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第 301 章 许凤莲虽嫁人了,可她……
许凤莲虽嫁人了, 可她对她和老太太的房间始终是有归属感的,这房间是当初阿姐说好给她和老太太的,她每次回娘家, 睡自己房间,很多时候她都感觉她还没嫁人似的, 自己房间还为她保留着。
千层鞋底十分难纳, 平常的针是穿不透千层鞋底的, 得先用锥子锥出一个个孔来,再用粗针沿着锥子锥出来的针孔,用顶针将粗针顶进去, 穿结实的麻线,一圈一圈的缝线。
许明月力气大,她说话的工夫, 已经用锥针在鞋底上打了一圈孔。
老太太就这么局促的看着她给千层鞋底扎孔,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 没再说什么。
许明月将千层鞋底的孔全部打了一圈,才放下鞋底, 对老太太说:“您好好过您的日子就行,别想那么多了,回头我找凤发聊聊, 看他什么想法。”她笑着安慰老太太。
主要是听听闫春香是什么想法, 日子毕竟是他们俩过。
老太太则回头看了一眼阶梯下已经装满了冬季柴火的土坯房, 那是过去他们一家住的房子, 不知不觉,她已经搬到这个新屋来快十年了,这小十年,冬日里有暖炕, 夏日里两边窗户打开,凉风习习,她真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自己的儿女们还有现在这样的造化。
她又将目光看向了许明月。
眼前的姑娘,和她记忆中的大女儿,除了外貌好似还长那样,别的没有一点相似了。
她总觉得是地下的老伴儿看他们日子过得苦,祖坟冒青烟,派人来拯救他们了。
这样想着,她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来,目光柔和的看着许明月。
眼看着小儿子也将结婚,她这一辈子的任务都完成了,死后也能对得起他老许家了。
老太太又拿起竹箩里的千层鞋底,锥针在头皮上磨了磨,继续纳鞋底。
许明月是到下午的时候才见到的许凤发,两个人里面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外面套着黑色旧外套,迎着竹子河上的风,远远看去,像两个黑车轮向临河大队走来。
许凤发是走的通往许家村小学的那条岔路,他先送闫春香回了临河小学,才乐颠颠的自己回的许家村。
看到许明月的时候,他脸上堆满了笑容,看着就意气风发心情很好的样子,喊她:“阿姐,你咋回来啦?”
许明月看他脚上和腿上的泥巴,“咋没骑车去?”
许凤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不会骑呢,别把你自行车给摔了。”
摔到他没事,摔到阿姐的自行车,那可要心疼死他了!
那可是现在除了江副县长和许主任之外,整个大队才有的第三辆自行车!
说到自行车,许凤发突然眼前一亮,扭着手指不好意思的凑过来对许明月说:“阿姐,我和春香商量好了,年后初六成婚。”
许明月也温柔的看着他,很是欣慰:“恭喜你呀,成家后就是大人了,要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了。”
许凤发‘嘿嘿’两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双眼明亮的像村口阿黄的眼睛:“阿姐,我成婚那天能不能借你自行车用一用?”他怕许明月拒绝,忙解释说:“阿姐,我不骑,我就想让春香坐在上面,我推着它。”他举手保证道:“阿姐你放心,我一定扶好了车龙头,保证不摔到车,我就是把我摔了,也保证把车保护好!”他害羞又忐忑的跟许明月撒娇:“阿姐,行不行啊?”
许明月看他这羞赧又扭捏的模样,真的很难把他和自己沉默老实的小爷爷放在一起,这个略微带着些活泼生动的青年,像是崭新世界的另一个人,他双眼明亮,面色红润,春光满面。
“行!”她点头,“你要不还是把骑车学会,结亲那天带着春香绕着村子骑一圈!”
这在许明月从小的记忆中,一直是这里的风俗,比如许家村的姑娘嫁到江家村,不能只走最短的那条路线,得走大道,从村头的大道走道村尾,从村尾的大道走到江家村,再从江家村的大道一直走到新郎家。
这一路上,是一点捷径的小路都不能走。
好似将所有的大路都走一遍,宣告所有人,他们家结亲了!
许凤发听了也很心动,又很犹豫,毕竟他不会骑车,他脑中迅速的冒出了自己骑着自行车带着闫春香满大队的骑一圈,然后娶她回家的美好画面。
可瞬间,他又泄气了,即使他现在学会了,他也不敢带春香骑啊,摔到了怎么办?
想了想,他还是拒绝了,摇头说:“阿姐,我到时候还是推着春香走吧,要是一摔摔俩咋办?”摔倒车子和摔到春香,同样可怕。
不过片刻,他又双眼放光地说:“阿姐,到时候能不能让阿锦来帮我当滚床童子?”
许明月略微有些诧异的挑眉:“这事你和春香商量了吗?”
许凤发又挠挠头,嘿嘿笑了:“我想让阿锦当滚床童子哩!阿锦有福气!”
阿姐说,锦的意思是华丽尊贵,前途无量,又有色彩鲜艳,鲜活明媚,饱含着她对阿锦人生的美好祝福。
他希望他以后得孩子,也能像阿锦一样鲜妍华丽,前途无量,有福气!
村里所有小孩中,没有谁和阿锦一样,被人当做掌上明珠一般疼爱着,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吃喝不愁,翻过年都十二岁了,在农村都是半大的姑娘了,天天还被许明月‘宝宝、宝贝’的喊着,虽然不少人在背后看不惯许明月这么娇惯姑娘,可谁看到不羡慕阿锦的好命,谁不想拥有像阿锦这样的童年,许明月这样的母亲?
即使是他阿姐,现在已经是水埠公社的书记了,离婚前的那些年,也是受了很多苦的。
他就想让他的孩子像阿锦,无忧无虑,福气绵长。
许明月不可置否的挑挑眉:“这事你跟阿锦商量,记得给红包。”
许凤发用力的点头,笑的牙花子都出来了。
当地人都是请村里最胖的小孩当滚床童子,寓意想要早生贵子,孩子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像许凤发这样想让阿锦来当滚床童子的,应该是绝无仅有了。
许明月又问他:“老太太想跟你换房间,让你和春香住到她和小莲房间去,你是怎么想的?”
许凤发一愣,这事他还真没想过。
他觉得他现在的房间就挺好的,有个温暖的大炕,有明亮的窗户,还有一个只属于他的柜子,柜子里有阿姐送他的崭新的棉花被,两床花布床单被套。
他敢说,整个大队,除了他大哥和他小阿姐外,村里不会有人比他拥有的更多了!
那是独属于他的小窝,独属于他的世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他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全。
他不好意思地说:“这事我和春香说过,当初阿姐给我们建房子的时候,就把房间分好了,右边屋是大哥的,左边屋是阿妈和小阿姐的,我的屋在堂屋后面。”
他那时候只有十二岁,是全家最小的,能有个屋就很不错了,现在大队里,还有兄弟好几个挤一个屋,挤一张床的呢,他十二岁就自己有了单独的屋子,不知道被村里多少小伙伴羡慕。
一直到现在,和他同龄的小伙伴很多结婚都没房间,只能在柴房边上重新搭个小土屋暂时住着。
这是这时代的常态。
而他和春香两人有个单独的温暖的屋子,已经超过了大队里的大多数青年了。
至于为什么大哥的房间那么大,他的房间那么小。
别说是大哥抚养了他们长大,就算没有大哥抚养他们之恩,大哥也是家里长子,哪家不是长子住正屋?
虽不成文,却是当地人人人都遵守的规矩。
许凤发自然也是如此。
许明月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你和春香商量好,你们自己没意见就行,对了,这次我去省城,又带了一些搪瓷盆和新毛巾回来,回头我拿给你,正好你拿去结婚用,送给春香当聘礼。”
当初她给家里发搪瓷盆,老太太和小莲是女人,日常洗漱必须要有单独的盆,她当时送了小莲两个,老太太一个,许凤台结婚,送了许凤台两个,这两个盆是给赵红莲用的,后来赵红莲生产,每一个孩子出生,她都送了单独的盆和毛巾,还有一些孩子的小衣服。
现在轮到许凤发了,许明月自然也不会吝啬。
她车里这些年刷新出来很多,虽然去省城卖了一些,可还有不少,这次从省城回来,直接带了一摞。
许凤发洗脸用的是许凤台的洗脸盆,农村没有那么讲究,通常都是一个洗脸盆全家共用,洗脚用的也是许凤台的,还是两人从小用到大的木盆。
许明月早就跟他说过,等他结婚生子,也送给他搪瓷盆,此时得到许明月的承诺,也不拒绝,而是不好意思的喜滋滋道:“谢谢阿姊!”
当地方言中,‘阿姐’的发音便是‘阿姊’。
许明月笑着看他:“今后和春香有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商量着来,有什么事不要自己一个人做决定,今后就不是你一个人了,你们是夫妻,是一个整体。”
原本还笑的没心没肺的许凤发听到许明月这话,不知为何,突然心里不是滋味了起来,说:“阿姐,我知道的。”他嘻嘻笑着,“我还有阿妈、大哥大嫂、大阿姊、小阿姊,不是一个人!”
在他心里,他一直都和整个家在一起是个完整的家,许凤台于他来说,就像是父亲一样。
第302章 第 302 章 确定了结婚的事,许家……
确定了结婚的事, 许家就要请媒人上门,即使是特殊年代,出于对闫春香的尊重, 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媒人请的是江副县长的妻子,现在临河大队的妇女主任夏云芝。
夏云芝四十多岁, 不知道是不是早年独自一人在家操持的缘故, 面容看着比江副县长老上很多, 此刻却笑容满面,带着许家给的聘礼,来到临河小学的女生宿舍, 商定婚期。
婚期闫春香和许凤发私下已经商定,此时过来不过是走流程而已。
闫春香的父母不在这里,老校长便暂代了闫春香的长辈, 接待夏云芝。
许家给的聘礼不多,一床用红色花团锦簇花纹的被套套好的棉花被, 两个搪瓷盆、两条毛巾、两条枕巾、一个热水壶,一双黑皮鞋。
宿舍里和闫春香关系最好的叶甜, 看着许家送来的聘礼,爱不释手的摸着,对闫春香说:“春香, 看来你没选错, 许家是厚道人家。”
不然不会送这么多聘礼, 这些聘礼虽说会带回去, 但既然是聘礼,以后这些就是闫春香和许凤发夫妻俩的东西,不是全家人共用的。
她们整个宿舍才一个热水壶呢,还有这漂亮的被子, 料子摸着都是很好的,一点瑕疵都没有,还有这双黑皮鞋!
黑皮鞋有点大,里面垫着崭新的鞋垫,鞋垫上面刺绣着简单的龙凤呈祥的花纹。
闫春香的脚穿是三十六、三十七码的鞋子,送来的皮鞋是三十八码,没办法,许明月的脚就是三十八码,她车里刷新出来的皮鞋都是三十八码,不过这都不要紧,垫个两双鞋垫就行了,关键是皮鞋质量非常好,外面皮质暄软,内里暖和,正适合冬日穿。
叶甜拿着皮鞋到闫春香面前,让她试穿:“快试试合不合脚,到时候你成亲那天穿!”
其他人也都羡慕的看着闫春香。
她们插队到这里不过一年,目前还没有嫁在乡下的打算,都等着回城呢,对于闫春香选择嫁在乡下,她们心里不嫉妒不羡慕,甚至觉得她傻,不过对于闫春香选择的对象,她们也无话说就是了。
许凤发长姐是公社书记,大哥是大队干部,小姐是公社会计,他自己是记工员,今后过日子肯定没话说。
只是闫春香条件也不差啊,自己是临河小学教师,一年到头也不需要做繁重的农活,要她们考上了老师,她们才不嫁人呢!
因为临河大队现在有招考老师这个机会在,目前整个临河大队的知青,除了闫春香外,还没有任何一个女知青生出在当地嫁人的心思,哪怕是暂时还没考上老师,每日还在做着繁重农活的女知青们。
对于闫春香嫁人,整个寝室,除了叶甜依依不舍外,其余每个人都是高兴的。
闫春香走了,她的铺位就空出来了,她们晚上睡觉也没那么挤了。
等商定好婚期,留下聘礼,许凤发和闫春香两人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只能年后成亲,聘礼也被老校长暂时放在了一个空教室内,到时候闫春香会从临河小学出嫁,临河小学便算得上是闫春香的娘家人。
不过老太太还是忐忑的问许凤发:“这事真不用去通知亲家一声吗?”
在老太太心里,女孩儿结亲,不论如何,还是要和娘家人说一声的,即使娘家人不来,礼数上也要做好,不能惹了人闲话。
许凤发挠了挠头,回道:“我问问春香。”
提到娘家人,闫春香沉默了许久,才出声说:“我写封信回去。”
她知道,娘家是不会来人的。
不出闫春香所料,闫春香家不仅没有来人,反而将闫春香大骂了一顿,说她脑子坏掉了,好好一个城里姑娘,嫁给一个乡下泥腿子,然后寄信过来,问闫春香讨要她的彩礼钱,其余皆无。
闫春香看到这封信后,心脏如坠冰窟之中,哪怕早有预料,看到家人嘴脸,她仍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早知道是这样不是吗?从小到大,她在家中,便如那奴仆一般,肆意打骂,别人下乡至少还有一身厚实的衣服,她什么都没有,连街道办给知青们的下乡安置费,也尽数被他们夺了去。
若不是运气好,被分到临河大队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日子会是怎样。
回想起来,插队到临河大队下乡的日子,竟是她自出生以来,过的最好最平静的时光。
她将手中信件撕的粉碎,撒入火盆之中,用小木棍将毛栗壳将纸屑掩埋在火盆之中,不消片刻,这些纸屑便在火盆中散出沉闷的烟气,化作飞灰。
哭了半响,她又抹干了眼泪,想到年后就要嫁给许凤发,她内心又期待起来,就像期待已久拥有自己的家,拥有自己的家人。
许凤发这边好日子定下后,腊月二十三日,许凤莲也终于发动了。
她是凌晨三点发动的,凌晨六点,公社的民兵敲响许明月家的院门:“许书记!许书记!许会计昨晚上发动了,叫我来通知你们呢!”
他是先通知的江家人,然后再来的许家。
听到许凤莲昨晚上发动,不论是江家人还是许家人都激动起来,江家早就准备好了老母鸡,听说小儿媳妇发动,江母夏云芝忙将还在笼子里的老母鸡抓出来,捆了双脚和翅膀放在竹篓里,又拎了一桶早养在大水缸里的鲫鱼出来,叫上她三儿子,“快,快叫上亲家一起,到公社去!”
许家这边,赵红莲也赶忙起来抓了两只老母鸡和二十个鸡蛋,这些鸡蛋是早就囤的,老母鸡冬天不怎么下蛋,这些鸡蛋她可是囤了不少时日。
许明月这边,听到消息的她同样拿出了她车里刷新出来的三十个鸡蛋和两只鸡,和孟福生一起,一群人赶到江家村大队部集合,开着拖拉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一路突突突的来到公社。
拖拉机速度慢,从临河大队开拖拉机到公社要三个小时,等他们到公社的时候,都快十点了。
公社大院的宿舍小,就那么一间房,江建国和许金虎都站在院子里等。
众人一到,就全围到江建国身边问他:“怎么样了?生了没有?”
许明月也站到房间窗户那里听着里面动静。
里面只有早就安排过来的张医生和许凤莲两个人。
许凤莲一听许明月到了,原本还咬着牙忍耐的许凤莲顿时绷不住了,大声喊着:“阿姊!阿姊我好疼嗷~~!”
窗户外面的人听到,全都站到了窗户那里劝:“可不能喊,要留着力气生!”
许凤莲的婆婆夏云芝锤着自己小儿子:“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带了老母鸡过来,还不赶紧给你媳妇儿炖鸡去!”
她又怕小儿子不懂事,真把一整只鸡全炖了,又赶忙过去帮忙。
总共就六只鸡,要吃一个月呢,一天也就能炖小半只鸡,用鸡汤下面吃。
要是她自己家可凑不出来这么多老母鸡,还是亲家和她大姨姐,一家两只鸡,才有这么多鸡,不然普通人家产妇生产,能有几个鸡蛋吃都算是厚道人家了,哪里有这么鸡给产妇吃?
可这儿媳妇的姐姐现在是公社书记,身份可不一般,即使她男人是副县长了,他们一家子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她这个小儿媳。
孩子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孩子出生,是个男孩。
许凤莲在娘家人都到了后,身上像是忽然就有了力气似的,没过多久,孩子就生出来了。
一听孩子出生,一群人乌泱泱的都去问孩子了,只有许明月担心许凤莲,隔着窗户问许凤莲怎么样了。
早就被许明月请到公社大院的张医生从产房内走出来,笑着对许明月说:“她骨架大,生的顺,很多人头一胎生一两天的都有,她这算快的,几个小时就生出来了,孩子心疼人呢!”
许凤莲这一胎生产没受什么罪,生产完的她并没有因为生产脱离昏迷或是睡着,听到许明月的话,原本没有哭的她,顿时憋不住了,忍不住哭着吐槽喊:“阿姊,生娃儿好痛哟!我生他都没喊,揉肚子我是真忍不住了,痛的我眼前冒金星!”
旁边正在看着新生儿直稀罕的江建国听到许凤莲的哭声,吓了一跳,忙过来哄她:“可不能哭,月子里不能哭,你要吃什么东西?炉子上炖了鸡汤,我端碗鸡汤来给你吃!”
鸡汤没有那么快炖好,她婆婆夏云芝已经在廊下的煤炉上煮了红糖鸡蛋。
原本哭的正起劲的许凤莲听他这么说,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顿时哭不下去了,直拉着许明月的手吐槽说:“阿姊,你是不晓得,我原本以为生孩子是最痛的,哪晓得娃儿生下来后,还要揉肚子,我滴娘哎!”
许明月见她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也放下了心来,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握着她的手听她说话,为她整理了一下鬓边有些湿的头发:“少说话,仔细嗓子疼。”
许凤莲看着许明月关切的目光,鼻头忍不住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红着眼笑着点头。
许明月将她头发整理了一番,擦了她额上的汗,给她戴上了用羽绒服上狐狸毛领缝成的帽子,“现在天冷,别着了风。”
许凤莲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阿姊,任她温柔的手摆弄着自己,又忍不住拉着许明月的衣角,舍不得放开。
她和江建国结婚两年了,这还是头一胎,期待已久,内心里并不害怕,反而很期待,她也是个傻大胆,生产的时候没觉得有多疼,生完了才有些心有余悸的害怕。
许明月看了她床上盖着两床棉花被,都是她送的新棉花被,一床五斤,两床就是十斤重,厚实的很。
她原来送的两床棉花被,一床现在江建国在盖,一床作为了床下面的被褥子。
房间里没有火炕,冷的很,只在一旁支了一个火盆,上面放了一个圆形竹罩,竹罩上盖着两件小衣裳和几张尿片。
过了会儿,张医生拿着棉花球和碘伏走了进来,用碘伏为许凤莲擦洗身下消毒。
也就只有许凤莲能这么奢侈的用碘伏了,这时代很多产妇生完了,后续就等待身体自己恢复了。
许凤莲还有些不好意思。
张医生手脚十分麻利,不到一分钟就擦洗好了,又给她盖上被子。
许明月从随身携带的竹篓里拿出几条崭新的内裤,和一摞卫生用品,用一个黑色塑料袋装着,放在她的床头柜里,说:“这是我这次去省城买的,你这几天换着用,我那还有。”
她自己生产过,自然知道生产后出血量有多大,这时代的女人生产,没有卫生用品,好点的,床上垫着稻草,备上草木灰,流的血渗进草木灰中,讲究些的人家,就多备几条里面装着草木灰的卫生带。
有那些苛刻的不拿儿媳妇当人的人家,就让产妇在厨房里生孩子,生完孩子也不让穿裤子,就让儿媳妇躺在稻草堆里,还嫌弃儿媳妇的血流到稻草上不吉利,事后这些稻草都不是用来烧火,而是嫌弃的用草叉一把叉出去,扔的远远的烧掉,像是烧掉了晦气。
第303章 第 303 章 许明月怕她冷,问她:……
许明月怕她冷, 问她:“要不要去我那里坐月子?我那里有火炕,暖和些。”
许凤莲闻言笑喷了:“哪有去姐姐家坐月子的?”她知道阿姐不在意这些事,可还是给许明月普及说:“我们这就没有这样的事!”
普遍的认为, 坐月子是不吉利的行为,去别人家坐月子, 会把别人家的福气一起坐没了。
许明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习俗?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许凤莲心底感动, 可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她, 对本地的一些风俗习惯很是遵守,笑着说:“阿姐,你别担心我了, 建国和张医生把我照顾的很好,我这里暖和着呢,你别担心。”
此时外面炉子上煮的糖水蛋好了, 她婆婆夏云芝端了一碗红糖蛋进来,一碗递给了许明月, 一碗递给了许凤莲:“累了一晚上,快吃点东西睡一会儿, 月子里可不能哭,也少说话,不然以后眼睛花, 嗓子疼, 快来吃点。”又对许明月说:“她阿姊忙了一早上, 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也赶紧吃点。”
也就是许明月是公社书记,才有糖水蛋的待遇,普通人家能有一碗稀饭,都是看中儿媳妇的娘家人了。
许明月也笑着对夏云芝说:“夏姨也没吃早饭吧?”她叫江建国:“建国, 你再拿个碗来,我吃不了这么多,给你阿妈分一些!”
夏云芝忙推拒:“哎呀,我不要,你吃,你自己吃!我一个老太婆了,还吃什么糖水蛋!”说是这样说,脸上笑容却止也止不住。
她坚决不肯受许明月给她的糖水蛋,说:“你吃,你吃,我出去下面去,都没吃早饭呢,可不能饿了大家伙儿。”
许明月也不爱吃糖水蛋,将她碗里的四个糖水蛋一起给了许凤莲。
许凤莲刚生完孩子,消耗极大,四个鸡蛋她根本不够吃,又吃了两个,不好意思了,喊江建国进来吃。
外面大姨姐还在看着呢,他哪里敢吃许凤莲生孩子吃的口粮?一个劲的喂许凤莲,许凤莲推拒不过,甜甜蜜蜜的吃下剩下的两个糖水蛋,睡下了。
她此时还没有奶,小孩子出生后,是要喂奶的,这事许明月有经验,好像前几顿,一次要喂十毫升的奶。
塑料量杯许明月有啊,她的医药箱里有咳嗽药,盖子上就有个标了刻度的塑料杯子。
此时小婴儿被包裹好,就放在许凤莲床铺的床头边上,脸上红扑扑皱巴巴,长的极丑,比阿锦刚出生的时候还丑。
她哥哥的两个孩子出生时都白白嫩嫩,脸上没啥褶子,她还以为现代人营养条件好了,生出的孩子都和她哥哥的两个孩子一样白净呢,结果阿锦出生,直接把她丑哭了。
此时看到安静的睡在许凤莲身边的小婴儿,她也实在夸不出来一句好看,就没再打扰许凤莲休息,自己出了房间。
不得不说,公社大院的宿舍实在太小了,许凤莲和江建国就一个房间,一群人都挤在冰冷的院子里。
很快,面条就煮好了,清汤寡水的面,只放了一点盐,没有油,每人吃了半碗,就在冰冷的院子里。
吃完早饭,留下张医生和许凤莲的婆婆夏云芝还在照顾她,其他人就散了,找了个公社大院空的办公室坐着聊闲篇。
许明月则去看新干部宿舍的建设情况。
地址和房屋设计都是许明月和孟福生做的,新的干部宿舍是三层楼,一层十六户,每户面积约四十几平,南北通透,最里面是一个十几平的卧室,中间是客厅带一个小厨房,小厨房不能烧灶,只能烧煤炉,两边都各有一个楼梯、公共卫生间、公共澡堂,公共卫生间和澡堂面积都和一个房间的面积差不多大,里面的坑位和洗澡的位置都很多。
新宿舍确实不大,作为干部宿舍却足够用了,即使是新婚夫妻带一两个孩子住都够了。
再大的,水埠公社现在花钱的地方太多,建不起太大的,这已经是目前水埠公社能建的最好的干部宿舍了。
三层总共也就四十八户,现在水埠公社的正式干部还不到三十人,但武装部的民兵队伍有两百人,这两百人并不是入级的干部,平日里只能领工分,没有工资,算不得水埠公社的干部,日常只能住在水埠公社干部宿舍的公共宿舍,好几人一间的那种,分不到这样一室一厅一厨的单人宿舍,但多出来的干部宿舍,可以作为集体宿舍使用,很多家离的较远的民兵,就可以申请集体宿舍,晚上直接住在公社,不用再早晚还赶回家里住。
干部宿舍才在刚动工的阶段,许金虎就近招了人,正在打地基。
这么大的三层楼的干部宿舍,可不像农村建房一样,随便打个地基就可以了,三层楼房,说高不算高,说低不算低,也不能像农村土坯房那样,下面用砖石,上面用土坯,这个干部宿舍从地基到主体,全部是用水泥和砖头,地基也打的非常深。
建楼的建筑工人也都是当初为临河小学和蒲河口监狱建造主楼的老建筑工人了,干活很是细致,见到许明月过来,一个个都热情的打招呼,手上动作不停。
“这宿舍楼大概多久能建好?”许明月站在乱糟糟的工地上,问建筑的工人。
正在用砖头和水泥砌地基的男人,手背冻的通红,鼻子上也流出鼻涕,他只用肩膀处擦了下鼻涕,用冻的发红的脸笑着说:“这房子不小,起码也要到明年六七月份了吧。”他说话的时候,动作也不停,沿着拉出的麻线整齐的将砖头沿着拉直的线,放在水泥上,“我们尽量在明年双抢前建好吧,全部搞好估计还要晚一点。”
房子主体建好后,还要上梁、铺瓦,内里也要全都抹上白石灰,通了水电才行。
许明月点点头,回到公社大院后,叫人给他们煮了一锅姜汤,倒在暖水壶中,给他们送过去。
她自己则进了许金虎办公室,问他现在冬季还能不能召集够人手,把通往堤坝和乱葬岗到吴城的那条路给修通,再把从乱葬岗到邻市堤坝的路修通。
这样,原本在水埠公社主街一条通邻市堤坝,一条通水埠公社主街到码头,一条通往炭山方向,一条通往吴城方向的这个十字路口,就下移到二十几年后的新街方向,重新建了个十字路口,一是为了分流今后的车流量,二是将今后拉煤的大货车,全都移到现在完全没人,空旷荒凉的乱葬岗方向通车,减少了人流聚集区的煤灰粉尘污染的问题。
至于以后得新街还要不要再建在乱葬岗的位置,水埠公社这么大,原老街的十字路口两边的商铺现在还全都是一片荒凉的土地,都还空着呢!
许金虎对于许明月的规划倒是没有意见,反正乱葬岗的位置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拉煤的货车哪怕卷起千丈煤灰,也无人在意,只是说:“修路的人倒是有,发跟炭山一样的工资就行,没有工资记工分也行,只是你说修水泥路,水泥厂才刚给我们公社拉来这么多水泥建干部宿舍,你要他(水泥厂厂长)再拉水泥过来,那老小子能愿意啊?再说,咱们也不能把水泥厂水泥都拉完了,修堤坝还要呢!”
许明月最近不止为何,总是容易疲累,就找了个木质靠椅坐下,整个人都窝在木椅里,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围脖外面,只露出一张精致端丽的脸,目光沉浸地说:“现在我们公社也有四辆拖拉机了,有时候来我们公社的大货车雨雪天不能离开,还可以租大货车,去山里拉石头,拉了石头先往地上铺一层石头,山上的碎石或者山涧里的鹅卵石都行。”
本地的鹅卵石,除了一些小山涧里很多外,就属石涧大队的那条宽七八十米至百米的大山涧里最多,从山里到山外,密密麻麻,全是鹅卵石,一直到几十年后,都仿佛取之不尽一样。
她整个人都有些懒懒的,说:“先铺一层石头,再铺鹅卵石和小石子,最后再铺上一层瓜子片,最后再用河沙拌水泥,铺在最上层。”
“水泥的铺法我们临河大队的堤坝都铺过了,就按照那样的方式来铺,水泥路不会开裂。”
这样一层一层的铺下来,即使是今后这条路再因为拉煤的大货车体量过于庞大和沉重,压坏路面,也不至于像前世一样,把水埠公社的那条十字主街道,压的跟狗啃过一样,坑坑洼洼,脏乱不堪,即使压坏了,下面依然是石头石子,也好修补。
许明月指着她画的简易地图上乱葬岗的那条十字路口说:“这两路修通后,咱们再把门口的这条十字路也修起来。”
她直接在图纸上的两个十字路口上画出了可以并排行驶四辆大货车的四车道。
许金虎看到直吸着牙:“要修这么宽的路啊?这要多少石子和水泥?”
许明月看着许金虎说:“叔,山上的石头、河里的沙子又不要钱?就费人去捡罢了,到时候招山里的小孩出来捡石头,捡一车给多少粮食,都是现成的资源我们为啥不用?”
自己不用,以后全都低价承包给资本家们了。
她给上面十字路画的四辆大货车并行的车道都算窄了呢,还得算上两边车辆的停车位,人行道等等,这些一起加进去,别的路段不提,光是这个十字路口,起码得八行车道才能勉强够用。
这对这个年代,车子很少很稀奇,一年到头除了拉煤的大货车,基本上看不到几辆车的许金虎来说,简直是无法理喻的一件事。
他完全无法想象,仅仅是二十年后,这条古老的街道上,就全是拉人拉货的三轮车和大货车了。
第304章 第 304 章 但老许就有一点好,他……
但老许就有一点好, 他不懂,但他行动力极强。
许明月在背后给他出主意,都不用许明月做什么, 他很快就把人召集起来,寒冬腊月的, 只要不下雨不下雪, 事情就干起来了。
请大河以南的山里娃捡石头挣钱挣粮食, 请大河以东的人过来铺路。
在现在这个特殊的一连十年年三十和年初一都不放假的年代,整个公社都在热火朝天的修路,许金虎是水埠公社的一言堂, 他说要在乱葬岗那边铺条新路,哪怕许多人心底腹诽,觉得这么荒凉的地方, 哪里会有人,哪有车肯往这边走, 可没人有人敢反对,就连公社的两百民兵队都被他派出去修路去了。
干部宿舍和修路同时进行。
公社大院分的房间只有一个, 许凤莲的婆婆来照顾她月子后,张医生就回去了。
冬季竹子河水落,无法行船, 还是许明月开着拖拉机, 又拉着一车人回去的, 送完了临河大队的人, 还得送张医生去蒲河口。
拖拉机没有挡风玻璃,哪怕许明月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头上戴着羽绒帽,脖子上围着狐狸毛拼接而成的围巾, 手上也戴着手套,可还是被冻的不轻。
一路颠簸的回到临河大队,许明月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就没再送张医生去蒲河口,让她暂时在她家住下了,她自己也躺到了火炕上,一睡就是一整夜,中间晚饭都没吃,愣是睡不醒。
第二天早上饿醒了,才从张医生这里知道,避孕了近十年,三十岁这年,她居然怀孕了。
因为一直避孕措施做得好,她都忘了还会怀孕这事了,一时间有些懵,缓了好大一会儿,才不敢置信的看向张医生和紧张不已的孟福生:“我真有啦?”
“应该是有两个多月了,你自己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张医生又问她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许明月这身体月事一向很准时,通过计算排卵期的方式和避孕措施,这么多年都没中过招,怎么这回一下子就中招了?
许明月整个人瘫在床上,“这段时间太忙,忙忘记了。”
她对怀孕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生产完后,不会又要漏尿吧?
她这么排斥怀孕,除了生产时实在太过疼痛,让她心有余悸外,她生完阿锦后,咳嗽漏尿,也是很大一个原因,她好不容易通过产后修复,解决了这个问题,却也让她对怀孕生产这事产生了很大的排斥和心理阴影,加上已经有了阿锦,她又没有强烈的繁殖欲望,就没想过再要孩子。
孟福生却以为她不要她和他的孩子,心底一时间有些黯然。
张医生叮嘱她:“女性孕期身体较为虚弱,特殊时期可千万不能把自己当做正常时候,工作上要稍微放一放,千万不能劳累,尤其是你翻过年都三十了。”
在这个六十岁都算是少有的高寿的年代,三十岁妥妥的高龄产妇了。
许明月不禁挠了挠头,心底有些害怕。
前世她闺蜜三十七岁要二胎,原本身体健康的她,不知怎么,赶上了除去羊水栓塞外,最差的情况,她整个孕期许明月都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好朋友因为怀个孕,把自己怀没了。
她和好友都没有那种要为未出世的孩子牺牲自己的伟大思想,她们都是平凡又普通的人,只想健康快乐的活着,感受阳光,感受这美好的世界。
虽然最终结果是有惊无险,可她依然害怕。
几十年后什么医疗条件,这时候什么医疗条件?
她抓着张医生的手,有些害怕的问:“张医生,我这胎怀相怎么样?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害吧?我这个年龄……”
过去她从不觉得自己年龄大,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青春正好呢,可此时提到三十岁,也不禁有些害怕了。
尤其这身体还不是自己原装的,她自己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强壮的跟牛犊子一样,可大姑姑从小就缺衣少食,嫁人后过的更是不是人过的日子,哪怕她这么多年修养,谁知道这身体还有什么损伤和暗伤啊。
许明月真是越想越不安。
反倒是张医生握着她的手温和地笑着说:“你就放心吧,你身体好得很,我就没见几个身体条件像你这么好的。”
可许明月怕啊,她胆子小,最怕死了,不禁拉着张医生的手不放,“张医生,这段时间你要不就在我家待着吧,有什么事我也能随时找到你。”
女人月子期和孕期是女人一生中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候了,想到前世她怀阿锦时,在孕期和月子期时的无助,她不放心任何人,包括孟福生。
她习惯了什么事都依靠自己,习惯了自己成为别人的支柱和依靠,最害怕的面对的,就是自己处于虚弱时期,不得不依靠他人的无力。
张医生自然没什么异议的留了下来。
在蒲河口农场,她说是医生,实际上还是犯人,日常除了医务室,她很少出去,怕给许明月惹祸,尤其是自许明月调任水埠公社书记后,她去蒲河口的时间就少了,哪怕她还暂时兼任着蒲河口农场的生产主任。
可在许明月家里不同,在许明月身旁,有她庇护着,她像个正常的自由人,好似她从来不是以犯人的身份下放到这里来,她只是这里普普通通的民众一个,在这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是令人尊敬的医生。
在蒲河口她也是医生,却也是下放来的犯人。
等张医生出去后,许明月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安静的看着窗户。
孟福生煮了鸡汤面过来,扶她起来吃饭。
许明月不习惯在床上吃东西,穿衣起床洗漱后,吃了面又躺下。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最近这段时间她特别容易累,且嗜睡。
原本她还担心许凤莲坐月子会做不好,打算去公社看看她,现在也因为她怀孕的事,暂时被搁下,在床上躺了不到五分钟,又沉沉的睡去。
只留孟福生坐在她床边,手伸到被窝里,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熟睡的脸。
傍晚醒来,阿锦听说了妈妈怀孕了,惊喜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妈妈尚且平坦的小腹,吃惊地问:“妈妈,你真有小弟弟小妹妹啦?”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想要摸一摸,又害怕伤到许明月,被许明月一把拉过她的手,隔着厚厚的羽绒服,直接按在了她的肚子上,“想摸就摸!”
阿锦摸着妈妈的肚子嘻嘻的笑了,问她:“妈妈,这是你向送子观音娘娘求来的吗?妈妈,你求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阿锦小时候问许明月她是从哪里来的,许明月总是告诉她,她是她从送子观音娘娘那里求来的,她对送子观音娘娘说,她想要个又聪明又勇敢又活泼又美丽的女儿,“于是你就来到了妈妈的肚子里!”
为了佐证她的话,还从某红书上搜了很多关于送子观音娘娘的视频,让小小年纪的阿锦对这事深信不疑。
阿锦抬头看向妈妈:“妈妈,你已经有了最聪明最勇敢最活泼最美丽的女儿了,你一定还想要个弟弟对不对?”
或许是阿锦从小到大得到了足够多的爱和安全感,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即将有弟弟妹妹的醋意和阴霾,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欢喜和期待。
许明月摇了摇头:“不是哦,这次妈妈没有许愿,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妈妈都会很期待哦~”她轻轻拥阿锦入怀中,让已经周岁满十一岁的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阿锦期待吗?”
阿锦双眼发光的用力点头!
她早就想让妈妈给她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她的同学朋友们,人人都有弟弟或者妹妹,只有她没有。
可每次她问妈妈能不能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妈妈都让她去养条狗,说让狗做她的弟弟妹妹。
现在她终于有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啦!╰(*°▽°*)╯
阿锦的雀跃终于让许明月对于这个新来的小生命有了那么一丢丢的真实感。
吃完晚饭,孟福生就将牙膏挤好放在她手中,她刷了牙,洗了脸,回到房间,孟福生又适时的给她打来洗脚水。
这次不是两个人一起洗,而是她一个人洗,洗完她想擦脚,已经孟福生代劳,细心的帮她擦干脚上的水渍,让她先躺在床上睡了,他自己则去厨房收拾剩余的事。
一直到全部完成,他才洗漱完,回到房间,安静的躺在她身边,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背。
黑夜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在胸腔中轻微震颤:“明月,你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白天睡了一整天的许明月此时还是半醒着的,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有些迷糊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她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中,舒服的蹭了蹭他的胳膊,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答:“那倒也没有。”
孟福生看她在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后,一整天都闷闷不乐,还以为她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此刻听到她的回答,压在他心头的浓雾悄然散开,“我看你一整天都不太开心。”
许明月从侧躺在他怀中,翻身变为平躺,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唉,都说女人生产宛如在过鬼门关,我这不是害怕嘛?”
她是真怕啊!
她可不想生个孩子,把自己命给生没了。
第305章 第 305 章 网上有些新闻中的女性……
网上有些新闻中的女性生孩子跟玩儿似的, 出去参加个泼水节,半途中把孩子生了扔垃圾桶里,回来还能继续参加节日。
偏偏她周边的朋友、同学, 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太平的。
不是孕期吃山楂罐头吃多了血流不止紧急送医院, 就是七个月胎心停止, 紧急剖的;还有胎盘低置大出血直接摘了子宫的, 有同样是胎盘低置,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保胎还是早产的;还有和她关系很好的校友,怀孕六个多月了, 因为劳累过度终止妊娠的;还有她家楼下烧烤店老板娘,怀孕四个月了,以为胎坐稳了, 晚上家里忙不过来,她出来帮忙, 四个多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的。
虽然除了少数几人真出了事,大部分人都是有惊无险, 但身边朋友同学们的经历告诉了她一个事实,就是怀孕的人真的不能把自己当做平常人对待,这个时期的她们, 哪怕很多人表面上看着没事, 实际上她们的身体就是比平常人要虚弱很多, 要爱护自己, 爱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然最后伤身伤心的,依然是她们自己。
但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人依靠,可以让她们在孕期停下来, 就如同前世她怀阿锦时,一直工作到八九个月,原身这个大姑奶奶,在生产前三天,还在挑着木桶,给家里的水缸挑水,生完孩子不到十天,就要下地干活。
这不仅仅是这个时代女性的现状,在她前世社会的女性,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所以在体验过一次孕期的无助、无力与虚弱后,她一直避免让自己再次步入那样无力的特殊时期,只能依靠他人来照顾自己的虚弱时期。
她是排斥怀孕生子吗?她是害怕怀孕生子期间,虚弱无力不得不依靠他人时,又得不到帮助的自己。
她并不是独生女,她哥哥的孩子,一个比阿锦大三岁,一个比阿锦大半岁。
世俗好像默认了,在女儿和儿媳之间,他们只能照顾一方,他们选择了照顾与他们感情更深的两个孙女。
这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没有人规定,你一定是必须被选择的。
她平躺在火炕上,双手甚至枕在脑后,语气平静又悠然,“我只是有些害怕。”
这一刻,孟福生觉得她遥远的仿佛是天边漂浮的云,明明那么近,又那么远。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许明月明显不像过去那么拼了,总是荒山与蒲河口两地早出晚归,水埠公社的事情现在都是许金虎在做,蒲河口的事情现在有周宗宝、许凤翔、许凤潮他们,养猪场有郑济河、老范、陈卫民。
就连之前说好的,要教临河大队的青年们开拖拉机的事,都被暂时搁置了,家里有什么事,她都会去喊阿锦和孟福生。
她始终记得,闺蜜身体明明那么好,怀二胎的时候情况差到她担心她是不是要为那个孩子一命抵一命。
她当时疑惑的问了闺蜜一句:“怎么回事呢?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从来都精力旺盛的闺蜜回了一句:“可能是大龄产妇了吧。”
不服老的她们,第一次承认自己,进入了‘大龄’期。
自己这个身体,也进入了‘大龄’期了吧?
好在,现如今的她,不是前世独自一人的自己,身边还有阿锦、有孟福生、有张医生在帮她。
张医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总是会过来安抚她:“没事的,很多人四十多岁还能生呢。”
许明月笑笑不说话。
许是和张医生接触的多了,许明月也察觉出张医生的兴致似乎也没那么高,越是临近过年,她越是心事重重。
许明月想到她的情况,或许她是想家了,想自己家人了。
“你这段时间心事重重的,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许明月坐在火桶里,轻声和张医生说。
张医生看着许明月如今还平坦的肚子,犹豫了许久,才苦笑了一声说:“不知道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夫家这边已经全部与我断绝了关系,我娘家那边,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一个哥哥。”她说:“我从小跟着父母学医,家里医馆被我哥继承了,他翻过年也有五十几了,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了。”
如今她就只剩她兄长一个亲人,她兄长比她当初批斗的更狠,被下放到更加苦寒的大西北,一晃两年多没见,她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她笑着看向许明月,不到五十岁的人,头发已经斑白,像六七十岁的人,“父母去世后,我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说着,她蓦地低下头,不让许明月看到她眼中强忍着的泪。
许明月一直没有问过下放到她这里来的这批知识分子,他们的家人情况。
一来,她个人能力有限,能够在自己有限的权利范围内,保护好他们就已经不容易;二来,即使她知道了他们家人的情况,在如今这个时局,她也无法插手去帮助他们的家人。
不是与世隔绝的大河以南平静,就代表着外面也平静。
可许明月见她开口,就知道她必然是有事相求,便问她:“那你知道你哥哥被下放到了哪里吗?你想要怎么做?”
听她这么问,张医生反而犹豫了。
她自己都还是一个犯人,她能怎么做?
她怕自己一个私心,会打破如今蒲河口农场的平静。
当初她哥哥先被下放,后来才轮到的她。
许明月也温声安慰她道:“你哥哥和你一样是医生,医生在哪里都是被需要的,即使是到了大西北,想必那里也不会太苛待医生。”
张医生却根本不敢想。
可她还是强忍着心中悲痛和苦涩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她和她哥如今这样的身份,不能写信,不能看望,又能如何呢?
许明月看她这样,沉吟了会儿,说:“你要实在惦记,回头写封信,等开春咱们山上的笋和蕨菜长出来了,给你哥寄些笋干和蕨菜干去,这些即使被人翻找出来,应该也没什么。”
张医生却是抹了泪,有些惶惶然的看向许明月:“真的可以吗?”
许明月想了一下,确定的点头:“到时候我给你包裹里放些咸鱼干。”
东西寄到地方,咸鱼干还有点价值,或许会被人拿走,笋干和蕨菜干这样不值钱的玩意儿,应该能到达她哥手上,当然,也有很大可能,连有包裹的事都不会让犯人知晓,私下就被人瓜分完了。
张医生没想到她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眼底不由露出感激的笑来,紧紧抓着许明月的手,又哽咽地落下来:“小许书记,谢谢你,谢谢你……”
其实去年过年时,她就已经在担忧她的亲人,可她什么都没说。
她怕,她怕在她不知道地方,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也悄默无声的没了。
之后的时间,许家一直喜气洋洋的,许凤莲生了头胎,多年不孕的许明月也怀孕了,许凤发年初六也要成婚了。
好像喜事一下子全都聚集在了许家,老太太整天红光满面的,要不是现在每家每户都限制养两只鸡、四只鸭,她都恨不能多养些鸡,给她大姑娘补身体。
就如同许明月担心自己这个‘大龄’的身体一样,许家每个人都在担心许明月这个‘大龄’的身体,生怕她这个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没了,所有人见到孟福生和许明月两人,都是让许明月好好休息,什么事都不要操心,有事情就让阿锦和孟福生去做。
见到阿锦,就是对阿锦一顿教育:“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你阿妈结婚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娃儿,你可要好好照顾你阿妈,你要懂事了!”
见到孟福生,就是:“你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终于熬过来了,夫妻夫妻,还是要有个娃才能长久,现在她终于开怀了,家里的事你要多担待,可千万不能让她累了,知道不?”
村里很多人,其实拿孟福生是嫁到他们大队的女婿看的,总觉得孟福生和许明月两人之间没个孩子,不安稳。
就连得知消息的许金虎,都在年三十那天赶回来过年,笑着对许明月拍胸脯保证道:“你就放心把孩子养好,公社和蒲河口那边有我!”
都觉得她这个孩子来之不易。
在越来越多人的关心中,许明月原本对于怀孕的害怕也一点一点的消散,从刚开始的担忧,到一日一日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多,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也越来越期待起来。
其实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孟福生。
这么多年,她都一直坚持避孕,他以为她是不想要她和他的孩子的,对于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就好似让一直脚踩在云端无法落地的他,倏然的落到地上,让他与她之间多了更深的羁绊。
可他最在意的还是她的想法和感受,怕她不愿意生这个孩子。
只有孟福生,在夜晚她醒来时平静的沉默中,还是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和害怕。
第306章 第 306 章 幸运的是,这一世的孟……
幸运的是, 这一世的孟福生是个很贴心的人。
可能是将她的不安与害怕都看在了眼里,日常孟福生承担了家中更多的杂事,不需要她操一点心。
阿锦大约也是长大了, 她本身就是个很贴心的小姑娘,知道妈妈怀孕, 身体状态不好, 主动化身为贴心小棉袄, 恨不能一日三顿的问候,生怕妈妈哪里不舒服,连带着还不大懂事的小雨都跟着一起对她嘘寒问暖, 看到她站着,就会立即搬来竹椅让她做,看她手里拿着东西, 就会立即贴心的帮着拿,不让她操心一点。
很多人说, 没怀孕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枕边人是人是鬼, 这话是一点没错的。
也是怀孕之后身边人对她的照顾,让她一日一日的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增多了, 孟福生明显的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 到了晚间, 会轻抚着她的背, 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洗脚后,会帮她按按脚和腿,尽量让她感到舒适。
察觉到他的贴心, 许明月也放松了自己的神经,尽力的照顾好自己。
往年的年夜饭都是她和孟福生在做,她做的多,孟福生通常只洗菜备菜,今年却是孟福生和阿锦在做,许明月坐在火桶里,就着不算明亮的灯光,坐在堂屋里看书,时不时的去厨房看看他们做的怎么样了。
阿锦被她宠的不太会做饭,但她却十分乐意尝试,不让她做她反而不乐意,偶尔才被允许做一次的饭的她,做菜做饭于她来说就像是一场好玩的游戏,哪怕烧的不尽如人意,依然被许明月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仿佛天底下什么难得的美味佳肴,把阿锦夸的小胸脯挺的,得意的下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第二天,逢人就说:“昨天晚上我做年夜饭了!我妈妈说我做的饭可好吃了!”她立刻转头找许明月:“妈妈你说对不对?”
周围人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偏偏阿锦半点也看不出来,许明月还笑眯眯的点头表示赞同:“是呀,我们阿锦长大了,会体贴爸爸妈妈,做的年夜饭比大厨都好吃!我们阿锦长的好看又聪明又勇敢就罢了,做饭还这么好吃,妈妈真的太幸运了,拥有这么心灵手巧的宝贝。”
把阿锦给美的呀,嘴角的笑容简直被AK还难压!
周围听的长辈们全都乐的哈哈大笑,如今再没人敢在许明月和阿锦面前说,她这么惯着阿锦,当心她以后嫁不出去之类的话了,全都是捧着母女俩说话的。
许明月去许凤台家,不论是嫂子赵红莲还是老太太,全都拿她当玻璃人一般,到了就立刻让她做到火桶里,用冬季幼童厚尿布一样的薄被,将她的下半身裹的严严实实的。
因是过年,家门口贴了红色对联,窗户上也都贴了红色‘福’字,年初六因为许凤发要结婚,家里家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许凤发的房间更是里里外外都做了清洁。
别的地方大年三十和年初一都不放假,临河大队却是放了假的。
许明月见许凤发不在,问他去哪儿了,赵红莲脸上都是为人长嫂的喜悦,用邻市方言喜气洋洋地说:“一大早就去炭山买东西去唻!”
她自己成婚的时候,婆家东西给的多,给的体面,对于小叔子结婚给弟媳妇买东西,她自然不会觉得眼红,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她当初结婚可有大姑子给的一件大红色袄子,至今还是村里头一份呢,弟媳妇结婚可没有!
倒不是许明月不想给,而是一模一样的款式的羽绒服,再给出一件,怎么都说不通,她车里刷新出来的,她上次带到省城,全都卖到省城工厂家属区去了。
省城的姑娘最喜欢这种鲜亮的颜色,这款羽绒服还有一条收腰的腰带,最得城里小姑娘们的喜爱,一件羽绒服三十块钱,不要票,好卖的很。
新人不在,家里的话题全都是围绕着许明月的肚子说的。
赵红莲高兴地说:“可算是苦尽甘来了,一次抱个大胖小子,儿女双全了!”
许明月就笑着问:“那假如是姑娘呢?”
赵红莲立刻爽朗地笑着说:“姑娘也好,你和大姑爷长的体面,姑娘生下来像父母,也和我们阿锦一样长的体体面面!”
许明月这个原身长得好看,王根生也长了一副好相貌,阿锦尽挑父母优点长,大眼睛、高鼻梁、鹅蛋脸,除了夏季天天游泳,皮肤黑了点,妥妥的就是一个小美女。
许明月喜欢阿锦,听赵红莲说生下的孩子和阿锦一样好看,也笑了,伸手拉过阿锦,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要是能长的有我们阿锦一半好看,我也满足了!”
阿锦被许明月从小到大各种花式夸奖已经夸的免疫了,虽然被夸的高兴,却一点也不害羞,毕竟她长得好看是事实嘛。
她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大声说:“弟弟妹妹长的和我一样好看!”
她这番不知谦虚的话又逗的周围大人们哈哈大笑。
许明月在阿锦脸颊旁亲了两下,让她自己去和小伙伴们玩。
老太太则拉着许明月的手,抹着眼泪又哭又笑:“罢了罢了,你和福生有了孩子后,我死了也闭眼睛了,你们日子好好过,别欺负福生晓得不?”
说的许明月哭笑不得,“我和福生日子过的好好的,我欺负他做什么?”
老太太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嗔怪道:“那哪里一样?”
她没有孩子前,她总觉得大女儿的日子过的是飘的,是浮在云端上的,脚没落到实地,如今有了孩子后,才像个正常的家,孟福生好似也真的在他们这里落地生根了。
中午这一顿他们是留在许凤台家吃的,赵红莲早已得到许明月的厨艺真传,又从蒲河口带了一小瓶花生油回来,趁着大姑姐大姑爷都在,中午这一顿做的极其丰盛,有鱼,有肉,有许明月爱吃的冬笋、小米虾炖腊肉。
过年的鱼是不能吃的,代表着年年有余,就这么一盘鱼,是很多人家过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好菜,通常要从年三十摆在桌子上,摆到年初十,摆到再不吃掉就坏掉了,才会吃掉,要是客人吃了桌上的鱼,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但现在临河大队有养鱼场,就没了这个限制,许明月不吃鱼,赵红莲动手将年三十晚上烧的鱼肚子夹给许明月:“你现在是双身子,一个人吃,两个人补,要多吃点!”
不怪赵红莲对许明月好,哪家媳妇也没有像她嫁人后这么快活的,嫁的男人是干部,家里小叔子小姑子个个都是干部,小叔子马上要娶的弟媳也是自己拿满工分的老师。
每次她回娘家,娘家村子的人不羡慕她日子过得好?
年初二许凤台陪着赵红莲回娘家,许凤莲因为坐月子回不来,来的是江建国。
江建国不知从哪里买的两瓶糖水罐头,两包酥糖,两包桃酥,一份给老太太,一份送到荒山来给许明月。
知道小舅子要结婚,又给许凤发留下了礼金,这才走了。
过年江天旺夏云芝都得回村子过年,水埠公社只有许凤莲一人在,他得赶回去照顾许凤莲母子,不能在临河大队久留。
临河大队虽不像外界‘三十不停战,初一接着干’,可到年初三,天晴了,各个大队还是忙碌起来了。
年前就被拉到临河大队的制砂机、钻孔机等机械已经被拉到了山上采石场,年前就已经安装好,就等着新年开工了。
蒲河口会点机械工程的专家们都被喊到了采石场,在村里一个年轻人摇动了柴油机后,随着柴油机发出的突突声,一块又一块的大石头被送到了粉碎机里,将一块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压碎成一颗颗的石子、瓜子片和石粉,再通过过滤铁筛,分别将石子、瓜子片、石粉输送到它们对应的位置。
随着机器的响声、压碎石子的响声、筛石子的响声四起,周围人也都好奇的观看且欢呼起来。
有了爆破机、钻孔机等这个机械后,以后他们采石子,就不再只需用锤子砸和铁钎子敲了。
到年初六,许家喜气洋洋。
许明月因为当地风俗,双喜不能相遇,许凤台和许凤发他们都让许明月去参加婚礼,许明月自己不在乎这样的风俗,却不想大喜的日子,让新人心里留什么疙瘩,并没有去参加许凤发的婚礼,只在和孟福生一起在荒山看着许凤发和他的一群小伙伴,热热闹闹的推着自行车去临河小学接新娘子。
这是知青们出嫁的第一个知青,都是年轻人,一个个都关着学校大门不让进,要喜糖。
喜糖许凤发和闫春香早就备下了,是公社供销社买的水果硬糖,也没有多的,每人一颗,才终于打开了临河小学的大门。
等到了女生宿舍,又是一番热闹,才终于又打开了女生宿舍门。
闫春香今天难得穿上了新衣服,是灰色床单布料做成的新棉袄,胸口别着许明月当初从红色羽绒服上拆下来的大红色蕾丝做成的绢花,梳着两个粗粗的麻花辫,含笑坐在暖炕上,静等着许凤发。
在所有知青和临河大队的人的共同见证下,许凤发背起了闫春香,让她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在周围小伙伴们的起哄声中,稳稳的推着她,走进了许家大门,又在老校长和许红桦等人的见证下,向毛主席宣誓。
没有酒席,没有烟花爆竹,只有一把一把撒出去的喜糖,婚礼便成了。
第307章 第 307 章 闫春香与当地人的婚姻……
闫春香与当地人的婚姻, 并没有在女知青中引起太大反应,更多的知青都是把目光放在临河小学的教师考试上,马上又是新的一年招生考试, 男知青那边也没有任何想要在当地娶个女孩子,减少自己劳动的想法, 整个临河大队、和平大队、建设大队的知青们, 全部心神都在关注新的一年, 还会不会招新老师。
知青们的目光整天都是在往校长室那边瞟,他们已经为新一年的老师招聘考试准备了一年之久,都在摩拳擦掌。
校长这边目前也不清楚, 之前说了,今年招生,会招隔壁五公山公社的学生, 但五公山公社很大,下辖的几个生产大队, 远的,丝毫不比临河大队距离水埠公社近, 很多还在更远的山里,想要到临河小学来读书非常难,且消息不一定能通到大山里面。
近一点的, 就是隔壁石涧大队。
趁着过年, 休息了十来天的许明月也在思考, 她当上了公社书记后, 要怎么带领公社发家致富的问题。
为此她在家里休息的日子也没有闲着,白天无事的时候,就自己在房间窗前的书桌上写写画画,将自己的想法一项一项的写在信纸上, 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都纪录下来。
他们这里最大的资源,除了大河以南的这一片一望无际的大山外,就是家门口的这条竹子河。
竹子河不论是养殖各种水产品,鱼、虾、蟹、珍珠,还是菱角、莲藕、芡实等水生植物,都是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只是竹子河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它太大了,它途经的地界并不只是水埠公社,也就是说,它的所有权不在水埠公社,水埠公社想要发展竹子河,还要得到邻市政府的支持。
竹子河暂且无法利用,就只能利用大河以南的大山。
大河以南就有一座现成的茶山,只是现在这座茶山因为特殊年代的原因,几近荒废。
许明月想把这座茶山再利用起来,再栽种开发新品种,请专家过来科学种茶,培育管理。
上班第一天,她就将自己的想法先给许金虎提了,土生土长的许金虎对于种植水生植物并没太大的信心,从他出生以来,这些水生植物于当地人来说,就是平常到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他们很难想象,外地人是吃不到这些东西的,是需要买的,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没人吃的东西。
“你坐你坐,你赶紧坐。”许金虎生怕她累着了,对肚子里娃娃不好,赶紧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叫你在家里多休息几天,你也是闲不住。”
许金虎如今对她提出的任何意见都不反对,而是认真思考是否能实施的可行性。
“竹子河不是我们一个水埠公社的,想要用起来,隔壁公社,邻市他们怎么想还不知道。”许金虎沉吟地说:“你想种茶,我倒是不反对,可这么多茶叶种出来,要往哪里销,这个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茶叶和水稻小麦不一样,茶叶树种下去,并不是马上就能见到收成和效益的,短时间内看不到收成和效益,社员们不一定愿意在繁重的农活之余,还去种茶,打理茶园。
许明月说:“销量这个问题,我会去跑,先去市里看看,市里不行再去省里,省里不行再去外省,茶叶在我国有上千年的市场,没道理现在种出的茶叶就销不出去了。”
他们本地人依然保持着喝茶的习惯,就比如许金虎,一天不喝一杯浓茶,吃东西都没味道。
可本地人吃茶产茶,就是想不到去卖茶。
在许明月的规划蓝图中,不光是大河以南的三个大队作为试验点,她还想拉着整个五公山公社一起进来种茶。
当地真正适合种茶的地方,还是五公山!
许金虎对于五公山怎么样,并不太关心,他只关心水埠公社。
他道:“这样,我先把五公山的人召集起来,问问他们的想法。”
于是开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两个生产大队长,来水埠公社开会。
五公山公社现在的革委会主任是许金虎的大女婿陈正毛,陈正毛是以许金虎马首是瞻,五公山公社书记之前被王根生等一群人搞下去批斗后,心气一下子就散了,凡是明哲保身,也不跟陈正毛争权。
许明月说开会,他便通知下辖的十几个生产大队,去水埠公社开会。
对于五公山公社的大队长去水埠公社开会这事,五公山这边也没什么意见,过去五公山公社就是归属水埠区管辖的,没点地位的大队长想去水埠区开会都去不了,现在水埠区虽成了公社了,也是方圆几十里首屈一指的大社。
会议室里,许金虎依然坐在长桌的主位,手边一个散发着茶香的搪瓷缸,他身边坐着的是许明月。
五公山公社的很多大队长,都是第一次见这个新上任的水埠公社书记,也吃惊于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个大社的一把手。
不过很多人都没有把她当回事,主要心神还是放在许金虎身上,都默认许金虎才是水埠公社的一把手,一言堂。
许金虎见人都到期了,这才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单手放在会议桌上,手指敲击了两下:“今天把大家召集到水埠公社来呢,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公社娃儿们上学的问题;二是公社生产建设问题。”
“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过去的旧社会,上面普及扫盲班也有小十年了。”他目光落在陈正毛身上:“徐书记,你来说说,你们五公山这些年的扫盲工作做的怎么样了?整个五公山公社的识字率如何?除去大人的扫盲行动外,对于孩子们的扫盲、学习这事,你们又是怎么安排的。”
被点到名字的徐书记一愣,抬头看看许金虎,又看看许明月。
他大约五十岁左右,两边鬓发几乎全白,脸上的精气神也没有了,整个人给人一种提不起干劲的感觉,说:“我们公社扫盲班一直在搞,这些年也没停下来过,至于识字率嘛,这还要下面各个大队的大队长他们来汇报,毕竟这不是公社生产上的事,我们公社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生产、开荒,解决社员们的口粮问题。”
他这话没有正面回答,也正面回答了,主要精力在抓生产,至于生产之余,大家还有没有精力去扫盲班上课,扫盲班现在都快成村里老人带孩子的集中地了,村里已经做不动事情的老人,在扫盲班聊聊天,纳纳鞋底,看看娃,谁还有工夫识字?
整个五公山公社的扫盲班就像是一个摆设。
不光是五公山公社,越是大山里面的公社,对于扫盲识字这事,做的就越少,识字率就越低,尤其是冬季,大山里温度普遍比外界要低好几度,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大家窝在家里能度过这个冬天不饿死冻死就已经很不错了,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有精神去学习认字?
在本地土生土长长大的许金虎也了解这种情况,临河大队日子好过些,也就近十年罢了,过去临河大队和大山里相比,也就多了个竹子河可以打鱼罢了。
许金虎的目光落到五公山公社下面的大队长身上,这些大队长一个个都垂着脑袋,不敢看许金虎,生怕他点到他们的名字。
许金虎又重重咳嗽一声,“是这样的,经过我和许书记商议,决定从今春起,临河小学面向五公山公社招收七至十五周岁的学生,以五公山公社为界,公社以东的学生,临河小学包一顿午餐,公社以西的学生离的远,可以申请住校,住校的学生目前是女学生食宿全包,男学生包一顿午饭。”
五公山公社以西的大队长就不明白了:“许主任,咋还女学生包食宿,男学生不包食宿呢?”说着目光还不满地往许明月身上瞟,觉得这么‘重女轻男’的政策,肯定是许明月这个女书记想出来的,正常男书记,绝对做不出来这样偏女生的决定。
公社以东全部是靠近五公山外围的大队,实际上还不算大山里面,但过了五公山公社,越是往里面,便越是往深山里去了。
许金虎一看他们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满地瞪大了他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手指握拳,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指着他们鼻子说:“你们还有脸说?为啥不包男学生食宿你们心里没点数啊?就说你们大队,有多少男学生,有多少女学生?你自己说!”他不满地说:“我临河大队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不我连你们整个大队的人都养了呗?”
许明月在跟他提出只包女学生全部食宿,男学生只包一餐的时候,许金虎第一个反应根本不是什么许明月重女轻男的问题,而是相较于大山里数量庞大的男学生,女学生的数量能有多少?
一个大队能凑出来十个不?
要不是许金虎也想搞出些政绩来,好升到县里去,他才舍不得他们临河大队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免费给五公山公社的人吃。
五公山公社的人跟他许金虎有什么关系?
哪怕他女婿现在是五公山公社革委会主任了,在他心里,五公山公社依旧是外人,如果可以,他是一粒粮食都不想给五公山公社的人吃!
想到这,许金虎有些不满地指着五公山公社的几个大队长说:“要不是看在我女婿现在是你们五公山革委会主任的份上,你以为我想管你们五公山的事?你们五公山的娃儿们上不上学关我什么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喊你们来就是通知你们一声,愿意送娃儿来上学,就送,不愿意送娃儿来上学的,你们五公山叶不是没有学校!”
五公山公社就有小学和初中,只是现在中学停了,小学还开着,公社小学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来自公社和距离公社很近的公社周边,学校里一个大山里的学生都没有。
又有大队长皱眉说:“十五岁的娃儿都好成亲了,都是家里的一个整劳力了,咋还进学校读书?”
许金虎不耐烦:“读不读书随你们,反正我们水埠公社就是这么规定的,十六岁以下的娃儿,没读过书的,想读书的,都可以进去读!”
见众人都不说话了,许金虎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眼看着他们说:“第二件事,就是我们水埠公社接下来的生产和建设问题,这个问题由许书记来跟大家说。”
众人一听,又全部心神放到许明月身上。
和不怒自威生的五大三粗的许金虎相比,许明月周身的气质要柔和的多,不过她脸上也没有多少笑脸,而是严肃的看着会议室里的人说:“这次之所以把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的人都召集到这里开会,除了公社扫盲问题,就是我接下来要计划的,在临河大队、和平大队、建设大队这三个大队作为示范点,进行茶叶种植。”
第308章 第 308 章 一说起要种茶叶,建设……
一说起要种茶叶, 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马上就急了,“许书记,我们大队的地种粮食都不够, 哪里还有地种茶叶?”
“就是,这种茶叶临河大队和五公山公社搞搞也就行了, 毕竟你们有地, 我们的那点地还填不饱肚子哩!”
许金虎敲了两下桌面:“能不能听许书记把话说完?”
被许金虎这么一呵斥, 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的生产大队长都闭上嘴巴,可脸上焦急的神色依然还在。
他们都是四十来岁正值壮年的汉子,精瘦的身材, 脸上都是常年劳作产生的褶皱。
许明月知道他们误会,说:“我们种植茶园的首要要求,就是不能占用耕地面积, 所以初步打算在一些荒山、自家的房前屋后、菜园边上种植一些茶树。”
当地几乎家家有茶树,这些茶树就是随手摘种在自家菜园边上, 每家每户也不多,种个三五棵, 春天采摘了自家喝。
他们一听是种在荒山上和房前屋后,就不说话了。
虽说家家户户有自留地,自留地都种满了瓜果蔬菜, 也没有把边边角角都种满了的, 可事情吩咐下来了, 最后种不种不还是他们自己?他们就是真不种茶, 或者各家种少了,她也没话说。
要他们说,这许书记就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山上那么多茶叶, 都没人要,都荒废了在那,还种什么茶,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种了茶谁要啊?
临河大队炉山上的茶山,过去是江地主家的,自从江地主被打倒之后,那山上的茶叶就荒废了。
现在又不像过去,能私人买卖,山上的茶叶不能买卖,当地人也没有江地主家过去的渠道,山上免费的茶叶他们都懒得摘,更别说自家种茶了,有这功夫,不如多种几垄红薯,年底还能多几代红薯粉充饥。
这是建设大队和和平两个大队的人的想法。
许金虎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转头看向许明月,仿佛在无声的说:“看吧,在没看到效益前,你让他们做任何劳动之外的工作,都没人会愿意做。”
许明月和许金虎对视一眼,只笑笑,没勉强,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五公山公社的徐书记和陈正毛身上:“喊你们五公山的人一起过来,是在我的计划中,我们大河以南的山头还是小头,大头在你们五公山,你们五公山山地多,也更适合茶树的生长,就不知道徐书记和陈主任怎么想?”
陈正毛过去就是一个工厂的小员工,突然搭着他老丈人的关系当了革委会主任,他能有什么想法,只能无助的看向自己老丈人,在自己老丈人一个大白眼中,呵呵地对许明月笑道:“都听许书记的,许书记说怎么搞,就怎么搞,我都支持。”
徐书记倒是有些心动。
徐书记来自五公山公社山前大队,家也不在山里,而是山外的山脚下,是个面向十分温和的中年人,多少年来,五公山公社就一直受困于当地山地多,水田少的问题,过去没有什么全民筑堤的政策,也没有人会想要借助筑堤的机会,引竹子河的河水灌溉山下的荒地。
自从他们公社多了一万多亩良田后,就大大的缓解了他们公社的饥荒问题,除此外,他们公社依旧贫困,产出的东西极少,要是许主任真能带领他们大队种茶卖茶,未尝不是他们五公山公社的一个出路。
别看这小十年,本地茶叶好像不吃香了,茶叶卖不出去,过去江地主还在的时候,他们公社每年都有人到临河大队去给江地主家摘茶叶。
这许书记是个能人,之前在临河大队的时候,带临河大队发家致富,到了蒲河口,听说蒲河口也搞了养猪场,每周给公社肉联厂和吴城肉联厂提供稳定的猪肉来源,连带着临河大队日子过的蒸蒸日上。
既然许主任喜欢折腾,他也跟着期待起来,不就是房前屋后种点茶树,山上的地多的是,也不费什么。
许明月没想到,种茶这事,没得到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的支持,倒是得到了五公山公社的两位领导的支持。
她目光看向下面的几个大队长,目光主要是落在石门大队的大队长身上。
这次开会,她‘外公’没来,这个时候,她‘外公’应该还只是石门大队的小队长,还没当上大队长。
石门大队的大队长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确定许书记看的就是他,有些莫名,却还是道:“种茶叶而已,我们石门别的没有,就是山地多,山上的地又种不了别的,别的不说,光是许书记前些年带我们大队解决了那么多荒地的灌溉问题,一点小事,我们石门肯定是支持的!”
许明月想到自己前世老妈一生最为遗憾的事,就是没有上过学,不由笑着点头说:“石门大队的扫盲和孩子教育问题也要抓起来啊,江副县长非常重视咱们孩子的教育问题,尤其是你们当干部的,要带好头,做好榜样作用,要是你们干部家庭出身的子女都大字不识一个,下面的村民们谁还愿意送娃儿去读书?”她看着石门大队的大队长:“你说是不是?”
人均文盲的石门大队大队长抹抹额上的细汗:“是是是,许书记教训的是。”
许明月继续说:“尤其不能搞重男轻女那一套,有适龄的娃儿,不论男娃还是女娃,都要读书,要响应主席说的话,妇女能顶半边天。”
五公山的其它大队的人看看许金虎,又看看女领导许明月,不敢反抗许金虎的他们,也都纷纷应是。
倒是水埠公社大河以东的几个大队急了,问许明月:“许书记,那我们呢?”
上一个书记出自大河以南,自上任后就大力发展大河以南的经济,又是开养鸭场,又是搞学校,水泥厂产的多出来的水泥,十有八九都被送到了大河以南,什么好东西都往大河以南送。
现在新任书记又是大河以南出来的,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在大河以南搞什么茶叶种植,连带着五公山公社都一起安排进来了,都没有他们大河以东的公社什么事,他们顿时就不满起来。
偏偏摄于许金虎淫威,他们还不敢发作,只急切的向许明月表达他们也想加入。
关于大河以东的土地种植问题,许明月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河以东的土地不适合种植茶叶,但前世大河以东有大面积的种植葡萄。
但如果搞葡萄园,就要占用耕地面积,且此时的葡萄品种不一定适用于这里的土地,这些都不是一拍脑袋想当然就搞起来的,要先试种,就像这次许明月提出的茶叶种植,也没有占用任何耕地面积,都是在一些暂时没人用的角落里试种一样。
头一年都是试验。
许明月说:“我暂且对大河以东的土地适合种植什么还不了解,你们过去这片土地上适合种的瓜果品种都提交一些报告上来,回头我去省里农学院请了专家过来,再去实地考察清楚,再谈大河以东的事。”顿了顿,她又说:“我过去吃过河东卖的葡萄,很是不错,你们还有没有谁家有种过葡萄的?”
河东的一个大队长说:“葡萄还不好种?我们这边哪家不种两颗葡萄?这种就是果面食,给娃儿们甜甜嘴的东西,哪能真当个东西来种?”
河东的土地虽适合种植葡萄,但当地并没有形成具体的产业,大多数都是自家随便种,结的葡萄也稀稀拉拉,很多还是青色的时候,就被馋嘴的娃儿们摘的吃光了,难得有几串好葡萄,也是私下悄悄卖些钱,轮不到自家吃。
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招鸟雀,不专门找个娃儿在葡萄树下看着,上面结的葡萄还不等他们自家人吃,就被鸟雀们啄完了。
许明月说:“你们也可以试着在房前屋后摘种一些葡萄,不需要占用耕地,就找些废弃的田埂、荒地。”
大河以东没有山,一马平川,全是耕地,但也有一些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地方,是无法种植粮食的,这些角角落落的地,砍掉上面野蛮生长的杂草,种一些葡萄是足够的。
她现在的身体可能不足以支持她去省城的农学院去请专家过来,专门指导他们种植茶树或者葡萄树,但当地本就有吃茶的习俗,种植本土的茶树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现在春节刚过去,只要等到开春,就正是一年当中,最适合种茶的时节。
五公山公社的徐书记本来经过被王根生批斗一事,已经心灰意冷,在五公山公社都不管事了,现在被许明月提出要种茶,开完会后,就不禁主动找上了许明月,问她:“许书记,你之前说五公山适合种茶叶,你是不是还想在五公山上种茶树?”
他是想到了临河大队炉山上,大大片的茶山。
许明月如今怀孕,身体特别容易感到疲劳,精神不济,闻言点头说:“是有这个计划。”
计划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完成的。
徐书记听她这么说,不由想到自己村子后面那连绵的山头,不由下定决心说:“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山前大队今年肯定能把家门口的山头收拾出来,等到开春我就带他们种上茶树!”
他这个公社书记别的地方且不说,在他自己大队还是很有威信的。
他目光希冀的看着许明月。
许明月只是笑着点了下头。
第309章 第 309 章 在确定了带领水埠公社……
在确定了带领水埠公社和五公山两个公社种植茶树的计划后, 许明月还需要去县里,向周县长和江副县长汇报这事,种植茶树并不只是带领老百姓种茶就行, 还得解决技术和肥料上的问题。
如今化肥大多都依靠进口,每个大队每月只有二十斤化肥可以申请, 这点化肥量还不够一个大队的正常农作物所需, 更别说支援茶树的施肥生长了。
这些还需要许明月写报告给县里, 得到县里领导的支持。
对于许明月提出的需要专业的技术人员来指导当地百姓种茶树的问题,江天旺是很不理解的,问许明月:“你提的这个学习新技术的这个问题。”他皱了下眉头, “就我们这地界,种茶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别的不说, 就我们这座茶山的存在都多少年了,也没听说过谁家不会种茶啊?”
他是不理解, 为什么种个小小的茶树还要学习什么新技术。
在他看来,茶树不就是春天种下去, 等到茶叶馃子长成了,去采摘不就行了?
周县长则问许明月的想法:“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对种茶这事不懂,就想问许明月的看法。
许明月从小采茶炒茶, 对种茶树的事情也不懂, 但她从小耳濡目染, 至少知道茶树并不是现如今的任其野蛮生长, 想要茶树的茶叶产量提高,最基本的修剪、深耕、施肥、治虫这几点她还是知道的,此时的人们种茶,种出来的都是‘钓鱼竿’‘冲天炮’, 根本没有科学的培育和管理。
还有更适合一方水土生长的不同茶树的品种问题,这些都需要更加专业的茶叶研究专家来进行专业的指导。
总之一句话:“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管理,我们既然要种茶,肯定要科学培育,科学种植,和更专业的人学习如何种茶制茶这事是必须要进行的。”
现在吴城经济这一块就是周县长在负责,他对此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关于化肥分配的事,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事还需要在县领导班子里开会决定。
许明月还是把种茶这事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自己成了水埠公社书记,就可以一言以决水埠公社的事,带领水埠公社的社员们种茶,只是需要动手开荒,有茶树苗,种植下去就行了,没想到这样的事,都需要特别开会。
吴城现在基本可以分为三股势力,最大的两股势力无疑就是革委会主任刘主任一派。
刘主任成事不行,想坏你事情却是一等一的。
第二股势力就是以周县长为首的实干派。
两股势力,一方有国家大势;一方有地方部队背景。
还有一股势力,就是这两年稍稍恢复了些的县委书记一脉,县委书记作为土生土长的当地势力,当初之所以会在权力斗争中输给革委会刘主任,不过是输在没有武装力量支持,但他在当地深耕多年,也是有自己的心腹在的,如今他夹在刘主任和周县长之间,万事不管,周县长做出政绩来,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
权力斗争,任何时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吴城,只要是周县长支持的,刘主任必然要反对。
他反对的理由也很明确:“水埠公社现在是产粮大区,全国都缺粮食,你现在不好好发展农业,多开垦一些荒地种植粮食,好好的又要种什么茶叶,现在国家缺你这几斤茶叶吗?现在国家缺粮食!国家外汇就那么多,进口来的化肥都不够粮食所需,你们现在还想新点子,种什么茶叶,有那种茶叶的地,为什么不多种点粮食?老百姓肚子吃饱了吗?”他坐在会议室最上首的位置,指着斜对面许明月的鼻子,“来来来,你来告诉我,什么叫做‘以粮为纲’!现在国家经济建设和战备,是更需要粮食,还是更需要茶叶?”
革委会刘主任这话还真不是乱说,他的话也得到了县领导班子里不少干部的支持,这让刘主任坐在木质靠椅上,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对于种粮还是种茶,对刘主任来说都无所谓,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权威。
被刘主任指着鼻子的许明月还没反应,坐在许明月身边的许金虎就已经忍不住拍着桌子唾沫横飞的骂起来了,“计划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你是一点都看不到是吧?都说了是利用房前屋后的荒地,山上的荒地,不占用种粮食的耕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种茶叶会影响种粮食了?”
他是一点都不怕吴城的刘主任,站起来的气势比刘主任还横。
刚刚还被刘主任带了节奏的县委领导班子的干部们又都反应过来,是啊,计划书上是利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的荒地、田埂种茶树,不占用耕地。
但刘主任这边也不是没人的,王根生在刘主任手下不过是个小喽啰。
他旁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就慢条斯理地抬头回复许金虎说:“怕就怕,粮食不上纲,茶叶也顾不上啊,咱们吴城可还有几十公里的堤坝没完成呢,到时候又要种粮,又要种茶,还要筑堤坝,可不能这么剥削老百姓啊。”
好家伙,剥削二字都出来了。
面对刘主任这一派的咄咄逼人,一向两头不占的县委书记此时也不禁拿着许明月写的计划书,缓缓的开口了,说:“计干事大约是没看清楚,这计划书上分明写着,先在大河以南的临河、和平、建设三个大队做科学试验活动,并不是马上就推广到全水埠公社和全吴城。”
整个吴城的山脉都集中在了大河以南以及五公山往里延伸,吴城终边都是水系发达,山倒是没有多少,即使是种茶树,重点也是在大河以南的几个大队和五公山公社。
县委书记一开口,明显就是支持周县长了。
他的加入倒是让刘主任眯起了三角眼,在二人之间扫视,不禁冷笑了两声。
但吴城负责经济这一块的人本身就是周县长,刘主任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他也只能冷笑一声,说:“连我们吴城的傻瓜都晓得,一只手难抓两条活鱼,种了粮食还想种茶,就怕到时候两个都鸡飞蛋打,什么都捞不着!”
坐在周县长下手的江天旺笑眯眯的,甚至有几分憨厚地开口笑道:“这个就不牢刘主任费心了,就种茶这点小事,我们那边人从小就是跟茶树打交道长大的!”
这话他还真不吹牛,过去江地主还在的时候,当地妇女儿童每年春天都靠给江地主家摘茶叶赚钱,当地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谁小时候还没背着背篓采过茶呀?
事情定下来后,就是去省城农科院校去找专家来教授本地人学习科学种茶,这事如今的许明月身子不便,去不了,事情就又落到江天旺头上。
江天旺也算是刚升到县里没多久,还没具体事情做,没想到这么快许明月就给他找了事情。
之前两年他为了水电站的事情,跑省城都跑习惯了,现在不过又多跑一趟罢了,会议开完没多久,江天旺就又动身跑省城。
这次跑省城是为了两件事,一是请茶叶相关的专家技术人员下来指导工作;二是去省城化学肥料厂,解决茶树所需的肥料问题。
前面说过,此时的大部分的化肥都是依靠进口,主要以尿素肥为主,但国内也开始自主生产化学肥料,只是占比比较小,江省省城在几年前便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化学肥料厂,以氮肥为主。
县里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下面开荒种茶树的问题。
此时刚过完了正月,茶树的种植时间一般在三到四月份,此时还没到茶树的种植时间,一切都在准备阶段,一是荒山的开荒准备工作,要将整个汕头都整理出来;二是种植茶树技术的学习,肥料的准备。
为了解决种茶树的事,许明月还特意把孟福生的老师,现在在蒲河口养猪场研究养猪新饲料事情的范老给请了过来,专门指导各大队派过来学习的茶农们种茶。
范老自下放到这里后,就整日在养猪场,与猪、水藻、河蚌等东西打交道,一年的时间,本就不白净的他,晒的和本地老农没有区别,要不是他说着一口迥然于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大家还真以为这个头戴破草帽的小老头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农民。
范老并不是茶叶种植专家,他只能教当地百姓前期的一些开荒施肥工作,没有化学肥料,暂时使用农肥和腐殖土也可以使土壤肥沃,近些的山头多沙石,想要上好的复制图,还得去深山里面运出来。
只是对于许明月上任公社书记后,做的第一件事,不光是在县里遭到了以刘主任为首的县委领导干部的反对,在大河以南的推行,也并不很顺利,哪怕一些基层干部迫于许金虎和许明月两人如今的威势,不得不回去带领本生产大队的队员们开荒种茶,得到的效果很小,很多人依然阳奉阴违。
第310章 第 310 章 其中以和平大队和建设……
其中以和平大队和建设大队最为排斥和抗拒。
这两个大队的生产队长和大队书记本身对开春不去种粮食, 反而搞什么种茶这事心里就不赞同,他们的想法自然在语言和态度中表现出来,回到各自的大队后, 不仅没有安抚队员们的情绪,反而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一下子把两个大队的队员们不满的情绪煽到了顶峰, 觉得许明月一个女人根本没资格当公社书记。
“我看她就是乱弹琴!前些年开荒出来一些地, 就不晓得本分二字怎么写了,一个女人还当上了公社书记,也不看看这十里八乡有哪个公社书记是女人?也不晓得别的公事怎么看我们水埠公社, 正当我们水埠公社男人都死光了,轮得到她一个女人当家了!”和平一大堆大队书记40多岁的年纪,已经在大队部任书记多年, 想升到公司里去都没有门路,她一个女人, 年纪轻轻,几年时间就从一个离婚女人, 升到公社书记,怎叫他不眼红?
心中更是气不过!
只是很多人将这种情绪压在心底,没有表现出来, 此时见她上任公司书记后, 不好好带领公司搞生产, 偏偏要种什么茶叶, 一下子就有了发泄的理由和渠道,将不满表达出来。
这种心态之下,两个大队的生产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回去后,传达了许明月的指示, 下面队员一听要种那没用的茶叶,立刻就炸了:“饭都吃不饱了,还种茶?种茶能当饭吃?”
“就是!多给我们想办法开荒种粮食是正经!”
有些话不敢当着许明月的面说,在自己大队就无所谓了,说的肆无忌惮:“把自己大队开辟出七八千亩地的良田,到我们大队了,不说想办法给我们开荒种粮,解决口粮的问题,倒是想新鲜点子,要种茶叶来了,炉山的山头上全是茶叶,也没看谁买了去,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种起来有什么用?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过去的江地主呢?江地主家能卖掉茶叶,现在种茶叶卖给鬼去?”
实在是建设大队和临河大队不过一条河道之隔,两个大队过往为了抢水又积怨甚深,这些年眼看着临河大队日子越过越好,蒸蒸日上,建设大队的人看在眼里,嫉妒在心里,许明月上任后,他们心里也期待着许明月也能带着他们富裕起来,对种茶树这事儿他们是真看不到了收益。
“一年到头都干不完的活了,好不容易开春这几天能歇一歇,还要去山上开荒种茶!”
他们仗着知情听不懂本地方言,说话也没有避着知青们,被叶冰澜听得一清二楚。
叶冰澜如今已经确定自己父母就在蒲河口农场,只是自己如今还没去看过他们,正一心扑在学习上,为接下来的教师考试做准备。
她心底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如今的公社书记是许明月,她自认见识能力不比任何人差,边想着先考教师岗位,未来看能不能转到干部岗位。
对于未来走向她是知道的,直到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城,还需要待在这里多年,想要照顾他的父母,只是教师岗位显然是不够的,而现任公社书记不仅同是女性,显然也是有能力的。
到正月十五前,省城里的专家没有被请过来,江天旺倒是带了不少氮肥回来。
哪怕是一线之副县长,江添旺带回来的一车氮肥第一时间还是给临河大队送来,同时整个大河以南也在沤制农家肥,为接下来的春耕做准备。
与此同时,上次开会被带回去的临河小学招收新生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五公山公社。
“春华,真要送贵年去临河小学读书啊?”一个裹着小脚的身材瘦小的40多岁妇人,不舍得搓揉着面前七、八岁大男孩的脸。
她面前这个名叫赵贵年的小男孩,正是三年灾害结束后的那一年出生的,那一年风调雨顺,为今后都有这样的好年景,给他取名为贵年。
可能是他母亲自小身体不是很好,又在三年灾害中严重亏了身子,他母亲生下他后数年都不再有孕,家中老头儿老太太生怕媳妇不能怀孕,那几年把他看着跟眼珠子一样,生怕他夭折了,儿子没了后。
直到去年年底,才又产下一女,明明是长子长女,两人之间却差了七岁。
被喊住了的青年无奈的说:“叫贵年去读书,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难道不晓得读书是好事?可又不是只有临河小学一个学校?我们自己公社小学不能读吗?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几十里的山路,要是路上遇到什么歹人,你叫我和你爹怎么活?”中年妇人抱着赵贵年哭的伤心。
赵春华无奈地说:“哪里就至于那样了?那学校是公社书记亲自督建的,还包一顿午餐,免费上学,现在哪里还找得到这样的好事,免费给你上学?”
“我不要什么免费,免费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别以为我不晓得,那临河小学吃的是大食堂,前些年大食堂什么样,你这个当小队长的难道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贵年才这么点大,你让他去跟别人抢吃的,他抢的过哪个?别到时候饿到了我大孙子。”集体大食堂的事已经过去了六七年,却在这一代人心中烙下了深深的烙印和阴影。
一直到许明月那个年代,小时候吃食堂,她奶奶吴二姐和爷爷许凤台都还心有余悸,生怕她吃不好,亏了身体,何况是刚经历过大食堂没几年的人,对大食堂堪称‘畏之如虎’。
“我不要什么免费食堂,我就要贵年离我近一点,家里哪里就缺他一口吃的了?去吃什么免费午餐?”赵家六七年就只有这一个孙辈,又是中年妇人带大的,感情极深。
中年夫妻俩会精打细算,在村里算日子过的还不错的人家,不然也不会让大儿子去读书识字,还把娘家大侄女接到自家来当童养媳养大,现在大儿子当了公社小队长,吃公家粮,五公山公社前些年又多了一万多亩良田,他们石门大队也开垦出一千多亩地来,家里根本不缺赵贵年一口吃的。
她儿媳妇去年虽时隔多年又怀胎,却是个姑娘。
他们家虽不至于苛待姑娘,可山里的姑娘,能好好养大嫁出去,就已经算是娘家尽了心,又哪里比得上她大孙子。
只盼望儿媳妇生了第二个,后面就能再生第三个第四个,到底还是要多子多孙多福,家里多些男丁,才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想到大儿子要送大孙子去那什么狗屁的临河小学读书,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一趟,中年妇人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剜了去。
旁边40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对妻子的哭诉很是无奈:“你能不能别这样,春华难不成还能害贵年?春华都说了,是水埠公社书记主办的学校,里面的老师全都是城里来的知青,最少都是初中生,公社小学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晓得?能教个什么?也就识得几个字不当个睁眼瞎罢了,哪里比得上那些城里来的知识青年?”
中年妇人不满道:“怎么比不上?比不上我儿子也当上小队长了!”
赵春华小时候就是在公社私塾读了两年,成了村里难得的能写会算的人物。
“贵年这么小的一个人,你让他走几十里的山路去上学,春华小时候走到公社,脚都磨破了,更别说要去那更远的临河大队了,我们公社又不是没有学校,要是公社真没有学校,我保证不说一个字!”中年妇人只要一想到大孙子这么小,就要一个人住校,就忍不住哭道:“贵年要是有什么事,我要跟你们拼命!”
中年男人被中年女人哭的心烦,无奈道:“行了,你也别哭了,回头给贵年多带些粮食过去,元宵节后就开学,你把贵年的东西收拾一下,过两天送他去临河去上学,临河的公社书记是个能人,把贵年送过去读书不会错的!”又对赵贵年说:“你去了就好好学,有事就去找你莲芳阿姑。”
他说的莲芳阿姑,是石门赵家村嫁到临河大队的姑娘,关系说不上近,但真有事也能庇护一二。
中年妇人见拗不过他们父子,只能哭着收拾东西,去儿媳妇房里抱怨这对无情的父子。
她和儿媳妇是亲姑侄,儿媳妇可以说是她一手养大的,跟亲闺女也差不多,婆媳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她虽是个小脚女人,性子却要强的很,她儿媳妇不知道是不是自小寄人篱下当童养媳的缘故,性子温和婉约,很是听话懂事,贤惠能干,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人。
她自己小脚不能跨越几十里山路送赵贵年到临河大队上学,就只能让儿媳妇亲自过去看看,她不放下那两个死犟种。
马秀梅也不放心大儿子。
她刚生产两个月,冬季活不多,婆婆又是亲姑姑,这两个月她都在床上休息,相当于正正经经做了两个月的月子,赵家一家都还指望养好儿媳妇身子,多生几个呢。
到了报名之日,赵春华夫妻俩,连同小叔子赵秋华借了大队部的牛车,一起送赵贵年去临河小学报名。
赵秋华小赵春华好几岁,现在还没成亲,由于赵春华是小队长,家里家外的重活累活基本上都落在了赵秋华的身上,每年家里的挑堤坝工作也都是他在做,明明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个子却比他大哥矮了一大截。
赵秋华之所以要跟着一起来,是因为赵秋华就在这边挑堤坝,今后接送赵贵年上学放学的活,就要落到赵秋华身上了。
一路上遇到许多人,都是带着孩子去临河小学报名的,其中大部分带的都是男娃,也有一些瘦的皮包骨头,年龄比较小的女娃,女娃是极少的,一般愿意留下女娃养大的,都算是有几分爱女之心的人家了,把这么小的女娃送去上学,倒是不图她们能学到什么,只为可以吃住在学校,可以为家里省点口粮罢了。
远远的,还没到临河大队,只在堤坝梗上,坐在颠簸马车上的马秀梅就已经看到被高高的堤坝路圈起来的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河圩,和站在河圩的田埂上,用木泥耙在加高田埂的人。
倒不是河圩里的水有多么的深,而是今年许书记还提出了可以在稻田里养鱼的事情,开春的春耕尚未开始,临河大队的队员们就开始为河圩的水田加高田埂,只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就买鱼苗放到养鱼场和稻田里。
远远的,她也看不清他们具体在做什么,只以为临河大队现在就开始春耕了,忍不住问自己丈夫:“春华,他们现在就春耕,还早了点吧?”
赵春华也在眺望着下面仿佛正在农耕的人们,答道:“哪晓得临河大队的人在搞什么鬼?我看石涧大队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
马秀梅问:“是不是临河大队有什么特殊的种地方法,能丰收?”她认真的看,心里也想认真的学。
谁不知道临河大队粮食产量高?可大家都说是因为临河大队的两天是河泥,土地肥沃的缘故,还开玩笑说:“要是我有那么肥的土地,我们大队粮食也丰收!我们是荒地开垦出来的,能和人家的土地比吗?”
可马秀梅认为不是这样的。
她是个没有读过书,却十分聪慧的女人,在她有限的条件内,已经尽力为自己谋得更好的生活条件。
河堤上河风很大,即使已经过了春节,依然冷的很,赵春华怕冻着了马秀梅,让她窝在马车棚里别出来:“你把贵年抱好了,别受了风。”
赵贵年乖乖被马秀梅抱着,一路安静乖巧的很。
马秀梅轻声嘱咐他:“在临河小学里要好好的学,晓得吗?”她摸着怀中孩童的头:“要少说多看,嘴巴甜一点,看到女的就喊小阿姨,看到男的就喊小阿舅,看到老年人就喊小阿公、小阿奶,知道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孩子在外面,嘴巴甜一点总是不会错的,这是她从小生活在姑姑家得出的生存经验。
小男孩眼睛朝外面看着,安静点头:“阿妈,我晓得了。”
来的很多人不知道河圩里的人在做什么,只羡慕那一望无际的水田,感叹道:“难怪都说临河大队的日子好过,有这么多水田,日子能不好过吗?”
有离得近的石涧大队的人闻言,就不禁羡慕又酸溜溜地说:“你以为就这河圩里的水田是临河大队的?”说话的人指着河圩外面,隔着宽大河道对面的一大片水田说:“看到没?这一片也都是临河大队的田!”
这些从山里出来,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了些田地的人,看到这么多田地都是临河大队的,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滴个娘哎,这么多田,这不得天天吃白米饭啊?”
同样送娃来上学的石涧大队的人酸溜溜的指着远处碧色麦浪:“何止天天吃白米饭?还有馒头和面条呢,你看那麦子长的!”
旁边又有人感叹道:“要不是他们大队有这么多粮食,又怎么敢免费让娃儿们上学?还包吃包住,听说水埠公社的山里娃来临河小学上学,每个月还送五斤糠米!”
听的五公山公社的人都忍不住嫉妒了,不是滋味地说:“咋我们不是水埠公社的呢?”
还有人不忿地说:“我们咋不是水埠公社了?过去水埠公社还是个区,我们五公山公社不就是水埠区下面的吗?也是后来把水埠公社划为了公社,才分了开来。”
公社制度成立还没有多少年,这一代人都还记得他们是水埠区的人,上一次许金虎和许明月召集五公山公社的干部们来水埠公社开会,五公山公社的干部们愣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实在是他们很多人打心底都还认为他们就是水埠区的人,就该服水埠公社的领导们管。
路上许许多多相遇的五公山公社的人,走着走着就不禁聚集着闲聊起来:“要我说,水埠公社是大社,我们五公山公社是小社,一直以来就是属于水埠公社的,就不该分什么水埠公社、五公山公社,都要一样的对待才是,他们山里的娃儿每个月能有粮食领,我们五公山公社的娃儿就没有粮食领,哪有这样的事?”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但让他们推举一个领头的人去跟临河大队的领导,或者水埠公社的领导去说这件事,又没有一个人敢带头。
许金虎当上水埠公社领导的第一年,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十里八乡,他们很多人即使没有来过临河大队,也听说过临河大队许家村的威名,听说过许金虎的威名。
只因为过去很多年,山里的山匪们没得吃,下山打劫,被许家村打杀过许多回,山匪们下山打劫都得避开许家村,不敢去许家村撒野,这些山里人听的多了,都害怕许家村和许家村的人。
即使没见过许明月,只听她一个女人,能当上公社书记,他们就条件反射的把许明月想象成一个母夜叉似的女人,一定是身高九尺,青面獠牙,长的凶恶无比,才能镇得住野蛮的许家村人,压过那么多男人当上公社书记。
这样的女人,谁敢去提意见?谁敢惹?
等走近了许家村,远远看到许家村宽阔的稻场上矗立着的砖红色建筑,这些从五公山山里出来的山里汉们就又都震惊了。
在他们山里人家住的还是土坯茅草屋的时候,人家临河大队的学校就已经是红砖水泥的了,还建的这么大!
他们好多人仰着脖子看着这个建筑面积很大的学校,觉得自己眼睛都看不过来。
等跨进了学校大门,他们又震惊的发型,廊檐下的地居然都是水泥铺平的,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们的脚都快不敢下地了,很多人走上了水泥地,还忍不住用脚尖碾了碾水泥地,确定它是否真的这么坚硬,等确定脚下的地面真的又坚固又平整后,才忍不住和身边认识的人感叹道:“我滴个老天爷,这地面打扫的比我家饭桌还干净。”
“这临河大队是真有钱,建这么大一个学校。”
“你也不想想,革委会主任,公社书记,都是临河大队出来的,他们不发展临河大队,难不成发展你外面的大队?有好东西肯定都往临河大队扒拉啊!你没看到那条堤坝路?人家连马路都是水泥的!”
“我看着这临河大队比我们公社街道都不差什么了。”
他们说这些话时,语气里满满都是羡慕,羡慕临河大队能出公社干部,发展他们的家乡,他们村要是也出一个公社干部,他们大队……
想到这,山前大队的干部忽然沉默了,他们大队也是有公社干部的。
五公山公社的徐书记,就是出自他们山前徐家村。
一个徐,一个许,同样是XU,同样是公社书记,不得不说,山前大队的人心里是真的酸了。
实际上山前大队因为村里出了个公社书记,这几年大队地位在周边是明显水涨船高的,加上山前大队地理位置好,距离五公山公社骑车只需要五六分钟,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又是在五公山大山前面,没到山里,当初开垦荒地时,只他们一个大队就得了两千多亩地,在周边的大队和村子里,已经是日子过的很好的富裕大队了。
可人就怕比较,此时看了临河大队,才知道有个强势书记对自家大队的发展有多么重要,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都是姓XU,都是书记,瞧瞧人家这大队……”
他旁边有人忍不住啐他道:“你可拉倒吧,五公山公社和水埠公社能比吗?人家公社有炭山,有水泥厂,你们公社有什么?”
五公山公社的人也不甘示弱:“我们公社咋就没东西了?砖厂不是厂?瓦片厂不是厂?”
五公山公社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地形条件,山下有些地方的泥土非常适合烧纸砖瓦,是以五公山公社也是有自己的砖瓦厂的,位置离五公山公社街道也算不得不远,开拖拉机的话大约半小时能到,因为靠近山里,这两个砖瓦厂也多是五公山公社本地人用,效益和水埠公社的砖瓦厂简直不能比。
马秀梅也坐在车上左右观看着。
其实看村里房屋,并不比他们山里的房屋好多少,由此也可以看出,十多年前临河大队和他们山里的大队日子过的也差不多,变化最明显的,莫过于宽阔的堤坝路、占地面积极大的红砖黑瓦的小学、荒山上一排新砌的红砖水泥房屋。
有人看到荒山靠马路外围位置的红砖瓦房,就不禁指着那里问道:“那是哪个村子?咋还全都是砖瓦房?我看江家村都好似没这么富裕。”
越是临近临河小学,路上的人就越发的多。
被问的人回头骄傲地说:“那你就不晓得了吧?我听临河大队的人说,那里是什么新建的知青点……”
问话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建这么大个知青点?那得住多少人啊?我看他们村子都还是土胚房,咋还给知青们住上砖瓦房了?”
这一点临河大队的人不是没有人提过,却被许红桦和江建军撅回去了:“荒山能和你家比吗?荒山什么地势,你家什么地势?在荒山不建砖瓦房,回头涨水,房子塌了,找你去?”
“再说了,知青能在这待几年,过两年他们回城了,这荒山的房子不还是我们大队的?到时候哪家有个孤啊寡的,没地方住的,这不就是现成的房子?怎么?你还想跟他们抢房子住?你家里是没地方住啦?”一顿连挖苦带讥讽的,愣是把人怼的没话说。
他们都认为,这些知青们肯定待不了几年就得回去。
老校长以为去年招收学生时,已经将七岁至十六岁的学生已经一网打尽了,即使今年也招收五公山公社的学生,也只以为来的只有临近的几个大队,不会有太多人,去年双抢之后,就已经新招收了八个老师,以为新学期老师人数应该够用,哪知道今年来报名的新生这么多,丝毫不比去年的人少,去年双抢后新招的八个老师根本不够用,只好临时把住在学校的知青们拉出来帮忙,之后再考试招新老师。
新老师的招聘是面向整个水埠公社知青的,之前大河以东的知青们不知道还有个临河小学招老师的事,可随着这一年的发展,大河以南的知青们也有老乡和旧友在别的大队,相互之间一传播,新的一年老师招聘还没开始,就有别的大队的知青们过来打听临河小学招聘老师的事了。
不光是水埠公社的知青,就连去年插队到五公山公社的知青们,听到临河大队面向五公山公社招生的事,都跟着这些山里的娃,一起来到了临河大队。
来到临河大队后,只一眼,他们就想留在这里,不愿意走了。
尤其是其中还有些是之前插队在他们大队,后来当了红小兵跑了的知青,乍一见面,他们相互之间简直要认不出来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