“这你都不晓得?肯定是为种茶树的事情啊,你们大队没收到种茶树的通知啊?”
“收到了,咋没收到?许书记亲自带人去我们大队通知的,还去我们山上看过了,这些天村里都已经开始捡山头上的石头了!”去年秋天,山上的草刚被砍过,山头上除了高大的树木外,山地上被砍的光秃秃的,只等着春天一到,新的草木重新生长。
此时正是收拾山头最好的时节,要是再暖和一些,草木抽芽,那时的山头就不好收拾了。
对于新任书记要带着他们种茶树的事情,不光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的人不理解,很多山里的大队也不理解,但他们就住在山里,山头空着也是空着,反正种不了粮食,大队的干部们说收拾出来种茶树,他们就种茶树,并不会想太多。
这个季节正好是农闲,每家每户除了出一个挑堤坝的人,其他人都在家里闲着,只是出一把子力气的事。
“就是她说要收拾山头种茶树的啊?我说我们村的老队长咋突然要我们收拾山头呢!”
“我听说山前大队的徐家村都收拾出半个山头来了,动作快地很!徐书记就是山前徐家村的人,徐家村这么积极,肯定是好事!”
“那还用说?不是好事人家徐书记能带头带着山前徐家村搞?”
“本来我们大队还不愿意搞,废那个鸟劲种什么茶叶,结果我们老队长一看山前徐家村干的起劲,也都组织着干起来了,这些天也不干别的事,天天在山上挖地捡石头,要把草木根都挖掉留出空地来种茶树!”
人群中的五公山公社的人都谈论起来。
有来报名的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的人听到,都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你们大队还把山地都挖了?有这个工夫种茶树,拿来种红薯多好,还能填饱肚子,种茶树能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你们也是蠢,人家许书记说的是在房前屋后、田埂上随便种两棵,你们还把山头给挖了!”
很多五公山公社的人不了解情况,就问说话的人,知道他是建设大队的人,都向他打听情况,毕竟建设大队和临河大队离的近,消息会比他们山里的人更灵通些。
建设大队的人一听山里的人向他们打探消息,身为山外人的优越感顿时起来了,昂着脖子高谈阔论道:“炉山上的茶叶你们晓得吧?过去江地主家的,现在荒在山上了都没人要,就我们自己去山上摘几斤自己吃,给亲戚家送几斤。”他指着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炉山山头说:“那么大一座茶山的茶叶都没人摘,她还让我们种茶树,你说有什么用?不种粮食反种茶,这不是云里雾里吹喇叭嘛?”
五公山公社的被他这么说着,也疑惑了。
还有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问:“要是种茶树没用,那人家过去的地主家怎么还种茶?”
一句话把建设大队的人给问着了,只好说一句:“那是过去!现在人又不要茶叶了。”
五公山公社的人疑惑的问道:“为啥不要茶叶了?是现在外面的人不喝茶了?”
他们当地因为产茶,日常他们这些人都是那茶叶当水喝的,都是自家摘的茶叶,日常泡茶都是一把一把的茶叶往竹筒杯里放,都喝惯了浓茶。
稍微淡一点的茶水,都觉得没味道。
他们很难想象,外面的人为啥好好的就不喝茶了。
这话问的建设大队的人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嘟嘟囔囔地说:“哎呀!开荒种茶费力气,三年五载没收益,有这开荒种茶的劲,还不如多种些田!只听说过没粮食吃不饱肚子饿死的,没听过喝不到茶叶饿死的,你就说对不对吧?”
五公山的人不懂,他们从小就是一到春天,就三五成群的收拾衣裳,来临河大队江家村给江地主家摘茶叶的,也就这小十年,世道变了,地主都被打掉了,他们才没再过来摘茶叶,像他们这些年龄二十岁衣裳的,谁没来过江家村给江地主家摘过茶叶?
地主家都种茶叶,咋种茶叶还没收益了?
不过茶树确实要三五年才能长到盛放期。
他们只好说:“我哪懂这些啊?我们不懂哦!都是上面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大队长叫我们开荒种茶,我们不就开荒种茶?”
他们这些山里人,不识字,见识有限,饥寒交迫之下,确实很少有人去动脑子思考问题,都是上面吩咐什么,他们做什么。
“就是哦,大队长懂不就行了!”
他们不懂那么多,也不想听建设大队的人废话了,反而指责建设大队的人说:“种个茶树又不是多难的事情,堤坝都挑了,还怕种个茶树?我看你就是懒!”
“书记叫你做啥就做啥就是了,还能害你不成?没收益就自家喝嘛!一把子力气的事。”
建设大队的人见跟这些山里人说不通,摇摇头:“难怪你们山里人穷,你们不信我说的,有的你们亏吃!”
第312章 第 312 章 这话说的山里人就不乐……
这话说的山里人就不乐意听了, 有人撇撇嘴说:“是!我们山里人穷,哪有你们山外人日子好过?想来你们离临河大队这么近,大队里也有几千亩地吧?”
一句话把建设大队的人干沉默了, 他们大队要是有这么多地,还能饿肚子?
山里大队的人一个白眼翻过去:“搞的好像哪个不知道哪个似的?我娘家外甥女就是嫁在建设大队的, 一年到头就那么点山地种红薯, 一年到头都是红薯, 也就比我们山里多个竹子河,能打些鱼吃!”
山里人也不是家家都是猎户的,会打猎的人极少, 大多数山里人都是砍柴砍草的时候,偶尔遇到一两只兔子、蛇,或是落单手上的狼, 打回来吃,没有□□, 想打到一只山鸡都不容易。
所以以为家在山里就有肉吃是不可能的,倒是晒干的竹笋不少, 日常走亲戚,没有好东西,就带一把笋干出来, 这也是山外人日常瞧不起山里人的一点原因, 娶了山里的姑娘, 一年到头, 带回去的是鱼,带出来的是笋,搞得好像山外就没有笋似的,只要是在山边的村落, 哪家会少得了笋?
建设大队的人被怼了,也怒气冲冲的回了一句:“有鱼也比你们山里没鱼的好,有本事别吃姑娘带回去的鱼!”
被讽刺的山里人也不甘示弱:“我吃我姑娘带的,又没吃你家的,要你多操心?”
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吵了起来。
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方言一样,吵急了,说话语速又快,登记报名名单的知青们只能通过他们的语气和神态判断出他们是在吵架,吵什么是一句听不懂,本来登记名字,听他们说话就费劲,听得他们吵架,就更听不懂这些人说的什么了,只能大声劝解:“都安静一点啊,吵的我们都听不清前面人说话了!”
前后排队的人听到了,也都劝架:“送娃儿来上学,吵什么啊?都别吵吵了!”然后又扯着嗓门问前面的知青:“老丝!我们娃儿上学是不是真包吃住啊?”
被抓过来当壮丁的知青们也扯着嗓子喊:“不包吃住!不包吃住!就包一顿午饭,早晚要回去在家吃的啊!”
“那我们山里那么远,不包吃住怎么办?”有山里的人就急道。
“自己带粮食吃早晚饭,午饭在学校吃!女娃娃包吃住!”
于是又出现和去年报名时一样的对话:“哪里有给女娃娃包吃住,不给男娃娃包吃住的?你要不给男娃娃包吃住,我们就不上学了!”
知青很想翻白眼,搞得好像求着你们上学一样,不禁指着排着长队的人群说:“你们回头看看有多少男娃,多少女娃?要是男娃也包吃住,学校都被吃垮了,谁养得起?”
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可有些人就跟听不懂话似的,一听不给他们的男娃包吃住,立刻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闹起来,还有人耍横,欺负这些知青是外地人,以为跟插队到他们大队的知青一样好欺负呢,拍着桌子就怒吼:“我不管,你们说了免费上学,就必须给我家水柱包吃住!”
一个人带头,后面很多人听说了男娃不包吃住后,都仗着人多声音大,闹了起来。
马秀梅和赵春华排在荒山边上的道路上,不解的看着前面闹哄哄的景象,问赵春华:“前面别打起来了吧?春华,你把牛车上东西拿下来,把牛车赶到后面稻场上去。”
各村的稻场还是很好分辨的,光洁平整不说,上面还堆满了稻草垛。
她拉着赵贵年往道路下面的斜坡上退,生怕前面打架扫到了他们。
前两年红小兵闹的厉害,不少看热闹的人都被波及到。
她刚生产完没多久,还在养身体的阶段,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想被卷进去。
赵春华也怕前面的人多,挤到后面来,护着马秀梅往许明月家的竹桥上走,“你到河沟对面去站着,天冷,要是被人挤到水沟,不得了!”
因为有人闹事,校门口原本秩序井然的队伍很快乱将起来,年轻的知青们镇不住这些故意欺负他们外地的人,很快就有人跑到二楼校长室,找老校长去了。
老校长一听,还有人敢来许家村闹事,立刻握着拐杖怒气冲冲的起身:“我看哪个活的不耐烦了,敢里我们许家村撒野!”
老校长不愧是战乱年代当村长的人,六十多岁的人了,站起身说这些话时依然不怒自威。
见许明月起身也想跟来,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你如今有身子的人,起来干嘛?给我坐好!”说着,就拄着他被打磨的无比光滑的木制拐杖,喊他孙女许红荷:“红荷,你对着大喇叭喊一声,就说有人到我们学校捣乱了!”
许红荷过两年虚岁十九岁了,一张圆乎乎红扑扑的脸,就像一朵夏日里盛开的粉色莲花,洋溢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她听到老校长的吩咐,兴奋的郑重点头,“阿爷,我晓得!”
她从小听她父亲、大伯他们说起过去山匪下山抢粮,他们组织村民打山匪的事。
他们这里地处偏僻,即使是战乱年间,也没赶上多少小鬼子,倒是山匪是一茬接着一茬。
她年纪小,没赶上那样的年代,倒是听她哥哥姐姐说过一些,此刻听到有人来村里捣乱,她跑的比谁都积极。
临河大队自从通了电后,学校和大队部就装上了大喇叭。
许红荷一到广播室,就对着大喇叭‘喂!喂!’了两声,然后就对着大喇叭喊:“阿哥哎~~!有人来我们学校闹事了~~!你快带人过来啊!!!”
原本在学校周围田地里整田埂的村里人一听到学校楼顶的大喇叭声音,第一遍还没听清说的是啥,待听到第二遍,一个个的,握着铁锹锄头的手就捏紧了:“啥?刚刚红荷喊的啥?有人来我们村闹事?”
“是来我们学校闹事?”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有人敢来我们许家村闹事?是欺负我们许家村没人了是吧?”
一个个的,田埂也不挖了,地也不整了,握着铁锹锄头就往许家村的高地上跑。
下面吵架闹事的人,听到大喇叭的喊声,被吓了个一激灵。
目前整个大河以南,只有临河大队通了电,五公山公社更是只有公社上通了电,山里都是用桐油灯的,一听大喇叭上喊的内容,原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装哭的,拍着桌子耍横的,通通都老老实实的站好了,就连看热闹的人都乖乖走到后面排队去了,尤其是他们位置站的高,高地周围情况看的一清二楚,看到四面八方都是拿着铁锹,握着锄头就往高地上赶的人,更是吓的动也不敢动,纷纷去指责之前带头闹事的人:“你说你火气那么大做什么?有免费上学的好事,你还闹什么闹?”
“就是,都给你免了一顿午餐了,还闹!女娃娃少,他们给女娃娃包吃住不是好事吗?谁家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给你包一顿午饭就不错了!”
还有指责之前坐在地上哭闹的大娘:“你说你也真是的,你不想你孙子读书走就是了,这里这么多娃儿,还多你家孙子一个吗?”
“就是就是,赶紧走!”
他们生怕前面几个带头闹事的人连累到他们。
许红荷一广播完,就连忙追着老校长和许明月往楼下跑。
要是老校长年轻那会儿,哪里需要先喊人再下去干仗?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许明月又怀着孕,身边的小孙女娇滴滴的哪里会打架?他这才先喊人。
等他到了楼下,仿佛自带BGM一般,从学校大门走出来,面沉如水的喝道:“刚刚哪个在闹事?站出来叫我看看!”
已经有离得近的许家村人已经握着铁锹跑上了高地了,他们快步的跑到老校长面前站着,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盯着面前的人群,吓的原本带孩子来排队报名的人,一个个抱着自家孩子,跟鹌鹑一样,一句话不敢说,生怕这群野蛮人一言不合就给他们一铁锹。
这真不是他们危言耸听,许家村人打架时的不要命和凶狠,在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可谁没有听过山里人说过?
山里的山匪也不是地缝里长出来的,都是这个村子两个混子,那个村里两个混账,聚集在一起的,被许家村打过之后,回到村里添油加醋说出来的,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也不是一回两回,被铁锹拍死人的都有!
许明月自然不可能真在办公室里坐着,她也跟着老校长下来了,就在老校长身旁站着。
原本在学校里玩闹的阿锦听到广播的声音,也快速的跑了出啦,紧紧拉着妈妈的手臂,有些害怕的看着外面排队的人,可她还是勇敢的站到妈妈身前,把许明月往她身后挤:“妈妈你站到我后面去。”
下面排队的人比他们更害怕,因为他们人人都带着孩子来的,抱着自家孩子简直瑟瑟发抖,有个能说会道,在自家大队还有些脸面的婶子上前打圆场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就是大山子的奶奶听说山里的女娃娃包吃住,就想问一问男娃娃包不包吃住,我们都跟她说了,临河大队良心,给男娃娃包一顿午饭,真是仁义,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过这样的好事,免费给娃娃们读书不说,还包午餐,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哦~!”
她又对老校长指着带头闹事的一个男人说:“这也是个糊涂人,一听女娃娃包吃包住,就以为都包吃包住,一个高兴嗓门儿就大起来了,都是山里人,哪个不晓得我们山里人嗓门大?他没坏心思,就是嗓门大了些,闹了误会!”
她狠狠瞪了带头闹事的蛮横男人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
带头闹事的男人看到周围越来越多拿着扁担、铁锹、锄头到高地上,把他们包围的人,只觉得自己脑壳仿佛已经被他们开了瓢般疼了起来,忙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我这不是不明白,想问清楚嘛?这些个知青说话一个字都听不懂,说的我还以为男娃也包吃包住呢!”
这是把责任往知青们身上推了。
这是他们这些大队的人的常用做法,这两年插队来的知青还不算多,一个个的从城市来到乡下,人单力薄,可不就被本地人欺负吗?
可他却错估了临河大队的知青。
之前插队到别的大队转过来的知青们,怕临河大队的人帮他们本地人,倒是都没有开口,可一开始就插队到临河大队,什么苦都没有吃过,性子又急的叶甜第一个不乐意了,站起身声音尖锐地说:“明明就是你们贪便宜不嫌够,听说女娃娃包吃住,就想让你儿子也包吃住!还想把责任往我们身上推?”
有了叶甜带头,原本不敢说话的其他知青看看老校长和许明月的脸色,也都帮腔起来:“就是,还拍桌子,是想打人不成?”
之前带头的人看在负责登记报名的都是外地来的年轻知青,还真想打人欺负他们来着,此刻被周围许家村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顿时怂的缩着脑袋,支支吾吾一句话说不出来。
许明月把阿锦拉到了身后去,沉声说道:“临河小学不收蛮不讲理在学校闹事的家长的孩子,再有下次,学生直接开除!”
过来排队的人群鸦雀无声。
他们会走几十里山路,送孩子过来上学,不图能在学校学到多少知识,图的就是农闲时期,家中食物不够,想送家里娃儿们来学校能免费吃吗?哪怕只是吃一顿午饭,娃儿就饿不死,要是还能在学校学得几个字,说不得他们长大了,就能在大队里当个记工员、小队长啥的。
现在听前面那女的说要是再闹事,就不收他们的孩子,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春耕尚未开始,山上的野菜都还没长出来,距离下一次收粮还有六七个月时间,家里所有人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几个娃儿能到学校来免费吃一顿,不知道能给家里省下多少粮食。
他们不知道站在前面的哪个女人是谁,但看她身上气势就跟周围人不同,也都低着头不敢吱声。
还有之前排队的人,听到知青们喊她书记,心里有些猜测,就拉着自家孩子站在队伍里,更不敢说话了。
老校长面沉如水的盯着眼前的人群问:“还有哪个不服我们学校规定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滚蛋!”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之前打圆场的妇女又笑了起来,说道:“哪有什么不服规定的哦,能来咱临河小学读书,不知是有多大的福气,要是能沾染老人家一二分福气,那真是一辈子享用不尽了!”
打圆场的妇人虽不知道老校长就是之前许家村的老村长,可一看这老头儿的派头都不一样,还是学校主事的,一看就不一般,说话自然也带上了几分讨好。
老校长冷哼了一声,冷着脸肃然道:“要不是咱们村的公社书记心软,放开了对你们五公山公社的招生,你以为你们的娃儿们能来上学?免费上学还包一顿午饭都不满意的话,那也是心大到天上去了,我们临河大队可养不起这样的大人物,你们趁早把娃儿带回去,我们也省了心!”他冷冷的看了一眼人群:“真当我们临河大队的粮食的多了没地方放,占便宜没够了?”
中年妇人汗颜地点头:“是是是,现在粮食得来多不容易啊,粮食只有不够吃的,哪里会有多的?”
她是真觉得临河大队仁义,这些娃儿可不是一个两个,好几百个人,哪怕一餐只有一碗粥,一年也不知道要吃掉多少粮食,也就是临河大队田地多,粮食多,才能这样给娃儿们吃,不然哪个大队都禁不住这么多嘴巴吃饭啊!
看看这些娃儿,七八岁的,十四五岁的,那都是能吃穷老子的年龄,要不是家里都养不活,哪个舍得走这么远山路,把娃儿们送过来哦~!
他们可不是送一两个来的,都是男娃女娃三四个、四五个的,一股脑儿的打包全都送来,就为了给家里省口粮!
见下面人都没意见了,老校长又说了句:“都别想着在老子这地盘闹事!别人怕事,我们许家村可不怕事!”
说着,对周围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举着铁锹、锄头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下去耙地去。
那些带着好几个娃儿在排队的人,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许家村人,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过去他们只是听过许家村是十里八乡第一大村落,但对这个村落到底有多大很多山里人是没有太多概念的,此刻看到短短时间内,就聚集了这么多孔武有力的青壮,都不禁害怕又羡慕。
羡慕他们村子有这么多人,羡慕他们大队有这么多地!
第313章 第 313 章 由于报名的人来了太多……
由于报名的人来了太多, 这些人要早点回去,许明月叫知青们都出来帮忙登记,一排桌椅在校门口排成了一排, 就连许明月都留下来给新学生登记名字,原因是知青和这些山里出来的人语言不通, 经常听不懂他们说话, 导致效率十分低下。
正好许明月闲着没事, 就坐了下来,拿笔给他们登记。
大约是知道她是公社书记,来她这里排队的人很多。
马秀梅和赵春华也带着他们的大儿子排到许明月这一列来。
许明月抬头的时候看到她, 低声对站在身旁的阿锦说了声:“给那位阿姨搬张凳子去。”她指着马秀梅。
随着她的动作,许多人的目光都朝马秀梅看来。
马秀梅也看到了众人的目光,有些诧异的朝许明月看去, 只见许明月朝她点了下头,很快阿锦就从里面搬了条长板凳过来, 放到马秀梅身边,礼貌地笑着说:“阿姨, 我妈妈叫我给你搬条板凳来,您坐。”她拍着长凳。
马秀梅这才难以置信的坐下,问阿锦:“多谢小姑娘了, 你妈妈是学校的老丝?”
之前她位置站的远, 没有听到前面的人喊许明月‘书记’的话。
阿锦笑着摇头, 骄傲地挺胸:“我妈妈是公社书记!”
阿锦相貌和许明月小时候很像, 她很会挑父母优点长,眼睛大而乌黑,鼻梁高挺,没有遗传许明月的鹅蛋脸, 反而生了那家人的瓜子脸,虚岁十二岁的小少女,已然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模样。
马秀梅一听是公社书记,眼前是公社书记的姑娘,吓了一跳,忙从长凳上起身。
阿锦连忙拍着长凳说:“我妈妈叫我搬过来给你坐的,你赶紧坐着吧!”
说完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留下马秀梅屁股挨在长凳上,坐都坐不心安,看着许明月露出感激的一笑,见许明月朝她点头后,又低头登记名字来,才小声跟赵春华说:“她竟然是公社书记?这么年轻这么俊的哦!”
她和许明月不过隔着大河沟一面之缘,竟让她记住自己,还让她特意搬个凳子来给她做,让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被特殊对待了的喜悦。
周围人看到,都以为她和许书记有旧,纷纷来和马秀梅攀谈。
马秀梅哪里知道什么许明月的事,不管谁来问,都说不知道。
许明月在那里登记名字,也时不时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后激素影响的缘故,她最近养气功夫极差,看着面前骨瘦如柴的六七岁小姑娘,忍不住又皱眉问了句:“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面前穿着破烂,面容看着有几分憨厚的男人讨好地笑道:“死女,杨死女。”
本地方言虽土,可死和四,许明月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本地不少姑娘名字就叫什么‘大姐二姐三姐,大丫二丫三丫’,但叫‘死女’的,许明月还是头一次听到,不由打从心底泛起一阵厌恶,在登记名单上刷刷刷的写下:【杨诗雨】三个字,后面写上年龄和家庭住址。
口中说道:“杨诗雨!下一个。”
许明月是用普通话说的,即使是方言,杨死女和杨诗雨三个字的发音也不太一样,男人明显听明白了,急了,推着小姑娘上前强调道:“不是,书记,她叫死女,不是丝雨。”
当地人平翘舌不分,诗雨的方言便是丝雨。
许明月眉毛一抬,目光一厉:“我说她叫杨诗雨!”
面容憨厚的男人被她凶的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把小姑娘往旁边人群里一推,喝了一声:“好好照顾你两个阿哥,听到没?”
小姑娘被吓的脖子一缩,躲到了人群后面。
男人有些害怕的看了许明月一眼,没敢再多说话,家中还有事情,他也没有过多停留,只对两个男娃说,让他们在学校好好吃饭,好好认字,就回去了。
许明月这一排排的人最多,但她普通话和方言之间转换无压力,反而是登记最快的,一连登记了好几个女孩子的名字,让许明月心情极坏,但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尤其是山里的女孩子,她们能够有机会从山里走出来,进入学校学习,就已经是非常难得。
很快就轮到了赵春华和马秀梅带着赵贵年过来,许明月照常给赵贵年登记了姓名、年龄、住址后,马秀梅谢过了许明月刚刚叫阿锦给她端长凳休息之事。
许明月只是看了眼她已经有些湿的胸口,笑着说:“看你身体有些不适,刚生完孩子不久吧?天这么冷,还是要多保暖,别过于劳累了。”
马秀梅连连点头:“是,是,刚生了小二子。”
“男孩女孩?取名了吗?”许明月声音轻柔。
马秀梅笑着说:“女娃,还没取名呢!”
许明月笑着对夫妻俩说:“好好取个名字,等大些了,也来我们临河大队上学。”
马秀梅没想到公社主任这么忙,还能主意到她刚生产的娃娃,忙笑着点头:“哎,哎!”
许明月的目光又落到赵春华身上说:“你是石门大队的队长吧?我们作为干部,可要带好头,重男轻女要不得,等你家姑娘大些了,也一样来我们临河大队上学,可别忘了啊!”
赵春华之前没见到过许明月,作为一个大队的小队长,还没有资格去公社里开会,见许明月一眼就点出他小队长的身份,还以为是大队书记去水埠公社开会的时候提起过他,忙点头说:“是,是,书记说的是,等小二子大一点,一定来我们临河小学念书!”
见到临河小学给山里的女娃包食宿,赵春华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书记肯定重视女娃们的教育,哪里敢不答应?
心里已经想着,等二姑娘大一点,就送到临河小学来了。
前世许明月的母亲一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识得字,是个睁眼瞎。
她还是村里队长的女儿,都不识得字,由此也可以看出山里面对女孩子教育上的缺失,当真是好好养大了就算是父母良心了。
就这,她妈妈在山里人家中,都算是疼爱女儿的家庭。
想到前世她妈妈总是念叨和遗憾着不识字的事,今生她有缘来到这时代,总要弥补一下母亲的遗憾。
由于来登记的知青们多,处理起来也快的很,很快报名的人数就全部登记完了。
这一届学生两百多个,女生占了不到四分之一,其中大部分女孩子都是山外的,山里的女生只有十一个。
两百多个学生,分成六个班,其中离临河大队较近的山外学生是不住校的,离的远的山里学生住校。
哪怕一个宿舍住三十个人,这么多的学生也占去了五个教室当宿舍。
当初她还觉得学校建的大,足够用了,如今光是一个五公山大队的学生就有两百多个,要是每个学年都这么多人的话,很快临河大队的教室就不够用了。
上个学年,一层二十八个教室中,有六个作为学生上课的教室,六个作为老师和学生的宿舍,两间做了大食堂,后来新知青来了,也没用楼下的教室,而是在二楼给他们弄了两个教室当做宿舍用。
为迎接今年的新生,一楼剩下的十个教室,老校长和众人商议后,全部作为宿舍来使用,为下一年的新生入学做准备。
一楼的教室好砌炕。
如今去年的新生都教出来了,学生规矩都还行,就将老生的班级换到二楼,原本他们的六间教室留给今年新来的新生使用,依然是按照年龄段,分为七、八岁班,九、十岁班,十一十二岁班、十三、十四岁班和十五岁班,其中九至十二岁学生最多,估计要开两个班。
上一学年的学生中,又有了分班,按照学生们的学习进度和理解成度,重新分班,原七、八岁班如今升为了二年级,九、十、十一岁班中,进度比较慢的学生,有些进入二年级,进度快,聪明的学生进入三年级,年龄相对大一些的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岁组,他们理解力比低龄段的孩子要强,学习进度也比低龄段的孩子要快,学的内容相对较多。
不多不行,去年十五岁组里,有少部分男女学生,这个学期已经没来,他们过了一年,虚岁已经十六岁,在这个年代,他们不光已经是家里的壮劳力,他们家里要给他们寻找亲事了,女孩子也要定亲、嫁人。
好在,系统的学了一年的字,许明月又买了石笔和石板给他们日常练字,倒不像在扫盲班那样,只有中午或者晚上去上课,还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让他们把常用字和简单的加减法和九九乘法表给学会了,只是在书写上,哪怕他们学的已经是现在推行的简体字,他们写的字不说缺胳膊断腿,但也像狗爬一样,只勉强能辨认。
就这,回到他们村子里,也足够他们去大队部谋一个记工员的工作。
他们这些十四五六岁的少年少女,去年还能来临河大队上学的,本身在村里就是属于家境稍微较好的那批,家中长辈也多在村里有威望,让他们过来上学,也不过是为了多学些字,好让他们接替他们在大队部里的工作。
哪怕只是深山里的大队部,那也是大队干部。
就连被叫回去嫁人的女孩子,也因为她们在临河大队学过识字,能写会算,如今家里都不会想着把她们往深山里嫁人换亲,而是想着把她们往山外面嫁,尤其是日子过的比较好的临河大队。
学校里还有一批十五六岁,年龄在本地明明可以成家,却依然留在学校继续学习的学生,他们家里便是打着他们能在学校找一个临河大队的姑娘回去,或是自家姑娘能被临河大队的小伙子看中。
要是这一年,她们还不能被临河大队的小伙子们看中,就要回去嫁人生子了,十六岁没嫁人还算不得大,要是再过一年,十七八岁还留在家里,要不了两年就要成‘老’姑娘了。
这就是当下这些少年少女们难以改变的现状,可对这些已然在临河小学过了一年好日子,学习了新的知识,见识了更‘广阔’视野的少年少女们来说,他们的思想仿佛已经跟着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们老师们萌生出了一点自我的认知,她们好似还和过去一样,又好似不一样了。
新生们入学程序和去年一样,不论男女,通通先被老师们带下去剃头、洗澡、除虱,换校服。
今年没有一个女生哭着说不愿意剪辫子了,她们看到了新校服,那是她们过去从来没有穿过,甚至没有见过的没有补丁的好衣服。
老师们说,只有剪去了头发,去掉了头上的虱子,才能穿新校服,不然会把新校服上染上虱子。
谁愿意把这么好的衣裳染上虱子啊!
她们的旧衣服,会统一由学校老师带着年龄大些的男孩女孩们,泡入倒入洗衣粉的热水中浸泡,等洗刷干净了,再放入张医生配的药水中浸泡,拧干后放在火炕或烘笼上面烘烤,等洗干净烤干了,确定上面没虱子了,才会再拿给他们穿。
在此之前,洗干净的她们就只能窝在宿舍里面的暖炕上,等着老师们给他们教校规,比如食堂吃饭不能抢,要排队,上课发言要举手,校服只能在学校穿,不能穿带回家,学校食堂的食物必须在食堂内吃完,不准夹带出去等等。
晚上所有新生都睡上了们过去从未睡过的温暖大炕,大炕下面垫的依然是稻草褥子,上面是温暖带着阳光香味的棉花被。
所有的学生都睡在炕的两端,抵足而眠。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个子不高,即使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们,个子最高也就一米六左右,三米的大炕,足够让他们两两一对,脚对脚的睡两排了。
女孩子们不多,不过五十多个,分成了两个宿舍,一个宿舍住了不到三十人,且大多数年龄都偏小,没有去年女生宿舍那么拥挤,小姑娘们一个个都被剔成了寸头,洗的干干净净的穿着学校发的崭新的小内裤,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相互之间打量着。
她们像是被崭新的粉色小内裤给封印了身体本能一样,一个个不敢置信的穿着漂亮的粉色内内,躺在火炕上,动也不敢动,跟做梦一样的眼睛看着平坦的天花板。
天花板和她们自己家里的天花板也不一样,她们家里的屋顶是茅草的,房梁是黑色的木头,屋子里永远都黑漆漆的,没有光亮,只有不远处老鼠的吱吱声和山林里呼啸的风与野兽的吼叫。
可宿舍的屋顶不一样,宿舍屋顶的中央有一根电线垂了下来,上面安装着一个灯泡,宿舍内温暖又安逸。
哪怕这个安逸的房间内,一次性睡了三十个孩子,她们依然觉得温暖,觉得新奇,觉得满足。
刚来到一个新的环境,相互之间不熟悉,也不敢打闹嬉笑,只有个别性格天生活泼的小姑娘,睁着她们天真的眼睛,对左右隔壁躺着的同学咧开嘴天真的笑着:“你看,灯泡戴了草帽!”
灯泡上面有个形状像草帽的灯罩,这些对小姑娘们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就连原本父母丢下她们在这的惶恐都没有了,只觉得身下的床铺暖的像梦里才有的。
她摸着身下的稻草褥子,褥子上铺着又大又结实的粗麻布,麻布四角和边沿被系着固定在炕边,让身下的稻草褥子不至于跑出来,
被提醒的另外一个女孩子也在好奇的看着头顶的电灯,问身边的女生:“电灯也要戴帽子吗?”
身边的女生也不懂,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电灯呢!比灯盏亮多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们还恍若在梦中,可宿舍外面叮叮当当的铃声一直在敲着。
那是老校长早上起来的打铃声。
昨天洗干净烤了一晚上的旧衣服都干了,她们穿着校服在里面,外面还要船上她们的旧衣服。
明明只加了一件加绒的长袖长裤,她们的身体却仿佛穿上了大棉袄似的暖和。
不过也有女孩子急哭了,因为她们的校服普遍比较大,而她外面穿的衣服全是家里哥哥们穿小的不要的破衣服,已经穿不下了,稍稍往外面一套,就滋啦撕出一个大口子。
看着套不进校服外面的旧衣服,女孩眼泪簌簌的往下落,生怕把新校服弄脏了,老师们就不让她穿新校服了。
新学生的到来,老师们人手不够,叫了还住在学校的知青们过来帮忙。
知青们都很积极,这学期招了这么多新生,去年九月份新招的八名教师明显不够用,这一次招聘的老师估计不会少,这样他们的机会也会大很多。
虽然他们都很想将时间留下来继续复习,可他们也都想在老校长和老教师们面前表现自己,尤其是现在公社书记还在临河大队,随时都可能来学校,要是能被公社书记看中,哪怕不能当老师,当个大队干部或者公社干部,那也是好的。
他们中,很多人都很自信,自己绝对不会比当地的这些书都没有读过几年的干部们差。
他们本来就是来支援农村建设的,一直让他们干农活算什么支援农村建设?也只有当干部,才能更好的发挥他们的才智。
如此想着,他们干活就更加积极了,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学生的宿舍们,高声喊着:“都起来了!都起来了!起来洗脸刷牙,去食堂吃早饭去!”
老生们不用老师们喊,听到老校长打的铃声,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摸着牙刷刷牙。
牙刷都是许明月提供的刷新出来的阿锦和当初带的酒店的牙刷,每个人的牙膏只有酒店的那一小管,每次刷牙只能挤出一丁点,很多人的牙刷都刷毛了,也没得换,还在继续用着。
每个人的牙刷都舍不得扔,刷牙这件事让他们仿佛和过去在山里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就仿佛他们真是和知青老师们一样的读书人。
不过片刻,学校的走廊里,就响起了学生们喊着‘主席诗词’一边跑步的声音,诗词一首接着一首,然后到主席语录。
现在虽然天晴了,但冰雪融化,使得即使是晴天,操场上依然泥泞,学生的跑步只能在走廊上进行,好在当初学校建的大,走廊的一圈也非常大,足够他们起来晨练了。
学生们跑,知青和老师们也跟着跑。
新生们穿好衣服后,就无措的站在宿舍门口,看着他们跑,还要在他们来的时候,当心不要挡着他们的路,睁大个眼睛,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他们。
知青老师们就指着在跑圈的老生们对他们说:“你们今天刚来,先把校规学好,等学好了校规你们就也要跟着跑了!”
其实是这些山里的孩子中,很多都营养不良,昨晚上他们只喝了一碗糠米粥,怕有些孩子身体不好,乍然跟着跑圈,身体受不了。
新来的学生们懵懵懂懂,老师们说什么,他们就乖乖点头。
在没弄明白新环境之前,哪怕再调皮的孩子,都会有些怯意,尤其这还是在恶名顶顶的许家村。
这就和小朋友们幼儿园,老师们先把孩子们的常规教好一样,规矩教好了,后面不论是课堂秩序还是学校日常,都会好教育的多。
一个宿舍三十个学生,由两个知青带着,在门口按照身高,从小到大的往后面排好队,嘴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一!立正!”
一直‘立正’了七、八遍,学生们才学着老师们的模样站直了身体,嘴里跟着喊着普通话的‘立正’!
老生们还在跑步,新生们已经被带着去了大食堂。
大食堂一次性装不下这么多的学生,只能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进去,碗就在大门边上的竹筐里,是竹碗,大小都差不多,每个人从竹筐里拿一个竹碗和一根竹勺,进去打饭。
食堂做饭的大娘,都是安排的村里困难家庭的孤寡妇女,她们每天夜里三四点钟就要起床为这些学生做早饭,熬红薯粥,煮红薯。
不分年龄大小,每个学生都是一竹碗的糠米粥、一根红薯、一根咸豇豆。
红薯会按照学生的年龄大小,小些的孩子就是小些的红薯,大些的孩子则是大点红薯,咸豇豆都是长长的一根,没有切,也没有油,直接从咸菜缸里面拿出来,都不用洗,每人一根,补充当天的盐分。
没有人会嫌早饭给的少,大山里地少,产出的粮食也少,他们一日是只吃两顿的,晌午一顿,傍晚一顿,吃完就躺在床上等着第二天晌午。
冬季他们活计少,吃的更少,一碗红薯粥,或者野菜粥,保持着饿不死的状态就行了。
这还是家里劳力和男娃们有的待遇,姑娘们吃的就更少了,只能等家里所有人都吃完后,剩下的一点能照的人影的稀米汤,几根野菜红薯皮,就是她们的口粮。
她们何时吃过如此浓稠的,混合着香甜红薯味道的糠米粥?
有个女孩吃着吃着,眼泪就不禁一滴一滴的落到碗里,握着手中的红薯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在安排他们排队打饭的知青吓了一跳,忙跑过来问她:“咋了咋了?是不是剌到喉咙了?”
这些糠米粥对山里的学生来说是好东西,可对城里来的知青们来说,吃起来就剌嗓子了,知青就以为这些学生也剌到了嗓子眼。
小姑娘不敢说话,只大口的吞咽碗中的糠米粥,一直把竹碗底都舔干净了,都不舍得放下手中的竹碗,握着食堂大娘分给她的红薯悄悄的藏在自己口袋里。
她旁边一个没吃饱的男孩眼尖的看到她的动作,立刻向知青老师打报告:“老丝!老丝!她把红薯藏在口袋里了!”
他说着,还立刻上前来抢女孩藏起来的红薯,女孩哪里能愿意,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口袋,男孩也只抢出来一把被抓烂了的红薯。
知青老师还没走,见到男孩条件反射抢夺的动作,吓了一跳,忙过去把男孩子拎在了一边,厉声呵斥道:“干什么?我早上怎么跟你们说的?都自己吃自己的,谁都不准抢!”
男孩大声的指着女孩说:“她藏红薯!我都看到了!”
学校校规中有一条,所有食物必须在学校吃完,不可以带出学校,更不可以带回家。
这条校规也是为了保护学校女生的,有些女生食物自己不吃,带回家,也并不会落到她们的肚子里,学校毕竟不是善堂,照顾不了太多的人,只能管学校学生的肚子。
女孩违反了校规,急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是知青老师问了半天,女生才抽抽噎噎的看着已经在口袋里被捏成泥的红薯,哽咽不能自已地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想留着给我阿妈、阿妹吃,阿妹有了红薯吃,就……就不会饿死了!”
望着黏在衣服口袋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形状抠不下来的红薯泥,女生越哭越伤心,终于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314章 第 314 章 她的哭声里,有害怕,……
她的哭声里, 有害怕,有惶恐,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是家里老大, 养到了七岁,已经是家里半个劳力, 割稻、插秧、刮草、放牛, 样样都能来, 等再大上几岁,就可以换出去,给家里弟弟换个媳妇回来。
可她妹妹死了, 生下来就被她阿爸埋在了山路中央,被千人踏万人踩,永世不得超生。
陈贱女并不懂什么叫永世不得超生, 她只知道,要是有她带回去的红薯, 说不得她妹妹就能活,她阿娘也不用挨打。
她哭的很伤心, 明明和周围的人不相干,可还是被她悲戚之极的哭声引得落下泪来。
知青还没正式考试当上临河小学的老师呢,生怕她的哭声把校长引来, 让校长看到他一个代课老师都当不好, 忙过来哄她:“没事没事, 别哭了, 下次发了红薯要及时吃掉,别再夹带东西出去了,这是学校的校规!”
他小心的帮小女孩将衣服口袋上粘着的红薯泥一点一点的抠出来,小姑娘一边抠, 一边落泪,一边往嘴里塞。
打饭的食堂大娘有心再给小姑娘一个红薯,可学校粮食都是有定量的,老校长又不是非常宽宏的人,她们都是村里孤的孤,寡的寡,家里没有了壮劳力,学校照顾她们,才让她们来食堂烧饭,她们是半点错都不敢犯,更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重新给小姑娘一个红薯了。
知青代课老师看到女孩哭成这样,不由回头教训那个抢人家红薯的男孩子:“以后不准抢别人东西听到没有?你可以打报告告诉老师,但不能动手去抢!今天第一次就算了,下次再看到……”他直接回头对打饭的大娘说:“下次再看到有谁抢别人食物,直接扣除他当天的糠米粥!”
说扣除红薯,一些小孩可能还不稀罕,因为山里的地不适合种水稻,更适合种小麦和红薯,尤其是山里地少,为了保证他们有足够的口粮熬过这一年,基本都是种高产的红薯,可红薯吃多了烧心,山里人都是想办法挖野菜、挖竹笋、摘野果子、抓蛇来换口味,就连糠米,都是山里难得的好东西。
你说扣除红薯,他们最多就是饿上半顿,可你要说扣除一碗浓稠的糠米粥,那些小孩子保证心疼。
这都是去年一年老师们在和这些小孩们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斗出来的经验之谈。
果然,一听说要扣除他的糠米粥,原本还理直气壮抢别人东西的小男孩,立刻缩了缩脖子,回到队伍中,不敢再吱声。
打饭的队伍很快,吃饭的更快,他们很多都是之前一直没有吃饱过的,哪怕这一碗糠米粥和一根红薯依然只能吃个半饱,可也比他们在家里时好得多。
吃完热腾腾的早饭和咸脆爽口别的咸豇豆,他们身体热乎乎的,被知青老师们带到个子的教室里,由老师们给他们做常规训练。
这时候就不需要他们这些知青了,安排的是去年九月份就招进来的老师们,这些老师一半知青,一半当地人,两两搭配。
剩下的知青老师们就给老教师们当助手,方便过几天正式当老师后,能及时上手。
几天后,终于把新生班级分清楚了的临河大队,确定了这一次要招聘老师的数量,知青们期待已久的招聘老师的报名通知终于贴了出去。
不光贴了报名通知,临河大队学校的大喇叭,临河大队大队部的大喇叭,也在对着周边通知了起来。
临河大队的大喇叭用一根笔直的水杉木,插在了距离大队部不远的,水电站后面百米处的高地上,上面三个大喇叭,分别对着三个方向,许家村、上面的施胡万村和石涧大队方向的小江家村。
临河小学的大喇叭则矗立在临河小学两层半的屋顶楼上,被绑在一个又粗又长的毛竹篙上,分别朝着江家村方向,许家村方向和隔壁建设大队方向。
两个大喇叭一响,不光整个临河大队的人都听到了,就连隔壁建设大队和隔壁石涧大队的人,也都纷纷跑出来,“临河大队在喊什么呢?”
“听不清,好像是说什么考试?”
一说考试,很多知道临河大队要招老师的人,猛地一拍大腿:“肯定是临河小学要招老师了,快快快,快到前面去听听!”
离的远一些的村子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他们就不自觉的往小江家村的方向走,一时间路上聚集了许多人。
小江家村就在江家村隔壁,距离江家村的大房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很多人在家里听到消息,听的不真切,都从屋子里跑出来,有些站在家门口看着江家村水电站后面高地上矗立着的大喇叭,有些则下来,走到大路上,往江家村方向走,路上遇到人,他们就相互询问,大喇叭一响,他们就安静的听着,很快,他们后面的村子的人,也都小跑着来到小江家村,问小江家村人:“临河大队是不是在通知老丝考四啊?”
大喇叭一连广播了很多遍,争取让整个临河大队,和隔壁建设大队都能听到。
隔壁建设大队距离许家村最近的,只有一条大河沟之隔的汪家村最先听到消息,都走了出来。
被分到建设大队的沈冬梅猛地从床上蹿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打开门站到门口,听着不远处大喇叭的声音。
“冬梅,冬梅,是临河小学招老师了!是临河小学招老师了!”当初和她们一起分到建设大队的刘霞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
不远处的一个破旧屋子里同样蹿出来一个头发乱糟糟面容敦厚的青年男子,他晒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真是招老师的考试通知!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离临河大队最近,走汪家村老树这里,不过几分钟就能到达许家村和汪家村相隔的大河沟,跨过大河沟就是许家村。
平常这个汪家村古树在他们眼里,那是阴森无比,白天他们都在知青点内瑟瑟发抖不敢出门,此时却顾不得古树周围的坟包了,一个个穿上棉袄,就往许家村的方向跑。
到了许家村,很多许家村人也都在往临河小学走。
每次临河小学招老师,都是一半知青一半本地人,所以招老师考试对本地人也非常重要,都跑出来看。
建设大队的村子并不全在河边,以汪家村古树中间的道路为隔断,山下面还有村子,山下面的村子看到汪家村古树道路上的动静,也都从家里走出来看。
他们离的更远些,听得声音已经没那么真切了,可看到道路上往许家村跑的身影,就知道许家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看到下方有人往许家村跑,他们也都纷纷从自家走出来,往许家村方向走,然后一个村传一个村,距离最远的和平大队的人,也发现了各村的动静。
“他们往哪里跑?”
“看方向是汪家村吧?”
“汪家村能有什么事?别是临河吧?”
知青们听不懂别的语言,对于‘临河’二字却格外敏感,因为他们全都关注临河大队很久了,一直在等着临河小学再招老师的消息,一听到‘临河’二字,也不管是不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消息,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伸着脑袋往临河的方向跑。
农活实在太苦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临河小学招聘老师的工作,是他们唯一可以让自己摆脱这种日复一日繁重活计的机会。
他们中间用的都是同一条大路,要穿过好几个村子,走的越近,远远的,就能模模糊糊听到有大喇叭的声音,他们此时终于确定,真的是临河大队的消息。
整个大河以南,也只有临河大队通了电,安装了大喇叭。
知青们生怕大喇叭声音没了,为听的更清楚些,原本他们是走着的,慢慢的就跑了起来,往临河大队的方向跑,路上遇到人了,就相互打听更确切的消息。
人群当中,有一个人影格外的突出,是叶冰澜。
她有自行车!
此时她骑着自行车,后面坐着当初和她一起分到和平大队的王来娣。
其实她不想带王来娣的,积雪融化后的泥巴路并不好骑,不一会儿,她的车轮上就挂满了泥巴,从和平大队到临河大队这一路,都还是斜斜的上坡路,后面还坐个人,饶是叶冰澜从没有亏过自己嘴巴,也不由骑的满头大汗。
可她一个知青到一个陌生的大队,能够拉拢的,就只有和她一样的知青,这才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至于被本地人欺负。
等她到了建设大队的时候,声音就越发的清晰了。
可她依然没停,站起来踩自行车,一直骑到大河沟的木桥边,脸上笑容才终于绽放出来,此时,她已经完全听清楚了大喇叭里面广播的内容。
大队部和学校广播怕周围人听不到消息,每隔五分钟就广播三遍。
此时校门口的宣传黑板前,已经站满了人。
临河的本大队人,隔壁小江家村和石涧大队的人,建设大队、和平大队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到了此处,看到了门口黑板上的报名通知。
报名七天后,上午十点来参加考试。
之所以把考试时间放在上午十点,就是为了防止有些知青离的远,路上走路还需要一两个小时。
很多从各大队赶来的人,看到校门口黑板上的通知,都立刻跑到临河小学老师办公室里去报名。
他们什么证件都没带,可临河小学为了照顾她们远来不易,只让他们考试那天把证件或者证明都带上就行,现在把名字都登记上。
只有把名字都登记上,才能最终确定,考试的试卷要印多少份。
在没有打印机的这里,不论是考试的试卷纸,还是复印试卷的蓝色印纸,都是十分珍贵,不能浪费的物资,要是卷子印的太多,到时候用不完,不光试卷纸浪费了,更浪费了蓝印纸。
许家村的临河小学,从上午一直热闹到傍晚,陆陆续续一直有人过来报名。
一连连着三天,临河大队的大队部和临河小学的大喇叭,都在通知这个事情。
很多石涧大队的人回去后,就和周围邻居说了这件事。
他们不是不想保密,让更少的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就能多一点竞争力,实在是根本无法保密。
不提临河大队和临河小学,每到课间的时候,就大喇叭通知好几遍,还有很多来看热闹的人,他们自己家本身是没有认识字的人去考试的,但他们知道了消息,路上不论谁问他们,他们就跟大喇叭一样,满脸兴奋的宣扬这个消息,你不问,他们都为了显示自己消息灵通,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主动过来跟你说。
还有自己家没有识字的,但自己娘家,小姑子家,亲戚家有识字的,就赶紧往自己娘家、小姑子家、亲戚家跑着去通知消息的。
一个石涧大队的人知道,半个五公山的人都知道了。
还有半个五公山公社的人,在之前他们来临河大队带孩子来报名时,就听说了这个消息,毕竟两个公社语言体系一模一样,不过是一个很土,另一个更土的关系,丝毫没有语言障碍,有些爱唠嗑和打听消息的人,不知怎么,就从临河大队的村民们口中得知了临河小学还要招老师的消息,只是不知道具体报名时间罢了,不过当时老师们就说了,应该就在这几天,让他们留意消息。
这些大字都识不得一个的人,哪里藏得住消息?他们也不想藏什么消息,他们只想跟村里人显摆他们去临河大队的见识,跟人吹牛。
山里人房屋间住的开,隔着山涧田亩对话是常事,嗓门便也大,不知怎么消息就传到了插队到这些山里的知青们的耳朵里。
之前五公山公社的知青们,就已经从报名回来的人中,听到了临河大队小学要招老师的消息,只是他们大部分人听不太懂当地人的方言,但他们毕竟已经插队下乡小一年了,有些语言天赋好的人,已经连蒙带猜,能听懂当地人语言了。
一个人听懂,基本上整个知青点的人都知道了消息。
于是临河大队要招老师考试报名的消息,在几天内,传遍了大河以南和五公山公社。
他们也瞒不住,这才六九年,十年革命才过去三年,插队来的知青还不算多,他们必须团结起来,才能不被当地人欺负。
尤其是被人虎视眈眈的女知青们,她们想要出山去报名,还得需要和男知青们一起,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因为他们在山里,消息闭塞,得到的消息并不确切,还不能全部都请假出去,只能先派一两个人出去打听清楚具体消息。
还有很多人,连临河大队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山里的大队,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任何地方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山里也一样。
他们不认识出山的路的,就找本地人问路。
有那心怀歹意的人,自然也有淳朴善良的人,基本上他们问路,都会给他们指路。
几个相互结伴的知青,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找到了临河大队。
没来过这里,觉得临河大队很难找,可真找到临河大队,发现临河大队太容易找了,最明显的标记,就是临河大队上面那座几十里外,都能看到的炉山。
巨大的石炉宛若天外陨石般,坐落在山顶之上,以此为坐标,石炉山下面,就是临河大队了。
这次来报名的知青非常多,不光有临河本大队的知青和和平大队、建设大队的知青们,就连水埠公社其它大队听到消息的人,都赶来报了名,还有五公山大队的知青们也来报名。
至于大河以东,不好意思,知青下乡支援农村建设,基本上都是往贫苦的地方支援,大河以东这样交通发达,生活还过得去的地方,基本上没有插队的知青。
许明月暂时在临河大队办公还有个好处就是,本大队有什么不明白的,拿不定主意的,去大队部问一声许明月就成。
他们不知道收不收外面公社的知青报名没关系,问许明月,许明月说收,外面的知青们就都报上了名。
临河大队当初说招聘老师考试,也没说只招收本大队的知青,对于许明月和老校长他们来说,甭管哪个大队的知青都没关系,有才学、人品好,能管得住学生的,就是好老师,他们大队就缺好老师!
所以来报名的知青和当地人,临河小学是来者不拒,通通登记上。
这些先来打探消息的山里知青们看到临河小学的报名通知,连忙先给自己报名上了,又回去赶紧通知和他们一样插队来的知青,有些还有同学或者亲戚朋友,插队到了同公社的其它大队,还特意跑去通知亲朋。
这些插队到山里的知青人数不多,又势单力孤,男知青还好,年轻的女知青插队到山里,简直就是人人觊觎的肉,倍受欺负,这也使得知青们报团取暖,越发团结。
听到山外有个学校招聘老师,他们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纷纷往山外面跑,语言不通、道路不明都阻挡不了他们出山打听临河大队的消息,愣是在报名期内,找到了临河大队。
那些报上了名字的知青们回去后,又把消息和她们各自的好友说了。
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生,躲着人来到一个四面漏风的漆黑牛棚内,找到一个面上沾满牛粪,头发散乱神情呆滞宛如疯婆子,却大着肚子的女人。
她的肚子看着起码有七八个月大了,圆鼓鼓的,宛如一个竹箩罩在肚子上。
麻花辫女孩紧紧的抓着她的肩膀,急切地说:“白杏,白杏!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名叫白杏的怀孕女人窝在牛棚内的稻草堆里,头上沾着稻草,手中也把玩着一根稻草,眼神呆滞的看着手中稻草。
麻花辫女孩快速地说:“山外面有个临河大队,临河大队有个临河小学正在招聘老师,你沿着这山路往外走,一直走到山口,往东边再走大概二十多里到五公山公社,五公山公社你还记得吗?我们当初在五公山公社下面的河道口下的船,你到五公山公社的三岔路口,往中间那条小路上走,你还记得那条路吗?找到我们当初下船的河道,沿着河道一直往前走,你不认识路的话,就看山,到了公社你抬头就能看到山顶有个石炉的山,你就往石炉方向走,石炉山的山下面有个大队叫临河大队,就在当初我们过来时路过的河边上,那里有个学校,你到那里去!那个公社的书记是女人,你去找她,明白吗?”她紧紧抓着大着肚子的疯女人的肩膀使劲的摇:“你听到没?你听到没?那里在招聘老师,你去临河学校报名,报了名就别回来了!你记住了没有?石炉山下!临河大队!”
她们这些外地来的女知青,不会本地方言,想要逃出去太难了,你不能问路,你一旦开口表现出你是孤身一人的外地人,就可能走不了了,不,不是可能,是一定走不出山里的!
再善良淳朴的山里人,他们都有儿孙亲朋,他们都缺媳妇女人。
想要走出山里,只有走偏僻的小路,避着人,还得避着蛇和野兽。
好在这个季节,积雪才刚刚融化,天还冷着,蛇还在洞里冬眠没有出来,她们要防的只有野兽和人。
山里物资贫瘠,又不产棉花,如今是冬季,每家每户除了要出一个挑堤坝的壮劳力去竹子河边挑堤坝,几乎家家户户都窝在家里猫冬,很少有人会出门,只要避开那些人,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麻花辫女孩眼泪都积蓄在眼哐里,摇着怀孕女孩:“杏儿,杏儿,你听到没有?你去石炉山下,找临河大队临河小学,你读书好,肯定能考上的,你听到没有?”
麻花辫女孩也没有在牛棚里多待,咬着牙告诉了短发女孩消息就,很快就从牛棚跑开了。
这时代,很多下放下来的黑五类,都住在牛棚里。
别以为牛是大队部的贵重牲畜,住的地方就有多好,通常都是没人住的老土坯屋,上面房顶都倒了一半,只在角落里还落不到雨的地方,塞上一捆稻草,就是牛晚上睡觉的地方了。
除了这样一个角落,四周都是常年积水,泥泞不堪。
因为牛的体重和牛蹄子粗大,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硕大的泥坑,泥坑积水,天晴不干,一日日的牛蹄踩踏,水坑便越来越大,下雨后积水便越来越多,时间长了,牛棚内除了淋不到雨的一个角落,四周都是泥泞的泥坑,只有少数的几个还没淋到雨的地方,可以供人脚踩上去,牵着牛出来。
不光牛棚内如此,牛棚周围因为牛蹄常年经过踩踏,周围也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坑,天热的时候,牛还喜欢在这样的泥坑里打滚。
所以牛棚和牛棚周围的环境是非常糟糕的。
麻花辫女孩走后,原本神情呆滞的女人,嘴里低声念叨着:“沿着山路往外走,走到山口往东二十里,到公社三岔路口,往下船的河道方向的小路走,石炉山下,临河大队,石炉山下,临河大队!”
她忽地从稻草堆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牛棚外面走,嘴里一直喃喃念叨着:“石炉山下,临河大队!石炉山下,临河大队!”
第315章 第 315 章 大山距离山外的堤坝几……
大山距离山外的堤坝几十里路, 很多去山外挑堤坝的山里人,只要不下雨,就不会每天回去睡的。
堤坝边上, 搭建着许许多多三角形的帐篷,有的是用粗壮的树枝, 有的干脆就是白天用的铁锹铁镐之类, 搭在一起, 外面铺上堤坝上野蛮生长的野蒿和芦苇,里面在枯死干透的野蒿上铺上两捆厚厚的稻草,晚上三四个人一个小茅草屋, 男人火气旺,相互挤在一起,裹着稻草和棉被, 也能将就一晚。
挑堤坝,是有工分的, 他们这样的壮年男人,一天就是十个工分, 工分就是粮食,冬季山里不够吃喝,除了出来挑堤坝, 就是去炭山钻碳洞了。
是以冬季的山里, 人烟稀少。
即使是出来, 也是下雨天屋顶漏雨了, 或是灶台里柴火快灭了,起身去看一看。
牛棚里的女人出了牛棚,跌跌撞撞的往外面跑,偶尔被人看到了, 还嘀咕一声:“这大冷的天,那疯了的知青往哪里跑呢,别冻死在外面了!”然后低语一声:“唉,也是可怜。”
也不知道是哪个减阳寿的东西不干人事。
妇人的嘀咕声被屋里男人听到,换来一声不耐烦的:“管你什么事?你可怜她,你去替换她来?不是她自己骚,怎么别人就找上她,不找别人?”
训得妇人面容难看,讷讷不语。
在这里,受害者永远都是受害者的错,施暴者是没有错的。
女人,不过是施暴者的战利品。
要不是这女人肚子太大了,夜晚去找她的人还会更多。
女人就这么顶着个簸箩大的肚子,踉跄跄跄往山下跑,快要跌倒了也不怕,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好在一路上都没见几个人,出了大队,到了陌生村落,偶尔遇到一两个人,忽地见一个漆黑的东西钻进了草丛里,就以为是山上的野猪或豺狼下山了,她们家里的壮劳力们去挑堤坝和钻碳洞挣钱去了,家里只有老弱妇孺,也不敢去查看,吓得忙往屋子里躲。
山里人家的屋子是要防野兽的,一般建的都是石头房子,相对来说要结实许多。
大肚子女人记得麻花辫女孩的话,也不敢走大路,一路上都往小路走,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又继续找大路的方向走。
要是再过上一两个月,这一路都是两两纠缠在一起交/配的蛇饼,可此时枯草丛里却干净的很,偶尔惊起一两只在尚未融化的积雪地里吃草籽的野鸡。
山里的积雪总是比外面要晚融化十几日,有时候山外面的积雪都化干净了,山里面草丛的阴影处,还一堆一堆没化完的积雪呢!
大肚子女人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饿了,她就挖一些茅草根,摘一些冬季一串一串,宛若红色葡萄一样的刺玫吃。
这样的刺玫一般都是围着坟包生长,真的宛若葡萄藤一样,长的满坟包都是!红红的,一串一串,在枯黄的冬季里,颜色格外的鲜亮可爱。
渴了,她就吃枯草根处没化完的雪。
她头发沾着牛粪结成一团一团,脸上也都是牛粪黑不溜秋,身上的黑色棉袄外面黑的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牛粪壳,散发着牛棚里独有的草粪味,她的两只手同样黑乎乎的,去年冬天冷急了,她就将双手插进牛刚拉出来的粪便中,暖呼呼的,这一路连走带摔的,倒是让她掌心内的牛粪褪去了不少。
饶是一路跌跌撞撞,她肚子里的孩子依然稳稳的,丝毫没有掉落的迹象。
山里人只需要一天就能走完的山路,她愣是走了三天两夜,晚上睡觉,就找个干透又背风的黄泥巴洞,蜷缩在黄泥巴洞里,夜晚山里野兽的嚎叫声也不能让她却步退缩。
她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满脸茫然,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一出去,是不是从一个地狱,又进入另外一个地狱,她脑子里已经不记得别的了,就不停的呢喃着:“石炉山下,临河大队!”
她记得那句:“隔壁公社书记是个女人,你去找她!”
只要想到这句,她就忍不住在黑夜里宛若一直迷途的小兽般咬着手腕哀嚎不已,她不知道找她有没有用,可她只有这个希望了,有时候,她站在山边小路上,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悬崖,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跳下去就解脱了。
可她最终还是走到了山口。
山口是个大峡谷,两边有巨大的山石,石门大队便因这峡谷两边的巨大山石而得名。
有峡谷就意味着有溪流,接下来只要沿着峡谷往下面走,就是山外了,只是这一路,村子也更多了,全都是围着山谷水源而形成的村子,想要穿过大峡谷,就得穿过依着水流而建的村落,这势必要被人看到,躲不过去的。
她如惊惶的野兽般躲躲藏藏。
赵春华带着村里精壮的汉子们去挑堤坝了,家里只有马秀梅和公公婆婆在家。
公公是个勤快人,这时节山上的冬笋可以吃了,为缓解每日吃红薯烧心的难受,他背着竹篓上山挖冬笋去了。
婆婆是个小脚女人,只能在家里忙活,外面的事情是做不了的,已经出了月子的马秀梅挑着一担小木桶,来溪流里挑水。
冬季不光竹子河水落而石出,山里的溪流同样如此,峡谷的溪流里,只有几个深一些的石坑内还有水。
马秀梅手里拿着个葫芦瓢,小心的往小木桶里舀水。
她起身挑水间,忽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脸和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吓了她一大跳,以为是山上的狼下来了,忙拿着手中的扁担往草丛那里走,要打草丛中的野兽,却看到一个头发宛若疯子的黑糊糊的女人。
马秀梅吓得差点没惊叫出声,她立刻左右看了看,没有人,这才用一口方言问她:“哎哟喂,大冷天的你怎么躲在这里啊,把我魂都吓掉了!”她看到她簸箩大的圆滚滚的肚子,才生产完没多久的她心里立即升起一股同情来:“你这么大个肚子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跑?这要是摔到那里就不得了!”
见黑乎乎的女人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她,马秀梅忽然想到什么,见周围没有人,收了扁担就往家里跑。
她家就在溪流边上,门口就对着溪流。
很快,她从家中灶房中摸出两个煮好的红薯来,只是等她来到近前的时候,草丛中已经没人了。
马秀梅喊了两声,就没再喊,而是把两根热乎乎的红薯放在了草丛旁的石头上,又连忙挑着水桶回家了。
她比村里所有小媳妇都好的一点是,她婆婆是她的亲姑姑,她是她姑姑养大的,和丈夫既是夫妻,也是兄妹,感情深厚,家中食物虽也是由婆婆分配,却从不苛待她的吃食,也不会斤斤计较她是不是多吃了几根红薯。
她婆婆看她出门了两趟,以为她挑了两趟水,在屋子里喊:“梅子!梅子你别一直挑水哎,等你爹回来挑,你才刚生完二子,要先把身体养好,挑水的活计让你阿爹他们回来去干,晓得吗?”
马秀梅放下水桶,忙到主屋里跟婆婆说话:“阿娘,你猜我刚刚在外面看到啥了?”
她婆婆坐在火桶里纳鞋底,拉着她已经微凉的手往火桶里来,“快进来,什么事怪道上了?”
“我刚刚在溪里挑水,看到个大肚子的女人,吓了我一跳。”她形容着她的外貌,“脏的哟,一看就是从山里逃出来的,那肚子起码七八个月大了。”
她婆婆拉着她低声说:“你别管她的事,也别吱声让人晓得,知道吗?”
马秀梅踟蹰道:“阿娘,我看她可怜,拿了两根红薯给她。”
她婆婆继续纳着鞋底,头也不抬:“给了就给了吧,也是个可怜人,你就当不晓得这事。”
大肚子女人见马秀梅回去后一直没有出来,她才小心翼翼的出来捡过那两根还冒着热乎气的红薯,躲到荆棘丛后面后,连塞带吞的拼命往嘴巴里塞,塞的喉咙那里噎住也不住的伸着脖子往下吞。
剩下的一根她没有再吃,而是将温热的红薯塞在了胸口,这才又藏在荆棘丛的后面,沿着溪流小心的往山下走。
她记得这里,原本糊涂的脑子里,忽然像闪现出她刚来到这里时的地图一样,脑中又想起麻花辫女孩的话:“往东走二十里就是五公山公社。”
接下来的路就不好走了,出了山,积雪几乎全部融化,即使是晴天,路上也泥泞不堪,山泥紧紧的吸住鞋底,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地面拔河般困难。
她几乎是四肢着地,连走带爬,宛如野兽般,走到了五公山公社。
到了这里,人就多了起来,她不敢走大路,就避着人走小路,有时候遇到孩童了,这些孩童也不怕她,反而大叫用捡地上的石子砸她,还呼朋引伴的喊:“这里有疯子,快拿石头砸她,不然她会打人!”
一群还不懂事的孩童就全都站在距离她二三十米的地方,远远拿石头丢她。
她只能双手抱着头,逃命似的往前跑,小孩子们就欢呼雀跃的在后面边砸边追,有打人看到了,就连忙训斥他们,“当心疯子把你们吃了!”
小孩子们就吓得作鸟兽散,距离更远的,像看马戏团一样远远的看着她往公社跑,嘴里喊着:“她往公社大院去了!”
去往临河大队的那条路,正好也通往五公山公社大院。
当她越过那个灰暗的院墙,走到她来时的那条熟悉的小路,恍恍惚惚间,才想起抬头看。
此时已经是傍晚,可晴天之下的炉山上没有云雾缭绕,远处的石炉山是那么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远处的石炉山下,哪怕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栋占地面积极广的红色建筑伫立在河边不远的高地上,在一排排矮小灰暗的河对岸,是那样的显眼。
“石炉山下,临河大队。”
不知为何,她看着那个村子的方向,明明河对岸一排排全都是村子,那么多的房屋,可她就是本能的认为,那栋红房子之处,就是临河大队。
此时已经是傍晚,远处的堤坝上到处都是挑堤坝的人,她几乎是吓得瑟瑟发抖的躲到五公山公社下面的河道背面的一处石洞内,一直等到天擦黑了,堤坝上的人要么三三两两的回村了,要么窝到了三角稻草乌篷里休息了,她才战战兢兢的从石洞内探出头来,看着大河对面。
当她看到大河对岸,唯一的一个有着灯光的村子时,她的眼里像是迸发出光来,一路往下,沿着堤坝往那唯一亮着灯光的村子走去!
*
“这次招聘老师报名了多少人啊?”老校长手里拿着个搪瓷杯,吹着里面的茶叶,问她孙女许红荷。
许红荷在他办公室有个办公桌,整理出来这段时间报名的名册:“我滴娘哎,七十多个人!”
老校长拿着搪瓷杯的手一顿,放下搪瓷杯走过来:“我们临河大队才二十几个知青,咋这么多人?”
“和平大队和建设大队都七八个人了,五公山公社的知青也知道了我们学校招聘的消息,这几天陆陆续续的也来报名了,还有隔壁邻市的,大概从和平大队那边听到消息,也来了七八个人,还有本地人!”她指着名册上,一些他们自己填的姓名、年龄和联系地址后,皱着眉夸张地叫道:“我滴娘哎,这几个人字都写不全,也来报名哦,七个字写错了五个,报个鬼的名啊!”
这次的本地人中,不光临河大队报名的人多,石涧大队和和平大队、建设大队的本地人也有很多来报名的。
这三个大队又不像临河大队,扫盲班一直没有断过,村里这么些年,能识会写的人已经不在少数。
可这三个大队,不像临河大队,从扫盲班出来过许明月、许凤台、许凤发等一系列的榜样在前,学习劲头就不像临河大队,又不像临河大队能吃饱肚子,这几个大队上扫盲班的人,除非特别好学的,不然能把字认全,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毕竟大家白天都干了一天的活,累的浑身都没力气了,吃又吃不饱,只想躺着好好休息,节省体力,哪里还有精力上课?
“报名的人来的都差不多了吧?把人数统计出来,需要印多少张试卷,这两天赶紧都印好!”老校长坐在办公桌椅子后面,恰了口茶,惬意地说。
“基本上已经都来了吧,今天都没人了,七十六个人,我们准备八十分试卷就差不多。”许红荷说。
这一次的卷子,是几个知青老师们,联合许红荷一起出的卷子。
第一次考试只有许红荷一个上过一年高中的人,卷子基本上由她和江家村两个初中生共同出,第二次考试的卷子现在肯定也不能用了,这是第三次招聘考试,许红荷实在想不出试题了,就把知青老师们一起叫了过来出题。
他们有的北方人,有的南方人,所学教材不同,出的题也不同,好在大差不差。
试题是写在大队部发的信纸上的,这种大队部免费发的信纸非常薄,周围一圈红线围绕着中间空白的大白纸,每一张信纸下面都垫着一张和信纸一样大的蓝色印纸。
这种印纸一张能够使用的次数是有限的,还特别容易弄脏手和纸张。
为了保证考试的公平,这次考试试题的抄写人是许红荷和阿锦两人。
许红荷是老校长的孙女,字写的还算工整,阿锦是从幼儿园开始就学硬笔书法,跟着孟福生学习后,孟福生写的一手好字,她也跟着练出一手好字来,和许明月大气磅礴中又带了些潦草的字迹完全不同,她认真写起来,写的字宛如印刷出来的一般工整好看。
这次考试是语文、数学、思想(革命的接班人)、主席语录四合一的考试,前两次考过的内容这次就不考了,所有的试题都是全新的,试卷一共写了四张信纸。
等两人抄完,感觉手都要抄断了,她们并不是只抄了一遍,印纸只有前面十几层能印到字迹,叠的纸张再多,后面印的自己就断断续续看不完整了,为了试卷的清晰度,她们每人都抄了好几张。
阿锦这些年被许明月养的娇气的很,她在外人面前都大大咧咧活泼淘气,可一到许明月面前,就立刻捂着自己的手,跟妈妈撒娇:“妈妈,我的手好疼,你看,这里都写红了!”
许明月明知道她是撒娇,还是拿过她的手认真的查看了一番:“真的红了。”她先是帮她揉了揉被钢笔压出红印子的地方,再吹了吹,然后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她:“真是辛苦我们阿锦了,阿锦真厉害,都能帮老师抄写试卷了。”
得到了妈妈的安慰,阿锦立刻满血复活,来到妈妈身后帮她捏肩膀和腰:“妈妈今天累不累?”
其实她捏的一点都不舒服,跟挠痒痒没区别。
许明月这段时间除了嗜睡外,孕吐的反应也出来了,吃什么吐什么,一点油烟和异味都闻不得,吐的浑身没力气。
每每这时,她都会忍不住夸阿锦:“我们阿锦从小就是个天使宝宝,一点都没让妈妈受过累,出生后,妈妈睡懒觉,阿锦早上醒来不哭不闹,自己吐着泡泡玩手指,长大了也是个小天使。”
阿锦是属于越是夸她,她表现的越好的孩子,许明月夸的她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走过来摸着妈妈的肚子:“你也要乖乖的哦,不要闹妈妈哦,你要让妈妈不舒服,出来姐姐会打你屁屁哦~”
她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许明月怀孕前,她还一团孩子气的模样,知道妈妈身体不舒服后,她就自觉的承担了家里的一些家务,和孟福生两人,把家里的一切事物全包,不让许明月废一点神,只是爱撒娇,爱让许明月时刻对她表达爱意这一点始终没变。
有时候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村里听了一些不好的话,回来问许明月:“妈妈,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
许明月也不敷衍她,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说:“从你来到妈妈的肚子里,到出生长这么大,我们已经认识整整十二年了,可我和他/她连面都还没见过,你觉得我是和你感情深,还是和她感情深?”
“当然是和我感情深!”阿锦立刻大声说:“妈妈和我天下第一好!”
许明月就伸出小拇指来笑着和她拉钩。
其实她爸妈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哪怕她这一代的人,已经说男女平等,她爸妈也在尽力对她和她哥都好,可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爸妈从不对她哥做要求,家里的家务却会只要求她做,她若也学她哥一样不做,她妈就会说,以后嫁到婆家该怎么办哦~!不光家里人说,就连亲戚们都会来对她的‘懒惰’进行批判和讨伐。
长大后,她工作需要电脑,爸妈宁愿给她哥买电脑给他打游戏,都不愿意给她买电脑工作学习。
等到婚恋,这种不平等就更明显,这个社会是默认家里的一切房子、财产,是给儿子继承的,她父母能够不收彩礼,并给她几万块钱陪嫁,在十里八乡的非独生子女家庭的父母中,已经是顶顶好的父母了。
所有人都默认这样的规则,可成长过程中所感受到的兄妹之间的不平等的不甘与痛苦,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养育阿锦,有时候就像重新养了一遍她小时候的自己,不想让她小时候感受过的不甘的感觉,让阿锦也感受一遍,所以在对待阿锦时,总是格外的耐心些。
阿锦从妈妈这里得到了正面回馈的爱意,心满意足之下,就又跑出去撒欢了。
阿锦不知道的是,在她出去撒欢的过程中,有多少知青私底下都在暗暗看着她,纠结着要不要向她打听试题的内容。
他们虽说已经复习了一年多,有些第一届来的老知青已经复习了两年,可多知道一点试题内容,他们还是多一点保险,尤其是,他们知道了这次来报名的人数居然高达七十多人。
总共才录取多少人啊,这样的比例,让他们即使已经复习了许久,还是不放心。
他们不敢去找许红荷,许红荷年龄虽不大,却是老校长的孙女,作为整个临河小学唯一一个上过一年高中的本地人,她现在在临河小学的地位就如同教导处主任,是被作为学校下一任校长培养的,他们找许红荷买试题,怕不是要被直接免去考试资格。
学校又不是免去过考试资格。
唯一还能有点念想的,就是从年仅十二岁的阿锦那里入手了。
可许锦是公社书记的女儿,他们又怕徐锦会将他们私下找她问试题内容的事,告诉许书记,到时候弄巧成拙,这就导致他们心痒难耐的同时,眼巴巴的看着在学校跳橡皮筋的阿锦,却踟蹰的不敢上前。
知青们顾忌许明月,村里的一些本地人,仗着和许明月是一个村一个房的,可就不那么顾忌了,直接就找到阿锦,塞给她一大把炒好的带壳花生,开口就是:“我和你说件事,你能不能别告诉你阿妈?”
阿锦瞬间就警惕起来,许明月从小就告诉她,任何和她说,不能告诉妈妈的事,都是不好的事,回去一定要告诉妈妈。
她直接摇头:“不能!”
问的人急了,又给她塞了一把香喷喷的花生,想着她吃人最短,问她试题的事。
阿锦从小各种零食不断,哪里会稀罕他这一把花生?直接把花生还给人家,撒腿就跑了,回家果然告诉了许明月,谁谁谁和她打听考试试题的事,还和许明月吐槽:“他让我别告诉你,哼,果然不让我告诉妈妈的事,都没好事!”
许明月笑眯眯的给阿锦竖起一根大拇指:“我们阿锦真聪明,干的漂亮,不管什么事,都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阿锦笑嘻嘻的:“妈妈不光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我最好的闺蜜。”
*
大肚子女人达到临河大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藏在胸口里的红薯也早已凉透。
她不相信任何人,就着黑夜中的星光,找到一个稻草垛,整个人都钻入掏出洞来的稻草垛洞中,用掏出来的稻草作为掩护,熬过一夜。
清晨,临河小学的铃声铛铛铛的响了,也惊醒了睡在稻草垛中的女人。
她从稻草垛中钻出来,借着晨曦的光,看向许家村高地上的红色建筑物,听着从里面传来孩童整齐的背着主席诗词的声音,冻的麻木且僵硬的脚,踉踉跄跄的向那座高地上走去。
同样是听到学校铃声醒来,准备去上学的阿锦也从家里出来,鸦青色的晨光中,阿锦走过自家小竹桥,突然看到自家大门对面的路上,歪歪斜斜的倒着一个人,吓得她整个人都惊叫起来:“妈妈!妈妈!路上有个死人!”
许明月躺在床上还没醒呢,愣是被阿锦刺耳的尖叫声,吓得一个机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下床出门,被孟福生连忙拦住:“你在家里,我出去看看。”
阿锦在外面,许明月哪里坐得住,就着孟福生拿过来的羽绒服,一边走一边穿衣服,赶忙出了院子查看情况。
第316章 第 316 章 许明月原本身体壮的跟……
许明月原本身体壮的跟头牛似的, 怀了这个孩子后,又是嗜睡又是吐,身体明显感觉不如从前, 生理性的嗜睡与呕吐,根本不受她本人的意志控制, 有时候她想吐在垃圾桶里都来不及, 真的和周星驰电影里演的那么夸张, 越是想捂住嘴巴找垃圾桶,就越是连吐带喷。
孟福生担心天色才微微亮,路上湿滑, 她这么大步的走出去容易摔倒,一边给她穿外套,一边小心地扶着她往外面走, 提醒她:“你慢点,你别那么急!”
许明月前世个子高, 今生也不矮,走路时习惯性的大步流星。
人还没走出院子, 声音就已经先传了出来:“阿锦,阿锦怎么了?”
原本受到惊吓的阿锦一听到妈妈声音,立刻像有了主心骨, 转身就往回跑:“妈妈, 地上倒着个人, 好像是个死人。”
说到‘死人’时, 她明显带了点哭腔,显然是有点吓到。
确实,天色蒙蒙亮,上学路上突然看到一个死人躺在你上学的路上, 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吓到才奇怪。
“别瞎说。”许明月怕‘死人’二字惊到阿锦,扶着孟福生踩着不算宽的竹排桥,快速的来到对面的路上,抱住阿锦,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摸摸毛,吓不着,摸摸毛,吓不着。”
然后才走到路上倒着的人面前,想看看眼前人的情况,却被孟福生拉住:“你和阿锦站在一边,我来看看。”
他上前伸手去扶地上的人,先是探了她的颈部,发现人还活着后,松了口气,回头告诉还抱着阿锦的许明月:“还活着。”
许明月和阿锦都松了口气,阿锦此时也放松了许多,许明月叫阿锦:“你去学校喊人过来。”
学校离荒山最近,里面住着许多年轻力壮的知青,有什么事喊他们是最快能到达的。
阿锦有些担心妈妈,踟蹰了两秒,在许明月的催促声中,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大爷爷!大爷爷,我家门口躺了个人,我妈妈叫我来喊你们!”
老校长年龄大了,睡眠少,他现在也不在他家里睡了,而是睡在学校里,每天早上准时打铃,学校的老师们也起来了,一半已经带着学校学生晨跑,一半在洗漱穿衣;代课的知青们则带着新生去食堂先吃饭。
老校长刚打完铃,收了铁棒回了办公室,就听到了阿锦尖锐的叫喊声。
她尚未变声,声音奶气中带着些儿童特有的尖锐,在寂静的清晨中,声音宛若铜锣一般,穿透力十足,半个学校都听到了。
老校长刚打完起床铃不久,刚回了房间,听到叫喊声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的赶忙出来,朝楼下喊:“啥躺了个人?哪来的人?什么人?”
阿锦人已经跑进了学校,站在楼下朝上面的老校长说:“不知道,我出门上学就看到路上倒了一个人,一动不动了,我爸说她晕过去了!我妈让我过来喊你们过去!”
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主要是这个季节还很冷,阿锦不知道那个人躺在路上多久了,要是昨晚就倒在这里,没有被狼吃掉,那也快冻死了。
老校长一听这还得了?尤其许明月现在可是怀着孩子,别把她吓倒个好歹来。
他忙戳着个拐杖下楼。
他办公室不远处,同在二楼的楚秀秀、阮芷兮她们听到动静也出来。
知青老师带新生,并不是每个知青都带的,而是排了班,今天楚秀秀她们可以睡的迟一点再起床,只是阿锦的叫声吓到了她们,也让楚秀秀心中咯噔一声,心道:“来了!”
书中明明描述过,这个混乱年代死了不少人,荒山下面层层白骨。
结果她来到这时代一年,除了每天干农活挑堤坝非常累之外,荒山并没有她想象的荒凉,荒山上住着一户人家,是本地公社书记的家,自去年年底起,荒山上又建起了知青点,不是土坯茅草屋,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茅草屋,而是实实在在的砖瓦房,知青点建的不小,长长的一排房子,中间是吃饭的堂屋,左边是男知青点、右边是女知青点,就连厨房都是砖瓦水泥的。
她来到这里小一年,也没见过有尸体扔到荒山随意掩埋起来。
要是离的远也就罢了,明明临河小学距离荒山不到百米之遥,真要发生什么事,她们不会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现在,最残酷的现实她终于要看到了吗?
阮芷兮看到老校长拄着拐杖下楼,上前小心的扶住老校长,楚秀秀因为心急地上倒着的人,快步的跑下楼,一直跑到荒山前面的大路上。
地上的人已经被许明月抱起来带回家。
许明月刚出来时,也不确定躺在地上的人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她是公社书记,有义务和责任去处理这些事,上前一步就先探了倒在地上的人的鼻息,还是温热的,然后她就看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吓了一跳。
她惊的不是她怀孕,惊是的她蓬头垢面宛如乞丐的情况下,还大着肚子,这明显不同寻常。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动作比脑子先快一步的把人给抱了起来,孟福生在一旁是拦都没拦住。
这一刻许明月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孕妇,不能提重物,她只是习惯了自己从小异于常人的巨力,把自己当做平常没怀孕的人一样,将人打横着抱起。
孟福生要接过来,许明月还怕他天冷腿脚不舒服,一边从道路梯形斜坡下去,往竹排上走,看的孟福生在后面是心惊胆战,生怕她抱着人,连她带怀里的人直接掉下水沟里去,此刻无比的自责自己这曾经伤过的腿,他知道她是顾及他的腿曾经伤过,一到天阴天冷就隐隐作痛。
许明月三步跨坐两步,就回了自家院子,将怀中女人抱到自家堂屋,喊着孟福生:“福生,快,把凉床上东西拿掉,抱一床被子来。”
当地家家户户都有竹子做的凉床,用来夏日乘凉,冬日就放在堂屋放东西。
许明月家堂屋后面有个储藏室,倒不需要在凉床上放杂物,但上面也有几件阿锦昨天换下的衣服。
她车子里每个月都刷新被子,家里的棉被倒也多。
孟福生赶忙进储藏间抱了一床棉被出来,放在竹床上,又铺了麻布被单,过来接许明月怀中的人:“你赶紧把人放下。”
说着已经将人接了过去,放在了棉被里。
竹床不过一米宽,棉被可以垫半边盖半边。
等把大肚子的女人放到床上后,许明月这才后知后觉的闻到她身上难闻的臭味,胃中顿时一阵翻涌,一边yue着跑出去,对着墙根一阵吐酸水。
她早饭还没吃,昨晚的食物已经消化完,此时她身上沾了不少牛粪和泥巴,味道一阵阵的钻入她的鼻腔,让她根本无法抑制生理上的反应,吐的眼泪都出来了。
孟福生心疼她,一边弯腰扶着她,一边帮她拍着后背:“一会儿你进去坐着休息,其它交给我就行。”
许明月干呕了一阵,这才撑着墙站起身:“我没事,你赶紧叫个人,去蒲河口把张医生接来。”
也不知道她躺在这冰冷的地上躺了多久,还怀着孩子,那么大个肚子了,要是冻出好歹来,她怕出事。
张医生原本是住在许明月家的,年节后,许明月觉得自己好了些,就让张医生回蒲河口去了。
孕期整整十月,她不可能让张医生一直跟在她身边,蒲河口还招了不少学徒,想让张医生帮大河以南多培养出一些医生出来,哪怕只能治一些简单的头疼脑热也好。
张医生总共在大河以南也就不到十年的时间,这些被送去的孩童都没有什么医学基础,十年时间,未必能出师,她总不能让张医生十个月都待在自己身边,把蒲河口卫生所和学徒们都撂在那。
孟福生想要扶着许明月先去坐下,可许明月觉得自己压根儿不用扶,挥挥手,“你让凤发去吧,快一点。”
孟福生既不放心许明月,又得去喊人去接张医生过来,刚出了院门,就看到拔腿跑回来的阿锦和楚秀秀,连忙喊阿锦:“阿锦,你快去喊你小舅去蒲河口接一下张医生!”
阿锦‘哎’了一声,拔腿就往许家村跑。
她精力旺盛,又跑的极快。
老校长远远的隔着河沟高声问孟福生:“啥情况啊?不是说地上躺着个人?人呢?是我们大队的吗?”
孟福生摇头说:“不像我们大队的,人被明月抱进去了,是个孕妇。”
老校长嘀咕:“咋还来了个孕妇?大清早的不在被窝里躺着,咋还跑到大路上来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拄着拐杖往前走。
楚秀秀刚刚冲动之下,已经先他一步来到了这里,见路上没人,原本以为出了事,听到孟福生说的话,才松了口气,接着心又提了起来。
孕妇!
她在书上看到,这个时代很多知青下乡,遭遇都不太好,越是偏远的地方越是如此,甚至很多知青都没有熬过那十年,年轻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异乡。
孟福生对老校长招呼了一声:“大爷爷,明月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我先进去看看她,你慢点儿走!”
孟福生虽不爱说话,却不是不会说话,在临河大队待了这么多年,本地话也说的流畅。
老校长挥着没拄拐的那只手:“赶紧去!”
他年龄大了,又有风湿,天冷走路没那么利索,幸亏有阮芷兮扶着他。
等到了荒山的院里,竹床上躺着的人还昏迷着,就着许明月家堂屋的灯光,众人终于看清了昏迷女人的脸,一张黑乎乎沾满了牛粪,几乎看不清真容的脸。
老校长知道她没事,忍不住嫌弃地皱眉:“怎把自己搞的这么脏?白瞎了一条好棉被!”又说许明月:“你也真舍得,这么好的棉被,也不把她身上外套脱一下,就这么包上了,回头棉被还不好洗!”他又问许明月:“什么情况?”
许明月坐在距离昏迷女人较远的竹椅上,让老校长也过来坐。
孟福生已经去厨房的灶台里,用陶盆盛了灶台中的余晖,盖着木屑和毛栗壳,搬了火盆过来,放入火桶中,扶许明月去火桶里,被许明月避开:“我没事,不用管我,我身上脏。”
她现在身上,手上,都是牛粪和泥,一阵阵的臭味往她鼻腔里钻,孕激素下,此刻她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由此也能看出这昏迷的女人身上有多脏。
许明月的房子是有火墙的,她和孟福生的房间里就没有火炕,也因为有火墙的存在,不那么冷。
孟福生见她坚持,去厨房的煤炉上打了一盆温热水来,让许明月先把手洗干净,再进屋换了身棉衣出来。
她叫孟福生:“福生,你去淘点米,把粥在炉子上熬着,放几个鸡蛋。”
她抱昏迷的女人的时候,就发觉她体重不同寻常的轻,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七八个月大肚子的孕妇该有的体重,再看她如此糟糕的情况,哪怕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内心就隐隐有了猜测。
孟福生也劝慰她:“你先别急,等张医生来,你有什么事就喊我,我来做就行。”
许明月朝他笑了一下,点头。
等孟福生去了厨房,许明月用刚刚她洗手的温热水,绞了里面的麻布毛巾,走过来细细的给竹床上昏迷的女人擦脸,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污垢擦去,露出来的,是一张十分年轻秀丽的面容。
似乎毫不意外。
老校长见她怀孕了还闲不住,叫站在一旁跟木头似的楚秀秀,“傻站着做什么?没看到许书记在做什么?你去给她擦擦!”
相比较扶着他过来的阮芷兮,他此时只觉得楚秀秀没眼色极了,跑那么快冲过来,结果杵在那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也不晓得搭把手。
楚秀秀是完全震惊的懵了,她此前就有猜测,等真看到昏迷的孕妇年轻秀丽的面庞时,心底依然一阵一阵的寒意涌上心头,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正细细给昏迷擦耳朵和颈部脏污的许明月,仿佛只有看到许明月,她的心底才能稍微好过一些,能看到些许的温暖和希望。
许明月在竹床是孕妇擦耳朵和颈部时,胃里又开始涌动,想要干呕,这种因为怀孕而产生的生理上的反应,她完全克制不住,看的老校长又喊了楚秀秀一声:“没看到你们书记在忙着,不晓得帮下忙啊?”
楚秀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考试前夕这么大的事情上,在老校长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顿时内心泪流满面的过去去接许明月手中的麻布。
许明月也没勉强自己,把麻布交给她后,顺手把已经脏了的热水倒了。
这时阮芷兮也反应过来了,见许明月是要去厨房换水,忙过去接许明月手中的搪瓷盆:“书记,我来!我来!”
在老校长和村干部们的呵护和宣传下,整个临河大队谁不知道,许书记和她丈夫结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有孕,哪敢让她干活?
尤其是她们都是听过许书记事迹的,都知道她第一次被离婚,就是因为结婚好几年没生出儿子,被男方家休离回来了。
虽然新国家成立了,她们不认可什么休离不休离,但在这个封闭偏僻的地方,女人被离婚回家,就是被休弃了。
可不得不说,许书记在他们这些新来的知青们眼中,也是个传奇般的人物,一个从小到大没读过书的女人,愣是凭借自己后天的努力,认了字不说,还在被休离回娘家后,不到十年时间,从一个普通村民,成长为一个公社的书记。
她们这些插队来的知青听到许明月的事迹后,都跟听天书似的,有种传奇就在她们面前的感觉。
阮芷兮和楚秀秀内心戏一堆,动作却麻利的很,去厨房问正在洗米煮粥的孟福生,热水在哪里。
倒了热水后,就赶忙过来,两个相互配合着,给昏迷的女人擦洗身体和手。
由于她身上太臭太脏,两个人在擦洗干净她的脖子和手脚后,轻手轻脚的想帮她把外面已经破烂不堪脏臭难闻的棉衣给脱下来,可就在她们想帮她脱衣服的过程中,原本昏迷不醒的女人猛然惊醒过来,惊叫着挥舞着双手,乌黑而尖锐的指甲猛地朝楚秀秀抓挠过去。
阮芷兮和楚秀秀都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楚秀秀,她因为满腹复杂难言之感,距离怀孕女人最近,在脱她上衣外套的扣子,怀孕女人伸手抓她时,她条件反射的向后后仰了一下,躲过了她的脏兮兮的,刚刚没有擦干净的指甲。
女人的指甲抓到了楚秀秀胸口的衣领上,却因为她穿的厚实,并没有伤到她,而同样在脱她裤子的阮芷兮,差点没被她的乱蹬的双腿给踢到,忙都后腿两步,出声安抚着她:“没事了,没事了,没人伤害你,你冷静一下!”
女人大约是听到了熟悉的北方话,还是年轻的女声,她原本胡乱挥舞的双手和乱蹬的双脚慢慢地停了下来,在楚秀秀和阮芷兮的安抚声中,她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领,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像是往狭窄的洞中钻一样,一个劲的往绵软的被窝里缩。
第317章 第 317 章 这一幕看的许明月和楚……
这一幕看的许明月和楚秀秀她们心绪极为难受, 尤其是许明月此时正处于孕期,一股难言的怒火和酸涩感萦绕在她胸腔里,让她难受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老校长见她又要干呕起来, 忙用土话喊着孟福生:“福僧!福僧?大兰子早饭是不是还没吃?赶紧给她搞点吃的!酸水都吐出来了,这哪行?”
多年不曾怀孕的许明月, 如今在临河大队都是他们这些老长辈们眼中的重点保护对象, 生怕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娃娃, 一不留神就没了,她就一个姑娘,和孟福生这个半路夫妻又没个娃儿, 别看她现在是公社书记,今后阿锦大了嫁出去了,也不可能带着她老娘嫁人, 她老了身边没个孩子在,还不是孤苦无依?
老校长是真把如今的她当自家晚辈疼, 才担心她的身体。
孟福生在厨房用热水煨的粥,怕许明月身体营养不够, 正在厨房切着过年分的杀猪肉,准备给她熬个青菜瘦肉粥,多少补充些营养。
听到老校长的喊声, 孟福生也着急, 放下手中菜刀, 洗了手, 在围裙上擦了手上的水,到堂屋来,给许明月倒了杯水。
许明月闻到他身上围裙上的油烟味,又受不了了, 那种难受和平时正常时期闻到味道时候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她怀阿锦时还年轻,什么反应都没有,顺顺利利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此时她不由想起她前世的闺蜜,难不成年过三十生孩子,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认真算算,她现在的身体也不过才刚满二十九周岁,还不到三十岁,不过本地讲虚岁,才算三十罢了。
她伸手阻止孟福生的靠近,接过他递过来的温开水,缓慢的喝着,压下她难受的感觉。
孟福生自从察觉她孕后嗅觉极其敏感后,每天用完的围裙都会顺手洗完,晾在炭盆的罩上,减少上面的油烟味,可这时代没有油烟机,只要烧火,就难免会沾染到味道。
楚秀秀和阮芷兮还在安抚着竹床上的女人,阮芷兮心更细些,好似听到女人口中一直呢喃着‘石炉山下,临河大队’,马上轻声安抚说:“你是要找临河大队吗?这里就是石炉山下,临河大队呀!你是有亲戚朋友在这吗?你要找谁,你和我们说,说不定我们认识呢!我们帮你喊来!”
一旁的楚秀秀也连忙说:“对啊对啊,这里就是石炉山下的临河大队!”她指着对面的许明月和老校长说:“你看你对面坐着的,就是我们临河大队临河小学的校长和我们水埠公社的书记呢!”
不知道是楚秀秀哪句话戳到了缩在棉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她脑中忽地响起麻花辫女生对她说的话,‘临河大队临河小学正在招聘老师,你过去报名,报了名也别回来了!’
她突地停止了挣扎,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着,从棉被窝里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向她正面对着的方向:“临河大队,临河小学,报名,我要报名!”
她整个人都像一只惊弓之鸟般,只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前方,像是在看老校长与许明月,可瞳孔是散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神终于聚焦了,聚焦在了没什么表情坐在那里的许明月身上,忽地,一颗又一颗的眼泪从眼眶里一粒粒的落了下来。
她认出许明月了,当初就是她去火车站接的她们,后来又叫人将他们送到五公山公社的河道尽头。
她像是受到了无尽的委屈,看着许明月眼泪一颗一颗的落。
许明月也安静的看着她哭。
她听到她问她:“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女生不敢放声大哭,只一个劲的掉眼泪,不断的哽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办法自主呼吸。
看的楚秀秀和阮芷兮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个呼吸不上来,厥过去了。
老校长最看不得这样的事,皱着眉头喝道:“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哭有个什么用?是不是哪个减阳寿的畜牲欺负了你?要是有,你说出来,看我们打不死那些畜牲的腿!”
老校长从国家最艰难困苦的年代走到现在,什么样的人间疾苦没见过,比女子惨的事他见得多了,对他来说,受点苦不可怕,人不能心气也没了,要是受欺负了,一口咬在畜牲的喉管处,也比干哭要强。
楚秀秀一直都知道这里偏僻、愚昧、封建,老校长更是这与世隔绝之处的封建村落的大家长,粗鲁、蛮横又落后,没想到老校长却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心里一动,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呼吸都困难起来的女人说:“你缓缓情绪,深呼吸,对,深呼吸,你有什么事,什么困难就和许书记说,许书记是我们水埠公社的公社书记,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许明月,她也听过许明月这个书记,实际上只是许金虎手下的一个傀儡,一个公社一把手,新上任后不在公社大院里待着,回到了临河大队,明显就没有权利。
她也怕许明月作为本地人,会包庇本地人,根本不可能给她们这些外来的知青们做主。
此时她是故意这么说,想给许明月戴高帽子,把许明月架起来。
阮芷兮没有她这么多心思,她声音温柔地说:“是啊,你已经到了临河大队了,没事了,都没事了,你缓缓情绪,有什么事就和许书记说。”
此时许明月已经喝完了手中的温水,又起身去倒了一杯,递到怀孕女人的面前,“她们说的没错,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她语气平静的要命,面容也十分平静,好似她来到这时代的使命就是如此。
阮芷兮接过许明月递过来的水,轻轻喂到怀孕女人的嘴边,喂她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这几天,怀孕女人喝的都是雪水,到了石门大队,出了山后,积雪就少了,她吃过田埂边枯草丛里的小雪团,喝过竹子河露出河滩的水洼里的水,全都冰冷刺骨。
她哭的很了,就着阮芷兮的手,喝了一杯温热水后,就又开始干呕起来,还没有呕两下,就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把楚秀秀和阮芷兮她们吓的半死,好在人是活着的。
阮芷兮焦急地说:“张医生呢?得叫张医生来!”
她们来临河大队插队快一年了,也知道许书记家里有个深居简出的医生姓张,她们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来荒山的书记家里找张医生开药,不然她们这些北方的姑娘,乍然到寒冷潮湿的南方来,真不一定适应这里的冬天。
这时孟福生已经端了一大碗已经煮好的青菜瘦肉粥进来,对阮芷兮和楚秀秀二人说:“阿锦已经喊她舅舅去蒲河口接张医生了。”
老校长这时挥着手不耐烦地说:“你俩赶紧把她外面衣裳换了,这么好的棉被,被弄的脏兮兮的!”
老校长还是心疼这棉花褥子。
给怀孕女人换衣服,他和孟福生就不好在这里,他自己拄着拐杖出去,孟福生喊老校长:“大爷爷还没吃早饭吧?来厨房一起吃点?”
许家一共开通了五盏灯,除了两个房间,一个堂屋、一个厨房外,就连院子的走廊上还开通了一盏电灯,一个灯是三毛钱,许家一个月光是电灯钱,就得一块五,很奢侈了。
老校长醒来打完铃还没吃早饭就来了许家,此刻闻到孟福生给许明月做的青菜瘦肉粥,那雪白的白米粥中青菜绿的可爱,混合着肉和姜丝的香味,老校长硬是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往那边瞟,这才转移了目光往外面走。
此刻被孟福生邀请喝青菜瘦肉粥,哪里还忍得住?
阮芷兮和楚秀秀两人住在学校,学校一天到晚的三顿野菜粥,冬季莲藕成熟了,加几根煮莲藕,春天麦子成熟了,加一些麦面馒头,来了这里一年,都还没吃多青菜瘦肉粥,阮芷兮过去在家里倒是吃过,楚秀秀这个身体她穿过来时严重的营养不良,她种田空间里倒是瓜果蔬菜,可她住在学校里,愣是没有自己开火的机会,之前心神在怀孕女人身上时,她们还不觉得如何,此时闻到许明月碗中散发的瘦肉粥的香味,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
她们不好意思和一个孕妇抢吃的,知道已经有人去请医生了,在许明月家也待不下去了,给怀孕女人脱下了外面的衣服后,不好意思地告辞说:“许书记,那个……学校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啊,有事情就来叫我们~”
她们俩闷头往外面跑,刚跑出院子,许红桦、江建军他们也都已经到了。
原来阿锦那个大嗓门,不光去许家叫许凤发时,喊的许红桦他们都惊动了,去连带着江建军也收到了消息,都连忙赶到荒山来看情况。
村里要是真出现了死人,那可是大事情,村里都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恶性事件了,看来蒲河口挑石头的活还是轻了,又惹的一些人皮痒痒了!
他们是知道许明月有多看重这些知青的,别的大队分到几个知青,就叫嚷着口粮不够养不活了,临河大队分到将近三十个知青了!
许红桦从许家村方向不用过竹排桥,直接从村尾的桥头就直接下到荒山里来,速度要快一些,江建军还在河沟对岸。
许红桦看到两个知青,就焦急地问她们:“什么情况?怎么好好的有人晕倒?许书记还好吗?”
他家距离许家还有六七十米的距离,就听到阿锦的大喊声了,好像听到是什么晕倒,什么孕妇,他们就以为是许明月晕倒了,胡乱的批了大棉袄就出了门,赶忙跑到荒山来看情况了,以为是许明月这个孕妇晕倒了。
江建军和他想法一样,对于许明月这个结婚多年都没怀上孩子的书记,他们也是希望她好的,对于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他们自然也是关心的。
阮芷兮和楚秀秀看到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忙说:“许书记没事,是别人晕倒了,现在还晕着呢,等张医生来。”
那头许凤发已经划船去蒲河口接人了。
只是此时竹子河的水位还很低,行船不便,只能用乘坐三人的小船,用双桨快速的滑动,也就是许凤发跟着许明月经常划船,不然乍然用双桨划船,胳膊容易疲累不说,船划的不好也容易翻船。
许凤发也以为是许明月晕倒,时间紧急,他也没问太清,吓得双臂猛划,平常三十分钟的路程,愣是二十分钟就到了蒲河口,一到岸上就拼命的拍打蒲河口监狱的正大门:“快开门,书记晕倒了,快叫张医生过来!”
蒲河口的犯人每天早上一大早就要去干活,他们起得早,门卫室的门卫也起得早,刚把犯人放出去干活,才关上了大门,大门就又被拍响,吓得一个激灵,忙打开了小门。
门卫本人就出自许家村,他对许凤发自然是万分熟悉的,听闻许书记晕过去了,吓的连忙往医务室跑,一边跑一边拍着医务室的大门喊:“张医生!张医生快起来,书记晕倒了,快!快去趟临河大队!”
张医生只有在荒山的许明月家里时,才能睡个安稳的好觉,蒲河口监狱这个地方,虽是许金虎和许明月的地盘,但她并不认识许金虎,现在许明月不在这里,她夜里睡眠也浅的很,一听到拍门声,立刻就醒了,待听到是许明月晕倒了,更是吓的不轻,拿起外套都顾不得穿,提起放在办公室的医药箱就往外跑!
他们这些下放过来的人,都是因着许明月的存在,才能在蒲河口监狱没有受人磋磨折磨,要是换了个领导过来,他们未来的日子不定会怎么样,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许明月倒下了,他们这些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大步的跟上门卫的脚步,许凤发也跑进来了,见到张医生,忙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医药箱,催促张医生:“张医生,你快把棉袄穿好,河面上风大,别感冒了,我阿姐还需要你呢!”
许凤发也是着急,脚步跑的飞快!
张医生四十多岁接近五十岁的人,跟在许凤发后面小跑着跟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许凤发:“前两天我回来时许书记还好好的没什么事,怎么突然晕倒了?”
这么早,她能想到的,就是清晨天色太暗,许书记滑倒了,这摔一跤的事可大可小,有些人摔一跤,不过是身体哪里摔疼了,可许明月是孕妇,还是高龄孕妇,这要摔一下,严重些的……她都不敢想!
等坐上了小船,两个人是归心似箭,许凤发这辈子都没划过这么快的船,一直到船靠了大河沟,他随意地将船锚抛下了穿,拎着张医生的医药箱拼命往前跑,还一边跑一边催张医生:“张医生,你快点!快点啊!”
他声音里都快带上哭腔,越是靠近许家村,心底的惶恐越深。
张医生也已经尽了全力在跑,可她毕竟上了点年纪,又受过折磨,曾经亏空过身子,不像许凤发还是个壮年的大小伙子,跑的没有他快。
她还不能摔跤,不能再没看到许明月前,把自己也摔出好歹来。
两个人紧赶慢赶,三百米的路程,他们愣是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气喘吁吁的到了荒山,从竹排桥上登上了荒山。
一进荒山大院,就看到了吃完早餐,闻着堂屋内难闻味道的许明月,坐在竹椅上对着院子外面吐的许明月,早上吃的那点子瘦肉粥,还没消化,就全吐了。
许凤发看到许明月还清醒着,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连忙跑过去拍着正在呕吐的许明月的背:“阿姐!阿姐你没事吧?张医生来了,快给张医生看看!”
张医生也忙走过来,拉过许明月的手腕给她把脉。
许明月忍着要继续吐的感觉,用纸巾擦了擦嘴,有些无力地说:“不是我,晕倒的人在堂屋里,张医生你快过去给她看看。”
张医生一把上许明月的脉,发现她脉象强劲有力的时候,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就放下了,知道晕倒的人不是她,她吐只是因为孕早期孕激素影响,产生的孕吐反应,实际上她身体并无大碍,松了口气说:“许书记没事,多吃点就行了。”她嘱咐许明月:“别觉得有味道就不吃东西,多少都要吃点,吐不要紧,还是要多吃!”
要是一点不吃,肚中胎儿一直在吸收母体身上的营养,饶是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消耗,况且许书记身体看着强壮,早年却是狠狠亏空过的,也就近些年养的好,有养回来一些,可若不好好养护,等到老了,年轻时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会在身上反应出来。
许明月略带虚弱的点点头:“我晓得,我没事,你快进去看看里面的人。”
许凤发一听阿姊无事,不是阿姊晕倒,就又没心眼的笑了起来,拍着胸口说:“阿锦也不跟我讲清楚,只说是孕妇晕倒了,我一听是孕妇,还以为是阿姊你,吓的我魂都快飞出来了!”
他进堂屋后,才发现闫春香和许凤台、赵红莲他们都来了。
他和闫春香新婚燕尔,阿锦去喊许凤发,许凤台、赵红莲、闫春香他们自然也都知晓了,也都连忙赶到荒山来,知道许明月无事的同时,对她家中突然多了个年轻孕妇的事,也没立刻走。
她们大姑姐现在特殊时期,自己都还要人照顾,一个年轻的孕妇在大姑姐家里,大姑姐家里就只有阿锦和大姑爷两个人,阿锦又是个从小娇生惯养,什么事都不会做的人,难不成让大姑爷一个大男人照顾年轻的孕妇?也不合适啊!
于是早上一早就该去蒲河口农场的赵红莲就留在了荒山,闫春香这个新媳妇也留在了荒山。
闫春香其实是有些怕许明月的,毕竟她插队来许家村时,许明月就是蒲河口监狱的主任,而她一无所有的来到这里,就连身上穿的棉袄,身上盖的棉被,实际上都是许明月给她的,当时说是说暂借给她,等她有了工分,换了钱,再还给她。
可她插队的第一年挣的那点工分,连她自己都养不活,又哪里有多余的工分换钱去还许明月?第二年她好不容易考上临河小学的老师,每天可以拿十个工分了,有了多余的工分还钱,听了本地人说才知道,棉花在本地的珍贵程度。
临河大队近几年有养鸭场、养鱼场,工分值钱起来了,临河大队的一个工分值三毛钱,她花了一百工分,兑换三十块钱,过来还钱。
钱还了没多久,她就和许凤发结婚了,她还回去的三十块钱,又被许明月当做礼金红包,又回到了她手里。
她很明白,她能有现在舒心的日子是谁给的,不说别的,若没有许明月带头要建的临河小学,她又如何有机会成为临河小学的老师?又怎么能轻松拿到十个满工分?
对于她和许凤发的婚礼,许明月没有来,她是很遗憾的,哪怕本地的大娘和她说,双喜不能碰面,许书记怀孕了不能参加婚礼的话,她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她心里只有和许书记成为一家人的喜悦,只有自己又有了家人,又有了家的喜悦!
此时能有机会回报一点许书记,能在许书记不方便的时候过来帮点忙,她是非常乐意的。
见到张医生,她满脸笑意的端了热水过来,先是递给了张医生,又将一杯温热水递给许明月:“书……”她抿了抿唇,还有些不适应的改口:“阿姊,你喝口水漱漱口。”
许明月接过水,笑着道了声谢,那边张医生已经进去堂屋里,给在竹床上昏迷着的怀孕女人看起诊来。
第318章 第 318 章 这时代没有专业的检查……
这时代没有专业的检查设备去检查孕妇的具体身体状况, 可张医生一摸上竹床上女人的脉,还是察觉出了不对。
太瘦了!
用一句骨瘦如柴来形容也不为过。
手腕瘦的只剩一小点,若是平常人, 必须许明月刚穿过来时大姑奶奶的身体,便是如此, 营养不良, 后期多补身体, 多养护就是了,可眼前昏迷的女人,她是个孕妇, 还是个肚子七八个月大,可能随时都能生产的孕妇。
她还不只是瘦,她掀开被子, 往里面检查了下,还伴随着水肿, 这是一种低蛋白血症的表现,会导致免疫力下降。
她一番检查下来, 面色非常沉重。
这时候在外面吐完的许明月也回了温暖的堂屋,看到张医生的表情,就忍不住问她:“情况很不好?”
其实不用问, 也知道眼前的女人情况很不好, 但许明月想知道的是, 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大了, 打可能不好打掉,若是打不掉,能不能在确保母体安全的情况下生产。
至于肚中胎儿的安全和生死,并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张医生摇摇头说:“她肚中胎儿能到现在还好好的没掉, 也多亏她原本身体底子强,可身体底子再好,也禁不住这么糟蹋。”她声音低沉,她已经从女人头发上的牛粪和地上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牛粪味道上,心底已经大致判断出女人的身份。
他们这些被下放下来的人,实际上都是犯人,更确切的说是‘反/革/命/罪的□□’,是黑五类,除了他们这些下放到了蒲河口农场的人,因为许明月的存在,捞到一个干净整洁的牢房住下,她更是因为她有一技之能,可以在蒲河口农场里有间卫生所,可以继续从事她过去几十年所学习的和擅长的医疗工作,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她虽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可从来蒲河口工作的后勤部成员和民兵口中也知晓,别的地方下放下来的‘黑五类’们有什么样的下场。
蒲河口招收的民兵和后勤部门的人不只是有和平大队、建设大队、临河大队的人,还有大批的当年逃荒来的北方人和蒲河口周边隶属于邻市的村子的人,他们同样是大河以南的人。
下放到隶属于邻市大队村子的人,许明月的蒲河口是管不到的,从他们这些人口中,他们这些下放到蒲河口的人也知道,那些人每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们住的,便是牛棚。
那是真的的牛棚,并不是书中说的,牛是大队里的重要财产,牛住的牛棚条件就非常好,实际上在这个多雨又潮湿的地方,人住的地方都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又何况是不会说话的牛住的牛棚?
在蒲河口,有水泥砖瓦建造的房间,冬季有温暖的火炕、棉被,出门有许明月给他们准备的袄子,面对河边潮湿的天气,他们冬季尚且觉得寒气刺骨,何况是在寒冷潮湿的牛棚中度日?
她只需要想想,就知道,他们那些下放的人,估计没有几个,能够熬下去,更别说眼前的姑娘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张医生说:“她这样的情况,生产的时候会增加她产后大出血的风险。”
许明月也面色严重起来。
怀孕女人现在的肚子,就是后世医疗条件很成熟了,打掉腹中胎儿都会存在一定的风险,更别说现在了。
许明月说:“从现在开始好好照顾,给她补充营养,是否能降低这种风险?”
张医生说,“具体的还要等她醒过来,问过具体情况才能知道。”她摇摇头,“险!”
张医生都说‘险’了,由此也知道,她这一胎生产时之艰难。
别看她只是骨瘦如柴,加上浑身浮肿,可能还伴随着乏力、头晕、呼吸困难、肌无力、心律失常等多种症状,这些都是怀孕期间营养不良所带来的并发症,即使女人还未醒来,只从刚才许明月和她讲述过的,女人昏迷前的情况,就知道她应该是伴随着这些症状的,严重的,可能还会伴有子痫、抽搐等危及生命的状况。
许明月不懂医,只对张医生说:“你尽全力救治吧,需要什么药和我说,没有的,我再去吴城申请。”她忽然想到自己前世有个朋友,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腹中孩子胎心停止,即刻剖腹,孩子顺利活了下来,她问张医生:“如果实在不行,剖腹产可以吗?”
张医生是学过西医的,她所擅长和熟悉的也正是女子妇产科一类,在省城时是做过一些剖腹产手术的,但张医生闻言,依然摇了摇头说:“情况不太乐观,手术条件达不到。”
这时代的城村医疗条件相差极大,在城市医院中可以展开的剖腹产手术,在农村展开基本上不可能,首先便是胎儿监测问题,刚才张医生给怀孕女人检查时,所使用的便是最普通的听诊器,根本无法实时监测胎心状况。
除此外,术前麻醉,感染控制、术后恢复等,都存在极大的问题,蒲河口抗生素有限,术后感染的风险极大。
她们现在都还不知道女人的身份,但如果……万一这女人的身份真的是她们猜测的,属于‘黑五类’,或者成分不好,在这时代,是得不到城里医疗资源的照顾,更别说手术了。
通过眼前怀孕的女人,许明月也想到了自己。
前世生产时的顺利,不代表这时代生产时的顺利,蒲河口卫生所的手术条件,她还要想办法申请过来,今后不单单是产妇生产时需要手术,本地一些类似于阑尾炎的手术,也需要一个完整的手术间。
据她所知,这时代类似于阑尾炎一样的症状,大河以南的人都是靠‘忍’,他们对于这样的‘腹痛’症状,都当做普通的肚子痛,忍过去了就过去了,忍不过去,人也就没了,在这里,人死的非常轻易,三四十岁,有的甚至二三十岁,人没了,棺材是没有的,好些的,有一张倒放的竹床,将人往倒放的竹床里一放,人埋了,差些的,不过一张竹席裹身。
许家村老校长六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是整个临河大队都少见的长寿之人了,很多人,四十岁就是他们生命的尽头。
所以临河大队人人都觉得许明月年龄大,怕她这一胎没了,就再没有怀孕生产的可能了。
许明月问张医生要不要将人弄醒,张医生摇了摇头,“先让她睡吧。”
她这一睡,就是一整个上午,这一上午的时间,张医生都在许家陪着竹床上上的女人。
中途她可能有些冷,许明月给她外面的被子上又加了一床棉花被子,她让张医生去火桶里坐着。
许明月自己则和孟福生一起,跟着许红桦、江建军一起,去山上开荒去了。
许红桦不让她去,怕她在山上出什么事,这个时节的山上草木尚未发芽生长,去年秋冬季节,将家门口近些的山头全都砍的光秃秃的,地面上全是柴刀和镰刀斜着削下去的建立的草桩,得穿千层底鞋才能上山,不然一脚下去,脚底心都可能扎出个洞出来。
许明月脚上还穿着许凤莲给她买的雨靴,里面包裹着厚实的羊毛,暖的脚底心都快要烧起来。
开荒种茶的事情吩咐下去后,实际上就不需要许明月操心了,许红桦乃至整个临河大队的老农们,都比许明月会种茶的多,她除了小时候割过稻子插过秧外,连种个芦荟都种不好的人,又哪里懂种田?也不需要她懂,她只要提出想法,自然会有人替她去施行。
只是家中的气味她现在受不了,化雪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冷冽,站在山野之间,她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孕吐反应,人要舒服很多。
孟福生脚上也穿着厚实的雨靴,将他一到冬天就发疼的腿牢牢护住。
他也怕许明月上山会摔到或怎么样,一直都跟在她身边,紧紧的拉着她的手,揣在自己口袋里,或是护着她。
他们两人之间,反倒是许明月的手掌干燥温热,他的手掌微凉。
许明月自己性格独立不粘人,却十分偏爱性格粘人的人,阿锦和孟福生两人都是这样的性格,只是阿锦性格像狗,孟福生性格像猫,在旁人看来阿锦和孟福生或许太过于在情感上依赖许明月,好似片刻都离不开,许明月自己是乐在其中的,也习惯了他这样。
有时候她会自己找棵树倚着,让孟福生去指导他们工作。
开荒不光是要捡去山上的石头,挖出枯木树根,松土,施肥,茶树适应于什么样的土质和朝向,也是很有讲究的。
她在山上待到十一点钟,就待不住了,早上吃的瘦肉粥吐了大半,剩下的一点根本不够她消化,不饿的时候一点感觉没有,一饿就眼前发黑发晕,饿的挠心挠肺的难受,上一秒感受到饥饿,恨不能下一秒就能吃到东西。
孟福生如今很了解她,在和众人一起刨土开荒的时候,目光也一直在关注着她,见她扶着树皱眉,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铁锹,赶忙扶住她,和许红桦说了声:“红桦大哥,山上的事情交给你了,我带明月先回去!”
别人都是称呼许明月叫‘大兰子’,只有孟福生,是称呼她为明月的。
许红桦无奈地说:“我早叫你们回去了,这里不用你们在这待嘛,外面冷死个人,家里有暖和的火炕和火桶不待,来山上吹冷风受罪,何必呢?”他又说许明月:“大兰子你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天这么冷,你在火炕上躺着多舒服?”
许红桦哪怕没有怀过孕,怀孕的一些常识他还是知道的,怀孕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胎根本没坐稳。
在他们当地的风俗中,怀胎前三个月,是不能告诉外人怀孕的事的,就怕把还没坐稳的胎儿给惊跑了,前三个月不光要保密,还要格外注意些。
结果这两个人呢?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也不想想,到底是谁传出去的,他们这些大队部的干部们听到张医生把出脉得知许明月怀孕后,一个个都化身成为了大喇叭,喊的全世界都知道,现在他怪许明月和孟福生不懂保密了。
许明月前世因为身边朋友同学孕期出事的太多,她也格外的听话,下山会主动的扶着树和孟福生,很小心脚下的路,山路上因为被砍去了草木,露出下面的黄泥巴,黄泥路非常滑,尤其是下山的路,她都会紧紧抓住树枝,借着树枝的力量,往下走。
有时候孟福生会先站到下面,伸手接着她,这时候就很考验许明月对他的信任问题,看她是否能放开手中的树枝全然的相信他,完全靠着他来停住自己向下滑的步伐。
许明月就会一只手抓着树枝,一只手伸向他,待整个人落入他怀中后,再放开自己借力的树枝,双重保险。
回到荒山的家中,打开院子时,张医生就醒了。
张医生昨晚上没睡好,又起的太早,来到荒山无事,坐在温暖的火桶中,周围是温暖的火墙,趴在桌上不自觉的也打起了瞌睡。
许明月看到张医生不由问:“她醒了吗?”
张医生这一年头上的白头发更多了,剪着个齐耳的短发,轻声说:“还昏睡着呢,我看着呢,你别担心。”她又说:“灶上我炖了排骨冬笋,饿了吧?快去吃点热乎的。”
冬笋有健脾开胃、预防便秘的效果,很适合许明月现在吃。
许明月的车里每个月会刷新出来十斤排骨,她现在日常往返于水埠公社、临河大队、蒲河口,有时候带回来一些猪肉、排骨、水果,从来没有人怀疑。
实在是叶冰澜和楚秀秀两人插队过来后,河面上就多了很多他们这里的乡巴佬难以理解甚至大开眼界的东西,比如许明月脚上穿的这种城里都买不到的雨靴,还有钓鱼佬们最爱的雨靴,在这边已经不少舍得花钱的人家都穿上了。
再比如城里人都觉得很贵的奶粉,许凤莲和许明月这里囤了好几罐。
楚秀秀的种田空间种出来的水果蔬菜吃不完,就往黑市上卖,导致许明月车里每个月刷新出来的水果,在本地毫不稀奇,只要给楚秀秀一颗种子,她就能还你一大框水果!
许明月饿的眼前冒金星,迫不及待就从院子里绕路到后院厨房,进了后院,才发现张医生已经将怀孕女人换下的脏衣服清洗掉了,正挂在廊檐下的竹竿上晾晒着。
张医生先给许明月盛了一晚汤色奶白的排骨冬笋,又动作麻利的在木桌上擀着面条,唇角不由的露出些笑意说:“面我早已经醒在这了,就等着你回来,你先吃着垫一垫,我很快就好。”
自她丈夫儿女与她断绝关系后,已经三年未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张医生每每想到自己自尽的父母,想到被下放到大西北的兄长,心底就怄的滴血,她很少想起她的孩子和前夫,却总是忘不掉她父亲被戴着‘黑五类’的白色高帽,被人砸的满脸是血满身污秽时的画面,那画面如同噩梦般萦绕着她,一日不曾放过她。
也只有在许明月这里时,她仿佛又感受到家人都在的温暖,她就像是她的子侄。
孟福生此时也进到厨房来,见张医生在擀面,他系上自己的围裙,也走过来:“张医生,你歇会儿去,我来。”
他如今也学的一手不错的厨艺,做一些家常菜是没问题的。
张医生看着他裤腿和衣袖上的黄泥,笑道:“你也累了一上午了,去吃点东西垫一下吧,我这都快好了!”
孟福生闻言也没有勉强,而是去灶下烧水,水开,张医生擀的面也好了,手擀面下到锅里,搭配上鲜嫩的青菜,舀上一碗奶白的排骨鲜笋汤,放上猪油,一股难言的香味便从厨房蔓延到堂屋。
堂屋昏睡着的怀孕女人安稳的睡了几个小时,就被一阵香味给饿的醒来,她从昨天到今天只吃了两根红薯,原本就饥肠辘辘,此时闻到排骨的香味,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茫然的打量周围。
似乎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这使她有安全感,她掀开被子下了竹床,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堂屋,循着香味,不自觉的往后门的厨房走去。
许明月就坐在厨房门口的竹椅上吃排骨面,怀孕女人看到她,吓了一跳,忙躲到了后门的门后,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许明月和张医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朝孟福生做了个手势,让他暂且去灶台下躲一会儿。
孟福生看到两人的手势和眼色,放下陶碗就自觉的往灶下去了。
许明月这才吸溜了一口手擀面,用最平常不过的语调问门口躲着的人:“醒来啦?刚好做了热乎的排骨面,赶紧来吃一碗!”
张医生也迅速的从锅里盛了一碗面出来,汤多面少,搭配着几颗青菜,没有放猪油,只有一小块排骨。
这姑娘瘦成这样,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怕太油腻的东西她肠胃反而一时不能适应。
躲在门后的女人大约是听到是两个女人的声音,警惕心稍稍降低了些,缓缓的移动着木门,小心地探出一个头来,警惕地看着许明月和端着温热面条走出来的张医生。
许明月面前有张小方桌,张医生也没直接把汤碗递给怀孕女人,而是将面碗放在了小方桌上,在旁边放了个小木凳。
这小木凳日常是阿锦坐的。
怀孕女人是真的饿红了眼,她腹中胎儿都七八个月大了,正是最需要营养,也最会吸取母体营养的时候,怀孕后本就饿不得,此时她看到那晚弥漫着肉香味的手擀面,终于是忍不住,打开木门,端起那碗排骨面就又躲到门后来,根本顾不得烫,呼呼往嘴里倒!
张医生怕她烫着,小心地走过来,笑着安抚她:“你慢点吃,别烫着。”
张医生走过来一些,她就往门后面缩的更紧些,仿佛想让狭小的木门将她整个人都挡在门后。
她很快就将一碗面条吃完,眼巴巴的看着张医生,显然是没吃饱,还想吃。
张医生依然是温柔滴笑着说:“你身体暂且不能吃太多东西,我们先吃这些,等晚上再吃好不好?”
怀孕女人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躲在门后,抱着碗,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直到张医生慢慢走过来,抽走了她手中的碗和筷子,她也没有反抗。
此时许明月也吃完了,只是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出声,只等着张医生发挥。
张医生这才向她招手:“你别害怕,这里已经是水埠公社临河大队了,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呀?”
声音格外的轻柔。
怀孕女人眉头皱了皱,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半响才想起来,略有些结巴地说:“我……我来报名……报名……考试……”
她脑中浮现麻花辫女孩的那句:“报了名你就别回来了!”
想到那个地方,她身体猛地一瑟缩,又躲去了门后,整个人都缩在门后那个狭小的地方。
她这个反应看的张医生心里一阵难受,但她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继续温柔的引导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别怕,你已经到临河大队了,你是来临河小学报名考试当老师的吗?”
她继续问。
怀孕女人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有些糊涂,可此时,她又清醒过来,小心地推开了一点门,从门后的缝里观察着张医生。
张医生自来到蒲河口后,就一直被许明月关照的很好,为了减少她下放犯人的感觉,增强她作为医生的体面,日常给她的衣服都是很整洁体面的,让蒲河口的犯人们不敢冒犯她。
此时她里面穿着许明月给她的毛衣,外面套着合身的羽绒服,头发花白了大半,眉宇柔和,慈眉善目,让怀孕女人不自觉的想要去相信她。
这种感受让她鼻头倏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张医生连忙安抚她:“别激动,情绪放缓,没事的,你已经安全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她缓缓地走进门后的女人,“别害怕,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怀孕女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根本忍不住自己汹涌而来的情绪,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半响后,才吸吸鼻子,暗沉低哑带着鼻腔的嗓音从门后传来:“我……我叫白杏。”
第319章 第 319 章 张医生安慰许明月:“……
“白杏是吗?名字真好听。”张医生声音柔和的像对待孩子, “你多大啦?”
怀孕女人闻言忍不住嘴巴一瘪,又要哭了,带着哭腔说:“十……十八岁了。”
张医生并没有再问关于她家人之类的话, 由自己可以联想到她,这姑娘明显是落了难, 若非如此, 如此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 又怎么会落到山里的牛棚中去,此时问她家人,无疑在她心口插刀。
张医生温柔地说:“白杏对吗?这里是我们水埠公社书记许书记的家, 呶。”她指了下坐在厨房门口,同样用温和目光看向白杏的许明月:“她就是我们水埠公社的书记,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 就和她说,许书记会为你做主的。”
许明月也适时地朝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对, 你有什么委屈就和我说,蒲河口农场你知道吗?我不光是水埠公社书记, 还兼任蒲河口农场的生产主任,要是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人,你和我说, 我都抓到蒲河口农场挑石头去, 好不好?我们蒲河口那边的堤坝上可缺人呢!”
她本身就长着一张温婉良善的面容, 此刻眉目柔和之下, 很容易卸下他人防备的心房。
她如此温柔的和白杏说话,说会给她做主,一直以来都惶恐害怕的白杏,不知为何, 满腹的委屈和害怕,忽然就忍不住了,靠坐在门后嚎啕大哭起来!
张医生也连忙走近了,轻轻的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你安全了,没事了,你安全了!”
白杏这一哭就哭了好半响。
许明月本身就遗传了她爷爷的泪失禁体质,特别容易流泪,此时又处于怀孕敏感期间,被她哭的鼻酸,眼泪根本止不住。
原本怕刺激到白杏,而躲在灶台烧火后面的孟福生不止什么时候出来,轻轻的抱住了许明月,拿着手帕给她擦泪。
许明月被他这么一打岔,反而没了想要落泪的感觉,将下巴靠在了孟福生肩上。
他身上的围裙已经摘了下来,因为知道许明月最近这段时间闻不了异味,即使是冬天,他也依然每天洗澡换衣服,除了袖子和裤子上有些干活之后留下的黄泥点外,身上味道清新的很。
张医生听到许明月的抽泣声,也安慰着白杏:“好孩子,快别哭了,你现在身体可不能大喜大悲,要好好养着身体,把身体养强壮了才行。”
至于别的,她是一点没问,得先让这姑娘把身体养好,顺利过了生产这关才行。
许明月那边也一样,她怀孕还不到三个月,是最容易出意外的时候,她现在除了在大河以南主持开荒种茶的工作,其它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一切都要先以她们的身体为重。
白杏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终于没有那么害怕了,可看到孟福生的时候,还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孟福生见到就拍了拍许明月的背,“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把碗洗了。”
原本家中事务,他和许明月就是分工合作的状态,许明月喜欢做美食,不喜欢做家务,家里家外的活就被他包了,现在许明月怀孕,连做饭的活都是他在做。
等孟福生进了厨房,许明月也进了堂屋后,张医生轻轻将堂屋后门掩上,这才让白杏又躺回了竹床上,给她做更加细致的检查。
中医四诊:望闻问切,其中‘问’这一项也是极其重要的,这是张医生判断白杏现在身体一些指标的重要方式。
果然不出张医生所料,白杏现在身体的状况极为糟糕。
等检查完了她的身体,张医生安抚白杏,想让她先躺下休息。
白杏连着好多天没有睡好,到了一个新环境,她明明很困,却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张医生和许明月,就是不睡。
张医生本来还有些话想对许明月说,见她这样子,又哄着她去浴室去洗澡。
原本许家只有阿锦的房间里装了浴室,后来孟福生住进来后,只有一个浴室就不太方便了,正好她和孟福生的房间够大,在去年又是一大批水泥和砖头被送来荒山,要在荒山建知青点后,许明月就顺便在她和孟福生房间也砌了个浴室,方便她和孟福生日常洗漱。
她房间内有火墙,暖和的很。
可在脱衣服的时候,白杏的精神又崩溃了,死死抓着自己衣服,不给脱。
还是张医生哄了又哄,自己又出去后,才将浴室让给了白杏一个人,让她自己在里面洗。
浴室里不光放了崭新的搪瓷盆,还放了一个大木盆,还是之前许明月给张医生从木匠家定制的本地澡盆。
许明月家三个暖水壶,都装了热水房子啊浴室里了,澡盆和搪瓷盆内都装了温热水,旁边还有一盒精油皂。
浴室只有靠近墙顶端的位置,开了两个巴掌大透明小窗户,窗玻璃上面有这个时代特色的双喜波点花纹,能起到一个类似马赛克的效果,既能为浴室能带来一点微弱的光,外面又看不见里面。
原本张医生的意思,是想先帮着她洗头,毕竟她那头上都是牛粪和泥土,脏的都打结了,她自己又那么大的肚子,不方便洗头,可见她如此抗拒,张医生也就没有勉强留下,而是出了门来,只留白杏一个人在里面。
等张医生也出去了,白杏这才一个人傻站在光线昏暗又狭小的浴室内。
许明月这房间的浴室,总面积也就三四平房的样子,可以容纳一个人在里面洗澡洗漱。
可这样昏暗又狭小的房间,反而给白杏带来了更多的安全感,她不禁怀抱着自己,靠着温暖的火墙,缓缓的坐在墙根处。
若是许明月在这里,是一定要阻止她这样做的。
她已经怀孕七八个月,这样蹲坐在地上,容易着凉不说,还极容易造成胎位低至。
在她闺蜜的妹妹生产大出血摘掉子宫前,她连胎位低置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接连经历了闺蜜妹妹和闺蜜两人相同的怀孕情况后,许明月也对怀孕中的一些禁忌,包括一些胎位低置之类的名词也终于有了一些概念。
她们刚怀孕时,家中长辈们总是告诫她们,怀孕后不要摸高、不要深蹲、不要提重物,却没有告诉她们为什么,或许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代一代人用血的经历传下来的经验,让她们也这样教育后代的女子,不要这样做。
她闺蜜也是胎盘低置,导致的孕中条件极差,孩子早产。
可许明月并不在里面,白杏也不知道胎盘低置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她只是靠着墙紧紧抱着自己,面前的肚子成为阻挡在她面前,让她想抱抱自己都困难的挡路石。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目光已经适应了狭小浴室内昏暗的光线。
她看到了放在她面前的两盆温热的水,和三个暖水瓶。
白杏过去的家庭条件很好,好到是别人眼中的资/本/家,□□,是被人眼中的大小姐,要被打倒的黑五类!
她和叶冰澜一样,也被她父母出事前安排了下乡,只是她没有叶冰澜的运气,没有金手指,没有被下放到距离蒲河口很近的和平大队。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这个时代的被教养的天真单纯的大小姐,她父母已经尽力将她往南方安排,可这世道依然没有放过她。
她□□大小姐的身份还是被人知道了。
后来她遭遇的一切,宛若噩梦。
有时候,她甚至分辨不清,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才是梦境。
这个噩梦太长太长,长的她总也醒不过来。
可她不敢死,她爸妈还在等着她。
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将胳膊都咬破,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在昏暗的浴室内呜咽嚎啕。
张医生和许明月在外面听着。
这是许明月和孟福生的房间,她自然也在房间内。
原本张医生是要和许明月说白杏现在身体状况的,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压抑的仿若是小兽在绝望嘶吼的哭声,也不禁仰起头,温热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落入她斑白的鬓发中。
许明月伸手握在张医生的手背上。
张医生朝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许明月低声说:“谷雨过后,山上的春笋就全长出来了,到时候多挖些笋和蕨菜,晒成笋干和蕨菜干,我这里还有一些小鱼干和腌制的鲤鱼,一起给你哥寄过去。”
张医生泪眼朦胧,紧紧握着许明月的手,也忍不住心中酸涩,哭着微笑点头:“明月,谢谢你。”
许明月只是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她能做的不多,在她能力范围内,不影响她的家人,她还能尽她所能保护周围的人,可再远的地方,她就也无能为力了。
只希望张医生的兄长能真收到张医生的信,哪怕东西他收不到,在这时代,能收到一封家书,报个平安也好。
张医生快速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听到里面的哭声渐渐小了,怕里面的人哭太久又晕了过去,忙过去敲门,用丝毫听不出刚才哭过的正常嗓音,柔声问:“白杏?洗好了没?可不能在里面待太久啊,要是水冷了,热水壶里有开水,自己会兑开水吗?兑水的时候小心点,别烫着了。”
张医生温暖的话语,让白杏心中再度酸涩起来,她哭的一阵一阵的头晕,眼前发黑,好似随时都能再度晕厥过去,却也让她恢复了神志,伸手去摸了摸眼前搪瓷盆内的水温,还好,还热着。
张医生轻声问:“需要我进来帮你洗头吗?好孩子,别害怕,你现在身体不方便,我就进来帮你洗个头就出去,可以吗?”
白杏沉默了许久,才从鼻腔内冒出一个字来:“嗯。”
一声嗯完,她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想自己母亲了,她母亲也是这么温柔。
张医生进去后见她坐在地上,忙掺着她的胳膊,吃力地将她扶起来,叮嘱道:“好姑娘,可不能这么坐在地上,多凉啊,你现在也不能这样深蹲着坐,想要坐,就坐在板凳上,明白吗?”她朝外面喊了一声:“明月!帮我把厨房门口的板凳拿来!”
张医生过去都是喊许明月‘许书记’的,她是住到许明月家里后,听孟福生喊她‘明月’,便也跟着喊明月。
许明月也没把张医生当外人。
孕妇不能提重物,但拿个木凳还是没问题的。
许明月听到张医生的喊声,出门给白杏拿板凳。
孟福生已然收拾完了厨房的事情,正将卷起的衣袖放下来,见她出来,用目光朝他们的房间示意了一下,问她:“情况如何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板凳拿了起来,扶着许明月走到两人房间的门口。
其实许明月根本不用人扶,她觉得自己除了孕吐,一点事情都没有。
可她又想起前世她闺蜜怀第一胎时,也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走路健步如飞,然后摔了,孩子早产,她就不敢大意,任由着身边人扶来扶去了。
许明月也低声回孟福生:“张医生已经进去了。”
她这么一说,孟福生心中便也有了数。
白杏能放张医生进浴室帮她,说明在心理上,已经逐渐在接受张医生,有张医生在,问题就不大,两人也便安心了些。
或者说,许明月便也安心了些。
孟福生自己经历过人生至暗,自那以后,他对这个世界便冷漠了不少,看到一切都会忍不住先往人性最卑劣的一面去看,去思考。
也就在许明月母女身边。
阿锦像个光芒四射无忧无虑没有经历过丝毫阴霾的小太阳,许明月就像是能包容和保护她散发自己光芒的湛蓝天空,他在她们母女身边,心头的一切阴霾都仿佛跟着云消雨散,没有黑暗,没有丑陋,只有平静,平静的他的世界只有她们。
他并不关心白杏。
到了房门口,他将手中的板凳交给许明月,叮嘱她:“你自己慢点。”
他最怕她为了别的不相干的人,伤害到她自己的身体,那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许明月不知他心底还有最阴暗潮湿的角落,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我就送个板凳,能有什么事?”她手还在孟福生手里被他拉着,不由失笑地在他唇边浅啄了一下:“你安心。”
他安心不了,他始终忘不了那女人刚醒来时,挥向楚秀秀颈部的脏污手指和踢向阮芷兮乱蹬的腿。
他只要想到她尖锐的指甲抓向许明月,她的脚可能蹬到许明月,他就安心不了,心头满是焦躁。
可他外表看着依然平静,甚至带着微笑。
许明月似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将木凳送进去后,就没再房间里待,而是出来和他一起坐在堂屋前的屋檐下晒太阳,看着屋顶上不知是不是砖瓦缝里剩余的雪水顺着屋檐宛如水帘般滴答滴答的掉落,在门口的鹅卵石里砸出细小的水花。
她目光里始终澄澈如初,看着他笑时,仿佛也将他心底的不安与焦躁抚平。
她拉着他的手,撒娇似的摆了摆:“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身处危险之地的,你看之前帮她清理身上时,是不是都是楚秀秀和阮芷兮在帮忙,我都坐的远远的?”
她坐的远远的,是当时受不了白杏身上的味道,白杏醒来时突然的激烈挣扎是她当时也没有想到的。
孟福生把她的手拉着放在自己坐着的大腿上,幽幽地说:“你还抱她了。”
她自己一个孕妇,居然抱起那么大一个孕妇,她是不是忘了她现在身体状况不便?
许明月当时还真忘了,她脑中那么想了,动作已经快过脑子一步,把人给抱起来了。
许明月语塞了一瞬:“我那不是一时情急嘛。”
“下次情急你可以让我来。”孟福生知道她这人吃软不吃硬,有事一项和她有商有量,说不通她就撒娇,对她很管用。
果然,见他目露担心,许明月顿时就心虚气短起来,“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你多提醒我,我会注意的。我保证。”
她还是很有信誉的,基本上只要答应别人的事,除非遇到不可抗力的特殊情况,不然都会说到做到。
也正因如此,她身边的人总是会很信任她,也让孟福生在她身边感受到的满满都是安心,感受到的都是对他正能量的反馈。
她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眼睛看看院子里他种的蔬菜,又看看院墙边树干已经有她大腿粗的桃树。
这桃树她穿过来第一年就种上了,是本地口感很好很鲜甜的脆桃,这几年经过孟福生的嫁接培育,口感越发的甜,桃子也更大了。
院中还有两棵桑葚,一棵柿子树,两颗枇杷树。
他种出来的果树总是比别人家的果子更大更甜,就连枇杷长的都比别人家的好,让阿锦不缺水果吃的同时,也成为全大队最受欢迎的小朋友。
她总是很大方,带头带着小伙伴们来她家周围她爸爸种的果树林里摘果子吃。
枇杷树是孟福生来了后栽种的,此时树上光秃秃的,只等四五月份到来,就又结满枝头。
她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庭有枇杷树,吾夫成婚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孟福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她便将她脑中所想到的话告诉了孟福生。
孟福生先是感觉不详,略皱了皱眉头,又听她说‘吾夫’,心头升起一股甜甜的暖意,笑着拉着她的手在腿上,完全拿她没办法。
浴室里,张医生总算帮白杏洗完了头。
她头发是真脏啊,一瓢一瓢的温水往她头上浇,精油皂打了一遍又一遍,才算是勉强将她头发洗的没有异味了。
不光是头发,还有耳朵和颈部,张医生不知道她是不是几个月没有洗过了,脖子完全就是黑的,结了一层厚厚的不知是污垢还是什么的硬壳子。
张医生是给她洗头的过程中,顺便把她脖颈处泡软了,再抹上精油皂搓出细密的泡沫,用丝瓜囊给她搓脖颈出被泡软的污泥。
许明月给她的精油皂都被她洗小了一大圈!
可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心疼精油皂了,浴室内光线昏暗,可她还是在白杏头上摸到了虱子,她身上应该也是有虱子。
张医生倒是不怕虱子,可她知道许明月怕,她家里干干净净,她之前听阿锦说起过,早几年就连她亲妹妹许凤莲过来,她都嫌她头上有虱子,不让她在荒山留宿,还是后来她头上虱子都除了,才和阿锦睡过几次。
可现在,在许明月房间的浴室内,不知道多少虱子跳蚤被冲入下水口,她想着,等给白杏洗完后,她还得打些井水来,把她的浴室也多冲洗两遍。
其实这么昏暗的浴室内,即使有虱子跳蚤,许明月大概率也是看不见的,可张医生就是不想让她不舒服。
给白杏洗了头和脖子,张医生也就顺手脱她身上的衣服,帮她洗澡。
这次白杏只是身体略微僵硬的瑟缩了一下,然后缩着肩膀,并没有反抗。
张医生见她不再排斥,总算将她身上脏的不成样子,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洗过的衣服给脱了。
这才发现,白杏身上不仅脏污,还有伤。
张医生拿着抹布给她搓洗身上时,她身体止不住的想往后面躲,张医生一直轻声安抚着她:“好孩子,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别害怕!”
一句‘不是你的错’,让背对着张医生的白杏脸上全是泪水,泪水与头发上的水滴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个是泪水,哪个头发上低落的水珠了。
山里的人都以为她听不懂他们的方言,刚开始她确实听不懂,听得多了,也便懂了。
那里的人,明明是她被欺负了,可总是在指着她骂‘骚货’,骂她‘狐狸精’,骂她各种难听的,令她难以启齿的,甚至过去十八年她听都没有听过的脏话,仿佛将她踩入地狱里,还要在她头上跺上两脚才痛快。
那些人的嘴脸在她的噩梦中,扭曲的宛如撕裂的恶鬼般缠绕着她,那些辱骂的声音就像是日夜不断的诅咒,让她无法挣脱。
张医生小心地擦洗过她身上被打的留下疤痕的地方,心底恨恨骂了声畜牲,心想着等会儿出去一定要跟许书记好好告状。
作为下放来蒲河口快三年的犯人,她对许明月的了解不可谓不多,要说蒲河口被抓的最多,惩罚最重的犯人,除了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外,就是犯了‘流氓罪’的犯人了。
除了要常年不断的挑石头,这些人还三五不时的挨鞭子,干的活最累,吃的住的最差,在监狱里有人欺负这些人,许明月也从来不管,默认他们就是监狱的最底层,能被抓到监狱里来的,又有几个真是好人?真老实的,早就被许明月分配到其它牢房去了。
其他犯人见他们欺负犯下‘流氓罪’的犯人,监狱里的民兵狱卒们丝毫不管,生产主任许明月也装作看不到,在监狱里越发的欺负这些犯了流氓罪的犯人了!
许明月也没有在外面多待,觉得里面应该洗的差不多的时候,她起身去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放在房间的木箱上,敲了敲浴室的门:“张医生,我把衣服放外面箱子上了,你一会儿拿进去给她换上。”
“哎,好嘞!”张医生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等彻底将白杏身上洗干净,里面的一大木盆洗澡水,一搪瓷盆水,外加三壶怕水温凉了随时添加的热水壶的水,全洗光了,才算是勉强将人洗干净。
饶是张医生不到五十岁的身体,也累的不轻。
她用许明月给她的干净麻布巾,将白杏头发包上,给她穿了干净的衣服,不光是里面贴身穿的衣服,许明月还细心的放了一件屎黄色又宽又肥大的羽绒服在木箱上。
这款羽绒服,张医生同样有一件。
她不知许明月哪来的这么多同款羽绒服,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只将衣服都给白杏穿上,这才领着她到堂屋来,给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对她说:“白杏,你头发上长了虱子,我帮你剪短了可好?等以后头发再长出来就好看了。”
她原本还怕白杏不愿意,没想到白杏一听她的话,忙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要好看……”她手比着要剪掉的手势:“剪……剪掉,都剪掉……”
冬季头发长了也不好烘干,张医生趁着白杏头发擦的半干,就动手给白杏剪头发,为方便除虱,她给她头发剪的只比寸头长一些,由于技术有限,头发剪的有些碎,从后面看完全就是个男孩头型。
这期间孟福生一直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
等她帮白杏将头发剪完,翻着发根,发现里面还有很多白色虱子卵没有洗掉,这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洗掉的,想给她讲发根上的虱子乱都捋下来,又怕她头发没干,冻着她。
去给她收拾她睡得竹床时,发现床单已经脏了,便喊许明月:“明月,家里还有干净床单吗?小杏床单要换了!”
许明月家别的不多,床单贼多。
她直接拿了个被套给她,和张医生一起合力将给白杏垫着的棉被用被套套住,再给她垫半床盖半床,上面再加个棉被,便差不多能保暖了。
白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洗过澡,穿过干净衣服,洗完澡,她身上像是被卸去了千斤重担,让她躺在温暖绵软的被褥中,脖子处垫了个干净的麻布团,头发在用竹罩罩好的火盆在她头下面烘烤,她头顶是张医生在她头上轻柔的翻找,时不时地将她头发丝上的虱子卵用指甲捋下来,用两个大拇指指甲压碎,就像压碎一个个细小的鸡蛋,发出清脆的滋滋滋声,十分解压。
压碎的虱子乱,就顺手丢入火盆中。
不知不觉,白杏就在温暖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棉被中沉沉睡去。
张医生见她睡着,她的头发也已烤干,拿了一个凳子,移开火盆,将她的头轻轻放在凳子上,自己则去收拾刚才给她剪头发时掉落在地上的部分碎发,她怕碎发中有虱子,还特意去厨房的灶路中盛出一些还有火星的碳灰洒在碎发掉落的地方盖着,即使地上有虱子和虱子卵,也会被碳灰烧死。
她将地上的头发连着碳灰一起扫入簸箕中,准备倒入院中果树下面当肥料,出了门,就看到正在院子里挖树的孟福生,有些不解地问:“小孟啊,你这是做什么呢?这枇杷树长的好好的你挖它做什么?”
第320章 第 320 章 孟福生没说是因为刚才……
孟福生没说是因为刚才许明月那句‘庭有枇杷树’的脑补让他觉得不详, 对张医生浅浅地扬了下唇角,笑了一下:“这不春天到了,我将它们移栽到后面的果林里去, 看能不能种点别的。”
几年时间,过去无人问津的荒山, 被他一点一点的改造成一个小果林, 每到果子成熟的季节, 总有村里顽皮的小孩和贪便宜的人,来荒山果林偷摘果子。
许明月也不阻拦,果林里的果子多到吃不完, 现在又不能买卖,除了摘了做些桃子罐头、果脯、果子酒之类,也就能丰富一下村里孩子的嘴巴了。
倒是孟福生果树养的好, 这几年总是有人到他这里要果树回去种,刚开始看孟福生是个外地人, 看着就一副不会说话的哑巴模样,想来也不会去跟许明月告状, 就硬要,还自己偷挖的,后来被老校长得知, 直接带着人把果树给挖了回来, 还挖苦讽刺了一顿, 后来这些人才消停, 知道许明月虽只有早晚回荒山,但许家村、许家村三房不是被人好欺负的,许明月夫妻虽白天不在荒山,可许家村三房还在呢, 后来再想向孟福生讨要果树苗,就带着东西来,一把自家自留地里种的蔬菜,几片自家晒的笋干、一把蕨菜干,不拘什么,都可以来换。
小孟同志别看人不大说话,却是个爽快人,除了真有那过分的,一般带了东西过来他都会换。
几年下来,整个临河大队,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种了一颗两颗的果树,喜欢吃桃子的就种桃树,喜欢吃杏的就种杏树,种的最多的还是桃树和柿子树。
枇杷到底还是太酸了,很多老年人,乃至中年人的牙齿都受不了,这年代太缺甜味了,反倒是柿子的甜软更适合中老年人口味,且本地土壤和气候十分适合柿子树的生长,基本上只需要将柿子树种在土里,什么都不用管,来年就能收获到很多又大又红的柿子。
这也就是在水埠公社大河以南可以这样种植果树没有人来砍伐,许明月跑过几次省城,也去吴城开过几次会,出去后才发现,外面的红小兵们为了‘革/命’,为了‘批斗’,很多地方都快疯魔了,将各公社各大队社员队员们自留地内种植的桃树、枇杷树、葡萄树等一系列的果树,全都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他们对社员们自留地种果树的行为,称之为‘自留地生产中出现的个人与集体挣肥料、挣劳力、挣季节的矛盾’①,责令下面的干部群众抬头将所有自留地里的果树全部砍光,有些大队在公社成立前,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桃园之乡、‘枇杷之乡’,结果一场运动下来,几千上万棵的果树被砍光,给当地经济带来极大的损失。
这样的红小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组团来一次水埠公社,要是直接来到水埠公社还好,就怕他们去公社下面的大队里闹事,许金虎赶之不及,下面的大队干部又不敢惹城里来的红小兵,就只能任由他们搞破坏。
这也是许明月想要试点开荒种茶,也只能在有竹子河隔绝外面世界的大河以南搞,在大河以东的公社搞种植,十分困难的原因,可能你前脚将果树种下去了,后脚就被红小兵们带人给砍了,果树结果是需要时间的,可能几年的种植等待,最后都会化为一场空。
好在,大河以南这边,因为有许金虎在水埠公社挡着,又有大山大河的阻隔,没有遭到这些人为的破坏。
张医生不懂为什么这还没出正月,小孟同志就要移栽果树了,她对这些也不了解,将锅底的混合着头发和虱子尸体的草木灰撒到桃树下面就又回屋了,她要和许明月说说白杏现在的身体情况。
中医四诊,望闻问切,之前她只是给昏迷中的白杏诊了脉,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实际上‘问’这一项也十分重要,她可以通过询问患者身体的情况,去判断她身体状况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她对许明月忧虑地说:“她这身体情况,很不容乐观,我之前猜测的她身上会出现的症状,我刚才在浴室里简单的问了一下,基本上都存在,这会让她在生产时遭遇极大的风险。”她面色有些沉重:“我们可能要提前做好最坏准备的打算。”
也就是可能需要提前给她剖腹产。
这个风险同样极大。
许明月只是沉吟了一瞬,就说:“这个我会尽力解决。”
张医生却是摇了摇头说:“这并不是你一个人想要解决就能解决的,即使你找上面申请来了手术器材,可做一个手术并不只是医生做开腹手术,有抗生素就行的,你前面的麻醉也需要麻醉医生。”
这里就只有她一个医生,她也不是麻醉医生,蒲河口简陋,就连想搞个无菌的手术室都不容易。
她怕许明月害怕,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也别害怕,你身体条件好,顺产不会有问题,即使有个万一,你也可以提前去市医院或者省城医院里提前住院。”
许明月是公社干部,和白杏现如今的身份成分是完全不一样的,许明月能够得到的医疗资源和白杏也是不一样的。
前世许明月怀阿锦时,医生也说过她个子高,身体条件好,她那时候不懂什么叫身体条件好,只觉得自己痛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想让医生快点帮自己把孩子剖出来,让她早点结束这种痛苦。
后来她才知道,她身体条件是真的好,阵痛四个小时,孩子就出生了,生产过程也十分顺利,不光她自己身体条件好,胎儿的头围、体型、大小、重量,也都处于一个非常合适顺产的数值。
但她不知道张医生现在说的她身体条件好,和前世主任医生说的‘身体条件好’,是不是同一个‘条件好’,对于自己不能掌控的无力和,未知的东西,人们总是带有一些惶恐和不安。
她们的谈话没在堂屋中,怕白杏听到吓着她,两人便在外面院子的桃树下轻声聊着。
聊完白杏现如今身体状况的事,张医生又说起白杏住在许明月家里的事:“她从哪个大队来还不知道,也不好一直这么住在你这,你自己现在身体都还不便,更不好还照顾一个孕妇,她既然是来报名考试的,后续你是打算让她住校吗?”顿了顿,她又说:“她这个身体状况,最好还是不要让她住校,学校里孩子多,跑起来乱糟糟的,要是碰到或是撞到,也是个麻烦。”
这一点许明月倒是想过,说:“后面的知青点不是建好了吗?原本是打算等老师招聘考试结束,考上的老师继续住在学校宿舍里,没有考上的知青全部牵出来住到知青点去,今后学校上课期间大门一关,非学校老师和工作人员不得入内,对学生而言安全性也高一些。”
现在已经建好的知青点房子有一排,但认真算下来,其实也就只有六间,中间一个众人吃饭的堂屋,两边各两间房间,两边各一个厨房,到时候如果人多了,一个厨房不够做饭,就可以男女分开,卫生间安排在了对面,中间给他们留出来一块地方当知青点的自留地,方便以后知青们自己种些菜蔬自己吃。
如今知青点的房子已经盖好,就差家具板凳和自留地的地还没翻出来了。
知青点的房子随时搬进去就能住,里面同样是大炕,就是除了大炕外,什么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张医生说:“要么我也搬进去吧,阿锦现在和小雨住,我毕竟年龄大了,和阿锦住也不太方便,我带着白杏搬进去,她现在的情况,我进去照顾也方便。”她又说:“蒲河口的那几个学徒你也不用担心,现在她们正在帮我收着草药,一些草药的作用他们也都会了,常见的头疼脑热,他们哪怕不会治,看得多了,抓个药她们还是会的,不行就让他们到这里来,在哪里都是教。”
许明月为了提高当地女性地位,给张医生寻的几个学徒,六男六女,不是不想多找一些女孩子,而是女孩子在当地还真不太好找,因为女孩子长到六七岁大,就可以家里做很多活了,再稍微大一些,就能当半个劳动力来使用,养到十来岁,就得寻婆家定亲家人,而做医生学徒,学个七八年小十年都是正常,女孩子七八九岁来了,起码到十七八岁才能算简单出师,而这个年龄,在当地都已经是要嫁人的年纪。
其中三个都是在临河大队找的,不是不想在别的大队找,人家父母不放人,还是用粮食作为工资,才有父母愿意将女儿送来,倒是招收男学徒时,一下子送来许多人。
她外婆就是跟着太外婆学了些治疗中暑,帮人刮痧的技术,一辈子都受人尊敬,许多中暑昏迷不会治的人找到她外婆,一辈子都还对她感恩戴德。
这些女孩子们有了一技之长,以后即使嫁得人去,有一门手艺在手,也能养活自己,不说造福一方吧,能给十里八村的人治个简单的病症也是好的。
至于还收了六个男学徒,除了那三个人本身较为机灵,也愿意跟着学外,也是怕女学徒们到了婚恋嫁娶的年龄,嫁到山外去后,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医生都嫁到别处去了,反而大河以南的本地人,依然享受不到基本的医疗条件。
即使以后他们中可能有两三个去公社里开医馆,只要还能留下两三个人来,就不至于让大河以南的受伤或有个头疼脑热时,找不到医生及时救治。
听张医生这么说,许明月倒也没拒绝,问她:“你去知青点住可以吗?”
张医生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到时候那几个孩子来,也不是我一个人照顾,要是房间够多,我还能在临河大队也开一个卫生所,你要是有合适的人,也给我送过来,看能不能为你们临河大队也培养出一两个卫生员来。”
临河大队孩子至少大部分都读过扫盲班,在临河小学学过一年了,能写会算,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全部都要从头教起的孩子省了多少事!
听她这么说,许明月还真的思考起来。
前世临河大队出过两个医生,都是在许家村,老医生是如何学医的许明月已经不知道了,年轻医生是医科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在城市里,反而返回了乡下,开了一个小诊所,老医生的家后来就成了卫生院,医术传给了他的儿子,他儿子医术和老医生相比差了许多,只能治一点普通的头疼脑热,打个针挂个水什么的。
饶是如此,也因为这两个医生的存在,解决了大河以南极度缺乏的医疗问题。
许明月说:“那回头我问问老校长,看学校有没有稍大些的孩子,愿意跟在您后面学医的。”
太小的孩子,那就是叫张医生带孩子了,学不到什么医术不说,可能还浪费张医生时间。
两人之后又去知青点看了看。
知青点的位置在许明月家屋后,靠近江家村的方向,与许明月家不到百米之遥,一排房子面朝着马路而建,算是东南朝向。
由于水泥厂拉过来的水泥砖瓦还算多,知青点的房间建的不小,光是堂屋吃饭的地方就有三十平左右,里面此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拉绳木板将褐泥地面给打平整了。
两边各两个房间,都是从外面开门的,里面的布局倒是都差不多,一条长长的大炕。
许明月摸了摸大炕,抬头看了眼刷的雪白的石灰墙壁:“回头叫他们把炕柜都打好送来,再铺上些芦苇席。”她转头对张医生说:“我那里还有棉被,回头给你们搬来。”
她不可能一有事,就把人放在自己家住着。
她说:“这几天先让她在我家住着吧,等她情绪缓几天,她不是来临河小学报名的吗?给她名字报上去,她身体条件要是允许的话,也让她去考,考没考上先不说,给她一个希望,有个目标放在那,人有盼头!”
知青点最早一批知青插队过来都三年了,三年来农活一点没少干,堤坝一点没少挑,这么辛苦劳累的情况下,为什么至今没有男知青想找本地姑娘结婚,减少自己劳动强度,女知青们至今没有生出与本地男孩子们结婚的念头?除了许明月来了后,对流氓罪管的比较严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有临河小学在这,他们心里都有个盼头,期盼自己努力学习,努努力就能当上老师,有个工作。
工作和嫁人,哪个日子会过得更轻松,他们总是会选择的。
可人若没有了盼头,就容易摆烂。
许明月也不想看到,七八年后,男知青们抛妻弃子的回城,女知青们明明有考上大学的希望,却因为孩子而留在农村,或者也抛夫弃子的回城。
她既不愿意看到女知青们留下,也不愿意看到男知青们抛妻弃子的离开,他们走了倒是痛快了,却不知这时代被离婚被抛弃的女人在农村要遭受多大的舆论压力,不光是被抛弃的女子,就连她的孩子她的父母都要一道被人说道。
能看得开的女人还好,大不了就重新找个人嫁了,孩子过得好不好也看后面找的人的人品,看不开的,可能就跟她这具身体,她的大姑奶奶一样,带着孩子跳下河,噗通一声人没了,只留下活着的人,一辈子都活在伤痛之中。
她们不在荒山的家里,孟福生都不敢回家,生怕刺激到白杏,一直在忙活移栽枇杷树的事情,两颗枇杷树移栽出去了,他又想着种些别的什么果树。
许明月和阿锦都喜欢吃水果,果断时间梅子什么的就要长出来了,孕妇怀孕没胃口,可以多吃些酸梅子,他又想等梅子长出来,多做些腌渍的梅子。
许明月进院子没看见孟福生,喊了声:“福生?”
孟福生的声音从后院传过来:“在后面!”
他擦了擦手上的泥,去井边打了水将手上和雨靴上沾的泥给洗了,又洗了把脸,来到厨房门口:“饿了吧?晚上想吃什么?”
他的一声回答,也让同在堂屋里睡着的白杏惊醒。
白杏已经很久没有睡的如此熟,周围没有寒冷,也没有无数扭曲的想要将她撕成碎片的面孔和声音,她倏地睁开眼睛,眼睛缓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屋顶打磨的溜圆的房梁柱子,还有屋顶的瓦片。
在大山里,是没有瓦片屋顶的,瓦片只能靠人力挑进去,不是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家,都用不起瓦片,都是茅草顶,她住的牛棚也是茅草顶。
被窝中的暖意和鼻尖传来淡淡的阳光的香气,让她贪恋这种温暖不想起身,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中,而是清醒的。
她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男声,也有女声。
突然,门口的大门被打开了,她吓了一跳,忙缩到被窝里将自己藏起来。
“醒啦?”
此时正值半下午,张医生一打开正门,就看到了她缩进去的动作,笑着打招呼。
白杏这才像洞中的小老鼠一样,悄悄的探出一双眼睛,看到是张医生,不自觉的朝她露出一个笑来,笑容格外的单纯,像个见到母亲的孩子。
她脸睡的红扑扑的,张医生走过来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又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胸口:“你再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熬碗粥。”
去厨房的时候,孟福生已经在洗米做饭了。
她看到孟福生雨靴上面的裤腿上还有一些泥点子,笑着过去接过来:“看你忙了一下午,去歇着吧,我来。”
孟福生手中的砂锅没有给她,反而说:“明月晚上想吃锅巴饭,我给她单独闷一些。”
本地说的锅巴饭,就是类似广东的砂锅饭,在砂锅底刷上一层猪油,放入米在煤炉上小火慢蒸,在米饭快熟的时候放上自家腌制的腊肉片、腊肠片,搭配一些蔬菜、鸡蛋,熟了后砂锅底部会有一层焦香酥脆的锅巴,很是清爽。
不过张医生还是提醒了一句:“明月少吃一点就行了,下面的锅巴她不能多吃。”容易便秘。
张医生早就发现了小孟这个人极爱吃醋,对许明月的占有欲极强,平时他一声不吭的看不出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后,才发现他和阿锦一样,会和周围的人争夺许明月的注意力和目光。
她笑着说:“那也行,我给白杏熬些粥。”又问许明月:“你也喝点吧?”
许明月出生的年代,本地已经不缺水田,她是吃米饭长大的,小时候家里为了省粮食,就喜欢熬粥,长大后的许明月也喜欢喝粥。
正好家里有皮蛋,许明月从陶罐中拿了两颗松花蛋出来,晚上熬皮蛋瘦肉粥。
两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许明月闲着没事,就来到堂屋,正好白杏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许明月先是对她笑了笑,然后找了个竹椅坐了下来,“好些了没有?下午听张医生说你头晕,现在还晕着吗?”
对待许明月,白杏不如像对待张医生时那么放松,她还是有些紧张的摇头,抿着唇没说话。
许明月继续浅笑着说:“之前听你说是来临河大队报名参加临河小学老师招聘考试的,现在临河大队也来了,明天要是身体恢复些,我们去临河小学先把名字报了如何?等过两天就考试了。”她突然问:“你过去读书成绩如何?”
白杏不想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忽然就想起了过去十几年的读书生涯,小时候被父母疼爱的场景,被父母送去女子学校读书的场景,学过的知识,一幕幕都在她脑海中,像无声的电影般飞速掠过,那些幸福的场景让她唇角不自觉的漾起笑来。
她生的很是好看,不是盛气凌人的长相,而是很乖巧娴雅的,大而圆的眼睛,挺翘的鼻子,花瓣一样的唇,心型的脸,只是此刻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是凹陷进去的,双眼周围的骨头都凸出了出来,才十八岁的姑娘,就已经露出些老相,鼻梁上还有乌青的伤,唇瓣像干枯的花瓣,呈淡紫色,一点血色都没有,唇皮干裂,瘦的整个下巴颏都尖的,双目无神,小心翼翼抓着被沿的双手也跟失了水的鸡爪似的,满是细小的伤口,手背上因为冻疮青筋都凸了出来。
她看着许明月,眼底像是绽放出神采,希翼地看着许明月,用力的点头:“嗯,嗯!报名!要去报名!”
报了名,就能留在这里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