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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小阿瑾给自己找了个老师……


    因为是自己老家, 她虽然早早就通过上学离开了这里,平日里也很少回来,她小时候也看到过一些黑暗, 但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也从未想过, 自己的老家可以这么可怕。


    她甚至以为有了防狼电棍和辣椒水, 就足以在这个时代面对一些特殊状况时, 进行自保,从未想过用更过激的手段保护自己。


    比如今天的那种情况,如果她被吴家村的人包围起来, 给拉到那妇人家锁起来,或者被人打晕关起来,她能不能逃得出去。


    有她的车子在, 她自忖是能逃出去的,可在这之前受到的伤害呢?


    毕竟从和平年代而来, 哪怕她已经足够的低调和谨慎,但她的思想和骨子里的东西, 和这个时代依然是格格不入的。


    可从这一刻起,她会学的更加谨慎的保护自己和小阿锦。


    许是今天孟技术员回了与种田无关的话,许明月也不好尴尬的站着, 便好奇的问他:“孟技术员来我们大队也快两个月了, 你的腿好像一直没好, 不去医院看看吗?”


    距离临河大队最近的医院, 就在邻市。


    此前孟福生经历重大变故,心如死灰,加上身在穷乡僻壤的小山村,语言不通、道路不通, 若没有人带路,他连出都出不去,天大地大,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牢笼,将他的残躯牢牢的困在这座小山村里,不得逃脱。


    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神色冷淡的模样,许明月也不在意。


    她以为这事对她没什么影响的,谁知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做了个噩梦,梦到小阿锦穿着她训练时穿的专业泳衣出门玩,她急的朝小阿锦发脾气:“泳衣只能在游泳池穿,出门要穿我们日常的衣服,你这样穿着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在外面套个浴袍!”


    明明周围一切很正常,可她却有种说不出的被人恶意凝视的感觉,那种感觉清晰可见,犹如跗骨之蛆。


    可她回头去看周围的人,那些人有手里拿着木匠工具在刨木头的,有在田里插秧、割稻的,有低着头摘菱角的,周围正常的要命,而她那种被人恶意凝视的感觉,仿佛是一种错觉。


    她急切的想回到自己家,终于抱着小阿锦找到自己现代的房子,可打开房门,不知为何,竟是两扇出租门,门口十分狭窄,本来还怕打不开门,刷上电子卡居然进去了。


    还没等她为回到家感到惊喜,她家房子里的床上,却躺着一个陌生男人,说是她的租客。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


    其实在梦里,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害怕,只是感受到了恶意和找不到家的恐慌。


    她从炕上醒来,小阿锦还在睡,天还黑着,外面只有漫天星光闪烁。


    她望着建设大队的方向,想着手里没有爆竹,也不知道那妇人家是哪个,不然三更半夜划船过去,扔一串爆竹去她家里,吓死她!


    又有种架着小船去吴家村,把她久未使用过的假人,挂到那家人门楼上,然后把那妇人喊出来,吓死她!


    可惜,大晚上的一个人黑漆漆的,她划船还真有那么点害怕,而且她自己家没有船,昨天借的大伯家的船,大晚上的,她总不能三更半夜去借船。


    此时已经是九月,夜里已经不像七八月份那么炎热,夜风里一阵小风吹来,带来一阵些微的凉意,吹的人不想进闷热的屋子。


    又坐了会儿,才又进了房间,摸摸小阿锦额头上的细汗,给她扇了会儿风,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小阿锦已经醒来在玩磁力安静书,她从出生开始,就是天使宝宝,早上睡醒从不吵她,一个人睁着大眼睛安静的看着她睡,要么就玩自己的。


    许明月醒来还有些恍惚,她坐在炕沿上发了会儿呆,才问小阿锦:“宝儿,你刷牙了吗?”


    小阿锦奶呼呼地说:“妈妈帮我刷。”


    牙医说,小孩子七岁前,都要父母帮着刷牙,七岁后才要她们自己刷牙。所以小阿锦七岁前都是她在帮着刷牙,自从让她自己刷牙后,很快就蛀了两颗牙,补了两颗牙。


    这里可没有牙医给她补牙,所以给小阿锦刷牙的事,又落到许明月头上,拿着她的电动牙刷给小阿锦刷牙。


    小阿锦有两把牙刷,一把是她从小用到大,只需要换刷头的电动牙刷,一把是后来给她买的普通牙刷,她自己喜欢用普通牙刷,许明月却觉得电动牙刷刷的干净又利索,三下五除二就刷完了。


    刷好牙,她拍拍小阿锦的小屁股:“到走廊下晨读去。”


    小阿锦又拿起她自己的普通小牙刷,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的刷了一遍,这才漱口,拿着自己的书和小椅子,出去晨读了。


    她们语文老师一共给她们安排了五本书的阅读,小阿锦自己带了一本每日朗读打卡的《日有所诵》和《唐诗三百首》,以及她自己喜欢的小说《西游记》。


    她每天晨读就是背诵《日有所诵》和《唐诗三百首》。


    虽然穿越到了这里,但她的学习习惯却不能打破,每天都严格按照现代的班主任的要求,语文阅读力测试、数学天天练加口算、英语单词默写和绘本阅读、打腿打卡、跳绳打卡等等,将她每天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


    小阿锦已经习惯了这样每日一样一样打卡的生活,很自然的走到外面的长廊下,就着夏末的晨光,坐在小椅子上,乖乖的晨读。


    许明月就去厨房,给小阿锦做早餐。


    早餐她是不帮许凤台、许凤莲他们准备的,只在双抢那段时间多煮几个鸡蛋,藏在口袋里,偶尔拿出来一个塞给许凤台、许凤莲、许凤发,尤其是许凤莲和许凤发,他们俩不是记工员,是要到田里割稻插秧的,非常辛苦。


    现在秋季农作物都已经种完,到了除草、施肥、浇水灌溉的时候,虽依旧忙碌,却不像双抢时候那么辛苦了,她除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投喂,白天是不给他们准备任何东西的。


    从入了夏,炕灶和火墙就再没使用过,许明月用石头和碎砖,在厨房的另一角,砌了个小炉子,日常烧水做饭就在这里,小炉子没有烟囱,烧饭厨房内味道有点大。


    她用松针引了火,拿出只够两三个人吃的露营锅,先煎了两个荷包蛋,就着锅里的一点油将切好的西蓝花、荷兰豆、胡萝卜片,用筷子稍微搅拌几下,撒上点调料,再倒出来,倒入水,煮面条,面条煮好后,弄个小碗,盛一碗面条,上面盖一个荷包蛋,再配些红的胡萝卜,绿的西蓝花荷兰豆,摆的漂漂亮亮的晾在那。


    早餐做完,正好是小阿锦晨读结束的时间,她将小方桌端到院子的廊檐下,将面条端出来,放在小方桌上晾凉,自己带着晨读完的小阿锦去井边打水洗脸。


    井里的水位还在下降,从刚打出井水时,到井口的满满的水,到现在越打水水位越低,快有三四米深了。


    她摇着井上的把手,打了一桶水上来,也不敢浪费,只舀半勺到洗脸盆里,让小阿锦洗脸,自己则去刷牙,洗完脸的水也不能浪费,要浇在院子里的菜园子里。


    小阿锦已经知道水的珍贵,拿着院子里今年新长出来的小葫芦瓢,很仔细的给院子里的蔬菜瓜果们浇水。


    那些被移栽过来的蔷薇、月季、枸杞子,都活了。


    许明月洗完脸,就将洗脸水浇到院子外面的荆棘丛里。


    外面移栽的荆棘丛郁郁葱葱,宛如一个个大将军一般,捍卫着荒山小院。


    两人洗漱完,坐在廊檐下的小椅子上,专心的吃着各自的早饭。


    已经在食堂吃够了各种苦菜粥、苦荷叶粥的小阿锦,再不像过去那样挑食,吃饭吃的很认真,吃完饭,她会拿着自己和妈妈的小碗,去井边洗碗,用的水,就是刚刚妈妈打上来的一桶水,桶里有葫芦瓢。


    吃完早餐,她开始写数学作业,写完数学作业,便站在墙边,靠墙做着拉伸动作。


    她突然道:“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我感觉这个暑假好长啊,我都好久没见过笙笙了,还有欣然,我都想她们了!”


    欣然和笙笙是她最好的两个朋友,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同班同学。


    “还有赵老师,李老师,木瓜老师、张教练……”她看着许明月:“妈妈,我生日什么时候才到啊?”


    她是八月底的生日,正是班里小朋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思维还停留在幼儿园的时候,班里别的小朋友刷抖音,玩蛋仔派对,她还在玩幼儿园小朋友玩的识字游戏宝宝巴士和小伴龙。


    许明月来这里这么久,每天天一亮就去河滩上工,要记每个人的工分,真的是一件很细致琐碎的事情,加上这里没有日历,也没有网络,她已经很久没玩手机了,被小阿锦这么一问,懵了。


    “糟糕,我忘了你生日了!”


    小阿锦简直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睛,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哭的好大声:“你说过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库洛米的吸猫杯,还有库洛米王冠,还要请所有的好朋友来家里玩的,你都说话不算话!”她哭着说:“我都跟朋友们约好了!”


    她哭的时候还不忘站的笔直的,脚后跟和屁股贴着墙壁,双手直直的举过头顶,一丝不苟的完成着她今日的拉伸打卡。


    许明月是真的很抱歉,忙过来和小阿锦道歉:“抱歉宝贝,你生日才刚过去几天,不如我今天给你补上?”


    小阿锦哭着眨眨眼睛,吸吸鼻子:“这还差不多。”


    许明月有些歉意地说:“我们暂时困在这里回不去了,答应你的生日礼物也没有了,妈妈给你做个蛋糕吧?好不好?”


    小阿锦似懂非懂地问:“就像疫情时候,我们也被困在小区里出不去吗?”疫情三年,可是给小家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许明月连连点头:“对啊!”


    小阿锦小大人似的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向我道歉,这是不可抗力因素导致的!”


    许明月答应完了才想到,擦,没有面粉,想给她做个鸡蛋糕都做不到!


    只好锁上大门,再锁上荒山院子的大门,也不惊动村里的任何人,抱着小阿锦沿着荒山溪沟的方向,往山上走,拎着个小竹篓子,一边走一边采摘溪沟两边生长的刺梅和树莓。


    此时正是刺梅和树莓生长的最好的时节,山上、溪沟两旁,到处都是刺梅和树莓。


    只是刺梅满身都是利刺,若不穿上厚裤子和袖套,很快腿上、胳膊上就跟被无数只大公鸡用鸡爪子挠过似的,全都是被刺挠花的血痕,一道一道,密密麻麻。


    小时候的许明月可是吃足了这样的苦头。


    这个时节,本该是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溪水潺潺,可此时的溪沟已经快干透了,只零星的还有几个出水点,在滴滴答答的滴着水,形成一块细小的水洼,大多数石头已经被晒的又干又白。


    许明月想到在吴家村遭遇的事,顺手从溪沟里捞了几块大石头放到了车子后备箱里,到时候假如真遇到危险,打不过,砸也能砸死人家。


    途中,她还看到几棵姑娘果树,上面结满了尚还青涩外皮的姑娘果,她扒开其中一个姑娘果的外皮看了里面的果子,又小又青,想等它们成熟,估计和山上的柿子、毛栗子一样,还要再等一个月。


    她和小阿锦两人,用或金黄或橙红色的刺梅,围着菜盘子,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给她搭了个简陋的蛋糕,连蜡烛都没有。


    但她还是很认真的对她唱着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


    最后的许愿望环节,小阿锦许愿说:“我想快点开学!我想赵老师、李老师、张教练了。”说着,她眨巴着大眼睛,又伤心的泪目了。


    赵老师、李老师是她的班主任,张教练是她的游泳教练,原本她还觉得每天游三千米好累,现在她好想张教练。


    听的许明月心里也不好受。


    来到这里,最不开心的,就是小阿锦了,虽然大多数时候,小阿锦都是没心没肺傻乐的开心的状态,许明月过去总调侃她,说自己生了个哈士奇。


    除此外,许明月也担心小阿锦接下来的学习问题。


    临河大队过去是有私塾的,就在隔壁的江家村,是江家村地主家开办的私塾,虽然上学要钱,村里去读书的孩子很少,但总归是有可以读书的地方的,现在整个临河大队,只有一个可以读书认字的地方,就是隔壁江家村大队部的扫盲班。


    扫盲扫盲,真的就只是教你常用字和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最多再交个乘法口诀,就没有了。


    小阿锦二年级的学历,都能秒杀扫盲班所有同学了,她要去扫盲班学习,那简直是学了个寂寞。


    河对岸的炭山倒是有学校,可炭山因为开采煤矿和制造水泥的事,炭山周围常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碳灰,空气质量很不好。


    许明月并不想让小阿锦去那样的环境里读书上学,剩下的就只有送到水埠公社了。


    水埠公社又太远了,小阿锦又太小,她怕小阿锦受欺负,她不在身边,会出什么意外。


    她暑假过完本来该升到三年级,她的两个班主任非常重视学生的学习成绩,二年级的暑假就在做三年级的阅读力测试和数学天天练、口算、英语等作业,她已经把她每个月刷新出来的作业,翻来覆去的给小阿锦去打卡练习了个遍。


    小阿锦急需一个学校,或者一个老师带着她学习。


    她自己倒是也可以教,可她根本不是教书的料。


    她和小阿锦日常母慈女孝,一到辅导作业时就鸡飞狗跳!


    搞得她现在都不敢辅导作业了,用倒计时的闹钟,规定个时间让她自己写,写完了她再去检查,期间她一点都不打扰,也不敢过来辅导,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为了不影响母女感情,她还是不自己教了。


    可从哪儿给她找个老师继续学习呢?


    许明月把整个临河大队扒拉了个遍,发现学历最高的还是自己,另外就是江家村的两个初中生。


    可怜许家村,小学学历的都找不出来一个,只有大队长,小时候在江家村地主家的私塾里念过两年书。


    想到小阿锦读书的事,许明月就坐不住了,第二天来到大队部,问江家村的两个记工员,想向他们买他们小学课本的事。


    他们还以为是许明月自己想要读书学习呢,心里感叹她的好学,对于他们已经不用的小学课本,居然还能卖钱,自然不会不卖,其中一个记工员还问她:“初中的你要不要?”


    许明月:“要!”


    另外一个和许明月一样考了满分的记工员却没舍得卖他的初中课本,只同意卖了他的小学课本。


    许明月翻了翻,只要了四五两个年级的,他们三年级课本,小阿锦二年级就学完了。


    小阿锦原来所读得小学,是她们区最好的私立小学,她们这一届的班主任老师,又是最好的老师,两个班主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仅教学质量高,还把学生们制得服服帖帖的,同时还让小孩子们保持着他们原来活泼天真的性格。


    许明月不是没想过,请许家村的两个记工员,来当小阿锦的老师,可她又怕他们发现小阿锦的异常。


    她看着三岁,内里却是个八岁的小朋友,幼儿园三年,小学两年学,那可不是白上的,他们一教,就会发现不同。


    许明月想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新来的孟技术员身上。


    孟技术员毕竟是从京城来的,一来,人家见过大世面,不至于一点小事就惊讶万分,人家见过的人和事,说不定比她走过的桥都多。


    二来,他和村子里的人语言不通,想和村里传达什么事,都要靠她这个翻译员,即使他发现小阿锦有什么不对,依照那天小阿锦脱口而出的英语,他去捂嘴的反应,应该也不会和别人说。


    三来,她就是看中他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一天到晚一张死人脸不说话的性格了。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学历,同不同意这事。


    实际上,对于他学历上的事,许明月并不担心,对于他一个从京城调派到他们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地方来的技术员,许明月心底是有些猜测的,毕竟那十年混乱还没有到来,他会在这个时间点,被发配,对,就是被发配到这里,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受了与‘苏州联合会(故意这么写的,大家意会到了就行)’关系恶劣的影响;要么就是受到现在京城‘反右’斗争的影响。


    谁都知道,在这一年,顶头的几个大佬经历了怎样的权利争斗与权利交割。


    当然,这也是她瞎猜。


    而她敢打请他当老师的主意,不怕被牵累,也是因为,他虽可能是被发配过来,却是以技术员的身份,而不是过些年,那些臭老九的身份。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可是天差地别。


    至少技术员,在临河大队,现在是大队干部的身份,是拿工资的,村里人虽不与他交流,离的远远的,对他也还算尊敬。


    不过他和许明月一样,颇有些离群索居,不与任何人来往的意思。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许明月没有立刻去找孟技术员,而是先和小阿锦通了气,问她:“如果我想请孟技术员给你当老师的话,你愿意吗?”


    小阿锦眼睛一亮,对于这个在这里唯一能和她用普通话交流的人当老师很是高兴,当下就拍手兴奋地蹦跳着说:“愿意愿意愿意!”


    许明月就告诉她:“这件事妈妈现在只和你商量了,还没和孟技术员说,也没有征询人家的同意,还是个秘密,你不能对外说,知道吗?”


    小阿锦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力点头!


    许明月还在思索,要怎么侧面的问一下人家孟技术员的学历,以前是学什么的,愿不愿意给小阿锦暂时当个老师,教下她小学三四年级的数学什么的,该给什么报酬啥的。


    小阿锦在她上工的时候,就已经一个直球打过去了,她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拽着孟技术员的衣摆,双目明亮清澈带着期待地看着他:“大胡子叔叔,你能当我的老师吗?”


    第52章 第 52 章 许明月是经常对小阿……


    许明月是经常对小阿锦的自来熟和直球属性感到无可奈何。


    在她还在想着如何询问孟技术员的时候, 小阿锦已经喜滋滋的迈着她三岁的小短腿,背着小手走到许明月跟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妈妈, 大胡子叔叔已经答应给我当老师了!”


    许明月:……


    许明月看向不远处的孟技术员。


    孟技术员的目光刚好也向她看来,因她要作为孟技术员翻译的缘故, 她和孟技术员之间一直距离不太远的, 方便村里有人想问孟技术员什么事, 可以随时喊她一声,她就跑过来给他们翻译,顺便也把孟技术员的话翻译给村里人听。


    她走过来,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村里没有学校,我自己教了阿锦一些常用字和基础算数,我学历浅, 能教的东西不多,想着孟技术员京城来的, 应该认识不少字,才想着问问孟技术员, 我都还没开口呢,阿锦就跟我说您答应了。”


    孟技术员头发有些像艺术家那样,留的长长的, 杂乱的散下来, 下巴上都是没有修过的大胡子, 让人看不清他的年龄, 许明月估摸着得有三四十岁,如果他真成了小阿锦的老师,她当然要尊称‘您’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小阿锦会来跟孟技术员说, 想让他当她老师的原因。


    孟技术员只淡淡的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许明月又说:“我跟江家村的两个记工员买了两套小学课本,要不回头我给您送到大队部去?还有这教学的费用……”


    孟技术员开口说:“你每天给我拍两根黄瓜就行。”


    他原本就瘦,来到临河大队这段时间,他更是瘦的跟风都能吹走似的,身上单薄的衣服轻飘飘的挂在他身上。


    经历了精神与□□的双重折磨与人性的至暗,本以为不会再被什么东西打倒了,然后他就见识了许家村大食堂的荷叶粥。


    荷叶粥的苦不是精神意义上的苦,而是物理意义上的‘苦’。


    直到他那天去荒山换蚊香时,在许家人身上闻到的醋拍黄瓜的味道。


    小阿锦的出现,就像是这段黑暗世界中,一抹明亮的色彩,与这个穷苦灰暗的世界格格不入,完全不同。


    包括许明月也是,她身上没有独属于这个时代的麻木与疲惫,她的眼睛和小阿锦一样明亮,充斥着蓬勃的生命力。


    在小阿锦问他可不可以当她老师的时候,他只犹豫了一瞬,就蹲下身,看着小阿锦笑着点头同意了。


    像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本能的靠近光源。


    哪怕只一朵小小的萤火。


    让许明月没想到的是,孟技术员的教学费用如此便宜!一盘拍黄瓜!


    许明月想到在现代时,小阿锦的游泳私教课,四百多一节课!


    许明月当下就豪迈地说:“孟老师,今后您的拍黄瓜,我全给您承包了!”


    孟福生看着和小阿锦如出一辙的仿佛能看得见熊熊燃烧的旺盛生命力的许明月,也不禁笑了。


    只是他的笑容藏在了他许久未曾修理的大胡子里,无人发现。


    说是找了老师,当然不是说,他同意了教小阿锦就完了。


    在哪里教,什么时辰教,教什么内容,许明月都要跟孟福生说清楚。


    首先是肯定不能来荒山教的,她秘密多着呢,况且让他进荒山教学,不出两天,各种流言就不知道穿成什么样了。


    其次是时间问题,这个时间段,孟技术员已经不忙了,毕竟他闲暇时是不用跟村里人一样去挑堤坝的。


    秋季农作物全都种到地里去了,村里人现在只需要灌水、除草和施肥,这也不用每天做,剩余空出来的时间,就得到河沟旁挑堤坝和挖深水区,养鱼,同时,将整条河滩挖出个十字河沟出来,方便以后这篇河滩成为良田后灌水。


    所以哪怕看似农闲了,实际上整个临河大队还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每日都在做繁重的活。


    许明月能够抽出时间,送小阿锦去跟着孟老师上课的时间,就只有中午和傍晚,也就是江家村上扫盲班的时间,小阿锦原本傍晚游泳的时间另外换。


    许明月是非常重视小阿锦安全这一块,所以不可能存在,她把小阿锦送到大队部孟技术员这,就不管了,她肯定是要留在大队部看着的,一直到小阿锦下课,她将她接走,这期间,她是不可能让小阿锦离了她的视线的。


    然后就是教学内容,许明月对孟技术员说,她大致的教了小阿锦拼音、识字、算数,具体他要怎么教,要他自己测试过小阿锦现在的学习程度后,再决定教学内容。


    最后就是束脩的问题。


    当然不能真的就只送一盘拍黄瓜。


    她院子里的各种蔬菜现在结的硕果累累,光是长豇豆、茄子干、莴笋干、辣椒酱,她就不知道腌制了多少,晒了多少。


    她每天傍晚做的一盘擂椒茄子皮蛋,还是能给他送一份的,除了皮蛋有些少见外,其它全是现在的时令蔬菜,自从省老大鼓励下面百姓用蔬菜瓜果来用以解决吃饭和补充口粮不足得问题后,家家户户的自留地,都种满了各种蔬菜瓜果,非常常见。


    许明月没有皮蛋,就擂椒茄子番茄,擂椒茄子长豇豆,擂椒茄子干换着吃。


    万物皆可擂!


    除此外,丝瓜汤,清炒丝瓜,凉拌莲藕、凉拌土豆丝……


    用许凤莲的话就是:“我怀疑我阿姐凉拌鞋底都好吃!”


    来到这里,吃了快两个月的荷叶粥的孟技术员,在成为了小阿锦的老师后,终于吃到了正常的饭菜,虽然每天只有一顿,却也成了他在艰难岁月里唯二可以期待得时光,另一个期待的时光,自然是教小阿锦学习的时候。


    刚开始,他在了解到小阿锦的学习进度时,吓了一跳,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天才,但在正式教授小阿锦后,发现她并非悟性奇佳的天才,她既不蠢笨,也没有聪明到天才的地步。


    他见过不少天才,甚至他自己的学习能力,曾经也在天才之列。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或者说,比这里大多数孩子都要聪明一些的小姑娘。


    让孟福生觉得难得的,是她迥然于这个地方的活泼、开朗、自信、阳光又勇敢的个性,真的就像生长在黑暗中一朵明媚夺目的花,又像是黑暗中的火光一样在感染着他,她的存在就好像在告诉他,这个世界没那么糟糕。


    这使得他在教学时,也不忍太过严苛,不知不觉声音就柔和了起来,温言细语,也一直以鼓励的语气去教她。


    连带着他心底的郁气和戾气都仿佛跟着消散了许多。


    而小阿锦是个给点阳光就非常灿烂的人,她能感受到来自孟老师身上的善意和喜欢,孟老师一下子就跃为除了许明月之外,她最喜欢的人,上课无比的积极!


    看的许明月也是老怀欣慰。


    不用她辅导作业就好。


    虽然孟老师看着挺靠谱,但许明月依然内心保持着警惕,每天雷打不动的接送,再大队部的大堂内,看着院子里的教学,直到上课结束接走孩子。


    刚开始,临河大队的人都以为许明月是和孟技术员看对眼了,以为许明月要和个瘸子凑成一对。


    两个村子还传出过闲话,但小阿锦上课的时间,和大队部扫盲班的上课时间是重合的,扫盲班在大队部的会议室上,孟技术员带着小阿锦单独在原地主家的院子里上,许明月和孟技术员也没什么接触,就安静的等在大堂里,看着他们上课,等课程结束,就谢过孟老师离开。


    他们也见过许明月每天提个篮子,上面盖着个麻布(孝布),给孟老师。


    他们偶尔看到过一两次,都是很常见的凉拌黄瓜,凉拌莲藕。


    虽然常见,可许明月也不知道怎么拌的,清嫩的黄瓜中点缀着些红色小米辣,他们只看着就觉得口舌生津,还有河滩上他们都吃腻了的莲藕,雪白的莲藕间,红的小米辣,绿的香菜葱花,大概是还浇了点醋,光是闻到那香醋的酸味,他们都忍不住想吃。


    偏偏住在大队部的孟技术员,既听不懂他们的话,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他来临河大队这么久,愣是没几个人和他说过话,自然也不敢说,自己也想尝两口?


    那孟技术员也是个吃独食的,每回许明月拎着篮子来,他都把篮子拎到他后院的房间,在房间吃完了,再拎着个篮子出来,将篮子还给许明月。


    孟技术员住在大队部的后院,这里可是大队部,他们能来会议室上课就已经很难得了,大队部的后院,他们从没去过,也不敢去。


    从孟技术员那里蹭不到饭,他们就找好欺负的,对送小阿锦过来上课的许明月说:“你也忒小气了些,拍个黄瓜还小气巴拉的送那么一点,你也多拍点,带我们一起吃两口撒~!”


    其他人也起哄,“就是,那莲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河滩上到处都是,随便挖挖就是一担,你下次给孟技术员做的时候,顺便给我们也做些,带我们一起吃!”


    他们说这些话,不光光是说要吃许明月东西的意思,实际上还带了些隐晦的试探,只要许明月真的退步,给他们带东西吃,那就表示,他们就能更近一步,甚至晚上能摸到荒山去,对许明月做点什么。


    哪怕许明月和他们一样姓许,可她和他们又不是同一房的?都出了五服了!


    亲表哥亲表妹都能结婚的,在道德底线低下的山村里,只要许明月稍稍放出点可以被欺负的信号,这些人就会像鳄鱼一般,一哄而上,将人吞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荒山的砖瓦房,谁不眼馋?


    回应他们的是许明月如刀子一样的目光和刀子一样不屑的语言:“屎你们吃不吃?后院就有,谁想吃我就用大粪瓢舀一瓢来让他吃个够!”然后用他们这里最鄙视的方言,用轻飘飘的语气骂他们:“不顶龙的玩意儿!”


    骂的他们不敢吭声。


    他们欺负不了许明月,就欺负小阿锦。


    小阿锦自从跟着孟老师上课后,上课的时候都是用普通话交流,那些来上扫盲班的人站在大堂边上看热闹的人,自然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就开始喊小阿锦为‘小态(第三声)子’。


    那是本地人对外地人的一种极其蔑视的称呼。


    这边的人,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非常排斥和羞耻学习外面的语言和普通话,他们不光蔑视的统称外面来的,和他们说不一样方言的人为‘某某佬’,还喜欢称呼主动学习普通话或者吴城话、邻市话的人为‘偏态’,约莫为‘学习外地话的本地人’,意思很难翻译,总归是一种非常鄙夷的语言,有点像‘汉奸’的意思。


    他们村是有不少邻市人,她们生来就说邻市话,即使嫁到临河大队,也改变不了她们从小到大的语言习惯,这会导致她们生的孩子,也会说水埠方言和邻市话两种语言,但只要她们生的孩子在村里说邻市话,就会被村里一些中年男人女人用很鄙夷的语气取笑:“咦~~偏态(第三声)~”


    他们听到小阿锦会用普通话和孟技术员交流,就用取笑的语气喊小阿锦:“小态(第三声)子……”


    听发音有些像‘小太子’,小阿锦听不懂这种方言中的方言,就问孟福生,他们说的‘小太子’是啥意思。


    孟福生听不懂这些人的语言,但他们脸上赤裸裸的恶意他还是能感受到的,这让他再度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至暗日子,对周围这些愚昧麻木又满怀恶意的人,就越发厌恶。


    他蹲下身,很认真的和小阿锦说:“古代皇帝地位最尊贵的儿子,就是太子,剩下的都是王子,女儿就是公主,他们喊你小太子的意思,就是说,你是你妈妈最尊贵的小公主。”


    于是,每次小阿锦听到有人喊她‘小太子’,她都会很认真的跑过来反驳说:“我是女孩子,不是小太子,我是我妈妈的小公主!”


    别人就会哈哈大笑,逗这个看上去只有三岁大的小豆丁:“你还知道态子是啥啊?”


    “我当然知道,古代皇帝生的儿子就是太子,可我不是太子,我妈妈说我是她的小公主!”她回答的又大声又自信!


    村里人就会故意带着恶意,指着她的鼻子,笑着逗她:“你是小态子,你就是小态子!”


    别的小孩子遭遇到别人的轻蔑、取笑,会退缩,会害怕,小阿锦不会,她会一遍一遍的强调:“我是我妈妈的小公主,不是小太子!”


    许明月看到,就会过来,一把抱起小阿锦,笑着鼓励她,反驳周围带着恶意的人说:“我们阿锦说的对,阿锦是妈妈的小宝贝,妈妈最爱的小宝贝!”


    她知道几年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在萌芽阶段就扼杀了这种可能。


    看向周围带着恶意的人时,目光中则带着淡淡的冷意和警告。


    现在还不到那最艰难的十年岁月,她知道小公主这个称呼不合适,直接就不提这几个字。


    小阿瑾虽然不懂,但她一向很听妈妈的话,抱着妈妈的脖子,靠在妈妈的身上,看着这些对她满怀恶意的人。


    有些不忿许明月一个离婚女人成了大队干部的人,则不屑的嗤笑一声,根本不把许明月放在眼里,有些人在她冷冷的目光中,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开,毕竟欺负一个三岁小娃,还被人家父母当场逮到,是人都会有点尴尬,要是遇到内向腼腆忍气吞声的,他们说不定会欺负的更加起劲,偏偏许明月不仅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了不吭声的,还当场拉下脸来不善的还击回去的。


    你表现的越不好惹,别人在欺负你时,就会更加忌惮三分。


    逗的原本用恶意的语气喊她‘小态子’得人哈哈大笑,“行行行,你是小公主,不是小态子,行了吧?”


    小阿锦就会配合妈妈说:“我才不是小态子!我是妈妈的小宝贝!”


    她的这种自信傲娇的模样,反而让村里人对她的恶意少了很多,或许也是因为她年龄小,长的可爱,村里人只要说起小阿锦,都说她古灵精怪,实在很难讨厌一个这么阳光嘴甜的孩子。


    有欺负她是个年轻离婚寡居的男人,看许明月冷着脸看着他们的模样不爽,还想举拳头打许明月,就会立刻被大队书记呵斥:“你干嘛?敢打干部了是吧?想上山挑石头了是吧?”


    想打人的人一听到要去山上挑石头,就立马怂了。


    上山挑石头不光是最累人的活,要是不小心被上面的石头滚下来砸到,轻则断腿,重则丧命!


    有人见江家村的大队书记维护许明月,就私下造谣说,许明月肯定和大队书记有一腿,还故意到大队书记的媳妇那说小话,挑拨离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让大队书记的媳妇去撕许明月,各种煽风点火。


    可大队书记私下早就和他媳妇说过了,许明月提出的挖河渠引水灌溉,圈河滩为良田、及时提出森林防火,安排巡林员等功劳,已经让她入了上面的眼,尤其是这么长时间不下雨,有些地方已经引发了山火。


    许明月提前预防山火的提议,不知道为国家为他们省免去了多少国家损失。


    这些都是被上面看在眼里的,哪怕一层一层的功劳分薄下来,该许明月的内那一份,也足够让她走的顺遂且长远。


    大队书记已经和他媳妇透露了,只等许明月的入党申请一下来,临河大队妇女主任的位置铁板钉钉就是她了!


    而他也要借着许明月的东风,要往上升一升了。


    第53章 第 53 章 妇女主任


    这些是公社书记早就跟他通过气的, 不光是他,就连许大队长这次的功劳都跑不掉,只是许大队长会往哪里升还不确定, 不知道会不会往炭山升。


    炭山毕竟是隶属于水埠公社,许大队长如果不能直接升到水埠公社的话, 就很可能往炭山上升, 主管炭山生产, 往别的地方升,只能叫平调,而不是升职了。


    本来大队书记以为, 许明月这个入党申请结果,起码得考察个半年才下来,没想到受到旱情影响, 不到两个月,入党申请就下来了, 和入党结果一起下来的,还有她的临河大队妇女主任的任命。


    这件事最先知道的, 除了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外,就是许明月和孟福生了,毕竟孟福生是住在大队部的。


    临河大队这个时候还没有通电, 是没有大喇叭的, 江家村的大食堂就在原地主家的后院。


    全村就地主家的宅子最大, 厨房最大, 空地最多,能安置的下这么多人就餐,别的地方都安置不了。


    大队书记就在中午他们来吃午饭的时候,把临河大队的几个村子, 许家村、施、胡、万等整个大队的人,都集中到大队部后面原来地主家晒稻子用的稻场上,自己站在大食堂的石头墩子上,举着铁桶喇叭,说了上面这个对许明月的任命的。


    当时整个江家村大食堂,安安静静,诧异的看着站在大石墩上,读着对许明月的任命文件的大队书记。


    “啥?离了婚的女人也能当妇女主任?”


    “咋能让一个被休离的女人当妇女主任呢?她都能当妇女主任,那我不是也能当了?”


    一下子,人群中闹哄哄的,全是不满许明月当妇女主任的,还有很多妇女过来自荐的。


    过去,她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个职位,现在听说还有个什么‘妇女’的主任,那肯定是妇女才能当,许明月一个二十出头的丫头片子,还是个被休离回来的女人,都能当什么主任,她们凭什么当不了?


    很多男人也不忿有个女干部,还是个离了婚的女干部骑在他们头上,喊道:“书记!我婆娘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让我媳妇当妇女主任吧,她肯定能干好!”


    “我媳妇会养鸡,她一次性能养二十几只鸡,她当什么妇女主任,我们村都不缺鸡吃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的,气的大队书记用木棒哐哐在手里拎着的锣上敲了两下:“安静!都安静!”然后站到旁边大方桌上,对着下面骂道:“妇女主任是你想当就能当的?那是要上面发文件!上面任命才行,那是国家干部,吃公家粮的!”


    要知道,之前的记工员,虽说是大队干部,实际上并没有进入干部行列,是没有工资的。


    而大队部的妇女主任,是正式进入了干部行列,还是和大队会计同级别的二十九级干部,只在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之下,比村里各小队长都要高一级。


    大家一听这什么‘妇女主任’还是吃公家粮的国家干部,就更眼红了,忍不住问:“那她一个离婚女人,咋还能当妇女主任?还能当国家干部?”


    “因为人家有功!”大队书记毫不客气地说:“人家凭啥?凭我们大队挖河沟引水灌溉计划是她提出的方案,让我们大队今年才能在旱灾年间没有受灾太严重,保存了粮食!”


    “凭我们大队圈河滩为良田的计划是她提的方案,让我们临河大队一下子多了一千多亩的良田!”


    “凭干旱来临,是她提出了森林防火,才有了巡林员的岗位,有了预防,才让我们眼前的这片大山得以保存,你看看前段时间河那边浓烟滚滚,烟雾都飘到我们这来了,山都烧成什么样了!”


    大队书记的嗓门非常大,站在四方桌上举着铁桶做的喇叭,气势十足:“这些都是人家许凤兰的功劳,你们说凭啥?”


    整个临河大队都震惊了。


    大队书记不说,村里人都不知道这是许明月提的方案,还以为是大队部的大队干部们集体提的呢,毕竟大队部开会,也只有大队干部们在,他们是不知道的,现在听大队书记说了许明月的功劳,才知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许明月居然在大队部干了这么多的大事。


    这回是一个人都没话说了,功劳太大了。


    不过,还是有长了胯~~下二两肉,就觉得高人一等的男人嘟囔说:“那也不能让一个离婚的女人当什么主任啊!”


    让一个离婚的女人骑在他们这些大男人头上拉屎拉尿,以后说出去他们面子往哪儿搁?还有之前得罪过许明月的,心底更是害怕以后被许明月穿小鞋。


    气的大队书记破口大骂说:“老大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别在一个小山沟里就以为你长了个Diao,就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到外面看看,多少女人离婚?离婚怎么了?就你能耐是吧?有本事你也给我弄来一千多亩良田来,我这个大队书记都让给你做行不行?”


    大队书记是很少骂的这么难听的,可他最厌恶的,就是部队里那些一旦混出个名堂出来,就抛弃老家的糟糠之妻,娶那些年轻小姑娘的人,许明月好好的被一个陈世美离婚了,他们不怪王家村的陈世美,反倒是对自家大队的人口诛笔伐。


    大队书记弯下腰,指着刚刚嘟囔的男人的鼻子,口水狂喷:“我就瞧不起你这种窝里横的人!滚!”


    那种从战场上无数场战役厮杀下来的杀气,一下子将说话的男的,骂的头差点埋到裤~~~裆里,赶紧灰溜溜的走了。


    此时许大队长,许明月也在大队部,那人灰溜溜的走的时候,许大队长还忍不住伸脚去踢他,跟着骂:“真是找骂!”


    今天的大队书记发挥的太好,连一贯强势的许大队长,今天都没怎么说话,风头全被大队书记给抢了。


    接下来就是让许明月上去讲话。


    大队书记把手中的铁桶喇叭往许明月手里一塞,“随便讲几句,别怕!”


    许明月从来不知道‘怕’为何物,她摘下自己脸上的口罩,走到大方桌上,看着下面的人。


    她平常走到哪儿,头上都戴个大大的草帽,脸上戴个口罩,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毫不起眼,又常在许家村活动,其它几个村子只知道有她这个人,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此时她下了口罩,江家村的人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发现她是个极其年轻端正的女人,光是看她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她居然是被休离回来的女人。


    她整个人的精气神,哪里像是被休离的女人?那王家人该有多眼瞎,才能把她都休离回来啊?


    许明月脸上没有笑容,反而非常的严肃,目光湛湛的看着人群说:“非常感谢大队部对我培养和信任,如果不是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参加大队部组织的记工员的考试,我就不会成为一名记工员,也就没有机会带领我们临河大队的人开河渠引水抗旱,也没有机会提出改河滩为农田的计划,如果没有jiang书记和大队长的英明领导和决策,也就没有我们的大河沟和多出来的千亩良田!”


    “所以,我在这里,最先感谢的,就是jiang书记和大队长,谢谢你们的信任,是你们的英明领导和果断决策,才有了我们临河大队今年的丰收和多出来的一千多亩的良田!你们才是带领我们临河大队抗旱扩田的最大功臣!”


    说着,她特别郑重的向大队书记和大队长鞠了一躬!


    把大队书记和大队长两人心里给高兴和感动的啊!


    小许这人能处!


    有功劳她是真让啊!


    虽然大队书记和大队长都没有要抢许明月功劳的意思,他们也从中得到了很多好处,可许明月把功劳都说是他俩的英明领导的话,其实也不算错,两个人听的都跟三伏天喝了一碗琼浆玉露似的,舒服的不得了!


    感谢完了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就是感谢党和国家,之后许明月才正色道:“刚刚jiang书记的话你们也听到了,顶头大佬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这话什么意思?通俗点讲,就是咱们头顶的这片天!一半是男人顶起来的,还有一半是咱们女人顶起来的!老大和法律都说了!男女平等!所以,今天才有我这妇女主任的位置!”


    妇女主任这个概念,是在五一年年底才提出来的,当时有个连环画的名字叫《妇女主任》,后农村合作社开始后,公社里面的女委员,便是妇女主任。


    但妇女主任的概念提出后,并不是马上在全国各地就有了职位,尤其是最下面的基层,不管什么事推行起来都要有个时间。


    农村合作社才成立了没几年呢,生产大队也就这几年才开始的,很多大队根本就没有妇女主任,而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连连环画的《妇女主任》都没听过。


    许明月肃着脸说:“什么是男女平等?就是男人和女人享有一样的权益,男人能当官,女人也能!男人挣工分,女人也能!那女人要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怎么办?妇女主任,就是国家安排下来,为你们撑腰的人!”她看着在场的全部的女同志:“在场男同志们听好了,女同志们更要听好了,女同胞们,你们背后站着的是国家!有国家在为你们撑腰!国家,就是你们的娘家!”


    全场鸦雀无声。


    男的是不懂法律,气愤中带着些害怕,女的则是迷茫,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男女真的平等吗?


    妇女主任真的能够为她们撑腰吗?


    可妇女主任也只是一个女人,还只是一个人,她怎么帮她们撑腰,帮她们打回去吗?


    在农村,女人面对的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干活,而是被全家人奴役后,带来的拳打脚踢。


    她们无处可去,无处可深渊。


    所以每年的竹子河里,都有女人的尸体。


    就像有些地方的有些医院,治疗喝百草枯的人最厉害,最有名一样。


    那都是无数个喝百草枯的绝望女人,给他们练手练出来的。


    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听完许明月的话,也都懵逼了,妇女主任的职责是这个吗?


    等许明月下来后,大队书记疑惑的问许明月,许明月很肯定的说:“妇女主任的主要任务,不就是配合有关部门打击拐卖妇女儿童、PC、卖~~~淫、赌博、吸毒等违法犯罪行为,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维护社会稳定,推进依法治村吗?难道我背错了?”注①


    大队书记马上说:“没错没错,对对对,就是这样!”


    大队长对在农村发生的男人打女人的现象,那是从小看到大,他自己虽然不打婆娘,但他是在这样的环境生长起来的,对这样的环境是一点不觉得奇怪,这有啥奇怪的?最多骂两句‘那男人没出息,就晓得打老婆’!


    他目光有些怪怪的看着许明月,可因为之前许明月说的话太好听了,听的他从头爽到脚,并且他也确实因为许明月提的方案,获得了好处,所以此时整个人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没说什么,反而还觉得许明月说的对,说的好,支持!


    等许明月下来后,大队书记才又站到大方桌子上去,说第二条任命文件:调任临河大队大队长许金虎同志,为蒲河口农场生产主任,即日上任!


    人群中哄地炸开。


    这是比刚刚许明月担任妇女主任的事,更让他们震惊的事。


    “大队长走了我们咋办?”


    “对啊,大队长可不能走啊,大队长走了,谁还管我们临河大队的生产啊?”


    别看大队长很霸道,可没有许大队长的霸道,还真压不住这些刁民,没有许大队长的霸道,哪有他们临河大队挖大河沟引水?没有许大队长的霸道,今后谁带着他们临河大队和别的大队抢水、抢山?


    尤其是今年还是个旱年,许大队长的存在,于临河大队的人来说,那就是定海神针,现在一听许大队长要调去什么蒲河口农场当什么生产主任,他们一下子就慌了。


    “蒲河口我知道,蒲河口哪有什么农场?我咋不晓得?”


    “大队长去了蒲河口农村,那还管我们不?谁当大队长?”


    有些有小心思的人,就盯上大队长的位置。


    可这大队长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一时间,有机会当大队长的人,都相互看了几眼,都想当大队长!


    当了大队长,他们就一下子从三十级干部,跳到二十八级干部,那可不只是级别的跳跃,更是权利的飞升!


    大队书记看着下面吵吵嚷嚷说:“安静!都安静!由于今年旱情,许金虎同志虽然被调任到蒲河口农场当生产主任,但他也兼挑我们今年临河大队生产大队长的职务,等到上面有了别的安排,再卸任临河大队的生产大队长职务!”


    蒲河口农场从级别上来说,其实和很多公社是同级别,但水埠公社和别的公社不同在于,水埠公社原来是个区,它的行政级别其实是高于周边的所有公社的,所以哪怕同样是公社,水埠公社下面却有十五个生产大队,一个炭山,各种厂子也是别的公社拍马都不能比的,更别说水埠公社还是个水路交通要道。


    可理论是理论,实际上,经过水埠公社周书记的争取,蒲河口农场还是被划在了水埠公社的行政范围。


    而上面调许大队长去担任蒲河口农场的生产主任的职位,也是有考量的。


    首先,蒲河口的位置,就坐落在河对岸的红旗大队与邻市之间的这块位置。


    河对岸所有村子加在一起,最野蛮霸道难惹的刁民,就是有六七百人的大村落的许家村,可以说,搞定了许家村,就搞定了蒲河口农场的大半事情。


    许家村的老大是谁?不用说,就是许大队长!


    什么闹事,什么偷东西,什么搞破坏,有许大队长坐镇,谁敢?


    现在都九月份,马上就到十月份了,在旱情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搞生产!


    还有谁比当了多年村长,又当了好几年临河大队生产大队长的许大队长,更适合蒲河口农场的生产工作?


    众人一听,许大队长还在临河大队当生产大队长,于是心都闲下来了。


    大队书记见这些人都松了口气的模样,又笑了,说着:“别笑!你们现在松口气还是太早了。”他对许大队长说:“老许,你自己跟他们说。”


    许大队长永远都是一副凶恶的脸,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样子,说:“别以为我调到蒲河口农场当生产主任去了,我就管不到你们了。”他伸着手指,指指点点的指着下面的人,尤其是一些江家村和许家村的刺头的男人,说:“我这个蒲河口农场啊,全名叫蒲河口劳动改造农场,什么是劳动改造呢?就是我这蒲河口农场缺人!”


    “六千多亩地,要全部开发出来种田,那要多少人种?没人种怎么办?”他突然朝着下面露出个恶意满满的笑:“那就抓人来种。”


    “抓什么人呢?就抓那些干了坏事的人!”他警告地用手指着下面:“打架的、斗殴的、偷盗的、犯法的,嘿嘿……今后都归我管。”他突然肃着脸:“说明白了!我那里就是去坐牢的!吃牢饭的!牢饭怎么吃?给我干活!!!!”


    “我什么性格你们清楚,要是我走了,你们有什么作奸犯科的,别想老子会手下留情!老子不把你们一个个的往死里干!”


    一番话听的下面的人都噤若寒蝉,觉得大队长更可怕了!


    这不就是监狱长吗?


    许明月看到许大队长下来,她也笑着顺势接了一句,高声说:“那敢情好,我这妇女主任的职权里面,就包括打击拐卖妇女儿童、PC、卖Y、赌B、吸D、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等违法犯罪行为。”她看着站在稻场上的整个大队的人,笑着说:“也就是说,你们两口子打架,女人打输了,也归我管!”她走到大方桌上,笑眯眯地对许大队长说:“大队长,到时候你那里缺人就跟我说,别的犯罪我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这家庭暴力犯罪,指定有人!”


    她笑着高声对下面说:“到时候欢迎到我这里来举报啊,举报成功被证实真的存在家庭暴力犯罪的,正好大队长那里缺人干活!”


    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许大队长:“对了大队长,进了你那劳改农场,户口档案上会记下他们的犯罪记录,今后他们家人考学、进城找工作,这些都会受影响吧?”


    第54章 第 54 章 这时代还没有考公的说法……


    这时代还没有考公的说法, 对于考学,他们也不在意。


    他们的是许明月后半句的,不能去城里找工作。


    对于像他们这样, 前面大河,后面大山, 祖祖辈辈被一条大河阻挡在河对岸这头的人来说, 最渴望的, 就是进城,哪怕只是河对岸的炭山,于他们来说, 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河对岸这边生了女儿,总想着把女儿往河对岸嫁, 而河对岸的姑娘们,却从不会嫁到大河以南来, 他们这边能娶到的姑娘,就只有更深处的大山里的, 或者同样是大河以南的。


    此时一听说,去劳改农场会影响他们以后找工作,都急了。


    这年代, 哪个男人没打过婆娘呢?不打婆娘的男人那还是男人吗?


    “两口子打架你还管?你管的过来嘛?你把全大队的男人都抓走得喽!你看谁去种地, 谁去挑堤坝嘛?”有男人在下面不服气的翻白眼。


    许明月也不生气, 笑眯眯地看着许大队长说:“二叔, 你那里缺人不?”


    许大队长虎着脸:“缺!怎么不缺?六千多亩地,我还不知道从哪里拉人来给我挖河滩呢!”


    河滩上面全是残败的荷叶,下面全是莲藕,这些莲藕不挖掉, 根本无法种植东西!


    许大队长缺人都快缺死了,对许明月说:“有多少人给我送来我都要,要是哪个敢不服你管,你尽管喊我,正好我手下有个民兵小队,我看哪个不听你地!”


    许大队长要是离开临河大队,再当大队长的,肯定是他儿子许红桦,可许红桦亏就亏在太年轻了,难以服众。


    这时候和许大队长和许红桦同一房出来的,还是大队部正式干部,级别还在所有小队长之上的许明月,就是他儿子许红桦的天然同盟和铁杆支持者,所以为了他儿子能坐稳大队长的位置,他也必然要支持许明月先坐稳大队部妇女主任的位置。


    临河大队的男人不怕许明月,却怕许大队长,尤其是他现在还升到什么蒲河口,担任什么农场的生产主任。


    虽然他们不知道蒲河口有什么农村,但劳动改造农场他们还是听说过的,之前斗地主,好多人被抓去碳洞里劳动改造了,干碳洞里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他们这些农闲时节都要钻碳洞的人,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一点都不想进许大队长的劳改农场。


    很多人不明白许大队长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支持许明月一个女人管他们两口子打架的事,认为许大队长作为男人应该支持他们男人才对。


    哪晓得许大队长摆明立场的支持许明月。


    要是大队书记,他们还能往那方面带点节奏,偏偏许明月和许大队长是一房的族亲。


    他们这里哪怕有表哥表妹结婚的,但同一族同姓的,除非出了五服之外,不然根本不可能,五服之外的都要被指着鼻子骂不检点,十三点,哪有同姓通婚的?都是一个祖上传下来的!


    就是像江家村那样分宗,分成大江家村和小江家村,两个江家村也不会通婚。


    所以他们还造不了许明月和许大队长的黄谣,只能觉得是许大队长任人唯亲,因为是侄女,就无条件支持!


    许明月狐假虎威完了,临河大队的会议也就散了,只剩下大队部的干部们还留在大队部。


    大队书记给许明月专门安排了个房间当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还有一把铜锁,钥匙给了许明月:“以后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你以后就在这里办公。”


    大队书记对许明月还是很客气的,推开办公室的木门对许明月说。


    原江家村地主的宅子还是很大的,还有好几个房间都是空的,暂且没做别的,给许明月的这个房间,明显是刚打扫过,地板还是石板铺的,里面放了一张书桌,一把古朴雕花的椅子,桌上摆着一叠信纸和一只钢笔。


    许明月看到钢笔有些诧异:“这笔……?”


    大队书记笑着说:“你这次功劳可不小,这是上头奖励你的。”


    许明月也没拒绝,笑着谢过了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还有一叠蓝印纸和一瓶蓝墨水。


    看到装墨水的瓶子,许明月突然想到,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一盏油灯,就是奶奶用空了的墨水瓶子制作的,将瓶盖戳个洞,里面塞上一根剪短的鞋带,墨水瓶里倒上煤油,就是一盏煤油灯了。


    现在买煤油、蜡烛,都需要煤油票、蜡烛票,农村根本用不起蜡烛和煤油,他们山上有桐油果子,很多人都捡桐油果子回来榨桐油。


    榨出来的桐油自然不是用来点灯的,而是每年用桐油刷船身,保养船、木桶、木盆的,这些木质品如果不定期刷桐油保养,时间长了就会漏水。


    想到这时代物资的匮乏,许明月也不禁叹了口气。


    会散了后,大队部的人也都各回各村干活去了,许明月也没有在大队部多待,把门关上,套上锁就回了许家村。


    散会的各个村子里的人,也都把今天临河大队开会的消息都带回了各个村子。


    尤其是施、胡、万三个村子,这三个村子因为是山脚下,靠近山里,若不是同属于临河大队,他们其实和临河大队的交流都不多,都是和山里面的村子靠在一起,更多的是和同在山里的村子交流比较多,他们结婚嫁娶,也是找同在山里的人比较多。


    她们回到村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各自聊起许家村出了个妇女主任的事。


    有妇女主任不奇怪,公社里头就有女委员,奇怪的是这个临河大队的妇女主任居然是之前石涧大队老王庄被休离回来的女人担任。


    “她是去年十月份被休离回来的吧?这才过去不到一年,都当上大队部的正式干部了,听说比小队长还要高一级,拿国家工资,吃公家粮呢!”


    “那女的长什么样啊?好看吗?”


    “哪里看得清好不好看?天天脸上戴个罩子,今天倒是把罩子摘了,长的体体面面!”


    “长的体面怎么还被婆家给休了呢?”


    “嗐!那不是她前头那个在城里头有人了,这才不要她的吗?”


    “那也轮不到她来当什么主任吧?一个队里那么多女人,咋就轮到了她?”


    “人家厉害呗!反正我也不懂,好像是圈河滩为庄稼田,还有啥森林防火。”


    “森林防火还用她说?哪个不晓得森林防火?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他们这些生活在山里的人,日常森林防火,基本上都是被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毕竟他们就生活在大山里,大山要是被点着了,他们全都跑不了,一个村子的人都得被烧死。


    山里人建村庄也不是瞎建的,基本上都依着山中大溪流。


    像石涧大队,就是沿着一条非常宽大,里面全是鹅卵石的山涧建的村子群。


    这些生活在山里的人,是很难理解,怎么森林防火这样的常识,还要特意提。


    “别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睡上去了哦~!”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出声了。


    要是村里小寡妇,她们背后说也就说了,这可是大队的正式干部,后面还有个大队长撑腰,现在大队长手下都有个一个民兵小队了,要是谁说出去,把他们抓起来当苦力去可怎么办?


    虽然挑水坝同样辛苦,可那是有工分的,说白了,也是为自己村子做事,为自己做事,要是被抓到劳改农场,当劳改犯,今后连去炭山挖碳洞都没人要。


    劳改犯去炭山挖碳洞,那是全年无休,还没有工钱,都不晓得挖到哪年才能出来,说不定得死在炭山!


    想到那些人不是死就是伤,永远都做最苦最累最危险事情的惨样,一些人不禁心头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了,还离说话那人远了点。


    说话的人不仅不觉得自己有错,见他们远离,声音还大了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只在我们自己村子说一说,还能传到外面不成?”


    施、胡、万三个村子向来一体,下面许家村和江家村仗着他们村子人多势众,根本看不起施、胡、万,包括山里的小村子,为了不被许、江两个大村子欺负,这三个村子一向走在一起。


    在他们这边也是有鄙视链的,河对岸的鄙视大河以南的,大河以南的鄙视大山里面的。


    他们这些大山里的人,就处于鄙视链的最低端。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很多人不开口说话了。


    她们就是眼睛瞎,也晓得那女人是凭自己真本事当的妇女主任,她们这时候说痛快了,到时候谁到那女人面前告她们一状,把她们抓到劳改农场,哭都没地方哭去。


    施胡万说的好听是一体,之前抢水种地的时候,不一样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他们难道还能跑下去和江家村抢水不成?


    不过,许明月当了妇女主任的事,还是通过施胡万三个村子,往更里面的石涧大队传了去。


    石涧大队是沿着一条从山里留下来的五六米宽的山涧而建的村子群,老王庄、丁家村这些是这条从大山里面延下来的山涧的最末端,靠近竹子河的位置,沿着山涧往山里头去,全是沿水而建的村子,施胡万三个村子都属于山涧的上游,上游的人和下游的村子其实有壁的,相互之间也不怎么沟通,所以上游村子的人,很多根本就不知道许明月是谁,哪怕知道有个被休离的女人,也不知道名字,只是听说过。


    消息被传到老王庄王家人耳朵里的时候,他们还不敢相信。


    王根生的小姐姐王招娣声音有些尖利的掏了掏耳朵:“什么东西?妇女主任?她当了大队部的妇女主任?她长了张嘴会吃还差不多!”除了许明月穿过来后爆发了那么一次,原身嫁在老王庄三年,都是被他们全家欺负的一声都不敢吭的。


    她娘家又没人,就一个哥哥,还累死累活的干活,娘家没她住的地方,她连告状都没地儿告,她们根本就不怕她,自然不把她当人看,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就是瞅准了没人给她撑腰,用王招娣过去的话就是:“有本事你就喊你哥哥来,看我们怕不怕他!他要真敢来,把他腿打断了,你娘家一窝子窝囊废都得死!”


    所以王招娣听了这个消息是半点不信的。


    王盼娣一脸得意的抱着她的小儿子,笑着说:“别是哪里听来的鬼话哦?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还有被休离的能当干部的,你当干部是那么好当的?”她笑嘻嘻地说:“你说她嫁给了哪个干部还可信一点,可哪个干部会娶一个离婚的女人?又不是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女人多的是!”


    自从她们在坟堆里找到王根生后,王家就下破了胆子,再也没有去过许家村找许明月。


    其实王招娣是有些怀疑她弟弟是没有遇到鬼,都是许家人搞得鬼,毕竟哪有鬼会把她弟弟鞋子、裤子、棉衣、毛衣都扒了的?


    可这么大的破绽,她弟弟愣是看不出来,一直说见到了女鬼,一直在医院养了一个多月才养回来。


    要不是她们全家人帮着王根生一起骗他城里的对象,让他城里的对象稳着她爹,这么长时间不工作,他工作都要丢了。


    王招娣和王盼娣向来不和,但在这事上,她们统一的思想一致了。


    王招娣有些不屑地说:“别讲这些话来堵我们心了,真当我们是傻子?我现在的弟媳妇是纺织厂的正式工,她爹是纺织厂领导,我弟弟弟媳两个人双职工,在城里过的也不晓得多快活,以后还能分房子,是她一个穷酸能比的?还干部?别笑死人!”


    王盼娣也笑着不屑地呸了一声,说:“她要是能当上干部……”她指着她儿子刚在地上拉的一坨屎说:“我把这屎吃了!”


    第55章 第 55 章【双更合一】 姐妹两人相……


    姐妹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王盼娣倒是笑嘻嘻的,王招娣白眼一翻又干自个儿的活去了。


    王盼娣也不在意,反而对周围的人说:“你看看, 你看看,我妹妹这泼辣的性子, 连我都翻白眼, 哪个敢招惹她?”


    王招娣的丈夫还挺不好意思的跟大姨姐道歉, 被王招娣一声怒吼:“谢蠢牛!你走不走?”


    谢二牛有些不好意思的和王盼娣点头走了,被王招娣一把揪住了耳朵,“你能不能别搭理她?她也不知道有多会装, 我从小到大在她手上吃的亏还少了?”


    她是她二姐带大的,和二姐关系最好,原本嫁人, 也该是大姐先嫁,再轮到二姐, 可王盼娣完全是个不顾下面妹妹死活的恋爱脑,直接跟同村同族的王根明搞大了肚子, 匆匆嫁到了王家。


    王根明,王根生,一听就是同宗同族的兄弟。


    她大姐这么一操作, 她后面的妹妹们还有谁敢要?


    她自己是找到了一起长大的谢二牛, 可她二姐就惨了, 被卖到娶不到媳妇的大山里, 和她们老娘一样,也是女儿一个接一个的生,除了大女儿外,下面生的五个, 都是生了就扔粪坑里溺死,要么就埋在山路中央,被万人踩踏,她二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周围全是她婆家的人,娘家又是个只会对她敲骨吸髓的狼窝,她二姐哪里都去不了,瘦的只剩一把皮包骨,小时候饿着肚子都能带她漫山遍野找野菜野果吃,生命力蓬勃又旺盛的二姐,现在身体虚弱的就像林妹妹。


    她不知道什么是林妹妹,只知道二姐已经好多年没回来过了,她去看二姐,二姐身体虚弱的已经不像她记忆中总是憨笑着的二姐,而是麻木着一张脸,神情木然又温柔的和她说:“过来干啥?以后别来了,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别管太多,别老是和二牛吵,他性子老实,你把自己日子过好。”


    姐妹三人性子完全不同,在各自婆家的地位也全然不同。


    可哪怕是被婆家完全看不起的王盼娣,日子过的也比王代娣好,那真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痛苦和麻木。


    谢二牛被她揪着耳朵,也只是憨憨笑着跟在她身后劝她:“你也别气,她怎么说都是你大姐,姐妹间哪有隔夜仇?”


    王招娣忍不住骂道:“你不懂就闭嘴,以后不许和她说话听到没有?”


    谢二牛立刻老老实实的在她身边点头哈腰的哄着她说:“是是是,都听你的。”


    他身高一七二左右,王招娣身高都不到一米五,在他身边显得非常的瘦小。


    *


    许明月回到许家村,很多人看她脸上的口罩摘了,还好奇地问她:“大兰子,你脸上那罩子怎么摘掉了?”


    许明月将她耳朵上的蓝色口罩摘下,拿在手上,笑着说:“这东西戴着闷,现在又不在堤坝上,没灰没尘的,我戴它做什么?”


    有些人还有些敬畏的看着许明月。


    今天的许明月,和她们过去看到的许明月,完全不同的。


    她腰板挺直,背脊板正,头发利落的扎在脑后,露出她饱满的大光明额头,走路大步流星,就像是真正的干部。


    “当上了大队干部就是不同哈~”


    村里的几个妇女聚集在一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她们过去从未想过,女人被休离回家后,还有除了死之外的第二条路,现在临河大队的那个女人,不光没死,还成了干部。


    这也太稀奇了!


    前面的许大队长听到身边的妇女们说的话,回头看到许明月,也赶紧喊她:“兰子,你过来!”他朝许明月招手,走在他周围的许家村人,立刻都离他们远的一点,把说话的空间留给他们。


    还有几个许家村的男人,跟在许大队长后面不舍得走,想听许大队长说,尤其是几个小队长。


    许明月小跑几步,到许大队长身后:“二叔。”


    许大队长却让她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然后指着自己左边的许红桦说:“我一走,许家村在大队部就剩你们几个了,你和红桦是亲兄妹,以后在大队部一定要相互扶持,相互支撑,知道不?”


    因为后面紧跟着几个许家村的小队长,许大队长就没把话说的太露骨,但也明明白白点出来了,让许明月支持许红桦当大队长。


    许红桦比许明月大了六七岁左右,现年不过二十七八,当个小队长在村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当大队长,却差了点资历,光是他力举自己儿子当大队长还不够,还要别的有分量的干部支持就行。


    和大队会计一样是二十八级干部的许明月就非常合适。


    后面的几个小队长,这才明白,为什么许大队长这么支持许明月的原因,敢情是为了许红桦。


    许红桦虽没读过几年书,却也是从小跟在他爷爷和亲爹面前耳濡目染,比其他几个小队长灵活了不知道多少,也马上看着许明月对大队长说:“我和兰子就跟亲姐弟没什么两样,她在荒山的房子还是我一手监督造的呢。”他笑着对许明月说:“你那房子在我们许家村那可是这个!”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哪个不眼红你那砖瓦水泥的房子!”


    一句话,既点明他和许明月关系亲近,当初许明月的房子,就是他去河对岸找他姐夫买的水泥、砖瓦,后又是他监工建房,又点出,村里很多人都在眼红她的房子,有他们家做靠山,村里人哪怕眼红,才不敢对许明月母女做什么。


    不得不说,许红桦不愧是从小被许大队长当村长继承人,后来又被当大队长培养起来的长子。


    许明月也笑着说:“我该请二叔和大哥吃饭的,要不这样,晚上大食堂,我请二叔和大哥,就是没有酒,回头我用山果子酿些酒请二叔和大哥!”


    许大队长豪气地说:“吃什么大食堂?晚上到我家来,你们兄妹两个也没正式的吃过一顿饭,晚上让你二婶烧,她厨艺好!把你嫂子一起喊到我家来吃饭!”


    全村,哪家都能没粮,大队长家都不可能没粮食,哪家都没大铁锅,许大队长家都不可能没铁锅。


    别的不说,现在大炼钢,炼钢炉就在炭山,多少当时被收走的铁锅、菜刀都被送到炭山的炼钢炉里去了,别人铁锅菜刀难弄,他们却不缺。


    而且自去年老村长说了,各家挖的莲藕归各家后,村里许多人家的烟囱都冒气了炊烟,洗藕粉、用他们自留地的红薯做红薯粉,存着吃。


    所以,如果许大队长家私下烧菜,并不会有人去举报。


    举报给谁?不想在村子里待了?你家没有存粮食?


    许大队长回去就和大队长媳妇说了,大队长媳妇别看管理大食堂,大食堂的饭菜做的难吃,回到家里做的饭菜却像模像样,还是干饭。


    许大队长不仅请了许明月,还把许凤台也请到自己家里来了。


    许家早就高兴疯了。


    尤其是许凤台和许凤莲,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阿妹/阿姐,还能有当上正式干部的一天,他们全都成了干部家属!


    尤其是许凤莲,又笑又哭。


    沉默的许凤发站在一边,问了一句:“阿姐当了干部,以后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咱家了?”


    因为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一家子老弱,在许凤发的成长过程中,他们全家都是被周遭人欺负着长大的。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经常有村里闲汉来咣咣敲门,吓得许凤兰、许凤莲、许凤发他们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


    那时候许凤台已经跟着大伯、堂兄他们去给镇上、邻市人建房子去了,大哥不在,大伯、堂哥他们都不在,只有他们几个老弱妇孺在家里,在黑夜中瑟瑟发抖的熬过一日又一日。


    也还好他们都住在村子里,周围都是人,老村长就是三房的,那些闲汉不敢太过份,敲不开门就哐哐撞几下,或者试着撬门,小脚阿娘性子软弱,大姐也一样,他二姐就尖声喊着:“大爹爹!大爹爹!有人在撬我家门!”


    大爹爹就是她们对老村长的称呼。


    老村长家距离他们不到百米,动静大一点,他们是能听到的,以此来惊退撬门的人。


    在他记忆中,这样的事情很多,别人欺负他们了,他们也不敢还手。


    许凤莲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用破旧衣服的袖子擦着鼻涕,笑着说:“那肯定的啊!我阿姐是大队正式干部呢!妇女主任!”一激动,一个鼻涕泡喷出来,把她羞红了脸,忙擤鼻涕,去大水沟里洗手。


    现在的大水沟里装满了河水,里面还有许多鱼。


    许凤发也后知后觉的跟着裂开嘴无声地笑起来。


    回到家,小脚老太太听了这事,还不敢相信,一直追着问:“真的吗?真的假的?真当干部啦?”


    然后也坐在门口哭:“也罢了,你能有这个造化我也不担心你了,你当了干部就没人敢看不起你,你也能找个好人嫁了,我到下面见了你们阿爹,也能闭眼了。”


    说到她死去多年的丈夫,她又惊跳起来:“快快快,快跟我去你爹的坟上,跟你们爹说一声,祖上十八代都没出过干部,兰子可是当上干部了!”她一边抹泪一边笑着说:“你们阿爹一辈子被人骑在肩膀上走路,要是知道家里出一个干部,不晓得有多高兴!”


    许凤台就安静的看着弟弟妹妹们,然后忍不住也抹了把眼泪,笑着收拾东西上山,他们爹的坟就在山腰上。


    老太太上不了山,就由许凤台背着。


    下面村里人也在讨论这件事,都说是老王庄的老王家克她。


    “不然怎么一离了那男人,她就当上了记工员,这才几个月?就当上了大队部主任!这不是王家那男人克她是什么?”就有村里妇人信誓旦旦地说。


    “你们看看大队长的儿子红桦,多久了还只是个小队长,想当大队长还得等他老子退了,大兰子比他还小七八岁吧?听说都是二十八级干部了!”


    本来大家没往这方面想,现在被人点醒,越想越这么觉得。


    又马上有人拍着大腿说:“哎呀!我晓得了!”


    其他人就好奇:“你晓得什么了?”


    “大兰子她旺夫啊!”说话的人声若洪钟:“你们想想大兰子嫁到老王庄之前,那家人是什么光景?大兰子嫁过去之后是什么光景?”


    说话的人说:“我听说大兰子嫁过去之前,那家人都穷的揭不开锅了,不然也不至于娶了大兰子啊,大兰子家里那时候多困难?”


    “大兰子嫁过去那才多久?她前头那位就当上了城里的正式工,这不是她旺夫是什么?”


    被这大婶子开发了思维,其他人也都思维发散了:“搞不好就是她前头那位吸了她的运道,这才当上了正式工!”


    “现在她和那家人分开了,你看看,她一回来,她哥哥家里就住上了砖瓦房,她哥哥也当上了记工员,她也成了大队部主任!”


    很多人都不懂大队部主任和妇女主任的区别,都是主任,那就是大队部主任了。


    大家越想越这么觉得,这个说法传开后,立刻得到了村里人的一致认同。


    原本淡下去的给许明月说媒的心思,在许明月当上妇女主任,和这个消息传开后,顿时无数人想把许明月娶回自己娘家去了。


    许明月和许凤台、赵红莲三人晚上来大队长家时,就被大队长媳妇的热情给搞得吓了一跳,她卷起袖子:“婶子,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也来帮忙。”


    大队长媳妇立刻拉着她往堂屋的大方桌上坐:“你到婶子家里来,哪里能让你做?你就坐着陪你二叔聊聊!”


    许大队长媳妇把许明月推到堂屋方桌左边的第一个位置。


    一般来说,这个位置是除了主位之外,最重要的位置,在村里,女人虽然可以上桌吃饭,但都默认做最下方的位置,或是角落。


    许明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婶子,你这是做啥?我哪能做这?让红桦大哥和我哥坐这边!”


    她起身和大队长媳妇客气的拉着,身体却丝毫没动,然后被大队长媳妇强硬的摁在座位上。


    大队长也说:“叫你坐你就做,你都二十八级干部了,有什么坐不得的?”


    许明月就难为情的说:“这还有红桦大哥和我哥呢!”


    大队长坐在上方的主位上,敲着右边的座位:“今天就让他们俩陪坐。”


    大队长媳妇让她侄女赵红莲也跟着坐,赵红莲岂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已经很自觉的跟着她姑姑进厨房帮忙去了,把堂屋的空间留给他们。


    很明显,许大队长把许凤台兄妹请来,是有话要说。


    堂屋里点了煤油灯,老旧的煤油灯在四方桌上闪烁昏黄的光芒。


    大队长敲敲桌子,说:“今天我把你们请来,也是想请你和凤台帮我出出主意。”


    他嘴里说着‘凤台’,眼睛却全然看向许明月。


    许明月也安静下来,双手放在桌子上,乖巧地说:“二叔,别说请不请的,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就是了,您的事不就是我们这些晚辈的事。”


    许大队长自认对许家有恩,也不客气,露出几分愁容地说:“上头把我调到蒲河口农场当主任,是要我把蒲河口那片河滩开发成农田,可那么大块地方,哪里弄来这么多人呢?”


    大队长做事情是一把好手,绝对的行动派,行事干练又果决,但在谋事上,是真不行。


    这一点许红桦和他爹很像。


    他之所以不在大队部开这个会,而是把许明月和许凤台夫妻俩请到家里来,就是不想被大队书记知道他现在的困境。


    他觉得许明月脑子活络,就想让许明月帮他出出主意,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其实办法他都已经想尽了,他是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河滩上六千多亩地的挖掘开垦上,人手不足的问题了,问许明月,其实也没抱有太大的期望,不过试一试罢了。


    他手指无意识的在头上抓着,这事他左想右想,都没有解决的办法,愁的他头都快被抓秃了。


    他大儿子许红桦就问:“阿爹,上面没给你派人吗?”


    许金虎没好气地道:“给我派了一个民兵小队,才五十个人,倒是有刀有枪的,能当什么事?叫他们看看人还行,指望他们开垦田地,肯定是不行的。”


    这个农场因为开发没人的事,在最开始商讨这里用途时,就想过,把全公社的作奸犯科的人都拉到这里来,参与劳动改造,帮助这里开垦农田。


    可这年代,因为一些政策原因,很多人都被枪毙了,□□和地主阶级,几乎全都被斗倒,死的死,散的散,活下来的人非常少,所以,即使把整个水埠公社牢里的人,都拉到蒲河口农场,对六千多亩的大河滩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更重要的是,现在河滩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那些坐牢的人被派到河滩,跑了怎么办?一望无际的大河滩上,现在全是残荷,晚上躲到残荷或者芦苇里,找都找不到!


    那些都是凶人,要是搞不好,趁着睡觉对着他们脖子来一刀,更危险!


    就算是人来了,愿意干活,也不行。


    河滩下面全是莲藕,他还要先安排人把下面的莲藕全部挖了,再把老了的荷叶荷叶杆,全都翻到河泥里,用来作为新田的肥料。


    其实河泥因为常年的水草、菱角菜、荷叶等腐烂的植物和鱼屎,河泥本身是非常肥沃的,若没有河滩下面埋着的无数的莲藕和快要枯萎的荷叶杆,现在的河滩对他来说就是现成的农田。


    问题就在于,下面有莲藕啊!


    莲藕不挖掉,怎么种庄家?哪来的人手?


    六千多亩地的莲藕,靠他手下的这么点人,那要挖到猴年马月?就是把整个许家村的人拉过去,也不够啊!


    而且许家村的人自己有庄家要施肥、要灌水、要挖河圩、要挑堤坝,自己本村的事情都干不完,更别说,跟他去蒲河口挖河滩了。


    而且,临河大队围的那一千多亩地的莲藕还没挖呢,那也是要开垦出来的。


    原本他没想着今年就全部整出来的,下面的莲藕想要挖断了根,没个两三年都挖不尽,可今年外面旱情太严重了,现在上面给他的任务就是,这一大片的河圩,要在来年开春的春耕前,全部挖出来,最好能赶上明年的春耕!


    “这么重的任务,我从哪里找人去?”许大队长急的揪头发。


    可到手的权利,他也不想放出去,他现在的行政等级,可是一下子从原来的二十七级,升到了二十三级,这可是四级跳,要是按照平常的升法,他还不知道升到哪年才能到公社去。


    他原本都打算好在大队长的位置上干到死的心理准备了,哪晓得许明月几个计划方案,一下子让他的干部等级连跳了四级!


    许红桦想了想说:“那别的地方的大牢呢?还有没有犯人呢?也调过来挖河滩不就行了?”


    被许大队长瞪了一眼:“你说的简单!我这点影响力,也就在河南(竹子河以南)这一块还能镇得住!出了我们这大河以南,谁认识你老子我?还把别的监牢的犯人调过来?你怕是活腻歪了!老子手下就五十个民兵,还不一定都听你老子的,要是那些人想起什么坏心思,老子梦里被人砍了头都是白砍的!”


    现在可不是后世的太平年间,多年战乱,使得这边的民风异常的彪悍,就以许大队长自己来说,就是带着许家村人杀过鬼子的,手上是真真正正见过血的!


    那些被抓起来坐牢的,也是什么样的罪犯都有,现在蒲河口农场还什么都没有,他拿什么去管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许大队长气急的一巴掌扇在许红桦头上:“你真是脑子坏特喽!想的什么馊主意!嫌你老子活太长了吗?”


    许红桦坐在他右手边,正好一个大逼斗扇他头上,还好他顾及儿子在许明月和许凤台面前的脸面,扇的不重,只是佯作扇巴掌。


    许红桦被打了脑袋也不生气,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怎么搞嘛?”


    大方桌几个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许明月。


    第56章 第 56 章 这事,还真不是难事。虽……


    这事, 还真不是难事。


    虽然不知道前世这个蒲河口农场最后到底怎么整的,可许明月只脑子一转,就想到办法说:“上次公社来拉粮食的时候, 不是说外面旱情严重,开始饿死人了吗?”许明月说:“二叔, 你看这样行不行, 你去跟周书记商量, 看能不能把周围受灾严重的县市的灾民,各地请一部分到蒲河口沙滩上来,挖掘莲藕, 挖到多少都算他们自己的,为了保证明年还有莲藕可吃,挖了多少地的莲藕, 就得往下面的河里再种多少莲藕。”


    许大队长不以为意道:“种啥莲藕?今年不下雨,明年还能再不下雨?”


    许明月只问了他一句:“现在都九月了, 下雨了吗?”


    一下子把许大队长给噎住了。


    往年不是没有出现过旱情,一般也就旱个三个月到半年, 这已经是很大的旱情了,几乎一年的收成都会被影响,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快一整年都没下过雨的情况。


    许明月说:“和周书记说, 招我们吴城境内的灾民来挖莲藕肯定问题不大, 邻市下辖靠北地的几个县, 全是山区, 估计旱情也不小,这些全都是距离我们竹子河较近的县市。”


    许明月没说的是,靠近省北一代,那边本就水少, 以吃小麦和种植水果为主,那边的旱情才真的严重。


    如果上面领导想为更上面的大家长们排忧解难,自然会调动北边灾民来这边求一口饭吃,但这必然会造成他们本地的粮食负担和治安危机。


    所以后面的话,许明月是一个字没提。


    他们这里的粮食本就被征调的差不多了,再来一批难民和他们抢莲藕吃,本地居民会更难。


    许明月提醒许大队长说:“调派来的灾民最好是我们吴城本县和邻市相邻地带,有组织有纪律的开发蒲河口农场,且只能在蒲河口农场及无主区域挖莲藕。”许明月建议道:“其实,为了安全起见,最好是只要我们吴城的灾民。”


    竹子河水位最深处不超过四米,一半都在两三米左右,围绕着竹子河大片无人区域,全都是一望无际的野生莲藕。


    他们这里,除了最大的蒲河口这一块,有大片的浅滩生长着大量的野生莲藕外,其余大片生的野生莲藕,都不在水埠公社区域内,而是在邻市。


    前世,就连最深的大山里面的人,求活路,也不是来民风彪悍的江家村和许家村,而是到邻市去讨活路,只要是去了邻市挖莲藕求活的人,几乎都活下来了。


    许大队长说:“按你这样做的话,那来的人就不少了,我一个民兵小队估计还管不下这么多人,还得跟周书记再调两个小队过来。”


    许大队长虽然是孙主任的人,但孙主任管的是水埠公社生产方面的事,周书记不仅仅是原水埠区的区委书记,公社的武~装~部~部~长也是周书记的人,不然他一个退伍下来直接空降的老兵,又怎么会是担任水埠区多年主任的孙主任的对手?


    枪杆子在手,硬气!


    剩下的许明月就笑笑不说了,让大队长自己想办法。


    许大队长也摸着下巴沉思,然后猛地一拍桌子,激动道:“这个主意好啊!这样就不用把牢里的那些人调到我这农场了,牢里的人哪个好相与?我河滩上连个围栏都没有,晚上跑了我都不知道找谁!那一片大山,他们往大山里一钻,哪里找他们去?”


    这下好了,有了别的地方的灾民来挖莲藕,等莲藕挖走,赶得及的话,还能种一茬今年的冬小麦。


    如果是水量充足的情况下,河泥这种上等肥力的土壤其实是更适合种水稻的,但现在不是过了种水稻时候了吗?赶一赶还能勉强赶上个冬小麦,再晚一点,连冬小麦都赶不上了。


    他自言自语道:“这事要抓紧!”


    大队长媳妇很快就把晚饭做好端上桌了,凉拌藕片,凉拌黄瓜,一碟子蒸咸鱼,更难得的是还有一份腊肉片炒红薯藤。


    咸鱼块一看就是很大的鲢鱼切成的块状,每块手指头大小,里面夹杂了一些长豇豆干。


    一端上来,就喷香扑鼻。


    就这一顿,过年都吃不到这么丰盛的。


    许明月和许凤台都瞪大了眼睛,“这这这……这也太丰盛了吧?”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夹鱼和肉吃,只夹藕片和黄瓜。


    大队长媳妇却拿筷子给两人夹鱼和肉,“都是一家人,随便吃!”


    大河沟引水入沟的时候,数不清的竹子河的大鱼流向了大河沟,许大队长用超大的竹篓,一天不知道在大河沟入口处,网了多少鱼。


    他还只要手臂衣裳长的大鱼,小臂以下长的小鱼,全都从粗大的竹筐孔洞里漏进了大河沟。


    虽说双抢那些天,大食堂天天鱼片粥,可哪里能少的了大队长自家的鱼?


    他家腌了整整一大水缸的大咸鱼,没事就自家偷偷补。


    还有过年的杀猪肉,除了猪头、猪内脏,去年年夜饭做给村民们吃了,剩下的猪尾巴、猪骨头、猪蹄子、猪血、猪耳朵、猪舌头这些,也全都被大队长家留下了。


    他自家自然也少不了肉。


    他自己家平常倒也没有奢侈到吃肉的程度,最多切一块咸鱼蒸着,每人吃块咸鱼沾点咸味。


    大队长媳妇做的咸鱼香辣爽口,虽说却点调料,有些腥味,却全然不像大食堂的鱼片,腥的让人无法入口。


    许明月是个老实人,吃着咸香适宜的咸鱼还说了句:“大食堂的鱼肯定不是二婶子做的,二婶子做的鱼块一点也不腥,好吃!”


    大队长媳妇被她的憨傻给逗笑了,说:“你这个老实丫头,你也不想想,大食堂的饭菜要是做的好吃,那大家不都敞开肚皮吃了?那有多少粮食够大伙吃的?”


    倒不是她大嘴巴,什么话都往外面说,她是看许凤台和她侄女成了亲,许凤台就是她侄女婿了,也就是自家人,许明月是他妹妹,自然也是自家人,这才对他没有隐瞒,而且以后她儿子许红桦也需要许凤台兄妹俩在大队部支持他工作,她自是态度很亲近,完全把两人当做自家小辈。


    许明月一直以为大食堂的粥烧的难吃,里面还有沙子,以为是这时代没调料,没料酒,所以大食堂的鱼片粥才那么难吃的,结果居然是这个原因。


    她看着咸鱼块里,和咸鱼半在一起的不知名大酱和姜丝,悟了。


    她还以为只有她烧菜好吃,这个时代的人都不会烧呢。


    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大队长媳妇佩服不已,朝她竖起大拇指:“学习了学习了!”


    把大队长媳妇逗的乐不可支:“原来也没发现你是个性子这么活泼的丫头。”


    大队长媳妇见许凤台一直支持凉拌莲藕和黄瓜,就给许凤台夹了一筷子腊肉片,许凤台还没得到过除了许明月之外的人,对他好过,诚惶诚恐,见实在避不掉,就把自己碗里的鱼块夹给赵红莲吃。


    他已经被生活,被人亏待了好多年,哪怕有了许明月这一年对他的好,对别人突如其来的热情时,他也依然很不习惯,很是惶恐,心里像是得到了好多,多到他还不掉似的,心里有着巨大的亏欠感和不配得到感。


    在他将自己碗里的鱼块夹给赵红莲时,大队长媳妇看了自家侄女一眼,朝她挤挤眼睛,好似再说:“姑姑没坑你吧?是不是给你说了个好婆家?”


    赵红莲脸一红,把鱼块又给许凤台夹回去:“你也吃。”


    许凤台看着赵红莲给他夹的鱼,嘿嘿傻笑了一下,耳朵通红的低头吃鱼,一直到回去了,还在咧着嘴巴傻乐。


    吃完饭,他们没有打火把,就着漆黑的夜,就回去了。


    大队长家离许凤台家近,这段路他们从小走到大,熟悉的很,许凤台将赵红莲先送回家,再送许明月回荒山。


    主要是许家村到荒山的那段路,是田埂小路,田埂上被人种满了黄豆,不太好走。


    蛇爱待在水边,因为干旱,好多蛇都跑到山下的大水沟边来了,许明月每天在穿过这条田埂的时候,都能见到许多条水蛇、火蛇、土蛇在水草里,一听到响动,就立刻蹿到水沟里逃窜。


    她拿个长长的竹竿,一边敲打田埂上黄豆苗,一边对送她到荒山的许凤台说:“哥,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被许明月投喂了一年,许凤台的夜盲症有了些许的缓和,但还是瞎,许明月怕他一不小心掉到水沟里。


    经过这一年相处,许凤台已经知道自己这妹妹看着沉稳,实际上最怕蛇鼠蚂蝗一类,这时候水边蛇多,他接过她手中的竹棍,一边走一边敲打着黄豆丛和大水沟边的水草,让许明月跟在他后面,一直将她送到荒山,才独自返回。


    许明月则站在荒山的门口,就着星光,看着黑夜中模糊的身影逐渐走远。


    许凤台一回去,许凤莲就激动的上来问他:“今天你们去大队长家,都说啥了?”


    许凤台不善言辞,只挠头笑了笑:“没啥。”


    许凤莲噘嘴:“我就不该问你,该问嫂子的!”她又傻笑着对赵红莲说:“嫂子,你知道吗?”


    赵红莲正在打水洗脸洗脚,笑着说:“就是吃顿饭,亲近一下。”


    她这话还真没敷衍许凤莲,其实原本大队长根本就没想过真能从许明月那里讨到什么好主意的,主要还是为了拉拢许明月兄妹,成为一个以大队长家为中心的小团体。


    赵红莲舀的洗脸水很少,每个人都是用麻布沾点水,稍稍擦一下脸上、脖子上的灰尘。


    今年干旱,他们一家子洗脸都共用一盆河水。


    村中心老井的水已经干得见底了,每天大家只能一大清早拎一只木桶,带着个葫芦瓢,一点一点的往木桶里舀个半桶水,回去当吃喝的水,哪里舍得用来洗漱?就是门口池塘的水,之前也干涸的快见底了,还是大河沟通水时,倒灌进池塘中的,不然池塘也早就干了。


    现在大家都在等着秋天了,能下几场秋雨,不然到明年,老井的水也快干的没的喝了。


    *


    开发蒲河口农场的事情非常紧急,许大队长一大清早就到水埠公社孙主任家,和孙主任说了这事,孙主任一听可以解决县里部分地区灾民的问题,立刻拍着手说:“这是我们水埠公社的农场,凭什么叫邻市县市的人来挖莲藕?他们自己本市不也沿着河吗?那大片的莲藕还不够他们挖?”他直接拍板说:“我上去跟人说,看有没有哪个公社受灾比较严重的,叫他们调一批灾民来,帮他们解决口粮问题!”他马不停蹄的就往吴城赶,临走前对许大队长说:“调民兵小队的事情,你自己去和老周说,这事不归我管。”


    他也管不到周书记的那些老部下,除了部分全须全尾的外,还有他缺了胳膊少了腿的老战友,别看残疾的残疾,缺零件的缺零件,打架却极其的凶悍,他真是半点都调不动,这事他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等着去上面邀功呢!


    为上级解决灾民问题,谁说不是大功劳呢?


    其实吴城水系发达,竹子河又是他们这几个县市最大的淡水河,吴城下面好些公社,周围都是一片水泊,虽然没有梁山泊八百里那么夸张,但也真的是水乡呢,且因为竹子河整体河水不太深,导致野生作物异常繁盛。


    哪怕不是遍地莲藕的地方,也是遍地菱角和芡实,各种水生芹菜、花生菜、野生茭白也多的很。


    可水系再发达,也总有几个区域是没有水的,真要为上面领导解决了没有靠河的这部分地区的灾民口粮问题,那可又是大功劳一件!


    本来这事许大队长是没想告诉周书记的,但因为要借调民兵的事,许大队长不得不跟周书记说清楚。


    私下周书记找到来开会的大队书记时,和他感叹:“你们大队的许金虎,还真是个能干事的人,这个法子都能被他想到了,这下子上面又少不了他的功劳。”


    大队书记和许大队长共事许久,还能不知道许大队长是什么人?那就是个莽夫,说:“他有那个脑子?十有八九又是许凤兰给他出的主意。”他一拍大腿:“我就说,前两天听人说他把许凤兰、许凤台请到他家里吃饭,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想拉拢这两兄妹,肯定是那天~~~朝许凤兰讨主意了!”


    “你说这许凤兰脑子咋这么好使?”他懊恼地说。


    这许凤兰咋就不是他们江家村的?


    第57章 第 57 章 原本周书记就对这个提出……


    原本周书记就对这个提出了圈河滩为良田方案的许凤兰记忆深刻, 现在听大队书记这么一说,原来她还有个哥哥,也在临河大队部当干部。


    一下子把他们兄妹两个都记住了!


    *


    上头正在为今年的旱情在头疼呢。


    尤其是去年一整年, 和今年上半年的‘敞开肚皮吃’政策,各个生产大队和公社, 那都提前把一年的口粮都吃了个干净, 本想等到秋收就有粮食, 没粮食也有赈灾粮,谁知道屁都没有,很多地方连草根、树皮都扒出来吃了, 开始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孙主任把许大队长的主意往上面一报,顿时解决了本县之内的灾民问题,有还想往上爬的, 又把这个情况往上报,上面又向上面报。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一层一层往上报的情况?也是因为吴城所在的市, 同样属于水系发达的市,吴城所在的市区, 就地处长江边,也是靠水吃水,旱情并省北要轻的多。


    省老大一看上面报上来的通过挖河滩的野生莲藕来缓解旱情的报告一上来, 顿时如久旱逢甘霖。


    要是其它季节, 孙主任他们还真不敢这样上报来挖莲藕, 因为莲藕没到成熟季节, 就过早挖莲藕,对莲藕来年的生长是不利的,但现在已经是九月份,莲藕已经长成, 很多老莲子,已经脱落,掉入了河泥里,只待到来年开春,便又是一轮新的发芽生长成莲藕。


    这也是为什么洪水过后,为什么已经将所有荷叶都淹没淹死,只过两年,河滩上便又是一片青绿繁茂景象,便是这老莲子旺盛的生命力,有些莲子深埋河泥中,哪怕过了千年,它依然会发芽破土。


    许大队长在向孙主任和周书记报告了请其它地方的灾民来蒲河口农场挖莲藕,开垦河滩为农田计划后,回到许家村,就把许明月叫了过来,严肃的问她:“你真觉得明年还有旱情?”


    望着大队长那张凶悍的面容,许明月无奈地说:“未来的事情我也无法预知,我只知道一点,每年立秋,我们这都会下上几场雨,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可你看今年立秋到现在,下雨了吗?”


    许明月不提,许大队长都快忘了立秋的事了。


    实在是今年天气太过古怪,一场雨都没下,秋季农作物种下去之后,整个临河大队,都在为秋季农作物的灌溉忙碌,往年有老天下雨,他们会轻松很多,今年老天不下雨,所有的灌溉都要靠他们人力完成。


    这要不是有了独轮车推水上山,光是每天挑水到山脚下的田地里灌溉,就是一项巨大且劳累的工程。


    许大队长忍不住龇了龇牙,用大手抹了抹头上短发茬,难以想象,如果明年还跟今年一样不下雨,日子可要怎么过。


    他愁的脸上皱纹都深了几分,满脸愁苦地说:“这可怎么搞?”


    他像是在问许明月,也像是在问自己。


    说实话,今年他能带着整个临河大队,挖大河沟引水,挖深水区养鱼,山上挖了两个沟渠储存山水,使得今年施、胡、万三个村子没有绝收,村里不说人人能吃饱饭,至少没有一个饿死的。


    作为一个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来说,他今年绝对超额完成了他作为生产大队长的生产任务,不说在整个水埠公社,哪怕是整个吴城下面所有的生产大队中,他都是遥遥领先的那个!


    不然他也不会升的这么快,一下子连升四级。


    可老天爷如果真的不下雨,那属于老天爷不给人活路的巨大天灾,这样的自然灾祸,即使是性子刚强如许大队长,也是无能为力的。


    许明月轻声说:“二叔,现在莲子成熟了,我们组织人手采摘莲子,将一些不能吃的老莲子往河滩更深处洒,另外就是开春如果还不下雨,就要考虑人工种植莲藕的问题。”


    对于如何种植莲藕,许明月并不懂,但这些土生土长在河边,到处都是莲藕的河边人,是再熟悉不过的。


    今年的河水水位一降再降,很多过深的,原本不长莲藕的河床,也随着长时间不下雨,水深也是一降再降,降到可以生长野生莲藕的深度了。


    之前许大队长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以说,谁都没有想过,明年可能也干旱的可能,没人敢这么想,都在祈祷快点下雨。


    许大队长听了许明月的建议,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天空。


    回到家后,将许明月的话,跟老村长说了。


    老村长已经接近七十岁,在这个年代绝对是高寿。


    他听了许大队长的话,也是一惊,同样是出来望着天空中描着金边的蓝色云朵,连上的愁苦使得他脸上的沟壑层层叠叠得褶在脸上,才回头说:“听兰丫头的,要是下雨,也不过是费了点事,采集了些莲子撒下去罢了,要是今冬还不下雨,就跟兰丫头说的,为开春种植莲藕做准备。”


    人工种植和等待莲子自己破土发芽,长成莲藕是不同的,首先就是要提前留足藕头饱满、??项芽完整且藕身肥大的母藕做藕种,


    为确保藕种健康无病害,还要对母藕的藕种进行杀菌消毒处理。


    他们当地的藕种,一般分为两个品种,一种是野生的花开为粉色荷花的藕种,一种是当地人选择在自家荷塘种植的,花开为白色莲花的品种。


    这两种不同品种的莲藕生长出来,它们的藕自然也不同。


    他们河滩上的粉色藕种,属于野生藕种,也就是没有经过变异的老藕种,这种莲藕它外观发乌,藕形细长,淀粉含量高,适合煮着吃,或者做成藕粉。


    他们当地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冬季洗藕粉,用的就是野生的红莲藕。


    红莲藕中,又夹杂着一些白莲藕。


    白莲藕的横切面较之红莲藕来说,多一些孔洞,它的藕身也更粗长一些,口感清甜脆嫩,像许明月用来做凉拌藕的藕,都是出自白莲藕。


    红白莲藕,各有各的好处,红莲藕的好处就是,洗成藕粉,可以储存的时间更长,白莲藕的好处是产量更高。


    其实当地人是不管什么红莲藕白莲藕的,能吃的莲藕,就是好莲藕。


    但如果是灾年到来,要人工种植莲藕的话,老村长会选择种植更多的藕体更加肥硕粗大的白莲藕,以增加口粮。


    如果要种植莲藕,这时候就要做准备了,不然等到了来年适合种莲藕的时节,藕种还没准备好的话,就会影响明年一整年的莲藕生长。


    老村长说:“这事还要你多上心,那些灾民来挖莲藕,也要注意些,别让人把莲藕挖绝了,挖多少,种多少。”又说:“村里的伢子们没事干,把他们全部喊上采莲子去!”


    其实每年的夏天,就是小孩子们撒欢的天堂,水里的莲子、菱角、芡实果子,水里数不尽的好吃的,早就被他们祸害了一茬又一茬。


    莲藕、菱角、芡实本身就属于繁殖非常迅速的水生植物,今年因为水位下降,以前因为水深而不长莲藕、芡实、菱角的水域,也因为今年水位的下降,这些水生植物不停的向大河更深处蔓延求生存。


    事情紧急,许大队长当天就把整个临河大队的小伢儿们全都叫上,用一艘艘小船拉到蒲河口农场,让小伢儿们帮忙采莲子。


    和临河大队的河圩被这些小孩子们采了一轮又一轮不同,蒲河口这块,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全然处于野生的野蛮生长的状态,所有莲子都是没有被采摘过的,这群小孩子们,除了来自施、胡、万三个村子不会划船的小家伙们外,其余一个个年龄不大,全都是划船和游泳的好手,一个个撑着船,或者拿着桨左一下右一下,很快就摘了满满一小船的老莲子。


    这个时节的莲子,它既够老,同时也没有干燥透,还是刚采摘的新鲜的老莲子,是最适合用来繁殖荷花,进而形成莲藕的。


    真正已经老到里面的胚芽失去生命的莲子,其实是不能发芽的。


    里面还有些能吃的皮还能剥开的莲子,这群小家伙们,就边摘边吃,或是剥开莲蓬,将自己的口袋装的满满当当。


    施、胡、万三个村子的小孩子们,不敢往深水区去,就在靠岸边,晒的快干裂的河滩上摘莲子。


    摘的莲子堆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船,再由大一点的小姑娘们,帮忙剥出来,把那些老的已经咬不动的失去活力的老莲子挑出来,留下那些未干燥透的老莲子,用剪刀剪开一点外壳,划着小船,往竹子河更深处去播撒。


    采莲子这事过去不到三天,第一批灾民便被大货车拉到了水埠镇,又从水埠镇码头……也不叫码头,原本的码头因为水位的下降已经停泊不了船了,船现在都靠在了五百多米远的一个土墩边,这里原本是一片人工挖出来的深水养鱼区,现在却成了新的码头。


    一艘又一艘的柴油船,将这些灾民送到蒲河口农场附近的河面上。


    船上无数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仿佛下一秒就能倒下的灾民,看到一望无际的残荷景象,眼里顿时爆发出生机,要不是他们很多人都不会游泳的话,恐怕会立刻跳进河中,去刨出泥底的莲藕啃食起来。


    实际情况也差不多,这些人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许大队长叫民兵小队的人,用一艘艘小船,把他们从大船上,拉到河滩上时,还没到表面已经晒的干燥的河滩,这些人就忍不住了,见下面水已经不深,一个个扑通跳下水,没有工具,他们就用手脚并用,一边用脚踩,一边用手抠,很快在水底扒出一节被他们扯断的莲藕来,慌忙的在河水上,几下一摆,洗去表面的泥土,都不等洗干净,就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后来他们自己回忆起这段往事,都用夸张的语气说:“我当时起码一口气吃了五斤!饿的手脚都没力气了,看到吃的就往嘴里送!”


    “有些等不及的,藕杆子都被啃没了,才有了点力气扒藕。”


    是的,扒。


    手工扒!


    因为大炼钢的事,临河大队除了日常用于生产的铁锹、铁犁、铁耙等农业用具,其余都被送到大炼钢炉里炼成了铁水,他们是没有多余的铁锹的,临河大队的铁锹,还要抓紧时间挖深水区,趁着竹子河现在还有水,得赶紧把深水区挖出来,一方面是养鱼,另一方面,更是储水。


    所以整个蒲河口农场,是一把铁锹都没有,全靠他们手工开发。


    许大队长急的没办法,就找村里的木匠,定制了一些木锹,可制作木锹也是要花时间的,一时半会儿,根本拿不出给很多人用的木锹。


    好在河泥软烂,只要扒开表面上晒干的一层河泥,下面全是温软稀烂的泥土。


    河滩上不光有莲藕,这下面还有数不尽的河蚌和各种鸭嘴蚌、尖嘴蚌等蚌类。


    很快就有灾民找到了可以挖河泥的好工具——大型河蚌!


    这些生活在省北地区的灾民,很多根本没有吃过蚌肉,打开大河蚌,发现里面还有肉的时候,简直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他们也不管河蚌肉老不老、腥不腥,直接就着河蚌的壳,用河边的蒿草,挖个洞一烤,还不等烤的怎么样,滋滋冒泡的时候,就一口一个,吃了个肚饱!


    原本本地人嫌这东西又老又腥,不肯吃河蚌,这些外来的灾民,却误打误撞找到了吃它们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能烧太久,烧久了蚌肉会老,这样刚烧熟,就吃掉,反而是最鲜嫩的。


    很快,河滩上的各种蚌类也遭了殃!


    周围的几个建设大队、石涧大队、和平大队,原本没那么急迫的,可他们中间偏偏有个仿佛身后有狼在追的临河大队,搞得他们也紧张起来,尤其是看到一船又一船的灾民被拉到蒲河口农场。


    他们本就是生活在河上的人,怎么会看到河面上一条又一条的大船?


    为了缓解其它地区的灾情,在蒲河口农场人口饱和,许大队长明确这里已经不缺人后,上面就像是找到了解决旱情和灾民的良药,还有一批又一批的灾民被运送过来。


    这些灾民多是往那些无主之地的河滩运去,毕竟竹子河太大了,多的是杳无人烟的河滩。


    但因为蒲河口就坐落在和平大队和邻市之间的位置,很多被送过来的灾民,因为不认识这里的路,在蒲河口河滩人口已经饱满后,自然的向两边寻求生路。


    大部分都往邻市那边跑了,可还有一小部分,迷迷瞪瞪的寻着本能往距离他们最近的河滩跑。


    因为靠着河滩,哪怕没饭吃,挖莲藕吃也饿不死的和平大队的人,看到有外地人来到他们这里挖莲藕,也都坐不住了,纷纷拿起铁锹扁担,来捍卫自己村子的河滩,驱赶那些灾民。


    可这些饿极了的灾民,又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看到河滩上的残荷,第一反应就是:吃!


    和平大队和建设大队,原本就因为夏季吃荷叶吃的太多,影响了今年莲藕的生长,使得今年野生莲藕的产量远低于往年,这还有外地灾民来跟他们抢莲藕,这怎么行?


    原本的驱赶,很快就演变成了斗殴!


    可这也没法子啊,灾民在饿死的边沿,他们自己也要吃饭,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莲藕保卫战’。


    打了几场,就引起了周书记他们的主意,毕竟周书记派了好几个民兵小队在蒲河口农场,在帮着许大队长维持秩序,不然仅凭他自己的五十人小队,根本维持不了如此庞大的灾民迁徙。


    要不怎么说,玩政Z的人心都脏呢?许大队长自己就是临河大队的人,就更不会放这些灾民去祸祸自己大队的人了,那怎么办呢?全都往邻市的河滩驱赶。


    等邻市的领导发现自己辖区内的河滩上,突然涌现出一大批说着省北地区口音的灾民后,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吴城的领导和周书记他们这群黑心肝的,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


    第58章 第 58 章 邻市大领导简直暴跳如雷……


    邻市大领导简直暴跳如雷, 用邻市大领导的一句话说就是:“吴城的人简直缺德带冒烟!”


    此时他们还不晓得这些人是从水埠公社赶过来的,只以为是吴城的人把他们地方的灾民都赶到了他们的辖区内。


    等邻市领导得知了情况,灾民已经来了。


    孙主任本就是通过吴城的领导往上汇报, 市里领导又是直接到省里,省里正在为辖区内的灾民焦头烂额, 突然得到这样一个可以给辖区内灾民活命的机会, 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 迁移灾民,当然不会去跟邻市领导同志一声。


    邻市的大领导们直接跟吴城上面的市领导们告状,结果上面将更多的灾□□到了邻市的无人区大河滩, 一时间,围绕着竹子河的大河滩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灾民。


    灾民的到来, 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本地居民带来了混乱和治安上的不稳。


    有些安份的灾民还好,只在河滩边挖莲藕, 等到他们吃饱了,身上有了力气, 就难免会往有人的村庄去寻求更好的生活。


    安稳点的还好,在受灾严重区域活不下去了,就带着儿女一路乞讨而来, 或是直接被上面领导用大船运送过来, 头发早已像鸟窝一般, 但好歹还是女人, 就找了当地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直接凑成堆,就成了一家人。


    很多本地找不到媳妇的老光棍,或是未成家的人, 都选择这些外地乞讨来的女人,往年还要彩礼新衣服什么的,即使是灾年娶亲,没有五斤藕粉,也是娶不到媳妇的。


    现在可好,直接老婆孩子齐全了。


    一般能够千里迢迢被带到这里孩子,大多都是家里八、九、十岁大的男孩子,女孩子很少有被带出来的,实在活不下去了,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都是个出路。


    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们也不在意她们带来的孩子,能够带出来嫁人,说明老家肯定是男人没了,孩子也回不去了,就算回得去,那么大老远的路过来了,孩子还找不找得到自己的家都说不好,这好好养大了,和他们亲儿子有啥区别?


    这些灾民中,极少有带女儿一起出来乞讨的。


    女人还好,男人要是进入附近的村庄,那就是灾难了。


    没有一个村庄会欢迎男的灾民进入他们村庄的,发现这样的灾民,都是挥舞锄头、扁担驱赶。


    本地人哪怕粮食都被征收了大半上去,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是秋收的季节,哪怕因为旱情,今年秋季山上的毛栗子生长没有往年的饱满,可依靠着山上的栗子和河里的产出,本地人哪怕吃不饱,可也不像灾民一样,饿的皮包骨头,力气自然是要比灾民们力气大的。


    邻市的人也想往蒲河口农场这边驱赶。


    许大队长所在的蒲河口农场,就仿佛一个天然的屏障,将所有妄图往南边去的灾民通通挡在蒲河口靠邻市的位置。


    哪怕有少部分灾民穿过了蒲河口,到达了和平大队,甚至建设大队,能够来到临河大队的灾民也极少。


    原本邻市的领导知道蒲河口的位置被划到水埠公社,还不知道为什么水埠公社要抢这么一块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位置,等他们看到矗立在他们邻市交界处位置,一个用竹子搭建的门楼,上面写着‘水埠公社蒲河口劳改农场’,以及大片的河滩上,密密麻麻开挖莲藕的灾民时,才知道水埠公社和吴城的领导们,在打什么主意。


    可这时候他们再肖想蒲河口河滩这么大一块可以改为农田的地,已经迟了。


    好在他们的辖区内,这样露出河面的河滩也不少,虽然再也没有如此大面积大范围的了,但如果学水埠公社,也搞一些河滩来种粮食的话,也是可以的。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们没有蒲河口位置的天然小缺口防御,现在这一块,已经由上面安排水埠公社的人,在此筑堤,一旦堤成,这里就会成为水埠公社一座巨大的粮仓。


    六千多亩上等水田,对于一些大型城市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对于水埠公社一个小小公社来说,多出来的六千多亩地的粮食,按照现在一亩地三百斤粮食来算,一年就能多出来三十六万斤粮食,这还只是按照一年一季的收成在算,如果再算上晚稻的话,哪怕晚稻的产量不如早稻,一年起码也能多出来五十万斤粮食产量。


    只要一想到这么多粮食产量,邻市领导都要觉得呼吸不畅了。


    这场浩浩荡荡的挖莲藕行动,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


    原本本地居民都是要等深秋才开始挖莲藕的,也因为灾民的到来,全都加入到挖莲藕行动中,深怕他们不挖,就全被灾民们挖走了,为此还和灾民们爆发了不止一次大规模械斗。


    蒲河口农场来的人最多,最密,且因为这里是有民兵小队看守组织,也是纪律最好的地方,很多挖到莲藕的人,根本就等不及,能挑担子的,就挑担子往老家赶,想赶快挑着莲藕回去,老家的老婆孩子老爹老娘,还能吃口莲藕,不被饿死。


    挑不动的,就用板车,独轮车,推着,拉着回家乡。


    回去后,又带上更多的家乡父老,拉着板车,带着扁担和绳索,继续来到竹子河挖莲藕。


    几乎整个竹子河的莲藕都被翻了一遍。


    最先翻完河滩的,就是蒲河口农场,连河滩里的各种河蚌灾民都没有放过,凡事能带回家乡的吃食,全都带走。


    等这些人一走,许大队长就赶紧组织人手,用犁耙整地,将灾民们挖的坑坑洼洼的河滩,再度用老牛拉犁耙,耙平整。


    原本表面有些干燥的河泥和残荷全都被灾民们翻到了泥土里,将下面肥沃的河泥都挖上来,河滩平整过后,就是现成的肥地。


    本地冬小麦的种植时间,一般为九月下旬到十月,此时已经快十一月初,但今年因为一直不下雨不下雪,居然是个暖冬,气温明显较之往年这时候温暖不少,此时种植冬小麦也还来得及。


    而肥沃的河泥,正是种植冬小麦极佳的土地。


    许大队长想到今年临河大队的秋季农作物,全部套种了黄豆、玉米、花生、土豆之类,又划船把孟技术员拉到蒲河口,检查这里的土地适合和什么农作物套种冬小麦最合适。


    在孟技术员的建议下,又套种了大豆。


    很多因为路途遥远,而无法回乡的灾民,就被许大队长留下来,帮着干活种冬小麦,这些人全都是壮劳力,吃饱之后,有的是力气。


    蒲河口农场现在不仅是水埠公社的重点扶持地,也是吴城的重点扶持基地。


    水埠公社本就产水泥,公社对这里的支持自然是不加余力,不光是正在建的堤坝,运送了一批又一批的水泥砖瓦,就连蒲河口农场,水泥和砖瓦也是一批又一批的运送过来。


    这也和蒲河口农场最开始的定位有关。


    这里既然是未来关押犯人的劳动改造农场,首先在安保上,就要保证犯人来到此处后,逃脱不了。


    也不得不说,这里先天就具有关押犯人的地理条件,背靠大山,往山上走,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根本没有出去的路,越往里走越危险,前面是一望无际得大河,河面面积接近三万亩地,即使圈了一部分地作为农田,至少也还有两万亩地的河面面积,犯人即使会游泳,也跑不出去。


    两边东不着邻市,南不着村,只要把东南两个位置用高墙给围好了,犯人被关押在此,真的是插翅难飞。


    现在的水泥厂,除了像许明月一样,走私下关系,能买到水泥外,此时的水泥厂生产出来的大部分水泥,都是不私用的,全部供给给修建堤坝和蒲河口农场的建设。


    他们要在寒冬来临之前,先建造出足够灾民们居住的房屋,先将灾民们安置起来。


    房屋建造这一块,许大队长把他儿子许红桦喊来,还将临河大队的泥瓦匠们都聚集在蒲河口,直接建造宛若院墙一样的横向联排砖瓦房,房间内统一用火炕砌成长条大通铺。


    不用大通铺不行,虽然回去了大部分的灾民,可光是留下的灾民,就有两三百人,这些灾民是九、十月份来的,那时候天还不那么冷,他们大多都穿的衣衫单薄,靠那点衣裳,度过寒冬,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也幸亏是有这些灾民在,在建设水泥砖瓦房这一块,速度倒是很快。


    本地会修建火炕的泥瓦匠不多,这些北边来的灾民中,却又不少会建火炕的人,火炕修的又快又好,基本上都一次成功。


    新建的火炕暂时不能住人,灾民们也不在意,河边别的不多,一丛一丛干枯的芦苇丛,却是多的是!


    他们就地取材,将河边干枯的芦苇丛砍了个遍,放在河边晒个两天,就是最好的地垫。


    有手艺巧的人,就将这些芦苇编成席子,铺在地面上,晚上睡觉往上面一趟,周围都是大老爷们儿,身上火气旺的很,挤在一个狭小的可以遮风挡雨的砖瓦房内,身上盖着许大队长给他们的稻草,还真不冷。


    等房子建好了,许大队长又开始领着这些灾民上山砍草、砍柴,准备过冬的柴火。


    此时,大河以南的山上,已经漫山遍野都是砍柴、砍草的人。


    山上的归属权,基本都被大河以南的各个大队瓜分了,想要上山砍柴、砍草,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还得上面专门出文件,那片山地,专门划分给蒲河口农场,以后蒲河口农场的人冬季砍柴烧火,就在这片区域内取材。


    文件都还没下来呢,许大队长就已经带着灾民和民兵小队们,上山去砍柴了。


    他还不忘水埠公社的区域砍柴,反而往邻市那边去,自然引得邻市这边的山民不满。


    不满他们还不敢怎么样,许大队长手下的民兵小队,手上是有木仓的!


    蒲河口农场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今年的时间又太紧急,光是靠他们从山上打柴、砍草,根本不够整个蒲河口冬季取暖、做饭,毕竟两三百人呢,加上民兵小队,已经超了三百人。


    这些灾民全都是上面派送过来的,他们在老家要么没了家人,要么离的太远回不去,当地不得不管,他们除了留在蒲河口农场,根本没地方去。


    上面领导也不可能不管他们,柴火不够,就从炭山运煤炭过来,这时候没有手打煤球的工具,就将原始的煤炭敲碎,混合着黄泥,做成一块一块的煤饼,晒在靠近和平大队方向的河岸上。


    蒲河口那边为过冬忙的不可开交,临河大队这边也没有闲着。


    就在许大队长忙的分身乏术之时,暂代许大队长履行临河大队大队长之职的许红桦,也在带领整个临河大队的人,组织秋收。


    可惜许红桦到底太年轻,威望有限,根本指挥不动江家村和施、胡、万三个村子,好在这几个村子的生产问题,许大队长早早就安排好,现在之时秋收的收割罢了。


    江家村有大队书记,许大队长倒是不担心,施、胡、万三个小村子,许大队长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过,他也无所谓,只叮嘱许明月和许凤台:“别的村子我不管,我们许家村一定不能乱!你们三个都是一房的手足兄弟,这个时候你们俩人一定要在后头支持好红桦,尤其是你!”他严肃的看着许明月说:“你现在是大队部的妇女主任,就要担起主任的责任来,现在许家村就以你的级别最高,你和红桦联手,哪个敢不听你的?把今年许家村的秋收事情做好,后面的事情,自有我给你们撑腰,什么都不需要你们操心!”


    这说的是以后许明月工作上的事情了。


    现在的许明月,还真离不开许大队长的支持!


    有了许大队长的话,他自己也抽空回了临河大队一趟,把秋收任务全都安排下去,施胡万三个村子的秋收工作,由他们自己村的小队长,也就是他们原来的村长负责,江家村由大队书记多操点心,大队书记虽然搞生产不在行,现在都秋收了,他总不会拖后腿。


    等安排完了临河大队的事,他又火急火燎的赶回蒲河口农场,为接下来蒲河口农场的三百人过冬做准备。


    许明月对种庄稼这一块其实不太懂,但村里自有懂的,尤其是今年秋季作物全部使用了套种技术,红薯地里套种了大豆、玉米、花生等。


    要如何收,先收哪个作物,后收哪个作物,收起来的作物杆、藤蔓,后续做如何处理,都需要有经验的人来安排。


    比如往年红薯藤都是人和猪吃的,嫩一点的藤蔓和叶子就煮在粥里面给人吃,粗的藤蔓就单独摘下来喂猪。


    玉米杆晒一晒可以当柴烧,但孟技术员的建议是,这些玉米杆、花生梗都挖个不深不浅的坑,和羊粪蛋子、鸭粪、鸡粪之类,一起埋到地里,形成天然的肥料,今冬看着是个暖冬,等秋收之后,再套种上冬小麦和大豆。


    许明月不懂,就拉村里懂种植的许红桦和老村长等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来商讨,这些老梗老杆子怎么办?


    老村长就问孟技术员,田间的野蒿能不能砍了也埋在田地里当肥料。


    孟技术员听不懂,许明月来翻译。


    于是许明月就跟许大队长在的时候一样,每天起床洗漱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江家村把孟技术员‘请’到许家村来。


    不知道是不是许明月错觉,许明月明显感觉到孟技术员腿脚好了很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拄着他的拐杖,跟她走,好几次她都看到他都不需要拐杖了。


    对许明月老是去大队部抢人的事,江家村的人也不管,当初孟技术员先在江家村指导种植方式的,但江家村人仗着自己是老庄稼把式了,觉得他一个瘸子懂什么种地?加上孟技术员的话他们听的半懂不懂,根本不听他指挥,往年怎么种,他们还怎么种,现在怎么收,自然还是怎么收。


    江家村倒是因为许家村大河沟引水的事,也惠泽了江家村,使得江家村秋季作物并未减产多少。


    到这时候,孟技术员才知道,小阿锦的自来熟都跟谁学的了,许明月不装的时候,性格跟小阿锦真没什么两样啊,指挥起孟技术员来,那是一点都不含蓄,嗓门也大,做事风风火火的。


    他一句话下去,许明月已经把许红桦拉过来一顿翻译,然后开始指挥起许家村的人该怎么做了。


    许家村的人原本不应该听她的,可她的态度实在太理所当然,指挥起人来,让人不知不觉的跟着她的节奏,她怎么说,那些人就怎么做。


    当然,也和孟技术员指挥他们套种技术,真的有效果了,也有关系。


    临河大队本就以山地为主,适合种植水稻的田地很少,原本在许明月的建议下,这一季的秋季作物主要就是以种植秋红薯为主,要知道,这时代玉米、小麦、水稻的产量都只有两三百斤,唯独红薯,能够达到亩产千斤。


    虽然和现代动则亩产六七千斤甚至上万斤不能比,可红薯在这个时代,和其它农作物相比,绝对是高产量了。


    加上又有孟技术员建议的农作物套种,今年秋季农作物中,除了原本的亩产千斤的秋红薯外,每亩地中还获得了套种的接近五十斤大豆的产量。


    一亩地产约五十斤大豆,整个临河大队五个村落的山下土地总种植面积大约有七百多亩,也就是光大豆多出约两万斤,其余玉米、花生、土豆等产量也有五千斤到一万斤不等。


    在这样的产量下,别说许明月指挥他们怎么收,又怎么给土地增肥了。


    许红桦和整个临河大队的人,原本因为一直不下雨而愁苦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脸,一个个因为贫穷,即使年轻也布满沟壑的脸上,脸上褶子笑的更深了。


    原本因为双抢后被征调走粮食而担忧愁苦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些光彩。


    他们终于不用担心,粮仓里的粮食,支撑不到来年粮食成熟了。


    第59章 第 59 章 许大队长在得知秋季作物……


    许大队长在得知秋季作物收成了这么多粮食后, 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多出来的两万多斤大豆,上万斤的土豆、花生, 完全就是意外之喜。


    尤其是,今年秋季作物, 没有再种水稻、小麦之类, 而是全部换成了亩产千斤的秋红薯。


    这要换成水稻、小麦之类, 一亩地的产量最多三百斤,加上今年旱情影响,能有个两百多斤就不错了。


    这时候最重要是什么?


    粮食!


    不是吃的有多好, 而是要保证不饿死人!


    尤其是这都十一月份了,一场秋雨都没有下,去年这时候至少还下了两场小雨, 这让许大队长对明年的天气情况也很不乐观。


    大队书记知道现在外面旱情严重,还想把今年秋季产量向上报的高一点。


    差点没被许大队长骂个狗血淋头!


    但是他们这边种了秋季作物, 公社上面是知道的,大队书记哪次去公社开会, 不会和周书记说起这事?不说周书记了,孙主任是亲自来过临河大队的,既然来了临河大队, 又哪里有不考察的道理?


    所以秋季作物的收成, 瞒是瞒不过去的。


    问题在于, 今年外面一片灾, 都在往少了报产量,大队书记还想往高了报,许大队长就很生气。


    许大队长现在升到二十三级干部,他也不怕大队书记, 说:“要报报你自个儿村子,我们许家村该多少产量就多少产量,多的一分没有!”


    临河大队五个村子,有五个稻场,各个村子的收成都晒在各自村子的稻场上,许大队长在抓生产的时候,对许家村是抓的最紧的,其次是施、胡、万三个村子,江家村因为一些历史问题,一直是大队书记在管,在套种农作物时,执行的没有许家村和施胡万三个村子那么彻底,这也导致,许家村和施胡万三个村子,都多出来至少五千斤以上的大豆、花生之类的粮食,许家村一个村子,就有近一万斤得大豆,好几千斤的玉米、花生、土豆等,总数量加起来有两千多斤额外农作物。


    这些套种的,超出往年收成以外的粮食,具体有多少,连大队书记都不清楚。


    许大队长只往上报了今年秋红薯的产量,剩下的两万多斤粮食,都不打算往上报。


    许大队长对大队书记说:“往年这时候秋雨已经下了一场又一场,你看看今年可有一滴雨?要不是今年我们提前挖了大河沟引了竹子河的水,我们临河大队不晓得死了多少人了!自己大队的事情都还管不过来,你还想着管外面的旱情?等像七月份那样,把粮食全都拉走了,你就快活了!”


    一番话说的大队书记叹息不已。


    他无奈地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今年的情况,可我们至少河滩上还有莲藕,还有竹子河可以引水,外面真是在饿死人了啊!”


    许大队长说:“江天旺,你想当好人,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先问问你们江家村的村民愿不愿意饿着肚子给你当好人吧?我先把话放在这,你想这么霍霍你们江家村没事,别想来霍霍我们许家村!”


    最终大队书记也是没将自己村子额外的收成报上去,只报了他们大队的秋红薯产量。


    在整个吴城下面所有的公社、大队,粮食都减产的情况下,临河大队粮食不仅没有减产,反而因为他们这里缺少水田而多山地,从而全部种了秋红薯,导致粮食产量不光是在水埠公社,乃至整个吴城都是产量最高的,真正达到了亩产千斤!


    这也使得临河大队刚收上来的秋红薯,还没捂热,就又被征调走了大半,只换来了一个‘先进大队’的荣誉称号。


    这对临河大队的人打击极大。


    哪怕还有几千上万斤的其它杂粮,也使得临河大队的人一下子消极下来,连对冬小麦的收成,都不是那么积极了。


    大队书记也知道,他这样对临河大队不太好,可还是积极动员临河大队的队员,“外面已经饿死了人!我们靠山又靠河,有这么多红薯,有挖不尽的莲藕!”他看着不管他怎么动员,都始终沉默抵抗的村民们,无奈地说:“我也知道,今年上面征调走了太多的粮食,可□□,没法子吗?国家需要我们,百姓需要我们,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啊!”


    他举着上面派发下来的‘先进大队’的旗子,说:“乡亲们啊,上面不会忘记我们,其它地方的百姓也不会忘记我们的啊!我们每多上交一斤红薯,救活的就是一条人命啊!”


    下面开会的人群中,突然有个妇女哽咽的哭道:“我们都在勒着裤腰带喝苦菜粥、荷叶粥的时候,他们都在敞着肚皮吃,现在他们的粮食吃完了,就来征调我们的,凭什么啊!”


    “对啊,凭什么啊?我们去年这时候就开始顿顿红薯叶、顿顿苦菜粥,一天只吃两顿!你们江家村呢?顿顿红薯饭!现在你们粮食不够吃了,就分我们的,凭什么?”


    就连一直存在感不高,不太敢表达自己意见的施、胡、万三个村子,都对大队书记充满了怨气,让大队书记也苦笑起来。


    其实江家村也追随许家村,喝荷叶粥好久了,这个夏天,竹子河里的菱角菜,都被拉了上来,下面的老藤蔓就煮熟了喂猪吃,上面的菱角菜,连着叶子和浮漂一起,都切碎了煮熟了给人吃。


    就连长满了利刺的芡实叶子,都被割回来稻穗了煮熟,成了人和猪的口粮。


    要不是今年有套种出来的额外的口粮,临河大队的怨气恐怕都压不下去了。


    也因为上面老是征调粮食的事,临河大队,包括其它大队的人,都对集体种植失去了积极性,挑水灌溉真的是一件劳累的活,拼死拼活干一年,粮食他们自己吃不到几粒,何苦来哉?


    全都跑到河滩上挖莲藕、割芡实去了。


    芡实是不作为粮食主粮的,八月份种完了秋季农作物后,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晒了一簸箕又一簸箕的芡实米,芡实米晒干了后,就和大米、稻子一样,可以存放很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可以救命的粮食。


    这世上从来不乏聪明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村民,从今年这不对劲的天气中,预料到来年恐怕也不会是个好年,都在积极的为接下来的抗灾做准备。


    每天河圩里的人就没有断过。


    不光是临河大队,就连山里面的人,都忍不住从大山中走出来,每天挑着扁担和绳索,来到无人区的河圩,闷不吭声的挖莲藕,挑回家。


    整个河圩里,全是人,包括和对岸。


    有时候许明月也会站在堤坝上,朝远处瞧,看有没有她外公外婆村子的人。


    她妈这时候还没出生呢,她外公外婆年轻时的模样她都没有见过。


    她外婆也是个小脚,应该不会来这么远的地方挖莲藕,她外公这时候应该是小队长,也不知道在不在挖藕人的行列中。


    她一直都没有去过她外婆家,不敢去,也没打算去。


    今年这个冬天,过的死气沉沉,所有人,脸上都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空气里充满了沉闷和忧苦。


    因为不下雨,山上的毛栗子本来就小,今年小的跟老鼠屎一样,很多毛栗子剥开,里面都是瘪的,没有毛栗米。


    砍柴的人就对毛栗子没了兴趣,全都下河去挖莲藕了。


    因为缺粮食,今年许家三姐弟,全都在河滩挖莲藕,上山砍草、刮草的活,就留给了许老太太和赵红莲婆媳俩,等她们把草砍好,摊晒在山坡上,等许凤台去一担一担的挑回来。


    许老太太每日兢兢业业的上山,用竹耙耙松针,将一颗颗掉落在在地上的栗子壳,捡回去,用来当冬天火盆的燃料。


    尤其是她大儿媳怀孕了,要是娃娃生了,小孩子的尿片、衣服,都要用火盆烤干,最少不了火盆的燃料了。


    其实最好的火盆燃料,是米糠和木屑。


    米糠现在是主粮,木屑只有木匠家有,他们自家冬天用来当过冬的火盆燃料都来不及,又哪里舍得给别人呢?


    正好今年没人跟老太太抢没有栗米的栗子壳,老太太就每天一筐一筐的往家捡,已经没人住的老房子里,被她像蚂蚁搬家一样,堆满了松针和栗子壳。


    除了每家每户必出的壮劳力去挖深水养鱼区外,整个大队不论男女老少,全都集中到了河圩里挖莲藕。


    往年还担心河圩里淤泥太深,小孩子掉下去就淹到脖子,水太冷,妇人不能泡冷水,老人身体受不住。


    今年是个暖冬,河滩靠近村落的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淤泥了,地面都是硬的,直接站在地面上往下挖就行,每天河圩里,河滩上,密密麻麻全是默不吭声挖莲藕的人。


    许明月还带了个巨大的竹筐,一边挖莲藕,一边捡河蚌,从下面挖出来的各种蚌类,就扔到竹筐里。


    这时候也没人说什么河蚌又腥又老,没什么吃头了,很多见了许明月行为的人,也都默默把自家的竹筐、竹篮都拎到河滩上,晌午结束挑着一大担莲藕回去的人,顺便拎着一大篮子河蚌回去。


    还有人嫌弃河蚌太重,就干脆在河滩边,将河蚌破壳取肉,再用蚌壳当挖掘工具。


    没有工具破壳的,就用石头把蚌壳砸烂,再将里面的肉取出来,放在竹篓子里,洗洗带回去,放点盐腌制一下,就是蚌肉干。


    孟技术员看到满河滩扔的到处都是的河蚌壳,就跟许明月说,让她叫人都收集起来,磨碎了撒入田地里,就是极好的肥料,不仅可以增加土壤的肥力,还可以增加土壤的透气性和保水性。


    这些事情许明月不懂,就翻译给许红桦听,让许红桦带人去做。


    许大队长还在浦河口农场,许家村现在是许红桦在管,现在没什么生产任务,许红桦说的话,江家村和同样来挖莲藕的施胡万三个村子都不怎么听,他就叫许家村的人,把那些河蚌壳全都收集了,正好冬天没事,就把河蚌壳全都聚集在一起,用石舂捣碎,再用石磨磨成粉,用大麻袋装好了,等明年春耕之前,施入田地里,当肥料用。


    许明月见跟许红桦说没有用,直接找到大队书记,跟他说蚌壳肥田的事。


    大队书记已经知道了孟技术员真的能带领他们提高粮食产量,也带着江家村和施胡万三个村子收集蚌壳。


    许明月得知赵红莲怀孕的时候,赵红莲肚子都挺的老高了。


    倒不是她们不告诉她,而是刚开始怀孕的几个月,连赵红莲自己都不知道,一点孕吐反应都没有,赵红莲自己也没察觉,每天跟着老太太上山砍草、刮草,等着许凤台上来一担一担的挑下山。


    冬天本来就穿的多一些,外面还套个宽松的棉袄,就更难看出来。


    等肚子显怀后,还是许老太太察觉到不对劲,问她是不是有娃了,许凤台和赵红莲都懵懵懂懂,知道有娃了,也只是傻乐的高兴。


    冬天怀孕生子的妇人可太多了,农忙时节,谁有精力怀孕生子?都是等农闲季节,怀孕的妇人可以借着过冬,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子。


    许明月知道赵红莲怀孕了后,就不让她上山砍草、刮草了,让她待在家里歇着。


    反倒是赵红莲自己羞红了脸,难为情地说:“哪里就那么娇气?我就砍个草,刮个草,又不是挑担子?没事的!”


    村里哪个怀孕的女人,不是上山砍草,下河挖藕的?很多肚子都老大的女人,挑着一担茅草,健步如飞的往山下走,一点事都没有。


    还有很多孕妇也在河圩上挖莲藕,挑莲藕的!


    许明月听的头都大了。


    她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就是因为,当初她身边的朋友怀孕,全都出了事。


    她高中好友怀孕六个月因为劳累过度,孩子没了,抑郁了好久。


    闺蜜八个月摔了一跤早产了。


    闺蜜妹妹胎盘低置,生产时大出血,子宫摘了。


    同事A怀孕三个月时每天吃山楂罐头,吃的血流不止,还好孩子保住了。


    同事B怀孕七个月胎心停止,提前剖出来,孩子活了。


    虽然大部分都有惊无险,可那是建立在后世医疗发达的前提下,她的朋友们才能有惊无险的度过孕期,要是在这时代,不知道有多危险,真正是鬼门关前闯一遭都不为过!


    她强硬的将赵红莲按在家里,让她在家里休息,生怕她上山,要是不小心摔一跤,连个赤脚医生都找不到!


    许明月不许赵红莲去干活,赵红莲却怕外面的人说她娇气。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我家里这么多人,还没到让你一个孕妇去砍草、刮草的地步!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肯定不能让你一个孕妇来干这些活的!你就在家躺着好好休息,千万别再去干活了啊!有事情就喊我大哥,大哥不在喊我们也行!”


    明明许明月的态度很强硬,说话很霸道,却让赵红莲垂下脸,湿红了眼眶。


    第60章 第 60 章 赵红莲其实很少去荒山,……


    赵红莲其实很少去荒山, 嫁过来这么久,去的次数不到一手之数,不是她不想去, 而是她是新嫁娘,老家这边的习俗就是, 她一个新嫁娘不好去离了婚的姑子家里去, 会冲撞。


    许明月也极少来新屋, 有什么事都是晚上集中在荒山,或是安排许凤莲许凤发去做。


    其实许凤莲一个未婚小姑子,也是不好老是来荒山, 和她一个离婚女人凑在一起的,可许凤莲不在乎,她最喜欢大姐了, 在这一年多青春期最关键的生长过程中,她总是不自觉的在模仿大姐, 学着大姐说话,学着大姐做事, 学着跟大姐做各种干菜、野菜。


    赵红莲嫁过来这么长时间,和小姑子、小叔子都相处的挺好,唯独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大姑子, 见得少, 也相处的少。


    还没嫁过来前, 她的娘家人就担心这个大姑子主意太正, 许凤台的房子又是大姑子出钱建的,到时候肯定会对许凤台家指手画脚。


    可她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一次都没有,大姑子一次都没有来过她家, 对她家,对他们的生活有任何指手画脚的地方。


    不知不觉,她伸手拉住许明月的手,目光温柔:“兰子,我真的没事,不过刮一点草,我不挑就是了,我和妈刮好草,捆起来,等凤台来挑……”


    许明月对于很多孕妇不把自己当孕妇,还把自己当平时一样使唤很无奈。


    曾经她自己也是如此,她闺蜜如此,她校友也是如此。


    校友读书时身体倍儿棒,留个短发,做事认认真真风风火火,像个男人婆。


    怀孕后,她也把自己当男人来用,自己开了个幼儿园,当园长,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她丈夫车祸住院,她还每日送饭送菜,平时把自己当男人使,怀孕把自己当牛使,孩子六个月了,失去后,人也失去了半条命。


    她是个外表大大咧咧,其实内心再细腻柔软不过的女孩子。


    还有她闺蜜,旁人眼中无坚不摧的女强人,怀孕七八个月,走路都带风,做什么事都小跑着进行,直到摔了一跤,才知道,正常人和孕妇之间的区别有多大。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对身边每一个怀了孕的朋友说,不要把自己当做正常人,你这时候就是玻璃人,千万千万要多爱护自己一点,多保护自己一点,不要觉得自己能行,就不把怀孕的自己当回事。


    就像此时她对赵红莲也是如此,她拿出她大队干部的威严,严肃地说:“嫂子,听我的,咱家也不是苛责的人家,你也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只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行了,明白吗?”她又转头问许凤莲和许凤发:“你们明白吗?”


    面对有了他们这一代,第一个长孙长孙女的嫂子,许凤莲和许凤发都是充满了对新的小生命到来的兴奋和欣喜,忙喜滋滋的点头:“知道知道!”又对赵红莲说:“嫂子你就放心吧!山上的事你不用操心,家里的柴火和阿姐那里的柴火就包在我身上了!”


    许凤莲拍拍自己已经发育的高耸的小胸脯。


    这一年来,她不光是个子开始猛蹿,身体也开始发育的亭亭玉立,脸颊丰润有肉,大腿也结实起来,一双大眼睛天然含笑,一笑就弯了眼,格外喜庆。


    赵红莲还是不好意思,退而求其次说:“那我不砍草,我就跟在妈后面,捡捡栗子壳。”


    他们家冬天是要烧炕的,可要不少柴火,今年山上的栗子没米,栗子壳外表都是刺,没什么人捡,这些栗子壳老了,晒干了,可以过一个温暖的冬天了。


    哪怕今年是暖冬,那也是冬天,对于缺衣少被的他们来说,冬季依然是很难熬的。


    许明月最终无奈道:“你要实在想干活,你就坐在食堂烧烧火吧,家里衣服你也不用洗。”


    孕妇是不能久蹲或者久低坐的,她闺蜜妹妹就是胎盘低置才导致的大出血,她现在身体重,蹲着洗菜,或是烧大锅饭,都不太适合她。


    许凤发也立刻笑嘻嘻地说:“不用洗不用洗,反正天天都要穿,洗了穿到河圩里还不是脏的?现在不下雨,把衣服放在外面竹竿上晒一晒,把泥巴晒干后,搓一搓泥巴就掉了,干净的很呢!”


    一家子人,每天在河圩里挖莲藕,身上全是淤泥,倒不需要用肥皂特别的洗,只需在门口的池塘打湿了,用棒槌捶一捶,将上面的泥土给洗了就成,干不干净都无所谓,反正许凤发、许凤台一天到晚都是一身泥。


    十三岁的男孩子,身高已经开始往上蹿,他脸上申请活泼又轻松,完全没有了许明月刚来这里时,总是低着头沉默的站在角落里,仿佛自带隐身术的模样。


    现在的他,脸上总是带着笑意。


    赵红莲看着围在她周围,目光真诚热切的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们,目光又忐忑地落到许老太太身上。


    许老太太和蔼地笑着说:“你听她们的,你听她们的,你就在家好好歇着。”


    老太太原本对于自己晚年的生活,要求很简单,在她老了不能动的时候,给她一个窝睡,给她一口饭吃就行,哪里想到,自己临老,以为没几年好活的时候,还穿上了新毛衣、暖和的大棉裤、睡上了温暖的热炕。


    好多次她躺在炕上,摸着自己身上暖和厚实的大棉裤,摸着身下温暖的炕,都像在做梦一样,好多次从梦中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摸摸炕沿,生怕这都是一场梦,直到摸到温暖的炕,又安下心来,闭目沉睡过去。


    儿子成家,儿媳妇不苛责,现在的日子,真是她过去求都求不来的。


    赵红莲坐在热热的炕沿上,看着她小姑子拿着扁担和麻绳,她的小脚婆婆踩着两只仿佛走不稳路,随时都能摔倒的小脚,将竹耙当做拐杖,走在小姑子身后,两个人往山上去,小叔子挑着一担空的簸箕,手里拿着木锹,稳稳的往河圩里走。


    许明月也赶紧去忙了。


    赵红莲坐了不到十秒钟,就忍不住走出来,站在自家的防水高台上,往河圩里眺望,河圩里密密麻麻全是人。


    不光是临河大队,好像围绕着竹子河而居的大河两岸的人,都意识到了今年的旱情还是不对劲,全跑到了河圩里来挖莲藕。


    炭山那边的河圩里是没有莲藕滩的,甚至他们的土地比临河大队这边的土地更为贫瘠,因为炭山也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山,这些生活在炭山上的人,虽然也有一些田地,但开垦出来,能够种植庄稼的地却不多。


    他们没有莲藕滩,就跑到临河大队这边的河圩来挖莲藕。


    大河这边的人,大多数都靠着炭山挣钱,对炭山那边的人来河这头挖莲藕,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


    和临河大队冬天还积极的种植冬小麦不同,其它几个大队,被上面一次又一次的征调粮食,搞得实在是没了种植的欲望,加上吃大食堂,他们今年冬天什么都没种,全体出动来挖莲藕,挖到的莲藕都不上交,往家里地窖里藏。


    有些大队部管的严的,他们就往河中心的小岛上藏。


    竹子河里有好些个小岛,最大的一座小岛,就在河对岸,距离炭山和临河大队之间,全岛约有十几亩地,其余的零星的小岛,不是常在河上生活的人,根本不知道在哪儿,毕竟竹子河太大了,最小的岛,不到半亩地,上面基本上都被人偷偷种植了一些农作物,还有悄悄在上面养鸡养鸭的。


    那些常年靠着大河生活的人,挖了莲藕,就用自家小船、菱角船,往小岛上运。


    莲藕保存时间不长,他们就兄弟姐妹好几家联合在一起,搞一口大砂锅,在小岛上洗藕粉。


    在岛上也不怕没有水,周围都是河水。


    一直挖到大年三十,河边的人就没有少过。


    因为直到这时,老天爷依然没有下雨。


    要是下雨了,给了人希望,他们可能就不那么急迫的,去河滩上挖莲藕了,正是因为不下雨,他们才对食物更加紧迫。


    河里的食物采集完了,就去山上采集,不下雨,没有蘑菇、冬笋,他们就去挖葛根,洗葛根粉。


    野生的葛根极其的难挖,尤其是现在家家户户没有铁锹,铁锹属于公共物品,要用来挖堤坝筑堤的,他们就只能用石头作为工具,手都挖破了流血,才洗出来几十斤葛根粉。


    这也是为什么山上那么多葛根,真正去挖葛根的人那么少的原因。


    可往年嫌费事,不去挖的葛根,今年山上到处挖的坑坑洼洼,洗好的葛根粉偷偷放在家中地窖里藏着,谁都不敢告诉。


    许明月也在自家地窖的大缸里,藏满了大米、干菜、瓶装水。


    她在荒山打的水井,水位一天比一天低,从原来的满水,到四五米,再到现在下去十米多,才能打到水。


    村中心老井的水是越来越少,每天起的也越来越早,要早早去排队才能舀到水,很多人去的早,直接趁着昨夜积攒了不少水,一担一担的往回挑,起来晚了的,就只能舀最下面浑浊的水,回去等水里的泥沉淀,再将上面的清水撇出来,在水缸壁上抹上明矾。


    就这样,还有许多人家打不到水,去河里挑水回来,抹明矾后喝河水。


    他们家家户户都备有明矾,不用明矾净过的水,都浑浊的不能喝。


    赵红莲怀孕,许明月也不敢让她喝竹子河里的水,怕没有经过自来水厂消杀过,有寄生虫,让许凤台每天天不亮,就来她这荒山打水回去喝。


    不光是许凤台,许凤起、许凤翔他们也是来荒山挑水喝。


    村里不是没有人知道荒山也打了水井的。


    事实上,村里有井的人家,并不止许明月这一处,比如许大队长家就是有井的,村里人挑水,要么去村中心挑,要么去交好的人家挑水,目前为止,除了许凤台和许凤起兄弟几个,还真没有来荒山挑水吃的,无他,离得太远了!


    挑水真的是一件很累很费力气的事,很多人家都坐落在山脚,许明月的房子已经不是村尾这么简单了,还要跳过村子,再通过狭窄的田埂,再登上荒山……


    有这个劲,他们不如直接在村里人家的井里挑水了。


    *


    原本过年这段时间,是最空闲的时候,之前村子里就传许明月当上大队部主任,恐怕是个旺夫命,就有许多人想给许明月说亲。


    谁知道今冬一直不下雨,大家都在为灾年做准备,也无心思说亲保媒了,好不容易过了年,许大队长已经相信了许明月说的,今年肯定又是灾年的事,又开始组织人手,去挖大河沟。


    是的,原本大河沟通往竹子河的位置,已经没有水了,随着竹子河的水位一降再降,大河沟里储存的水也越来越少,想要不影响明年的春耕,以及把今冬挖出来的深水区都灌上水,就要将大河沟往竹子河深处再挖大约两三百米,还要把通往深水养鱼区得河沟也挖通,这样今年春耕就不需要跟别的大队抢水。


    别的大队难道没看到临河大队的操作吗?


    他们如果想挖,也是可以的。


    但一来,别的大队的田地分布与地势,和临河大队不同,这样的方法对他们来说要更困难一些,哪怕挖通了河沟,他们还需要人力用水车往山上拉水。


    二来,去年一整年的粮食,留给他们自己的寥寥无几,整个冬天都是在靠莲藕在度日,加上他们去年夏天吃荷叶吃的太狠,导致他们河圩的莲藕远远比不上往年莲藕的产量,他们现在只想挖莲藕,给自家多储存点粮食,对于挖河沟引水灌溉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在临河大队和蒲河口农场都在大面积套种冬小麦和大豆的时候,别的大队都在挖莲藕,洗藕粉。


    洗完藕粉,就等着新的一年莲藕重新长出来了。


    此时春耕未到,他们又到了一年中,最闲的时节。


    可临河大队和蒲河口农场,就像是一年到头有干不完的活似的。


    好不容易莲藕挖完了,藕粉洗好了,到了二月份,许家村的老村长和蒲河口的许主任,又带着蒲河口农场的灾民,及临河大队的人,拿着去年冬季就准备好的健康无病害的母藕,往竹子河更深处,原本因为水深长不出莲藕的河床里,开始大面积的种植莲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