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她有些呆怔的看着许凤台……
她有些呆怔的看着许凤台, 挂着泪珠的脸上,蓦地露出个笑来,像此刻天边的晚霞。
许凤台也放松的笑了。
他长这么大, 除了和两个妹妹,和同村的女孩都没说过几句话, 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赵红莲, 嘴巴笨拙的像河滩里的蚌壳似的, 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赵红莲撕开黄色包装的糖果,含到嘴里,酸酸甜甜的话梅味, 便从她的舌尖一直甜到了心间。
她不由笑着看着许凤台:“好甜。”
这是大实话,在他们农村,能有一块糖吃, 太难得了。
只有到秋冬季节的时候,他们上山砍草, 松林里的绿色松针间,会有一些细小如鼻屎大的白色松香味蜜糖, 爱护家里孩子的大人,就折一些有白色蜜糖的松枝回来,给孩子们慢慢舔舐着蜜糖当零嘴。
可那个蜜糖与嘴里的糖果是不一样的。
她连包装纸都舍不得扔, 仔仔细细的叠好, 放在口袋里。
实际上这糖果, 应该是市场上最便宜的糖果之一, 因为是话梅糖,有开胃的效果,基本都是各家饭店放在柜台上,让客人们免费吃, 待到吃饭时,胃口会更好些,就连上面的包装纸,都是最简单的只画了个卡通话梅,连个字都没有,估计直接从人家厂里拿的货。
小船摇摇晃晃,一个小时后,终于到了许家村渡口。
今年因为没有下雨的缘故,河水始终没有涨上来,目前河滩的水位,还是和冬季一样,在渡口这里,往年都是要直接到村子边沿的。
到了渡口,一群人又喜气洋洋的捧着床单被罩、搪瓷盆、热水壶、床,还有新娘子陪嫁的一个木箱子,一床薄被等,往许家村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娘子来了!”
没有爆竹,只有许老太太从窗户那里扔出来的几把煮熟的毛栗子。
毛栗子在农村,那真是好东西,它的口感比板栗软糯香甜,小孩子们一看,都这时节了,居然还有栗子,都纷纷去抢,就连一些大人都忍不住加入争抢行列,多捡几颗毛栗子给家里孩子当零嘴,还能饱腹。
赵家村来送亲的人看到这热闹劲,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把赵红莲送到新房里去。
他们早就听说了许家是砖瓦房,但没想到房子建的这么好,这么结实,下面全都是红砖,中间是结实的石头和水泥,只有最顶上,是土砖。
她们又跟着新娘进了新房。
外面的堂屋很小,她们还以为房间也很小,哪晓得进了新房后,她们才知道错了,“这么大房间,完全可以隔成两个房间啦!以后小孩都不愁没地方住!”
又有人摸了摸新娘坐着的暖和的炕:“哎哟,这就是炕吧?晚上睡觉不怕冷了,有了这床,睡觉腿和腰都舒服些,不然一到阴冷天气,腿疼的啊,像蚂蚁在钻!”
“这炕也大,以后房间都不用隔,在炕中间隔个草席,小孩子睡边上,都不怕掉下去!”
她们摸着这炕,是真羡慕啊!
送亲的有三个人,一个堂哥,一个堂嫂,一个堂妹。
堂哥在外面看,堂嫂和堂妹要留在房间里陪新娘子的,怕新娘子刚来新环境不习惯。
她们摸完了炕,又去摸衣柜。
衣柜很大,高大约有两米二,宽有一米八。
本来他们是没想打这么大的衣柜的,是看到许明月打的大衣柜,什么都能往里面放,就在许明月的建议下,打大一点了,主要是中间有个可以挂衣服的木杆,这样以后换洗了衣服,就不用折叠麻烦,直接挂在衣柜里,省很多事。
对于每天忙于劳作的农村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省事更好的事了。
上面的顶柜许明月说放冬天的棉被,当时许凤台他们就笑了,他们哪有什么棉被可以放,那么大那么长的顶柜,能放多少棉被啊?
但他想着,不能放棉被,藕粉、咸鱼什么的,可以放,把柜子关的紧紧的,不怕老鼠来偷。
农村储存食物,最怕的就是无所不在的老鼠。
衣柜上了锁,她们打不开,没上锁的,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看了这个婚房,她堂嫂就对赵红莲说:“红莲,这许家里是真嫁对了!”
这句话在她们去许家村的大食堂,吃到了大食堂的饭菜后,就把话收回来了。
和她们大队,她们村子,日日稠粥和大米饭相比,许家村大食堂吃的啥呀,猪都不吃的苦菜粥!
里面全都是苦菜,米都找不到十几粒。
她们当时就惊呆了,问许凤台:“你们每天就吃这个啊?”
大队长媳妇说:“今天都算好的,凤台和红莲结婚,我特意让人让粥里添了一升米。”
农村量米的器具叫米升,满满一升米大约是两斤。
两斤米看着多,可许家村全村六七百人呢,分到每个人碗里,可不就看着很寒酸了嘛!
赵家堂嫂和堂妹,看到碗里的苦菜粥,听姑奶奶说,这还是因为红莲嫁过来,特意加的大米,不由都无语了,问:“那你们平时吃什么?不放米?”
大队长媳妇理所当然地说:“现在野菜这么多,不吃野菜难不成吃粮食?那有多少粮食好吃?日子不过啦?”
还好晚上有赵红莲给她们的两颗糖,不然她们这送一趟亲,可亏大了!
赵红莲也没想到许家村的大食堂是这样的,说实话,她把苦菜稀粥吃到嘴里时,心也是稍稍往下沉的。
可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许凤台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碗糖水蛋,里面足足有两个鸡蛋!
黑夜中,她有些惊讶的看着许凤台。
许凤台轻声说:“是兰子给你煮的,怕你刚来许家村,吃不习惯。”他又低声解释说:“鸡蛋不多,就没给堂哥他们准备了。”
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许凤台只听到有水滴滴入水里时,发出的轻微的滴答声。
即使是赵家对姑娘也足够好了,她长这么大,也没吃过几回鸡蛋。
家里那些有营养的肉也好、鱼也好、蛋也好,都是优先给阿爹和弟弟他们吃的,好在她们是河边上的人,偶尔煮些鱼汤,她也能跟着喝几口,吃点鱼尾巴。
赵家人都知道她爱吃鱼尾巴,如果她不爱吃鱼尾巴,整条鱼都没有她们女孩子的份。
她声音低低地说:“你也吃一个。”
许凤台连连摆手说:“我吃过了,你吃!”说完又觉得不对,解释说:“兰子怕我们吃不饱,每天晚上都煮些野菜汤给我们吃,偶尔会打个蛋花。”
想到大妹做的枸杞菜蛋花汤,许凤台忍不住又吞咽了下口水,他都不知道大妹是怎么做的,食堂里难以下咽的野菜,能被她做的跟地主家吃的菜一样!
他小时候在地主家灶房待过,可是知道地主家菜的香味的,偶尔还能吃上一回呢。
地主家厨娘烧的菜,都没他妹妹做的菜好吃。
他催她:“你赶紧的,趁热乎吃。”
赵红莲浅浅的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夹杂着一些姜味的糖水进入到口腔里。
这是她长这么大,吃过最多的甜的一天了。
她细致的品尝着,吃了一半后,就说什么都不吃了,一定要让许凤台吃,许凤台拗不过她,就喝了两口糖水,嫌弃地说:“甜腻腻的,我不爱喝,你自己喝吧。”说着放下碗,去给赵红莲打水洗脸、泡脚。
他今天已经洗过一次澡了,从头到脚用大妹给他的肥皂浑身都搓洗了一遍,晚上就按常例跑热水脚就行了。
赵红莲是怎么都没想到,许凤台居然连洗脸水和洗脚水都给她打好了。
她一边红着脸吃着甜蜜蜜的糖水蛋,一边泡着热水脚,脸越泡越红,直到红到了耳朵根。
因为许凤台也把脚伸进了泡脚桶。
这是他的泡脚桶,他每天晚上都用艾草水泡脚,平时他和许凤发一起泡,可这时候,他脚背上踩着赵红莲不算柔嫩的脚,他也整个人跟爆炸了似的,从头红到了脚。
夜里行船危险,赵家堂哥晚上和许凤发睡,堂嫂和堂妹和许凤莲、老太太睡了一晚。
哪怕四个人睡一个炕,都一点不挤,下面又垫足了新稻草,暖而不燥,舒服的很。
早上一大早,哪怕许家再三挽留,说吃了早饭再走,可赵家几个人一想到昨晚喝的苦菜粥,就赶紧和许凤台、赵红莲告辞,划船回了赵家村。
要不是他们姑姑就是管大食堂的人,他们都要怀疑许家村是不是故意给他们和红莲下马威了。
真不是大队长想给他们喝苦菜粥,实在是这个月份,能挖的野菜没几样,加上开春就下了一场小雨,很多野菜长不出来,长出来的野菜,她们也按照能储存的和不能储存的,分成先后来吃。
这时节,正是苦菜长的最好的时候,这些天吃的全是苦菜粥。
赵红莲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准备将新被套收起来,放到柜子里的时候,才看到里面挂着一件红色棉衣的。
床上的被单全都洗的干干净净,下面的稻草也全部换成了新的,上面的棉被每天都晒,用竹拍拍了又拍,昨晚上还换了新的被单。
不过赵红莲不舍得用这么好的花布当被单,一早起来,就想把被单重新洗了收起来。
她不知道这是羽绒服,看着厚实的很,就以为是棉衣。
棉衣很长,她穿都要到脚后跟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推推许凤台:“凤台,柜子里咋有件红棉衣啊?”
许凤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是大妹给你的。”
赵红莲有些惊讶的回头看许凤台,然后拿出大红色棉衣在身上比划,惊讶地问:“咋这么长?”
这么长的棉衣,都能改成两件了,这要是能包裹在身上,冬天该有多暖和啊!
她能看出,这棉衣不是全新的,却保存的非常完好,料子也都是好料子,摸着也厚实。
她也知道,大姑子前头那位是在纺织厂上班的正式工,就以为是许明月以前的衣服,送给她一件。
她有些羞愧,因为她什么礼物都没有给婆婆还有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准备。
这年代条件匮乏,她连想给许凤台纳双鞋底的布都没有,光是为她准备这条陪嫁的薄被,就已经花费了她娘家所有人的能量,凑出来这么一床被。
婆家的一桩桩一件件,已经让她没有了惶恐与不安,很明显,如果婆家不重视她,她的小姑子们不尊重她,是不可能又给被单,又送棉衣的。
主要是,这大红的棉衣,穿在新婚的她身上,很喜庆。
不过长度要改一改的,她想着,改下来的部分,给小姑子她们做点什么好。
*
赵家的堂哥堂嫂,一回村子,就往大食堂跑,说她们在许家村的见闻:“我滴妈哎!你们是不晓得许家村都吃什么,苦菜粥!”
“这还是姑奶奶看红莲嫁人,多加了粮食,你们都不晓得,他们平时都吃什么!”
“他们还想留我们吃早饭,我们连忙跑回来了!”
人们说话总是喜欢添油加醋的,尤其是属于邻市的,距离市区不远,而临河大队属于吴县,他们这种市下面的村子,对于临河大队距离县城很远的村子,总存在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
这种可以贬低临河大队的伙食,来抬高他们自己优越感的这件事,听的周围的赵家村人是津津有味。
就有人笑着说:“那红莲嫁过去不是要吃苦头啦?”
一说赵红莲嫁的不好,堂哥堂嫂们也不乐意了,“那不是,你不晓得红莲家的砖瓦房子有多好,他们家晚上不睡高床,睡炕!一晚上睡下来,我腰都舒服了不少!”
几个人是一顿说,说的都是红莲嫁的人家很好,但是临河大队得大食堂太抠,这种事情,是周边对大队的村民们最爱听的八卦了。
原本还羡慕赵红莲嫁了干部,听了临河大队的事情后,是一点都不羡慕了,回头还笑话赵家挑了半天白挑了,嫁过去就吃苦!
“吃苦菜,可不就是吃苦嘛,哈哈!”
*
许老太太性子是真的好,她如果是个泼辣的,在丈夫意外去世后,也就不用靠才十二岁的儿子来支应门户了。
她因为小脚,走不快,做事永远都是不急不徐的。
早上赵红莲起来的早,她一边舀炕灶上砂锅里的热水,一边嘱咐赵红莲:“咋不多睡一会儿?好孩子,现在不忙,你多睡一会儿,不用这么早起的。”她将热水放在洗脸架上,叫赵红莲去洗脸。
赵红莲看着老太太踩着两只菱角似的小脚,颤颤巍巍的走路,她生怕她摔倒了,忙过去接过水盆,想了想,开口说:“妈,我自己来!”
赵红莲的一声‘妈’,把老太太笑眯了眼。
老太太原本就长着一张和善的脸,眼睛是天然的一笑就弯弯的眼睛,哪怕老了,还是能看出她打从心底的高兴。
看的赵红莲也心底不由放松了些,跟着笑了起来。
老太太指着堂屋茶几上,一个崭新的竹杯和牙刷说:“这个新杯子和新牙刷是给你用的。”
旁边已经有几个竹杯了,每个竹杯的牙刷颜色都不一样,只杯子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了不同的名字。
许明月因为整过牙,平时要带保持器,每次出门,除了要带她自己的电动牙刷,还要带刷舌苔的、刷保持器的、牙缝刷,每次出去旅行住酒店,都会让打扫房间的阿姨,多给她几把一次性牙刷,一来是方便家里有人做客的时候,有一次性牙刷,二来为了防止她其它牙刷掉了,忘带了,有备用的牙刷,所以不管去哪儿,她行李箱里都起码备两只新牙刷。
这些牙刷,她给许凤台、许凤莲、许凤发他们都准备了一只,还有牙膏。
牙膏是她在网上买正装牙膏时,送的中小只的,不过巴掌长,她箱子里备用了两只,还有两只酒店的一次性牙膏,她住的酒店都是还不错的酒店,牙膏说是一次性的,实际上的量还挺足,勉勉强强省着点用,一个月也能凑合。
倒是小阿锦的牙膏量很充足,儿童牙膏没有小样儿,她都是带正装的。
许明月要是用完了自己的,就用她的牙膏。
赵红莲红了脸。
没有工业票的她们,都是没有刷牙习惯的,最多就是漱漱口,或是用柳条擦擦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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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被休离回来的大姑子,赵父赵母的意思是不用管,反正不生活在一起,就当一般亲戚处着。
可昨天的床单被单,今天早上的红棉衣,还有昨晚的糖水蛋,都让她无法心安理得的收那些东西,还当做看不见这大姑子。
她洗了脸,就拿起她的蛤蜊油,听说大姑子还有个女儿,又用红纸包了个红包,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蛤蜊油,还是赵母怕冬天太冷,把她的脸给冻裂了,给她买的,全家独一份,她平时都不舍得用,只敢抹一点点。
许凤台也起的早,快速的刷牙洗脸,一群人就往大食堂赶着吃早饭。
赵红莲自然也在大食堂看到了抱着小阿锦过来的许明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过来,将红包塞到小阿锦怀里,嘴里说着祝福词:“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许明月知道这就是新嫂子了,也大大方方地对小阿锦说:“快谢谢大舅妈!”
小阿锦声音特别清脆地说:“谢谢大舅妈!”她可太喜欢红包了,红包能买零食!
可惜她的红包全在她的电话手表里,每天都有限额。
是的,这是许明月第一次见赵红莲,昨天许凤台结婚,她其实是没去参加的。
她当然也可以参加,她知道爷爷肯定不在意,但她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介意,哪怕她自己觉得离婚很爽,很自由,但在这个时代,在很多人眼里,离婚女人去参加婚礼,是不受欢迎的。
许凤莲、许凤发他们还拉她去,她本身也不是很想凑这种热闹,就没有去。
一声‘大舅妈’,也叫的赵红莲脸上绽出笑来,她将手中的蛤喇油塞给许明月,握着她的手说:“我也没啥好东西,你也别嫌弃。”
许明月一看是蛤喇油,惊喜地说:“这好东西谁能嫌弃?正好我脸干,有了嫂子送的哈喇油,我这脸可算能救一救了!”
赵红莲见她真的喜欢,也开心的很。
她这才注意到许明月围巾下的脸,在看到大姑子的相貌后,她真的觉得,那男人真瞎了狗眼蒙了黑心肝,她大姑子这样的人才相貌,都能被休离回家,简直离了大普!
许家几兄妹长得还挺像的,不论是五官还是脸型,都生的十分标志,许凤台因为有些驼背,拉低了他的颜值,可许明月、许凤莲、许凤发,都生的好看。
许凤发一个泥猴子,还说不到相貌,可翻过年二十一岁的许明月和十六岁的许凤莲,就好看的非常明显,尤其是一双眼睛,湛然有神。
可她看到大姑子故意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后,也明白了她的做法,心里叹了口气。
晚上的荒山聚会,老太太和赵红莲是没有去的。
老太太是怕留赵红莲一个人在家,儿媳妇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倒不是把她排除在外,还是之前的想法,新嫁娘不好和休离的大姑子凑在一起,哪怕赵红莲自己本身不在意,许明月也不太希望她过来,有了离婚身份就更好,拒绝的理由都是现成的,继续给爷爷、许凤莲、许凤发他们开小灶,不过许凤台回去的时候,她会将之前专门给她留的一碗,让爷爷给嫂子带回去。
今晚做的是枸杞菜黑口贝蛋花汤。
黑口贝就是河滩上的常见贝类,形状大小像鸭嘴,当地人又叫它鸭嘴贝。
当地人因为没有去腥的料酒、香料、油,基本上没人会去吃它们,可在许明月这里,这不是现成的河鲜吗!
已经吃了一天苦菜粥的赵红莲,接过许凤台给她带的,她大姑子做的野菜汤后,还没吃呢,掀开盖子,光是闻着味道,她就口角生津了。
她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汤,就把她鲜的连连又喝了好几口,吃着里面的枸杞菜和黑口贝,不敢置信的问许凤台:“你说这是野菜?”
她是没见过野菜吗?
第42章 第 42 章 就以这段时间,他们在大……
就以这段时间, 他们在大食堂喝过的苦菜粥为例,这时代的人,做菜的手法十分粗糙, 野菜清洗干净后,根本不焯水, 去一去苦味和酸涩味什么的, 在稀粥煮开后, 直接就加入进去一起煮,煮的苦菜又苦又涩不说,颜色还是黑绿色, 看着真的跟猪食没什么两样。
黑暗中,她看不清碗中野菜的颜色,可吃在嘴里却不是如猪食一般稀烂的口感, 而是清脆鲜甜中带着一点甘苦,这点甘苦, 又不像苦菜,苦的那么难以下咽。
还有菜汤里面的蛋花和黑口贝。
黑口贝不仅不腥不柴不老, 入口的鲜味更是让缺油少肉的她,忍不住一连吃了好几口,在嘴中嚼着它的滋味, 问许凤台:“是肉?”
许凤台说:“是河滩上摸的鸭嘴贝。”
赵红莲又惊讶的叫了声:“不可能!”
生长在河边的她, 自然也是吃过鸭嘴贝的, 只是不知道如何烹饪及缺少调料的他们, 捡回来就直接煮,也不懂掌握火候什么的,煮出来的黑口贝又老又腥又柴,加上吐沙时间不够, 或者方法不对,嚼在嘴里半天都嚼不烂,还时不时有吃到泥沙之感,最后生吞下去。
可她吃的肉,却嫩的要命,鲜的要命,哪里有半点腥柴之感?里面还混合着蛋花的香味。
等她一碗枸杞菜蛋花黑贝汤喝完,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碗递给了许凤台,许凤台顺手就送到厨房给洗了。
等许凤台回来,她还在舔着唇角的油,感叹着:“大姑姑做饭也太好吃了吧!”
长得那么体面,还做的这么一手好菜,还能被那家人休离回来,赵红莲是真是不知道那家人是怎么想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已经决定好了,没事就去河滩上多摸点螺蛳、河蚌回来,给大姑子的荒山送去。
大姑子可以不来新屋,她却不能不去荒山。
*
这一年的春天特别难,自惊蛰那天下了一场小雨后,人们千盼万盼,老天爷就是不下雨。
不下雨,竹子河的水位就涨不上来,春天到了,河面行不了船还是小事,怕就怕水位会继续下降,在降就要降到建设大队那边去了,到时候他们插秧之后要用水,还得去建设大队挑,到时候两队估计会因为抢水打起来。
许家村倒是不怕打架,可许明月怕啊。
许家就许凤台一个成年男丁,真要爆发大队与大队的抢水大战,作为许家唯一的成年男丁,许凤台能不上吗?
许明月可是听爷爷说起过这时候抢水,打的特别厉害,真是真刀真枪的上,那时候爷爷还挺骄傲的,说许家村在十里八乡都打出了名!
许明月就问许凤台:“不能趁着水位还没降到建设大队,先挖个沟渠,把水引到临河大队来吗?反正每天都在挖河滩,挑堤坝,只是换个地方挖而已。”
这事是许凤台没想过的,他其实很少动脑子,小时候是跟在大人后面去干活,大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钻碳洞如此,挑堤坝也是如此。
繁重的劳动已经让他的脑子都累的麻木了。
他不解地问许明月:“怎么挖?”
许明月直接拿了小阿锦的草稿本,用铅笔在草稿本上画出竹子河靠临河大队与建设大队的边延图,再画出现在许家村和江家村的位置。
剩下的施、胡、万三村,因为在江家村上面得山脚下和山里,河水是引到山里太困难,就没把这三个村子算进去。
她画着图,指着许家村河滩的正前方说:“我们现在挑堤坝的位置在这里,挖的河滩在这个位置!”她又画出建设大队河滩的位置:“水位下降是往下面走的,我们明知道水位的走向,为什么还在这里挖河滩。”她指着许家村正前方,“而不是直接去许家村与建设大队交界处的这里挖,直接挖条深沟,把水引到我们临河大队得大水沟呢?”
这其实就是后来他们这里建了水电站后,实施的引水计划,直接在河堤边挖一条大水沟,直通竹子河,再挖蓄水池蓄水,在利用河水建立水电站,通过水电站在农忙时,直接抽水引入临河大队,大水沟可以直接贯通江家村和许家村。
这个时候的竹子河,还处于一种完全原始的状态,几十年后,她从小到大看到的理所当然的几百里长的各种河堤,马路,全是这个时代的人用肩膀一担土一担土堆积起来了。
她对许凤台说:“哥,你去和大队长提一提,看这个方案行不行,如果能行的话,到时候竹子河水位下降,我们大队缺水的问题,就能得到缓解,建设堤坝的任务也不耽搁。”
许凤台并不是那种会给自己找事的性格,偏向保守,可看着妹妹画的挖沟渠的方案图,又实在觉得可行,他收起草稿纸,对许明月说:“那我今天去跟大队长说说看,他能不能同意我就不晓得了。”
许明月笑道:“你直接去大队长家里跟大队长说。”
通过老村长减少大食堂三餐变两餐,鼓励村里人挖莲藕囤积粮食,和减少大食堂的粮食消耗,许明月发现至少大队长和老村长是智慧的。
这事如果是她去说,肯定不行,首先就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他们可能先入为主的就排斥她的提议和方案,其次,她还是个离婚女人,她都能想象那些人会说什么:“女人懂什么建设?”
一直到几十年后,村里人还会PUA她们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女人懂什么?回家奶孩子去吧!”
“去去去,哪有你个小姑娘插话的余地,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那还是几十年后,这时代只会更多。
好在许凤台是个非常‘听话’的人,他自己没有太多主意,别人给他出主意,他会愿意去听。
他吃过午饭,就去大队长家,和大队长说这事。
老村长虽然退了下来,但是当了一辈子村长的他,实际上根本闲不下来,村里什么事,他都要管一管,大队长有什么事都会回来跟老村长说,让老村长帮着一起拿主意。
许凤台找大队长说这事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听。
他早就为今年明显的旱情感到忧虑,听到许凤台给他们画的清晰的图纸,包括怎么挖沟渠引水的方案都写的清清楚楚,喜的老村长当下就一拍桌子:“就这么干!”他对大队长说:“你等下去大队部跟江天旺说一声,问他们村干不干,他们村要是不干,我们就自己干,直接把水沟挖到我们许家村,在荒山那里做一条隔断。”
大队长没想到一向木讷寡言,做事也没什么劲头的许凤台,居然还有这一手,他看着上面的字,清秀有力,图画功底不说深厚吧画的栩栩如生吧,可也清晰明了。
他问许凤台:“这事是你自己想的?”
许凤台很老实的摇头,露出一抹憨笑:“我哪里有这脑子,是兰子想的。”
许大队长和老村长就不出声了。
他们宁愿把这样的功劳按在许凤台头上,都不愿意一个女人出头,不愿意相信一个女人能比男人聪明。
知道今年大概率会有旱情,都已经育苗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大队长也不耽搁,拿了许凤台的图纸,带着许凤台就去了江家村的大队部,找大队书记商量这件事。
大队书记自己虽不懂生产的事,但一眼就看出按照这张图挖水沟引水的好处,最起码在水位下去后,不用跟建设大队抢水了。
他们是在自己大队挖水沟,又没有在建设大队挖,即使深入到竹子河深处,谁都没说竹子河是建设大队的,他们村凭什么不能挖?
不过为了防止建设大队反对,大队书记说:“最好别一开始就从河里挖,先从这条大水沟开始往河的方向挖,等我们这边都挖通了,直接通到河里,他们还能把我们这条水渠填了不成?他们敢动我们的水沟,我们的铁锹也不是吃素的!”
大队书记能从战场上全须全尾的下来,那也是个狠人。
两个村的头号人物意见得到了一致,两人就开始组织此事。
至于施胡万三村,他们在山脚下,河水又引不到山上去,这事跟他们没关系,再说,他们还在山上挖水渠呢。
事情定下了,可还有许多细节的事情,需要商量,怎么挖能用最短的路线达到这个目标,挖出来的泥土要怎么搞,是运到许家村的河堤,还是别的方式。
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问许凤台,许凤台哪里懂这些?自然是一问三不知,老老实实地说:“这些都是兰子想的,我字都写不清,哪里还懂这个?”
这个时候的他,习惯了听命行事,还没学会自己动脑子思考问题,想问题也简单,听的许大队长都头疼。
实在没办法,他又让许凤台回去问许明月。
许明月说:“抬过来干嘛?直接就地筑堤,只要这个堤坝建起来,隔离了竹子河的河水,露出水面的这一大片河滩,不就是现成的耕地吗?”
大队长听到许凤台转述的许明月的话,简直是惊呆了!就连老村长都坐不住了,和大队长一起,拄着拐杖来荒山找许明月,让她把计划具体的说说。
不怪他们这么激动,他们这里虽然背山面水,说是说风水宝地,却又是个实实在在的恶地,雨水季节饱受洪水困扰,雨水稍多,就直接淹到村子口,就只有山脚下和荒山两边的田地可以种地。
前面的大河后面的大山拦住了他们通往外界的路,祖祖辈辈的人都希望能建一座大桥,能将河两岸连起来,可这样的梦想直到几十年后都没有实现,实在是对于外面的领导们来说,在这里建桥,花费巨大不说,能产生的经济效益极低,所以他们选择建桥的地方都是某某长江大桥。
但如果按照许明月说的方案来搞的话,他们一下子就多了几百上千亩的肥沃水田。
这是他们过去从未想过的事情。
不是他们思想僵化,实在是这事超出了他们之前的思考范围。
一来,是这里鲜少有干旱的情况,大多数都是水淹到家门口,谁能想到能趁着河水退下去的时候,直接筑堤,把河滩截留下来当农田呢?
即使河水在冬季短暂的退下去了,可春天水位又很快涨上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太多时间做这样的事。
再往前几十年,即使有干旱时,人们没饭吃,饿都要饿死了,谁还想着搞河堤啊。
也就是现在上面派了强制性任务,所有公社、大队的人,都要来挑河堤,加上遇到干旱,许明月提出的提议,一下子就有了实施的可能。
但这样一来,就是个巨大的工程,要是真能实施好,收益的就不只是他们一个大队,包括隔壁的石涧大队都要收益。
不过这时候的人还是家族观念深重,许大队长才不会考虑隔壁石涧大队呢,他只想着他们许家村能得到的好处,隔壁的江家村还是他是负责生产的大队长,不得不带上的。
他们来到荒山,老村长先诧异地看了眼离地有五米多高的高墙。
高墙实际只有两米五,但许明月在让他们打地基的时候,很巧妙的利用了荒山与水田的高坡和荒山与大水沟的高度,使得她院墙的两面就有了天然的防御,想上荒山来,就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条就是她家正门口的小路,一条就是后面江家村的那条小路。
这是他第一次来荒山,他望着等闲人都翻不过去的高墙,不由暗自点了点头。
很多人为什么看不起寡居的女人?因为她们会受到来自周围的男人的骚扰,本村的,外村的,光棍的,有媳妇的,会带累的名声不好听不说,要是有妇之夫也过来,她就不仅遭受到男人的骚扰,更会遭受到村里女人的厌恶,成为众矢之的。
而这其中,有部分古板或者看不惯这类事情的人,也会将责任怪到寡居女人身上。
这也是寡居女人在村里不受欢迎,日子难过的原因。
目前许明月还没有遭受到此待遇的一个原因,是她本身姓许,其次就是荒山一次一次出现的闹鬼的事,让荒山暂时还算安全,没有人来。
老村长暗自点头,就是认可了许明月这高墙大院洁身自好,不会在名声上带累许家村的行为。
虽然她被离婚这件事名声本身就足够坏,可许明月低调啊。
院子大门也高大厚实,许大队长敲着门环,高声喊:“大兰子!大兰子!”
敲了半天都没人应,许凤台说:“兰子估计挖野菜去了。”
这段时间,山脚下、山上,到处都是挖野菜的女人孩子。
把大队长和老村长给急的,说:“她咋还有闲心挖野菜啊?你赶紧把她找回来!”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几个大男人就这么上荒山找许明月一个独居的女人有些不太好,对许凤台说:“你把她叫回来直接到大队部来报到!好歹也是大队部的记工员,到今天都没来过大队部,像什么话?”
当许凤台去山上找到正在悠闲地摘蕨菜头的许明月,传达了大队长的话时,许明月唇角的笑容缓缓绽开了。
她原本是打算当个透明人过完这波荡起伏的十几年的,可既然当了这记工员,她也就透明不起来了。
不能低调,那就去争!
争取更多的话语权!争夺更多的权利!
第43章 第 43 章 这还是自记工员考试后,……
这还是自记工员考试后, 许明月第一次来坐落在江家村下方位置的大队部。
许家村和江家村虽是同一个大队,但两个村子的分工基本都很明确,各干各的!
哪怕生产任务是由许大队长统一调配, 江家村的人基本也都集中在原本江家村的河滩位置,许家村集中在许家村河滩位置, 虽比邻在一起, 看着像是两个村子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干活, 实际上泾渭分明。
江家村有江家村的记工员,许家村有许家村的记工员,平时许明月只需要从许家村出发去大食堂吃完早饭, 就去河滩上给许家村人记工分,完全不需要和江家村人打交道。
江家村人哪怕对她离婚女人还能当记工员的事好奇,也只是远远的朝她指指点点, 也从不过来和她说话。
其实江家村在他们这十里八乡都还算有名,有名的和气。
哪怕是和许家村一样的超级大村, 除了他们大房强势一些,其它三房从未传出过仗势欺人的例子。
这次许明月被叫到大队部, 大队部的干部们,都好奇的看着她。
大队书记见她来了,指指开会的桌子一旁的座位:“坐。”
许明月很自觉的坐到许大队长的旁边, 看的许大队长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听凤台说, 为了抗旱, 是你跟他说, 建议修建沟渠?”
许明月故作腼腆地说:“我就是看老是不下雨,心里着急,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大队书记指着桌面上她画的图纸:“这图也是你画的?”
许明月继续羞涩点头, 把自己无害无攻击性无威胁的一面放大到极致:“让书记见笑了。”
许大队长却很不喜欢这样的客套,敲敲桌子说:“都别客套了,快把你的想法仔细说说,怎么个扩大农田面积,水沟要怎么挖,后续取水要怎么搞,你还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抓紧时间!”
他是真的很急。
他们这里的人主要耕地都靠山脚下和村子两边的地,种地面积对他们来说太难得了,尤其是今年可能是个旱年,增加水田面积,对他们来说,就是能多出更多的口粮,可以更好的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灾情。
江家村和许家村拥有同样的困境,所以许明月的方案被许凤台回报给许大队长及大队书记后,就立刻引起了大队部的重视。
其他来开会的人才知道,今天突然把他们召集起来开会,居然是这个原因。
一时间,厌恶的、好奇的、探究的目光,都落在许明月身上。
厌恶的也很好理解,她一个女人懂什么?还是个被离婚的女人!
会议室的桌子上方的墙面上,图了一层黑板,平时开会时有什么事,就会在黑板上上课画画,晚上临河大队的人上扫盲班,也是在这里。
许明月起身笑着说:“我光是说可能说不明白,我直接画图给你们看吧。”
她直接在黑板的角落画上江家村、荒山、许家村的位置,用一条线隔绝竹子河与这三个地方:“这是一条大水沟,我们过去用水,都是通过这条大水沟,将竹子河的水引入到江家村和许家村进行灌溉,但这条水沟只到我们许家村的这个位置!”
她把线画到许家村靠近建设大队汪家村的交界处,“但如果,我们沿着这条大水沟继续挖。”她把线一直向建设大队的方向延伸,然后靠着它们的交界处,突然一个转弯,直取竹子河的更深处:“我们许家村和江家村还算正临着竹子河,但实际上竹子河到江家村,尤其是石涧大队,已经是河的尾部,平时石涧大队根本通不了船,想坐船只能到我们临河大队,现在水位不涨,整个石涧大队,除了这个区域,和部分深水区,整个河滩基本都已经没多少水。”
她用粉笔继续在黑板上画了个圆弧:“假如我们在这里挖沟渠,再将挖沟渠的土,沿着沟渠筑建河堤,然后与我们现在挑河堤的位置相连,你们看一下。”
她指着被弧线整个围住的区域:“有了这条河堤挡住竹子河的河水,这片区域是不是可以形成一片土地肥沃的农田?”
大队长皱眉问:“河堤整个将这一块圈起来当农田用,那灌溉怎么搞?总不能再把堤坝挖断,那河水不是整个倒灌进来,把田淹了吗?”
许明月又在河堤位置的左边,画了一个长长的圈,再用十字将那块河滩一分为四,说:“我们可以在这个位置,挖一个深水区,平时既可以做储存灌溉用水,也可以用来养鱼。”
竹子河其实是不属于临河的任何一个村子,平时也不允许捕鱼,它是属于政府的,“假若这一块深水区挖出来,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养鱼地,不属于竹子河,只属于我们临河大队!”
一段话,把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的心都说热了。
这个时代,资源太过匮乏,哪怕他们这些生活在河边的人,都不能以捕鱼为生,你抓个一条两条的鱼自己家里吃,没人会说什么,但若你把竹子河的鱼,当做自己家里的鱼,想怎么抓就怎么抓,那是不被允许的,是要抓起来的。
要是真有一块属于他们临河大队的养鱼场,哪怕这个渔场不大,至少在这个匮乏的年代,能够有口鱼吃,那也是不错的。
许明月继续指着那条十字说:“光是挖深水区养鱼肯定不行,灌溉都要从这里挑水太麻烦,我们再以这个深水区为头,直接挖一条十字形大水沟,通过这条十字形水沟,就可以将整个河滩位置的水田灌溉问题全部解决!”
大队长还是疑惑地问:“这个深水区挖出来,不是还要从竹子河里灌水进来吗?”
其他人也都看出来这个问题,都纷纷表示这个方案行不通:“你还养鱼呢,鱼不都跑到竹子河里了,养个啥?你真当别人傻?”
许明月无奈地笑了笑,说:“书记,大队长,你们咋忘了,河对岸的炭山下,就有一座水泥厂,我们只要在这个位置,建个闸口,都不用太大,下面用竹片编织成网,或者直接用竹子在闸口这里插入河底,进行拦截,这样就既解决了水的问题,也解决了鱼的问题。”她说:“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就用竹子多做几道隔栏。”
在没有特别多的建筑材料和建筑机械的年代,用竹子做隔断阻拦是这个时候的普遍做法,材料既便宜易得,又容易操作,即使是以后竹子腐烂了,再换新的就是,山上别的不多,就是竹子多。
大队部的人听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能成。
主要是,如果真能将这道堤坝和现在建的堤坝连在一起,既没有耽误现在强制的挑堤坝的任务,又解决了接下来可能出现旱情的灌溉问题,同时还拥有了一大片肥沃的水田可以种植水稻,还有了一片属于他们大队的养鱼场。
这样的方案着实很难不让人心动。
可还是有人皱眉挑刺说:“那假如后续下雨,没有干旱,后续河水上涨,把河滩又淹没了,不是白干了?”
许明月真想一巴掌把这杠精扇飞,摊手说:“挖这条大水沟本来的意义,就是为了防止接下来的旱情,这些好处通通只是防止旱情的附加的好处,如果没有旱情不是更好?往年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啊,又不会损失什么。”
挑刺的人这才想起来,他们原本的本意只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旱情而已,一时间黑着脸不说话了。
他只是看许明月是个女人,在大队部指点江山的样子,纯挑事罢了。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段旱情的持续时间,整整三年!
大队长白了说的男人一眼,支持许明月说:“我看这事能干。”他看向大队书记:“书记,你觉得呢?”
大队书记是万万没想到,许家村还藏着这样一个人才,而这样优秀的人才,没有奉献给国家,反倒被人休离回来。
大队书记说:“这事要干,就不是小工程,别的不说,这需要的水泥,还得上头的支持,这样,我写个报告到公社,跟公社书记汇报一下。”
他之所以是跟公社书记汇报,而不是公社主任汇报,当然也是公社书记也是他的老战友的缘故。
公社书记和公社主任的关系,就好比他和大队长之间的关系一样,他们底下的人自然也是要站队分派别的,更亲近谁,自然不用多说。
许大队长立刻说:“不用,这事我直接跟主任说就行!”
许大队长能在公社和生产大队成立后,直接就当上了第一任大队长,自然不是上面没人的,这样的大事,如果真让大队书记去汇报了,那功劳就全成大队书记的了,明明是他们许家村的人提供的方案,他又怎么肯让大队书记摘了功劳去。
大队书记笑着说:“这事不是小事,还得我们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才能把事情办妥,你觉得呢?”
再怎么说,公社书记都是公社一把手,要是公社书记和公社主任都能支持这事,当然再好不过,许大队长虽不甘心让大队书记分薄了他的功劳去,却也只是沉着脸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而是对许明月说:“你把你今天说的,画的,都整理一下,明天跟我一起去公社。”
看明白这一切的许明月但笑不语,微笑点头。
因为事情紧急,第二天,许大队长就带着早起的许明月,和大队书记两人就一起坐船去了水埠公社。
小阿锦也被许明月送到了许老太太那里。
刚嫁过来的赵红莲其实还有些拘谨,处于对陌生环境的适应之中,可小阿锦是个超级自来熟的社牛,这段时间许明月怕她自己的离婚身份,导致小阿锦被村里小孩欺负,她都将小阿锦拘在荒山,不然她接触村里小朋友,或是带她去山上挖野菜,采蕨菜头,她自己人小腿短,撒不了欢,见着年轻漂亮的大舅妈,那简直乖到不行,嘴巴甜到不行,又自来熟到不行,把赵红莲逗的笑的不停,在孩子面前,她整个人都放松了。
此时,许明月也跟着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来到了水埠公社。
这还是她穿到这个年代以来,第一次来水埠镇。
和几十年后的水埠镇完全不同的是,过去水埠镇是一大片水泥建造的码头,每天无数船只来往穿梭,或停靠在这里,光是靠着这些往来的船只,水埠镇就非常的繁华。
别看水埠公社和周边的其它公社一样,好像只是个小小的公社,但它之前的行政等级,完全不是周边的乡镇所能比拟的,它原来是个区,是水路两通的交通要道,镇子历史悠久,非常繁荣。
别的不说,只一点,炭山就隶属于水埠公社。
光一个炭山每年能制造的效益就不说了,炭山下面还有附带的水泥厂,砖窑厂,连带着炭山下面的村子,都有了等闲一些公社的规模和繁华。
在没有计划经济之前,水埠区就是十里八乡物流和集市的中心。
可这个时候的水埠镇,就像是一只舞动的狮子,突然趴下了打盹沉睡了,码头边依然有来往船只,却没有许明月记忆中繁荣的景象,周围的房子也都是普通的灰砖和土砖房屋,最繁华的区域,大概就是围绕供销社所形成的那一块了。
这一块别说是现在了,即使是几十年后,这里的铺面全都是整个水埠镇最繁华的地带。
他们很快就到了水埠公社办公楼,一座两层高的外墙糊着崭新水泥的院子。
作为同时拥有水泥和砖窑厂的公社,首先修建的就是公社办公楼。
一到公社办公大楼,许大队长就带着许明月和大队书记分开了。
大队书记不用说,肯定是找公社书记了,许大队长也带着许明月找主任去了,他得赶紧去汇报工作,生怕比大队书记慢了。
办公室主任看他过来,还带了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人,眉头就是一皱,心想我还没搞个秘书,你老许还搞个秘书带上了,眼神就不由的沉了下来,问他:“这个时候不在大队部带着大家春耕,过来干嘛?”
许大队长也不跟主任磨叽,直接说:“这不是开春就一直不下雨嘛,我就急村里灌溉的问题。”他半转身看了眼许明月说:“这是我们村的记工员,也是我们这一房的侄女,记工员考试满分考上的,这不,她看我为灌溉和旱情着急,给我汇报了一个扩大种植农田,解决灌水问题的方案给我,我就赶紧过来跟你汇报了。”
公社主任一听是他同一房的侄女,眉头就松了,知道许大队长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来找他的不着调的人,就问:“具体说说。”
许大队长怕自己说不清,就让许明月把图纸和她写的方案拿出来给公社主任看。
另一边,大队书记也在跟公社书记在汇报此事,只是氛围比公社主任这边要轻松的多。
大队书记刚说完,公社书记就大笑起来:“这是好事啊!没想到你刚当上书记没几年,就想搞这么大一个大事,这要真搞起来,那真是发展你们临河大队的大好事!”他想了想,突然站起来说:“这不仅仅只是你们临河大队的大好事,要是真有旱情,这对我们整个水埠公社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河水下退,可不是只有临河大队有河滩,是整个围绕着竹子河的河滩都露出水面,现在整个河堤,都是围绕着竹子河在建,要是真要按照这个方案来搞的话,别说是他们水埠公社了,包括他们吴县河隔壁的邻市,都要全部包括进去!
要知道,水埠镇与邻市交界处的地方,有一大片超过千亩地的巨大河滩,这方案要是能成的话,光是那块河滩,就能开发出一个几千亩水田的巨大农场,这要块地要是能被他们水埠公社抢过来的话,这块地就能成为水埠镇最大的粮仓。
事情一下子就大了!
第44章 第 44 章 人站的位置不同,他们的……
人站的位置不同, 他们的思维方式也不同。
比如说许大队长,他就想着怎么为许家村捞好处,顺带把临河大队的生产一起搞上去。
大队书记和公社书记可能都是退伍军人的缘故, 在公心上,会想的更大一些。
因为事涉邻市, 这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公社书记能够做主的事情了, 甚至县里的书记、县!长们都要把这事往上报, 为了搞清楚具体情况,公社书记就让人把公社主任和许明月一起请到了办公室里,让办公室秘书出去, 把门关好。
这件事在那块河圩没有落到水埠公社前,消息是绝不能走漏的。
因为是河滩的缘故,平时都是长满了野生莲藕, 谁都能去采,谁都能去挖, 谁都没有想过要那块地,实在是太偏了, 又在河对岸,鸡不生蛋鸟不拉屎。
真要说起来,那片河滩应该是更靠近邻市一些, 上面的人不发力, 这片河滩是绝到不了水埠公社的。
公社书记姓周, 面容有些严肃, 抬头看许明月时有些惊讶于她的年轻,又觉得只有年轻人才能想出这样的方案来,说:“我听老江说,这方案是你想的?”
许明月目光平静面带微笑的点头。
孙主任还以为周书记要直接越过他来摘果子, 说:“刚刚金虎已经跟我汇报了这事,这事也是我职权范围……”
这事如果办下来,绝对是一大政绩,孙主任本身就想干点实事,自然想把事情办成。
周书记挥挥手打断了孙主任说:“孙主任,你先别急,坐下说。”然后对许明月说:“小许同志的想法很好,年轻人就是要敢想,敢做!毕竟是为人民创造财富建设大队提高生产的好事!”
关于想把整个铺河口河滩全部拿下当粮仓的事,周书记并没有跟他们说,事不密则不成。
对于孙主任想主导临河大队的这事,他也没有阻止,反而给予了最大的支持和方便。
这下反倒让孙主任惊讶了。
周书记是上面空降过来当的书记,又铁腕的很,这么大的政绩,周书记竟然没跟他抢,还摆明了态度支持他。
孙主任不管他怎么想,反正到手的功劳他是不会吐出去的,当下就带着许大队长去开证明,周书记也很爽快的签了字。
再过不到半个月就要插秧了,灌溉的事情是当下就急需解决的大事,马上就要开工动起来。
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也没多待,拿着孙主任开的证明,就赶紧划船又回去了,回去后就马上召集各生产小队的小队长,通知他们将从江家村和许家村挖河堤的方向,改为从许家村沿着建设大队往竹子河深处挖沟渠,挖沟渠的泥土,就地挑堤坝。
孙主任为了临河大队这事,还特意跑了一趟临河大队,到许明月图纸上画的河沟的地方去看了,并表示,等这一条河沟通水后,他会亲自将水泥和砖给他们送来。
看的出,孙主任对临河大队的这件事是非常重视。
之前各小队的队长们,就已经知道了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引竹子河的水方便灌溉,和改河滩为农田,这是对整个临河大队来说都造福子孙的好事,上面领导都亲自下来了,自然都跟着干。
反正都是要挖泥土挑堤坝,在哪里挖不是挖?
于是两边的石涧大队和建设大队的人,就看见,临河大队在河滩上的人都回去了,跑去许家村挖土去了。
他们也不管临河大队,每天挑堤坝累都累死了,谁会去想别的村的事?
倒是公社书记,在许大队长他们走了后,也没有多耽搁,拿着许明月的图纸和报告,往吴城找他的老领导去了。
挖河沟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也并不是下了个决定,说开挖,就能随便挖,怎么挖,挖多深,挖多宽,都是有讲究的。
因为这事是许明月提的,在建议上,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也都是问许明月比较多,许明月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尤其是对许大队长说:“二叔,我们尽可能的把这条河沟挖的宽一些,深一些。”
许大队长不解道:“为啥?”
老天一天不下雨,旱情就一天比一天严重,按照许大队长的想法,就是赶紧先把河沟挖出来,把水引过来,至于深和宽,能引水就行。
许明月却是从更深远的角度,和许大队长说这个问题:“河沟太浅,储存水量有限,怕难以覆盖整个临河大队的灌溉不说,还容易被人给断了。”
许大队长眼睛一瞪:“我看谁敢!”
许明月:……
许明月继续对他说:“从长远的经济角度,我们今天在水埠镇码头看到的普通船只宽度一般在三到五米左右,吃水深约一到三米,河对岸炭山的煤炭和水泥现在主要就是靠船运,如果我们这里的河沟足够宽,那今后我们村如果有了水埠公社柴油船,冬季河水下降时就不需要停靠到渡口,可以直接到村里,后续我们建筑堤坝时所需要的水泥砖瓦,也可以直达我们临河大队,不需要再去花更多的人力去挑砖瓦和水泥,甚至泥土和石头,都可以靠船来运输,而不是纯靠人挑!”
拥有一艘柴油船,应该是所有河边人的梦想。
许明月对许家村能拥有柴油船的设想,和最后一段话,直接让许大队长心动了。
只有身在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挑堤坝有多累。
许大队长虽然是大队长,他也是要跟着干活的。
他之前只想挖条水沟引水,完全没有想过,还可以利用这条河沟运输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一旦这条河沟挖成,今后他们通向外面的水路就全然打通,冬天就而不需要再走一个小时的泥巴路,去渡口坐船。
每次出行,还得扛个小船在头顶上,放到河里,回来还得扛个小船回到村里。
如果船能直达村子,船在村口,哪里会担心被人偷走,去哪儿都要扛着船走?
许大队长说:“这事就交给你吧,你说怎么搞就怎么搞,挖多深,挖多宽,你看着办!”
在这类事情上,真不是许大队长擅长的,但他能听劝,能放权。
这事和大队书记说了后,大队书记也不禁感叹许明月目光之长远,把这事彻底交给了许明月。
有了大队长和大队书记的支持,许明月在村里的地位一下子就水涨船高,原本她还少在村子里走动,现在直接和大队长、大队书记一起走到了村尾大水沟处,站到了明面上来。
挖河沟这事,是一点没有遭到村子里的人抵制和反对,因为已经四月份了,老天依然一滴雨都没有下,这下再乐观的人,都开始着急起来,今年的旱情已经不再是猜测,而是实实在在被所有人都真切感受到了。
老天不下雨,灌溉农田的水,就纯靠村人一担一担的从竹子河里挑上来灌溉,农活本就劳累,这种重体力活,更是加重了这种辛苦。
他们这都还算好的,更里面的山里,除了干旱外,还得面临可能随时会发生的山火。
于是,许明月给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提了个建议,到现在一直不下雨,要提防山火,最好安排巡林员,每天敲锣打鼓去宣传防火的重要性,防止山火爆发。
一旦山火爆发,他们这些临河的人还能躲的掉,生活在山里的大队和公社,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大队书记想到这个问题也是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惊讶过后,于是又赶紧上报这个消息,这可不是一个村子,一个大队的问题,他们这座山连绵不知道多少里,一旦一个地方发生山火,可能整片山都要烧光,到时候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就不是一点两点了,而是成千万计。
公社书记报上去的消息一下子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很快,整个吴城、邻市、乃至更远的县市,都要求下面靠山的大队,都增设一个职务:巡林员。
有巡林员,就得在山上有房子住,光是草屋还不行,防不住野猪和虎狼,得在山上建砖瓦房,即使不能是砖瓦的,也至少是水泥石头房,不然谁敢在山上住。
更重要的是,巡林员是有正式工资的,一个月一块钱,一年十二块钱正式工资,还有一把老猎枪。
别看十二块钱好像不多,但在这个一年也就存个十几二十块钱的农村,不用辛苦挑堤坝,不用干繁重的农活,还有工资拿,每日只是看守山林的巡林员工作,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农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了。
而有了猎枪,巡林员也可以正大光明在山上打一些野物,回去给家里添点油水。
一时间,许多人都带着藕粉到大队长,或者大队书记家,想要争取这份工作。
如果许凤台不是已经当了记工员,他是一定要争取一下这份工作的,现在他不需要了,而许凤发还太小,干不了巡林员的工作。
在许明月的建议下,这份工作最终被江家村一个困难户拿到,大队书记也赶紧安排人到水泥厂搞来了水泥,到山上建石头房。
亲身经历了这个时代的许明月也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人有多累,稻谷发芽撒入稻田中,半个月就要插秧,插秧之后就是马上又要灌溉,因为不下雨的缘故,水田的灌溉,是纯靠人力去下边的竹子河里往上挑。
插秧、挑水灌溉、挖沟渠、挑堤坝,几乎件件都是重体力活,他们还吃不饱,几乎完全没有油水。
于是许明月又向大队长和大队书记提出疑惑,在运输这一块,为什么不用独轮车?纯靠人肩膀挑,这谁吃的消?
大队长比她还要疑惑:“啥独轮车?”
村子里板车有了,没有过独轮车。
独轮车出现的时间在我国已经非常的悠久,可为什么那么早出现的独轮车,在农村挑堤坝的时候却很少出现,要全靠人力去挑?
这就是见识所限了,以临河大队为例,整个大队识字的人都不到双掌之数,下面的老百姓,都是上面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干,上面说挑,他们就挑,上面说抬,他们就抬,一条大河、一座大山,将他们永久的封堵在了这里,让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许明月提出独轮车后,大队长说:“独轮车真要有你说的好用,可谁知道这东西怎么造呢?又哪来的钱?”
真不是你上下嘴皮一碰,东西就能变出来的。
独轮车的原理很简单,几乎是看过的人一眼就知道,但问题是,谁来造?找木匠?木匠也不能免费给你造这东西啊?
还有造独轮车的木头。
山上的树木是公家的东西,是不能随意砍伐的,如果要造独轮车,就不是一辆两辆,需要的木头也不是一棵两棵。
许明月照着板车的模样,画了个大致的独轮车的图纸,大队书记又带着这个图纸,去公社找周书记。
水埠公社有钱啊!
那么大一个炭山在那呢!
大队书记回来后,周书记又去了趟吴城。
其实外面好些地方,早就用上了独轮车这些东西了,可临河大队太封闭了啊,隔着大山大河,又偏远,上面领导视察都视察不到他们这,他们不到这边的河滩上去看,自然就发现不了这些基层的问题。
许明月所在的临河大队是第一个用上独轮车的大队,很快水埠公社区域内的很多大队和村子,也都用上了独轮车。
但其它公社就要迟一些了。
尤其是隔壁的石涧大队,别看石涧大队与临河大队相隔不到五里路,却是实实在在两个公社,隔壁公社又是在山里,越往山里越穷,反而是同属于水埠大队的建设大队,不久后也用上了独轮车。
虽然还是离不开人力肩膀来抬一些东西,但运输石头和泥土这些,终于不用纯靠肩膀挑了,可以用独立车推,劳累程度一下子减轻了很多不说,施工进程也加快了不少。
对于临河大队的人来说,河堤都可以先放放,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把河沟给通了。
六月份,这条河沟总算是通了,竹子河的河水灌入河沟的那一刹那,临河大队的村民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终于不用辛辛苦苦跑那么远去竹子河挑水了,水在家门口,他们灌溉农田就没那么辛苦,前期累是累了些,在河沟通水的那一刻,什么都值了。
随着竹子河河水的灌入,还有很多的大鱼一起灌进了河沟中,好多人都拿着大竹筐,下去捞鱼。
许明月也没有闲着,她车里的帐篷有三面网纱窗户,还有一层网纱门,她将这些网纱全部从帐篷上拆了下来,用针缝起来,再从山上砍两根细竹,交叉在一起,弯成四角状,将网纱围在四角竹竿三个方向,做了一个渔网。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许明月操心,交给许凤发就行了!
之后就是一条条大鱼。
隔壁的建设大队等临河大队的河沟通了水,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从原本许家村的河滩,调到这里来挖河沟。
原本建设大队的人还觉得临河大队的人抢了他们的河水,可临河大队的河沟是一点没过他们大队的线,河沟也是通竹子河深处,他们即使不同意,河沟也挖好了,他们还能再去给河沟填了不成?
别说那河沟那么宽,那么深,花了整个临河大队好几个月才挖成,只临河大队的许家村和江家村,两个村子加起来一千多人,哪个敢惹他们?
这些事,目前对于许明月的影响,就是河沟通水的那天,大队书记把许明月喊去,让她提交一份入党申请书。
第45章 第 45 章 大队书记怕她不会写入!……
大队书记怕她不会写入!党!申!请, 还特意细细的跟她说了要怎么写。
许明月从头到尾都态度十分端正且感激的看着大队书记,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虽然这申请她已经写过一次,并已经入过一次党了。
大队书记果然很满意她端正的学习态度, 加上这次的河滩化田的事情要是做成了,他估计也要往上走一走了。
上面已经漏了口风, 临河大队成立没几年, 现在还没妇女主任, 他当时就听出来意思,推荐许明月当临河大队的妇女主任。
许明月也表忠心:“多亏您和大队长教导,我一定尽心尽力, 为大队部做事,为人民做实事,为党做实事!”
第二天她就把入党申请交给了大队书记。
大队书记看到许明月写的字和申请, 也不由的感慨这姑娘聪明,没有正经上过学, 却能脑子开阔,想出练他们这些大男人都想不出的法子, 不说这个良田计划能给临河大队带来多少亩可以种植口粮的水田,光是她提出的防山火的事,都在全省范围内都引起了重视。
这山火不是只有他们这一处有山, 不是他们这一处干旱, 这是全国大面积的自然灾害, 不是这里大旱, 就是那里大涝,反正雨它就是不下在它该下的地方!
但防止山火这事是只有许明月一个人提到了吗?倒也不是,而是这段时间的社会大方向就是搞集体,搞生产, 同时旱情的事情也是现在领导们要解决的首要事情,防止山火这样的小事情,不是身在山区的村民,谁又会立刻注意到呢?
此外,她提出的独轮车,现在给了水埠公社多大的帮助,真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大河沟通水后,河沟还要持续挖。
这次不是往临河大队方向挖,而是往预备做农田的河滩引水储水。
现在已经是六月份,俗话说‘毕竟西湖六月中’,他们这里虽不是西湖,可这个季节,河滩上已经是一片碧绿景象,为了防止干旱影响今年野生莲藕的生长,引水往河滩去,保证野生莲藕的生长也是很必要的事情,现在河滩还不是农田,河滩下面生长的野生莲藕,很可能就能成为解救旱情的口粮。
所以哪怕要照顾农田,哪怕要顶着烈日,临河大队的村民们已经很累,他们的任务依然没有放松,河沟依然要挖。
临河大队因为有老村长镇着,提前做了部署,又挖了大河沟引水,江家村和许家村两个村子的水田灌溉情况基本都得到解决,加上施胡万三个村子去年就挖了水渠,积蓄了一些水,足够他们村子浇灌农田,哪怕旱情还是对他们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影响却还不算大。
现在真正着急的,是临河大队以外的公社和大队。
包括和临河大队一样,生活在竹子河周围的人,也同样受到的影响,其中最大的影响,就是自去年到今年开始,他们每天顿顿胡吃海塞,导致村里的口粮急速下降。
往年还能凭借山里、水里的野菜,也能撑到双抢结束,粮食到仓,可今年从惊蛰那天下了一场小雨后,就再也没下过雨,没有雨水,野菜也生长不出来,山上、地里都已经干的开裂,粮食不够他们支撑到新粮成熟了。
而且因为是大集体的缘故,别的大队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撑着,很多人干活不积极,导致哪怕他们临近竹子河,旱灾依然严重影响了他们这一年的禾苗生长,看情形,影响这一年的收成是肯定的。
可周围的公社和大队依然没有太在意,而是向上面汇报,请求拨粮赈灾。
原因也很简单,报纸上都写了,很多地方的粮食已经达到亩产万斤,人家一亩地的粮食,都足够他们撑过今年的灾情,到稻谷成熟了。
上面的人头都大了,不仅没有什么赈灾粮食,还接到了外调粮食支援其它各县市的通知。
这通知一下来,也让许明月脸色大变。
之前她始终想不通,即使是遇到了旱灾,周围方圆百里的人,都靠这一个竹子河的莲藕养活,怎么生活在竹子河边的奶奶全家还能饿的只剩她姐弟两人。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
这才是大灾第一年呢!
看到这通知,大队书记想着临河大队受灾不算严重,也将大队部的人组织起来,看外调多少粮食上去合适,毕竟再过一个多月,稻谷就能成熟。
可许家村的老村长看到这个通知,却是大发雷霆,强硬地说:“没有!我们许家村自己都没粮食吃,天天苦荷叶子煮粥吃,村里一个个的人脸都吃绿了,骂我骂的再难听,我都不松口,还想把我们牙缝里省下的口粮拿去给别人!”老爷子拐杖在地上戳的嘎嘎响,喷的口沫横飞:“想都不要想!”
但这件事却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上面既然下发了文件下来,这事就是一定要做的,加上大队书记心底有数,这次他们计划的事情要是真能做成功,公社书记肯定要往上升一升的,周书记已经给他漏了口风,要是他调走了,他就向上面推荐由他来担任公社书记,只是孙主任这次支持临河大队扩田计划,功劳也不小,加上孙书记也是公社的实权人物,大队书记想要直接升到公社书记的位置上来,还是有点难度的,首先得把他调到公社上去,等其它事情都落实了,他再往上调动。
所以在这次的粮食支援这件事情上,大队书记是最积极的,他十分明白,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可这些是老村长他们所不知道的。
大队长其实心底也很不满,他本身就是个有些‘独’的人,有好处只想往自家饭碗(许家村)里扒拉,现在叫他们许家村把好不容易省出来的粮食支援出去,他也很不乐意,父子俩态度一致,坐在大队部里沉着脸,摆出一副绝不同意的架势,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讨价还价罢了。
其实大队长父子俩心底很清楚,他们下面的人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上面让你支援你还能不支援?可用老村长的话说就是:“总不能粮食都支援了别人,把自己饿死了吧?”他们抗争的,也不过是多与少的问题。
别看许家村内部也不是很团结,可他们一旦外部出现问题的时候,全都站在大队长后面一致对外。
大队书记虽说是整个临河大队一把手,但实际上他并不能做许家村的主,一是两个村子争斗了这么多年的历史问题,许家村本就桀骜不驯,一直以来都压着江家村属于强势的一方,尤其是许家村还有个这么强势的大队长带头,他就更安排不动许家村了。
最终外调支援的粮食,由江家村掏了大头,许家村各种野菜干、笋干、藕粉、红薯粉,等乱七八糟凑了一堆,外加一些粮食,交了上去。
上面也不管交上来的粮食是什么,能吃就行。
其实这个年代拼杀到高层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许明月他们本省的大佬、和农工部大佬都是极其厉害的人物,在别的地方还处于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很快就认识到旱情带来的粮食危机,知道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搞集体主义,不能再铺张浪费下去,很快就向下面下发了《关于迅速解决好农村粮食问题的紧急通知》,其中提出了两条,一条是抓口粮分配的低标准,另一条是大搞瓜菜和代食品。
这两条,都是许家村大食堂早就在做的。
通知一下来,原本铺张浪费的风气一下子止住,不止住也不行了,他们粮食本身就不够吃了,还要支援外面的县市,一时间,河里的水生植物,如菱角藤、芡实藤、荷叶、未成长起来的莲藕,河滩上的河蚌、河贝也遭到了大量的采摘和清理。
说到采摘荷叶,就又不得不提到临河大队了。
因为有老村长的存在,许家村虽然吃荷叶粥,却是禁止大量的采摘荷叶,也禁止这个时节去挖莲藕的,因为荷叶关乎着莲藕的生长,少量的采摘没事,要是大量,甚至把荷叶给薅秃了的话,那是非常影响莲藕生长的。
老村长其实不太懂什么荷叶得光合作用,他只知道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道理,荷叶被摘完了,莲藕就不生长了,所以不能大量摘荷叶吃,不能这时候去挖莲藕吃。
这种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的道理,也由老村长传到了大队长这一代,在别的大队,别的村子,都在疯狂挖莲藕摘荷叶的时候,许家村的河滩不仅没有经过大肆的破坏,反而在临河大队的人有意识的保护下,将河水引入了快要干裂的河滩,给了今年的莲藕更多的生长空间。
一直熬到七月中下寻,田里的稻谷终于成熟,临河大队进入双抢期,好不容易稻子才入粮仓,外面的报纸疯了一样,报导各地亩产千斤万斤的新闻,报纸照片上的农田里,全都是堆满稻穗粮食的景象。
报纸上写的各地的粮食产量,基本上就没有低于千斤的。
外面的世界一片欣欣向荣,全都是亩产千斤、万斤,搞得好像临河大队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了一样,他们已经奋力对抗旱灾,拼尽全力,才让今年的粮食没有太过减产,但亩产也就维持在三百斤左右,都没有上四百斤的,怎么外面动不动就是几千斤上万斤?
看的老村长都怀疑,是不是外面的水稻种子和他们这里的种子不一样,还是外面的世界有什么特殊种植技巧?他问大队长,是不是他们的种植方式太老套过时了?
就在老村长看着报纸怀疑人生的时候,上面居然真的下派了技术员来,要教授他们怎么种出亩产万斤的稻子。
第46章 第 46 章 新技术员
对于上面说要派技术员下来指导种田, 许家村的人还是很期待的,毕竟这年代的报纸公信力很强,报纸上堆积如山的稻穗, 压在田地里,那视觉冲击力, 对靠田地吃饭的老百姓来说, 简直是莫大的吸引力。
对此, 老村长也是非常期待技术员的到来,想让技术员将外面亩产万斤的种田技术也带到临河大队来,这样在灾年, 他们就不用饿肚子了。
虽然临河大队才刚收割完了这一季的稻子,但刚收上来,就被上面的人给调走支援外面受灾面积更大的县市去了, 这在临河大队,乃至附近的大队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
他们辛苦了一年的粮食, 根本没剩下多少,也不够他们吃到来年双抢的。
他们这个省, 因为老大特别倡导,除了种植水稻和冬小麦外,还要重抓种好蔬菜和其他早熟作物, 用以解决吃饭和补充口粮不足得问题, 现在下面几乎全都搞起了什么好种种什么, 只为多一点口粮, 不在灾年被饿死。
临河大队因为引了竹子河的水进入大河沟,现在大队部整体是不缺水的,用水也不用像过去那样,纯靠人力挑, 而是独轮车推,这样不光是男人可以参与给田地浇水的行动,女人也可以,而参加这一项行动的女人,只要完成了和男人一样足额的任务,也可以和男人们一样,拿到满工分。
与临河大队提前做好了预防不同,石涧大队因为在山里,距离下面的竹子河大约要走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加上今年一直没下雨,河水的水位已经降到临河大队这边,那边只有很少的几个深水区还有水,他们要挑水的话,就要走四十多分钟的路,来回才能挑一担水回去,加上他们公社穷,没有独轮车,这样的活就更加辛苦。
哪怕他们大队的人为了口粮,不得不咬着牙干,可任何时候,都有自私自利,完全不顾集体和已经到了眼前的灾难,在干活中偷懒,这也让石涧大队的灾情愈发的雪上加霜。
很多人都是打着等亩产万斤的救济粮都想法。
稍微好点的,是同样住在河边,拥有独轮车的建设大队,因为生活在河边,他们倒不需要像石涧大队那样,走四五十分钟的路才能挑到一担水,但他们同样面临很大问题,一个就是今年所得的粮食,被征调走了大半,导致整个建设大队和周边很多依水而生的生产大队的人,他们明明有水,也开始摆烂,干活不积极。
反正他们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也到不了他们嘴里,那还拼命种地做什么?大食堂有饭他们就吃,还能饿死他们不成?再不济,河圩里还有野生的莲藕呢!
哪怕他们都大队长、大队书记鞭笞他们都无法改变他们这种躺平的心态,其实大队干部们自己又何尝不难受?
不只是周边生产大队,就连一直积极抗灾,引水灌溉,圈河滩为良田的许大队长都有些泄气,产生了和周边大队的人一样的想法。
他们辛辛苦苦劳累了一年,腰都挑坏了多少人,肩膀都要挑伤了,结果种出来的粮食被上面拉走了大半,剩的都不够他们自己吃,还有什么搞头?
就算良田圈出来,种的粮食不还是被调走吗?
这样的想法被老村长一顿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今年是特殊情况,才会把粮食调走,往年哪里调走过这么多粮食?只要熬过这一年,等那千亩良田都开发出来,种的粮食还不都是我们自己的?”他喷的许大队长满脸吐沫子:“这大队长你能干就干,不干给我滚,我换人干!”
大队长人选自然不是他一个老村长说换就换的,只是他强硬了一辈子,在许家村一直都是一言堂,已经习惯了老思想,觉得二儿子干不好,他换个儿子干!
大队长好不容易从自己的兄弟们中,抢到大队长的位置,怎么可能愿意换人?
他拿手拍拍脸:“先安排人把秋季稻给补种了,不管能收成多少,能多点粮食是一点。”
剩下的粮食不够吃,就吃河滩的莲藕,总要把这一年先撑过去。
希望来年是个风调雨顺的丰年吧。
*
而另一边,经过上层一级一级的汇报,考察,上头也终于安排了水利相关的专家下来,重新安排各个大队的河堤任务。
对于整个大计划中的,要将所有露在水上面的河滩,都圈为农田这事,有些不太现实,因为河堤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建起来的事,甚至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要整整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的努力。
这一两年当中,不说河水上涨,只要有一次洪水,冲破河堤,整个计划就全部要破产。
经过专家们反复考察确认过之后,他们设定出来的最行之有效,可能达成的方法,就是集中人力在浦河口位置露出水面的六千亩河滩,用河堤隔离出来。
竹子河总共水面面积约2.6万亩,是她们市,乃至邻市,最大的天然淡水河,相传是因为河道像长长的竹子一样,通入吴城和邻市,乃至邻市下面的各县,由此得名。
其中,蒲河口位置的那六千亩河滩,便是一望无际的平缓地带,基本看不到什么河滩的坡度,全是一片平坦河滩,要不是它比周边地势要矮上一米至两米多,看上去根本不像河滩,更像一块盆地。
因为这块平缓的河滩面积实在太大了,加上是陈年河土,上面又长满了野生莲藕,虽然因为今年干旱,这片河滩表面已经晒到开裂,河水的不足,使得荷叶也被晒的蔫搭搭的,有些荷叶干脆就枯死,可它的价值一旦被开发出来,依然是一块人人想抢的肥肉,对于水埠公社现在的行政等级来说,是不可能拥有这么大一块可以种植的水田的,所以上面是打算把这一块河滩单独打造成一个农场。
之前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工,就是在和邻市争夺这块河滩的所有权的问题,现在这片河滩被确定划到吴城下面,这片河滩也终于有了名字,暂定为‘蒲河口农场’,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罪犯集中营,专门关押劳改犯的场所。
在铺河口农场确定的当天,上面调派下来的技术员终于来到水埠公社了,让下面的人十分吃惊的是,这个技术员,居然是千里之外的京城调过来的。
而且被指定调往水埠公社临河大队。
人是公社书记亲自去接的。
孙主任都没见到这人长什么样子,就被周书记直接送到了临河大队的江大队书记手里,让他代为照顾。
原本大队书记只以为是个普通的技术员,但看到周书记这郑重其事的态度,也诧异起来,将新来的技术员,安排到了大队部的空房间里住下。
大队长是第二天来到大队部,才知道上面调派过来的技术员,居然已经到了。
对于大队书记一声不吭就把人接来安排在大队部,而他这个大队长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也没人来跟他说一声,很是不满,直接把新来的技术员,接到许家村大食堂去吃早饭。
众人这才看到这个,传说是京城调过来的能够指导他们种出亩产万斤粮食的技术员。
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和许明月想象当中,技术员趾高气昂,下来后就是一通瞎指挥胡搞不同,新调派下来的技术员是个身高和许凤台差不多,非常瘦,满脸胡子,头发杂乱,还瘸了一条腿,看上去非常的落魄,就像是刚刚遭受了什么大难一样,整个人的精气神非常的差,比她刚来到这个时候见到的许凤台精神还要差的多。
毕竟许凤台那时候只是饥饿、劳累,和长时间被大山一样看不到劲头的苦难压着的麻木。
这个人就像是精神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的生无可恋。
对于周围人打量的目光,他毫无动静,被许大队长拉到许家村大食堂,他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与人交流,眼睛也不与周围人对视,也不说话,给他端了粥来,他就闷不吭声的吃。
看的许大队长直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许大队长和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不回答。
看的许大队长心头火气直冒!
本来就因为新收上来的粮食被拉走大半,大队书记一声不吭就把技术员接来,不跟他说一声,满心的不爽,结果期待已久的技术员居然是个这么个德性,还是个瘸子,就更不爽了!
许明月看着许大队长面沉如水的脸,小心地提醒他:“二叔,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说话他听不懂?”
许大队长是祖祖辈辈都生活中临河大队,说的话,那简直是土话中的土话,土到同为一个县市的吴城人,都不一定能听懂大队长说的话,更别说,这个技术员还是从京城下放到这里的。
大概是碗里的粥终于吃完了,放下筷子的技术员,才终于看着许大队长开口说了一句:“没有亩产万斤的粮食,我没见过。”
“啥玩意儿?”大队长似是没听明白技术员说的话,其实他是听懂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没有亩产万斤?”大队长不敢相信地叫道:“那报纸上都写了!照片上都拍着呢!那堆积如山的稻穗,我长了眼睛不会看呐?”
之后不论他怎么说话,面前落魄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他的话,只看着他,不再开口。
许大队长急道:“那没有亩产万斤,亩产千斤也行啊?”
见技术员一直不说话,大队长也急了,在大食堂门口来回踱步,看到听到技术员来了的消息拄着拐杖走过来的老村长,才气哼哼的跟老村长吐槽道:“还是京城来的呢,人家压根儿就没见过什么亩产万斤的粮食!”
仗着新来的技术员听不懂他说的话,他大嗓门是一点都没收音,气冲冲地说:“跟个哑巴一样,跟他说十句话,都回不了我一句话!还是个瘸子,能干啥活啊?指不定是被人挑剩下的给分到我们这来了!”
大队长倒不是怀疑外面没有亩产万斤的粮食,只是生气分到他们这里来的技术员,根本不会种亩产万斤的粮食。
他觉得都是因为他们这里太偏僻了,才没有分到好的技术员,看看他们这里分来的是个啥?一副死气沉沉活不长的样子,还是个瘸子!
老村长对于这个从京城调过来的技术员,还是很看重的,往食堂里面走说:“那我们讲话他听不懂可怎么搞?便宜可不能让江家村占了!”
隔壁江家村的大队书记,出去当了十多年兵,打了几年鬼子,好像会说一点北方话,那技术员不得先从江家村开始教高产粮食的种植方法,等轮到他们许家村,怕是种植夏红薯和其它作物的最佳时期都过去了,那不是亏大了!
老村长是最见不得好处落不到他们许家村了。
大队长也头疼,把他媳妇喊来,问会不会说北方话。
大队长媳妇用比他口音还重的邻市话,大嗓门的回他:“我这也不是北方话啊,北边人能听懂我说滴话?”
大队长着急:“听不听得懂的,试试才知道啊!不然他听不懂我们讲的话,那还咋沟通嘛?”
大队长媳妇没办法,只能到食堂大堂,用浓重的邻市口音,问新技术员:“大兄弟,你贵姓啊?叫什么名儿?这是我当家的许金虎,是我们临河大队的大队长,你有啥不明白的,跟我当家的说。”
就在一群人围着新来的技术员,因为语言问题,一筹莫展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小阿锦,蹲在新技术员的旁边,用小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腿,仰着小脸问他:“是不是很疼?”
孟福生低头,就看到了一道清澈纯稚的目光。
小阿锦很自来熟的说:“我有次滑滑板,摔倒就很痛,我妈妈说要戴护具,要听医生话,才能好的快!”
像她这样学游泳的孩子,日常是要很注意,不能做危险的运动,对于别人来说,很小的皮外伤,都有可能影响到她们的日常训练。
小阿锦对着他的腿‘呼呼’吹了两下,仰起头脸上扬开灿烂的笑容:“妈妈说,痛的时候呼呼两下,痛痛就飞走啦!”(⌒▽⌒)
第47章 第 47 章【双更合一】 对于一个社……
对于一个社恐来说, 小阿锦的自来熟和社牛属性,经常让许明月替小阿锦感到尴尬,想制止她和陌生人说话, 但她从来没有制止过,而是帮她在一旁辨别说话的人的好坏与善恶, 事后再引导她。
对于不善与人交往的许明月来说, 她太明白小阿锦的‘自来熟’和社牛属性的难得, 她到哪儿都不缺朋友,身边永远一堆小伙伴,哪怕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也能很快与她玩到一起。
对于小阿锦吃着饭,突然跑到新来的陌生人身边,和人家说话, 她也没有制止,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小阿锦脸上露出与人共情的神色, 问他:“你也是不小心摔的吗?”见他一直不说话,小阿锦以为他是听不懂她说的话, 于是又用英语问了他一句。
原本还没有什么反应的他,周身气质一下子变得冰冷和警惕,忙伸手去捂住了小阿锦的嘴巴。
小阿锦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突然捂住她嘴巴的大人。
许明月也是吓了一跳, 忙过来抱起小阿锦, 然后歉意的对新来的技术员说:“不好意思。”她下意识的说了普通话。
孟福生这才起漆黑的眼眸, 看向抱着小女孩的妈妈,有些诧异她普通话的标准。
只是依然没说话。
小阿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用疑惑的眼睛询问许明月。
许明月抱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说:“以后不能再别人面前说英语, 明白吗?”
为了减少小阿锦长大后,在英语上过多时间的投入,她从小在中外教双语的幼儿园里读书,班里同学,小区的朋友都有外国人,小学读的是双语教学的私立小学,日常习惯了双语沟通。
她只是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在人前说英语了。
不过她还是用小手捂住了嘴巴,用力点了点头。
其实周围人刚刚根本没听到小阿锦说了什么,他们甚至连英语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许明月依然很警惕,包括新来的技术员也是,他周身仿佛一下子与周围竖立了一座冰冷的高墙。
她有些好奇的问许明月:“妈妈,为什么那个叔叔不说话啊?”
许明月说:“有些人喜欢说话,比如你,有些人不喜欢说话,比如那个叔叔,每个人的喜好不同,我们只需要尊重对方的喜好就可以了,明白吗?”
类似的回答,许明月已经说过很多了,小阿锦很容易的就明白的点头:“哦~~~~”
许明月又跟她强调了一次,不能在人前说英语了,才放她下来,牵着她的手,让她不要乱跑。
和很多小朋友可以独自玩耍不同,小阿锦是个非常需要小伙伴一起玩耍的小朋友,来到这里快一年了,许明月怕她被村里小孩歧视、受欺负,一直拘着她,不让她去村里跟小孩子们一起玩,小阿锦实际上是非常渴望有小伙伴的。
也就现在,她在村里的话语权提升,才敢逐渐放开小阿锦去找村里小朋友玩。
但村里的小孩子们不知道是不是受家里大人影响,只敢远远的看着小阿锦,一旦小阿锦靠近了他们,他们就拿石子砸她。
砸的小阿锦哇哇哭,回来找许明月告状,许明月就让小阿锦告诉她,是哪个小孩砸的她,小阿锦就带着许明月去指认砸她的小孩,许明月就立刻过去,对着砸小阿锦的小孩,扒下他们的裤子就是一顿揍,揍完让小阿锦拿起石头砸回来。
小阿锦就哭唧唧的看着她:“可是老师说打人是不对的……”
许明月就很生气:“那别人下次还打你怎么办?只有你自己打回去,别人才不敢欺负你。”她在面对这种问题上很严肃:“你过来给我打回去!”
小阿锦就含着两泡眼泪走过来,一巴掌扇到砸她小孩的脸上,扇的那小孩哇哇哭:“我要告诉我爸爸,我让我爸爸打死你!”
村里小孩有时候很无知,有时候又很聪明,他们早就从家里大人那里,知道许明月是个女人,还是孤儿寡母好欺负的女人,他们可以叫他们爸爸打许明月。
许明月听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啪的一巴掌扇的更狠了:“你去告状,只要你爸爸没打死我,下次我看到你我就打死你,我看你是不是能随时随地跟在你爸爸旁边,只要你不在你爸爸旁边,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然后啪啪几巴掌,打的小孩哇哇哭!
许明月又起身指着周围观看的小孩子们:“你们谁下次再敢打我家阿锦,我就把你们屁股打开花!”
吓的那些被她打过的小朋友捂着屁股就躲到各个屋子的后面,回家还不敢告诉家长,生怕下次那疯女人真的见到他们,打死他们。
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个疯女人是真的敢打他们,打的可疼了!
可从小到大,一直被善意对待的小阿锦还是非常伤心,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她,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正好她的暑假作业中,有篇阅读理解叫《正男》,说的是一对朝鲜国母子生活在日本,受当地日本小朋友欺负的故事,她就用这篇阅读理解告诉她,为什么村里小朋友和阅读理解中的小朋友有一样的欺负正男的行为。
小阿锦听了半天,用她的理解方式问了她一句:“所以我也是朝鲜人吗?”
一句话把许明月给问不会了。
许明月只好就着《正男》的小故事告诉她:“小朋友们之间,本来应该是和平友好的,但因为一些大人的问题,比如故事里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问题,让周围的小朋友们对正男很不友好,村子里一些大人让他们的小朋友对你也很不友好,但是没关系,总会有人喜欢我们,总会有人喜欢你,我们只需要跟喜欢我们的人做朋友就可以了,明白吗?”
道理小阿锦是明白了,却并不影响这件事对她的伤害,她依然感到很伤心。
好在经过了这事,村里的小朋友们都不敢再欺负小阿锦了。
其实许明月都准备好,那些小孩回去告状,她被那些小孩的父母找上门,然后再大战一场的事了,结果没了下文。
那些小孩被她打过后,就远远的看着小阿锦。
小阿锦和他们很不一样。
许明月每天都至少给小阿锦煮一个鸡蛋,虽同样在大食堂吃饭,回来后却给她单独做一份有肉、有胡萝卜、有西蓝花、有蘑菇的面条,每天都有水果,还有她自己的羊奶粉,她当时给小阿锦买的两瓶牛奶,都是含4.0g乳蛋白的牛奶,虽然无法跟现代的每天两瓶的量相比,但也算给她补充了一些营养,她也习惯了每天用宝宝润肤乳,将她全身涂抹两遍,原本枯黄稀疏的头发,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养的乌黑茂密,每天扎两个干净的羊角辫,脸颊丰润有肉,皮肤也白净了不少。
她身上穿的虽都是她过去的旧衣服,却干净整洁,与村里整日里赤着脚在泥水里打滚的小孩子们半点不同。
她不管走到哪儿,不是被妈妈抱着,就是被妈妈牵着,很是热情的对他们打招呼,笑容永远灿烂无一丝阴霾。
他们是既排斥又羡慕,同时也想靠近的。
可他们家人不让他们和小阿锦玩,让他们离她远远的,许明月也拘着小阿锦不让她去找他们玩儿。
他们就远远的看着,她穿着黑红相间的连体衣,头上戴个奇怪的帽子,眼睛上戴个灰色的眼镜,每天在她妈妈的保护下,在大水沟里来回的游,泳姿漂亮的像一条活泼的美人鱼。
之前小阿锦每天只能在家里练习自由泳和仰泳的打腿,自由泳和仰泳的姿势练习,让她别忘了标准姿势,一直到入了夏,才让她下水。
小阿锦一下水,就跟鲤鱼入水,快乐到不行,四种泳姿轮换着游,像精灵在水里跳舞。
村里的小孩都调皮,尤其是生活在河边的小孩子,过去都是偷偷去河里游泳,自从挖了这条直通临河大队的大河沟后,他们就也来到了大河沟里。
大河沟很深,刚开始他们只敢在许家村与江家村这段原本就有的,不深的河沟里游,但小阿锦不一样,她是每天早晚,天不是很晒的时候,在新挖的深河沟里游。
许明月就站在河沟边,手里拿着浮板和泳圈,随时注意她的情况。
其实这种中袖带中裤的泳衣并不是专业泳衣,是她小时候去沙滩玩水给她买的防晒运动泳衣,只穿了几回就没再穿了,后来又给她买了两件带小裙裙的泳衣,都是质量特别好,穿都穿不坏的那种,后来跟着专业教练开始练游泳,穿的都是专业泳衣,只是专业泳衣并不适合这个时代穿,哪怕小阿锦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
你永远不能低估潜藏在阴暗地方的罪恶。
小阿锦的泳镜也很多,价格几十到几百的不等,她有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炫彩泳镜,可许明月不让她拿出炫彩泳镜,而是用一次她忘记带泳镜临时买的灰蓝色泳镜。
刚开始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深水区游泳的小阿锦,毕竟他们都是中午最热的时候下水在水里撒欢。
可小阿锦游的时间长了,总会被人发现,然后他们就好奇的站在大河沟上,看着小阿锦游泳。
不是他们不会游泳,而是他们不会像小阿锦那样,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仰泳、一会儿蝶泳。
他们当然也会仰泳的,可和小阿锦的就是不一样,小阿锦在水里就像一只离弦的箭,呲溜一下就游的很远。
不知不觉,他们就从远远的站着,到走近了,站在河沟旁好奇的看着。
还有小孩子不服气地说:“有什么难的?我能比她游的还快!”
一听这话,一生要强的小阿锦就不干了,直接停下来,站在水里声音清脆的问他们:“那我们来比赛吧!两百米,看谁游得快!”
她最听不得有人和她说‘比一比’!
那小男孩八九岁,听到小阿锦这么点大的小孩子的挑衅,哪里还站的住,当下就跟个秤砣似的,往水里一跳,要和小阿锦比游泳。
小阿锦平时练游泳,一游就是一千多米,当然不是时刻处于爆发状态的,都是练泳姿,拉体能,现在有了要和她比赛的,小阿锦也不客气,在许明月指了指定位置,喊了‘三二一’后,当下就是一个鱼跃,整个人像只利箭似的,咻地蹿了老远。
她这个身体的体能还不行,要是她原来的身体,两百米能游到一分二十秒以内,但现在这个小身板就差远了。
但岸上的小孩子们,就看到那个八九岁的大孩子,像只笨拙的大青蛙,或者说连大青蛙都不是,在笨拙的狗刨着,还没刨到一半呢,小阿锦就已经到了头了。
其他看到的小孩子们也不服气了:“我来比!”
“我也来!”
村里着实是有几个小男孩,游泳游的很快很好的,他们的游泳技术全都是自学成才,没有一个是系统学过的。
许明月怕太多孩子一起下水,动作没轻没重的,踢到小阿锦,都拦着他们:“一个一个来!谁敢踢到我家阿锦,我把他屁股打开花!”
河沟旁边是许多在挑堤坝的人,许明月每天傍晚带着小阿锦在这里游泳他们是知道的,别说小阿锦了,村里哪有小孩子不会游泳的?别说小孩子们了,就是他们大人,每天顶着个大太阳干活,中午的时候跳到河里游两圈,人都舒服不少。
此时看到许明月安排小孩子们游泳比赛,也都伸着头往这边看,还有人喊他们的儿子:“二狗子,你要是连小阿锦都赢不了,那你也太差了!”
他们每天听着许明月喊‘阿锦’,也知道了小阿锦的名字,跟着这样喊。
因为已经是傍晚了,快到了下工的时间,有些已经干完活的,就用麻布擦擦脸上的汗,拄着手中的铁锹,也站到才挑了不到一半的堤坝上,笑着看着水里的皮猴子们,就听许明月手里拿着根竹竿,敲在水面上,喊着:“分开一点!不要凑在一起!”
下水的小男孩以为她要敲他脑袋,忙离小阿锦远些。
旁边站了不少放牛的女孩子们,闻言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在水里,笑容仿佛比七月的阳光还要明亮灿烂的小阿锦。
小阿锦的笑容自信又张扬,面对比她大了七八岁的小男孩,却半点也不杵:“好了没?开始了!”又对许明月喊:“妈妈!你帮我们计时!看我用了多少秒!”
她的行李箱里有电子计时器,为了锻炼小阿锦写作业时的专注度买的,现在被许明月拿在手上当计时器用。
许明月自然很捧场,高声喊了个‘好’和‘开始’,小阿锦就咻地一下蹿远了。
站在堤坝上的大汉就喊:“二狗!二狗你加油啊!怎么能比一个小女娃子比下去!”
越来越多的在堤坝上干活的大人们站到堤坝上,给小男孩们加油,那语气急的,恨不能他们自己上!
一个输了,马上叫下一个小男孩上场,上场的小男孩年龄越来越大。
小阿锦是别人越是要和她比赛,她就越来劲,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仿佛不知疲惫一般,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后来还是许明月怕这样她太累,干脆把两百米的距离换成了五十米。
换成五十米后,其实是对小阿锦不利的,毕竟她年纪小,个子矮,爆发力和大孩子们差了很多,饶是如此,依然把每一个村里的小孩子都比下去了。
就连原本被教的斯斯文文乖乖巧巧坐在堤坝上围观的女孩子们,也坐不住了,有两个性格活泼一点的女孩子也下水和小阿锦比,自然是比不过的。
小阿锦在现代的教练,是他们的省游泳冠军,她上午跟着教练上两个小时的大课,下午跟着教练上一对一的小课,她所在的小学又是以游泳和足球为特色的学校,之前说小阿锦日常两百米都是一分钟二十秒以内,是因为他们学校的游泳校队是以两百米一分二十秒为基准,或者‘市长杯’前八,进不了这个成绩都加入不了校队。
山脚下很多干活的人,看到山下大河沟边站着许多人,大河沟里好像还有小孩子在游泳,就以为出了什么事,正好是傍晚要收工的时候,都吓的纷纷跑下山,往大河沟这里跑,跑近了才发现,是一些小孩子们在游泳比赛。
全场就见小阿锦在水里游,许明月在岸上跟着跑。
跟着许家村人一起下山的,拄着竹竿慢慢悠悠走下来的孟福生也看到火红的夕阳下,那对笑容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明丽绚烂的母女。
哪怕她什么也没说,她的眼神也让许多人清晰的感觉到,许明月眼里完全只有她的女儿,并为她感到骄傲!
许明月自己小时候是受打压式教育长大的,有了孩子后的她,仿佛和她的父母成为了两个极端,对待小阿锦,那完全就是马屁精式教育,各种夸奖就跟不要钱一样,变着花样的来的,搞得小阿锦也和她一样,很会夸人,很会看到别人身上的优点。
等小阿锦从河里爬上来,许明月第一个把大浴袍给小阿锦穿上,然后一把抱住她,在她的小脸蛋上狠狠的亲一口,轻声说:“宝儿!你是妈妈的偶像!”
把小阿锦吹的,小胸脯不由挺的更高了,得意到不行!
村里被小阿锦打败的小孩子们,就不服气了,说:“我是不会游阿锦那样的游法,要是我也会,我也游的很快!”
“对!就是!”
许明月也有意识的锻炼小阿锦,说:“那你们就傍晚过来跟着一起游,我们每天都在这里,谁要是游泳赢了小阿锦,我就奖励他一块冰糖!”
一听有冰糖,小孩子们还没答应呢,村里大人们就开始撺掇他们的孩子了:“跟她比!你这么大了,还能游不过她一个三岁小娃?”
他们本就担心他们在干活的时候,家里孩子趁他们不注意往河里跑,现在有许明月这个记工员站在堤坝上看着,赢了还有冰糖吃,他们还能不撺掇他们的孩子跟小阿锦比?反正他们不跟小阿锦比游泳,也是要跑到他们不知道的犄角旮旯里玩水的,在他们眼皮底下玩水,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们就在大河沟边,喊一声,几步路就到了。
于是不管村里的男人女人,都推着自家孩子,要跟小阿锦比。
原本还觉得游不过小阿锦,犹犹豫豫不敢接战书的小孩子们,被身边大人一撺掇,就不怎么相信的问:“真有冰糖?”
许明月当场就拿出来一块小冰糖,塞到小阿锦嘴里了。
原本看到妈妈的注意力在其他人身上,还有些吃醋的小阿锦,马上就笑弯了眼睛,抱着许明月的脖子,比得了冠军还要骄傲和自豪,像村里的大公鸡般,高高的仰起自己的小脖子。
那得意吃着冰糖的小模样,把村里的小孩子们都羡慕坏了。
许明月看着站在河堤边,沉默又羡慕的看着这一切的女孩子们,高声喊道:“女孩也能比!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游泳赢了小阿锦的,就都有冰糖!”
之前拿石子丢过小阿锦,又被许明月狠狠揍了一顿的几个小男孩,也忍不住了,上前问许明月:“那我们呢?我们能不能也跟阿锦比游泳,赢了也有糖?”
被许明月目光冷冷的斜睨了着:“下次还敢欺负我家阿锦吗?”
被许明月揍了回家都不敢说的小男孩,看了眼自家父母,忙不迭地摇头。
他们的父母这才知道,自家孩子还欺负过小阿锦,但他们都不当一回事,又顾及许明月记工员的身份,生怕她给他们穿小鞋,把他们的工分给记少了,或者扣他们工分,对自家孩子说:“你个屁孩子,还敢欺负小阿锦,我看你是皮痒想讨打了!”
小阿锦在妈妈身边,胆子是很大的,她抱在妈妈怀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几个小男孩,声音响亮地说:“你们要跟我道歉!不然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妈妈说,即使是他们道歉了,也不能原谅欺负了她的人。
那几个小男孩一阵难堪,可想着刚刚他们比赛游泳的热闹景象,还有许明月手里的冰糖,还有他们父母佯做要打他们的样子,语气生硬地说:“对不起,行了吧?”
小阿锦把头一扬,骄傲地说:“哼,看你以后表现!”她被许明月抱在怀里,站得高,看得远,看到周围围过来的人,就挥手和她熟悉的人打招呼:“二奶奶~~”
“大舅妈!”
“舅舅!”
“小姨~~!你看到我游泳了吗?我赢了所有得哥哥姐姐!我超厉害哒!”
待看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仿佛与周边人事物都格格不入身影寥落的人时,她也用力挥着手:“大胡子叔叔~~!”
第48章 第 48 章 村里的人,还没见过像小……
村里的人, 还没见过像小阿锦这样活泼开朗又热情的小女娃,不是村里的女娃们没有性格开朗的,村里重男轻女的氛围和无处不在的打压, 让原本性格再活泼的女孩们,要么变得泼辣, 要么变得任劳任怨, 就连天生的爱笑, 也在一日一日的劳累和饥饿中,被消磨干净了。
小阿锦阳光的无忧无虑的笑容和喊声,让看到的人, 仿佛周身的疲惫也为之一轻,好像生活没有那么苦,没有那么累了。
就连孟福生, 看着小阿锦对他打招呼,也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 回了一个笑容。
小阿锦见到的每个人都打招呼,等从许明月身上下来后, 就已经和村里小朋友们打成一团了。
会肯定的对和她比赛游泳的小朋友们说:“其实你游得很好了!但是你姿势不对,你得这样!”然后很认真的示范自由泳的姿势,“看明白了吗?”
她身边一下子就围上了很多人:“你刚刚游的好快, 是你妈妈教你的吗?”
小阿锦就非常自信的说:“因为我天生就这么厉害!我在我妈妈肚子里就会游泳了!”
“不可能!”
“你骗人!”
“我才没有骗人!”她立刻回头找许明月:“妈妈!你说我是不是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就会游泳了?”
许明月是时时刻刻耳朵都能捕捉到小阿锦声音的, 听到声音, 在看着河堤上大家干活的结果记工分的她, 忙抬头看向小阿锦,一点也不敷衍的点头同意说:“当然了,每个小孩子在妈妈肚子里时,都是泡在羊水里, 你当然在妈妈肚子里时就会游泳了,只是你的天赋特别好,人也特别努力,别人生下来后就忘记怎么游泳了,你却一直努力练习游泳,每天打腿、拉伸、做体能训练,你就会游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好!”
说完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对她以示肯定!
听到妈妈的话,小阿锦一点都不怀疑地说:“你看!我妈妈都说了,这下你相信了吧!”
因为看了小红书上有小猫小狗上学、识字、做饭的视频,八岁的小阿锦对于小猫小狗也需要上学的事深信不疑!非常的天真!
村里见识有限的小孩子们,原本是不信的,可想到刚刚小阿锦游泳那么厉害,又相信了,看小阿锦的眼神,佩服的要命:“你能也教教我吗?”
小女孩们,则安静又羡慕的看着小阿锦身上穿着的浴袍。
小阿锦有和她的泳帽、泳衣、游泳包成套的黑白大熊猫图案的浴袍,但许明月觉得太高调了,就用这时代的孝布,给小阿锦缝了一个简单的孝布浴袍。
所谓的孝布,就是村里老人去世,盖在头上戴孝的麻布,白色,手感粗糙,但吸水性很好,厚实,没有布票,他们就自己织布,家家户户都存了很多。
在农村,别的布不好用到,这种孝布却是家家户户少不了的,日常洗脸巾、洗澡巾,都是这种粗糙的孝布做的。
为了防止别人说小阿锦是披麻戴孝,许明月还和小阿锦一起在麻布上面画了个黑白大熊猫图案。
有个小女孩好奇地问小阿锦浴袍的帽子:“阿锦,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呀?”
阿锦说:“浴袍呀,就是游泳之后穿的。”
周边围着小阿锦的人,听到她的话,头一次知道,原来游泳之后,要穿浴袍。
要不是浴袍上面有图案,他们都以为小阿锦在给她爹戴孝呢。
村里很多小孩不懂离婚的意思,见她们孤儿寡母住在荒山上,就以为小阿锦死了爹,就跟村里的一些寡妇一样。
很多小男孩,在河里洗完澡后,直接就遛着鸟满村跑,身上光溜溜的,一块布都没有。
过去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都夹起了屁屁,把自己脏的小裤衩都穿上了,跟在小阿锦身边,围着她看,对她的一切都很好奇。
许明月是不让小阿锦远离自己视线之外的,眼看着小阿锦距离稍微远一点,就喊一声:“阿锦,到妈妈身边来玩。”
小阿锦也很听话,闻言就屁颠屁颠的往许明月身边跑,然后抱着许明月的大腿要抱抱。
现代时她个子蹿的快,才八岁就一米四,高高的个子幼儿园的心,天天要许明月抱,许明月抱不了两分钟,就让她自己走。
但她发现,她变小了以后,妈妈又爱抱她了。
她最喜欢妈妈亲亲抱抱举高高啦!(^o^)/~
夕阳下,赶着牛回村的小女孩们,回头看着调皮的抱着妈妈大腿要抱抱的小女孩,被她妈妈顺手就捞在了怀里,亲了两下,又开始记工分,因为手写字不方便,就顺势一托,小阿锦动作十分熟练的就趴到了许明月的背上。
小阿锦六个月的时候,许明月就离婚了,为了减少她没有父亲的影响,她对她既像爸爸,又像妈妈,尽量给足她安全感,小时候经常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和别的小朋友玩追逐的游戏。
可这样的游戏小阿锦已经很久很久没玩过了。
一些看到这一幕的大人,见到不由就私下说:“大兰子也太惯着她姑娘了,我就没见过这么宠闺女的。”
“真是把她宠上天了!”
有看不惯的人就翻了个白眼说:“男娃都没她这么宠的!”
“她这闺女也古灵精怪,嘴巴甜,看到谁都笑,每回看到我都喊我大姐姐!”说话的妇人三十多岁,不好意思的说:“我都三十多岁,比她妈妈还大,她还喊我大姐姐哟,我滴娘耶!”
“那是她妈没教好,没大没小的。”
“什么没教好?我问她为什么喊我大姐姐,她说我长的又年轻又漂亮,本来就是大姐姐!”说话的妇人笑的脸都红了:“我滴娘哎,我都一把年纪了,被一个小孩子说又年轻又漂亮,我孩子都好几个了,哪里还年轻漂亮哦~!”
说着忍不住捂着嘴巴,笑的满脸通红,眼睛里却盛满了快活的笑。
和她一起走路回村的妇女就笑话她:“就你这一身的黑皮,还又年轻又漂亮?她眼睛瞎了?”
“你才眼睛瞎了!”妇人不乐意了:“我黑怎么了?不比你白?人家那么小的娃,眼睛最灵敏了,别看我现在黑了,我十六七岁的时候,那也俊的很!”
周围的妇人们也都笑着附和:“是是是,你俊的很,现在也俊的很!”
一群人说说笑笑就回了村里的大食堂。
堤坝上,就剩下大队长和两个收拾工具的人,许明月记完了工分,招呼大队长一声,也和大队长一起回村。
和他们一起走在最后的,还有瘸了一条腿,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在最后的技术员。
小阿锦在妈妈肩膀上,看着火红的晚霞,拍拍妈妈的肩膀,指着天边对许明月说:“妈妈你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像是突然被戳中了自动背古诗的点,一首一首的古诗从她嘴里冒出来:“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她突然指着竹子河泛着金光的河面,惊喜的叫了起来:“妈妈你看!那是不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原本正抱着她往村子方向走的许明月,闻言挺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傍晚仿佛洒了金子的河面,那种大自然带来的美的视觉冲击,真的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她不禁对小阿锦说:“宝贝,你有双发现美的眼睛。”她突然想起来网上‘毛衫女孩’得梗,笑着说:“这是免费的美丽!”
原本只是拄着拐杖沉默的走着的孟福生闻言,不由朝这对母女看去,她们回头时,夕阳的金光刚好洒在她们的面容上,让他有片刻的怔愣,忍不住也跟着回过头,看向铺面夕阳的金色河面。
他有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的美景了呢?
在这样大自然的美丽面前,他心底沉着的深不见底的郁气,都仿佛跟着一轻。
这世间太多的事,在大自然面前,在漫长的时光长河里,都渺小的仿佛沧海一粟,就像河滩上的一粒细沙。
他久久的驻足在河堤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久久失语。
大队长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发现一路叽叽喳喳的小阿锦的声音没有了,一回头,看到三个人正傻傻的看着竹子河发呆呢,高声喊:“赶紧去吃饭了,再不吃天都黑了,看啥子河啊?天天看都看不够?”
许明月看过夕阳,去河滩边摘了一朵荷叶给小阿锦当帽子。
孟福生听着前方传来母女俩的对话。
许明月温柔的问小阿锦:“宝儿,那你还记得有哪些关于夕阳的诗吗?”
小阿锦自信的说:“我可是古诗小达人!”她想了几秒钟,两只小手扶着头上的荷叶帽子,声音清脆:“朱雀桥边……乌衣巷口夕阳斜!”
许明月也趁着她兴致正高的时候,又想了几首关于夕阳的诗句,一路回去,她念一句,小阿锦跟着附和一句,读着读着,就成了她念上半句,小阿锦念下半句,不知不觉,整首诗她就都背了下来。
大队长赶着回大食堂吃饭,可不等她们,他也对她们口中的古诗不感兴趣。
路上许明月和小阿锦看到水沟边长的红彤彤的枸杞子,还用小阿锦的浴袍,摘一兜新鲜的枸杞子回去,两个人就一边摘一边吃。
许明月是自己吃过了这种天然的野生枸杞后,才知道,这时代的新鲜野生枸杞味道和前世在网上买的人工种植的新鲜枸杞味道还是有些不同的。
人工买的口感偏甜,有些像不那么甜的小番茄的口感,但野生的却是有些苦的,苦而回甘。
刚开始小阿锦也不愿意吃微苦口感的枸杞,说不好吃,可见妈妈吃的开心,她也跟着开心的吃了起来。
见到走路最慢的‘大胡子叔叔’也慢悠悠的从她们身旁路过,小阿锦还喊技术员:“大胡子叔叔,你要吗?”她张开掌心中一颗颗红彤彤的小果子。
孟福生停了下来,看着她,被胡子挡住的唇畔缓缓露出一抹笑来,蹲下身向小阿锦伸出了手。
小阿锦立刻抓了一大把给他,由于没有控制好力道,还抓烂了几颗皮薄多汁的红枸杞。
“谢谢。”他眼里含着笑意说。
小阿锦也骄傲地说:“不客气!”
他们都是往村中心的大食堂去的,许明月母女是往荒山去,比村里人的路程都要近。
前段时间大河沟通水,许多大鱼流入大河沟中,虽被村民们抓走了一部分,可大队长多精的人,他直接弄了个方形大竹筐,卡在了竹子河涌向大河沟的口子那里,除了一些小鱼从竹筐的缝隙里漏到大河沟里,剩下的一臂多长,甚至大腿长的大鱼,全都落入了许家村大食堂。
这条河沟明明是整个临河大队一起挖的,结果抓到的鱼,只分给了江家村几条鱼,护食的许大队长非说那是他们许家村的鱼,就是不给江家村。
这段时间双抢,还要挖河沟、挑堤坝,大队长怕村里人活太重,吃不消,就把大河沟里抓的鱼片成鱼片,给村里人煮粥吃,虽没有什么油水,却也沾了荤腥,村里人都抢着去大食堂,都想多捞一点鱼片吃。
小阿锦原来对鱼过敏非常严重,属于碰到一丁点鱼汤,都会立即全身起疹子那种,幼儿园、小学、去小朋友家玩,都中过招,次数搞的多了,她就对鱼特别排斥,哪怕许明月不确定她现在的身体还会不会过敏了,她也依然不敢轻易的让小阿锦尝试。
主要也是大食堂的鱼片粥太腥了,小阿锦闻到就干呕,根本没法吃,许明月也不敢劝她吃,怕过敏严重的话引起窒息,这段时间她都不敢带她去大食堂,怕她碰到点鱼汤,就又浑身起疹子。
就回到荒山,单独给她做。
许明月不去大食堂,就让许凤莲给她带。
赵红莲嫁到许家村后,就被大队长媳妇安排到大食堂干活了,现在大队长媳妇是大食堂管事,赵红莲是大食堂厨娘,许凤莲想帮许明月带饭可太容易了。
村里很多人见许明月不来大食堂吃饭,也不奇怪,都以为她是不想老是出现在人前,觉得许明月很‘懂事’,她一个离婚女人,老是出现在村子里,总归是会影响村里未婚姑娘们的,她的低调反而让大家对许明月更加高看。
赵红莲也随着跟着她姑姑进了大食堂当厨娘,也迅速的融入了村子和许家。
赵红莲当了厨娘后,对许家最直观的好处,就是她给许家人打饭时,哪怕同样是满满一碗粥,许家几兄妹碗里的鱼片就是能多一些,把许凤莲、许凤发激动的满口嫂子,亲热的不得了,也让赵红莲也高兴的喜笑颜开,迅速的融入进了许家。
许明月和小阿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蚊香点上。
这蚊香还是她自己做的,用艾草和满地都是的辣蓼草。
原本她还觉得她的帐篷没啥用,可到了夏天,她的帐篷真是救了大命了。
要说她们住在荒山,有千般好,只有一点不好,蚊子实在太多了!
荒山后面是溪流,前面是田沟,靠马路方向是大水沟!
三面都是水!全是蚊子聚集地!
夏天蚊子多到简直能把人抬起来!
偏偏小阿锦又是极招蚊子的类型,一不留神,胳膊上,腿上,就都是大蚊子包,还是那种特别毒的花蚊子。
今年一直不下雨,荒山又闷热,晚上睡觉要是不开窗,简直能热死,开窗了蚊子又多到能把人抬走。
关着房门点蚊香睡就更不行,蚊香里面的辣蓼草的味道又辣又呛,呛的小阿锦直流眼泪不说,还咳嗽。
小阿锦又是不能热的体质,一热就浑身长湿疹,没空调、没电扇,晚上关门睡觉,热的她整晚上都睡不好,满炕爬的打滚,想找块凉快地,她行李箱中有那种手拿的充电小电扇,充满电大概能吹两个小时,但是风很小,她就对着小阿锦的脸吹,还是不行,头上全是汗。
许明月半个晚上都在手动给她扇风。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内心感慨,她对小阿锦可真是真爱啊,她这辈子都没为别人这样打扇过,她对自己爸妈都没有这样过。
她自己都热的不行呢!
小阿锦真是把许明月折腾的没办法,就把帐篷上面的纱窗都拆下来,将家里所有窗户都钉上纱窗,又在两个房门和大门上,都缝了两个纱窗门,白天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点上蚊香,尤其是厕所那块地方,这才让小阿锦稍微好点,没再被蚊子咬的满身包,哭着喊痒。
许明月做了蚊香后,还给许凤台那边送了很多去,包括大队长家和许凤翔、许凤起家。
大队长没想到许明月居然还会做蚊香,得了许明月做的蚊香后,就对她更好了。
蚊香的材料在农村遍地都是,在供销社也不值什么钱,问题就在于,他们想买蚊香没有票,自己也不会做。
村里人得知许明月会做蚊香后,很多人想过来跟许明月讨要蚊香,她们也不白讨要,会带一些河里摘的菱角、莲蓬过来给小阿锦当零食,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心意。
许明月也不拒绝,只要是来开口的,语气不那么理所当然的,她也都会给一些。
原本这事只在许家村三房传开,可不知道怎么,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许明月会做蚊香,从她那里能换到蚊香,就都来找她换。
蚊子困扰的不只是许明月一家,那是整个临河大队都深受困扰,大队书记和大队长这些能拿工资的人还好些,毕竟有票,能去供销社买一些东西,平时村里人面对蚊子,真的就靠拍!
晚上热的受不了怎么办?就搬着凉床,来屋子外面睡,第二天起来,就全身包!
许明月本来做的蚊香数量,就只够她和许凤台家加上大队长家,能用一个夏天的,虽然多做了些,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讨要,跟大家说蚊香没了,要再做一批后,村里人恨不能代替她上工,让她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蚊香。
实在是许明月的工作,他们代替不了。
于是,许明月每天早一点上工,晚一点的上工,都没人会说什么,都想让她多一点时间去把蚊香做出来。
有舍不得用菱角、莲蓬来兑换蚊香的人家,就问许明月还需要什么。
许明月想到今年开春没下雨,她怕太干了移栽荆棘丛种不活,就一直没在院墙边种荆棘藤和枸杞树,就说:“拿山上的荆棘丛、金银花、月季花、刺梅来换都行,我院墙一周都还没种荆棘丛呢!要是有桃树、杏树、柿子树、板栗树的,我也要!”
这些全都是田间地头,山里随处可见的玩意儿,不要钱,拿个铁锹就能去挖。
一时间,许明月家门口堆满了各种荆棘丛,还有干活爽利的人家,直接就帮她在院墙外面把荆棘丛给种上了。
现在荒山大水沟里全是河水,也不怕没有水种不活,种完直接从大水沟里舀水泼上去就行。
很快,她家院墙外面,就全是荆棘丛,由于送来的荆棘丛太多,原本许明月只打算围着院墙种一圈就行的,结果愣是种了两三圈,等闲有人敢爬许明月家的院墙,根本不可能!
穿不过去,根本穿不过去!
这事不知道怎么被江家村的人也知道了,江家村也缺蚊香啊!
大队书记听说了这事,就过来对许明月说:“你入党申请书已经交上去了,估计过段时间就有结果,一般要考察半年到两年时间,你别急,肯定有结果的。”给许明月吃了颗定心丸后,又问她:“听说你会做蚊香?还有没有多的?要是有多的,有多少,我们村的人都想拿东西来跟你换,我听说你缺荆棘丛是不是?”
已经不缺荆棘丛的许明月:……
可江家村的人才不管你缺不缺荆棘丛,你缺也得缺,不缺也得缺,到了荒山,见许明月院墙外面的防火带和防盗带上,已经种满了三层荆棘丛,他们就去山上挖更大的荆棘丛,往她院墙周围的荒山上种,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除了给许明月在大门口留了条路,真的是把她这荒山小院围的跟个铁通一般!
她要的桃树、柿子树、板栗树、桑葚苗等果树,也全都被他们送了来,种到了院子里。
听说许明月连河沟旁满地都是的‘小辣椒’藤都要,更是挖了好多,种在了许明月院墙的里面,沿着院墙,前院墙边种满了枸杞树,后面墙边种满了月季、蔷薇、刺梅。
刺梅树全是山上现成的生长了多年的,一颗刺玫树的藤蔓起码三米多长,直接搭在院墙上,密密麻麻爬了满墙,谁要不长眼摸上去,准能扎的你怀疑人生。
一时间,许明月的院子生机勃勃,安全等级直线上升。
许多过来亲自摘种了荆棘丛和荆棘藤的人,看到许明月家周围重重叠叠的荆棘大军,也不禁感慨:“这谁要是不长眼,晚上跑来荒山……”
“野猪都不敢来,野猪来了都得刮下来一层皮!”
“这谁能穿的过去?”
“别说爬院墙呢,到了荒山能全须全尾离开荒山,我都服他!”他们看着院墙方圆二三十米都种满的荆棘丛说。
就连来到临河大队,一直都没怎么和人说过话的技术员孟福生,都拎着两株金银花一瘸一拐的来到荒山,跟许明月换蚊香。
再冰冷阴郁的气场,都抵挡不住临河大队的蚊子。
第49章 第 49 章 别人从许明月这里兑换蚊……
别人从许明月这里兑换蚊香, 都是从山上挖荆棘丛或小树苗,孟福生因为伤了一条腿,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 腿部使不上力气,山路难走, 他每日跟着村民去山脚下, 指导他们种植粮食, 走路都困难,更别说去山上挖什么荆棘丛了。
许家村的山还处于完全没有被开发的原始的状态,完全不是他现在能上去的, 即使是他腿脚完好,这里野生的荆棘丛,也不是他一个外乡人可以对付的。
野生荆棘丛的利刺比他见过的任何荆棘的刺都要长, 又硬又锋锐,能扎破野猪皮的那种, 又是成群成群的出现,本地人想挖荆棘丛都不容易。
没办法上山, 他就只能在荒山与溪流之间找到几株盛开的正香的金银花,用傍晚下工后大家送到大队部的铁锹,一点一点的挖, 因为腿使不上力, 他纯靠手两只手的力气, 一直挖到天黑, 才挖了这么两株金银花,好在他做事细致,将金银花的藤蔓一起细细的收了,拎着来到荒山。
他是利用从大食堂回来之后的时间去挖的, 别人家这个时间段,要么在河沟里洗澡,要么在池塘里洗澡,等他沿着荒山与溪流之间的深沟,爬上荒山,天已经黑透了。
他是没有夜盲症的,就着刚入夜的星光和月光,慢慢的从溪沟里爬上荒山。
深深的溪沟,遮挡住了他走近荒山的身影。
这也是他特意选的时间段。
他虽来到临河大队不久,因听不懂临河大队的土话,不知道许明月的身份,以及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有眼睛看,会观察。
他下工回江家村大队部的路程,和许明月回荒山的路,有大部分都是重合的,知道她是孤儿寡母两个人住在荒山。
这种情况无外乎要么是村里死了丈夫的寡妇,要么是其它什么原因寡居于此,不论什么情况,不论是在哪里,她们的这种情况,都不适合有男人去打扰,会给她带来不好的麻烦。
让孟福生高看临河大队一眼的是,临河大队愿意接纳一个寡居的女人当大队部的记工员。
哪怕京城和外界很多地方,都已经是在喊着‘妇女能顶半边天’,但实际上在农村,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从水埠公社下面十五个生产大队,没有一个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是由女人担任,就可见一斑。
以临河大队举例,整个临河大队,真正算得上‘干部’这一层的,目前一个女人都没有,包括管理着大队食堂的大队长媳妇,也不是干部。
这个时代的‘干部’是分级的,从30级开始,到最高的一级,像村里的各个小队长就属于最低等30级干部,大队会计29级,大队长28级,大队书记是27级干部。
许明月说是大队‘干部’,实际上她是没有进入‘干部’等级,是没有工资的,只有公分。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年代,农村女性在‘干部’里面的比例有多低。
许明月一个寡居女性,能够进入到大队部,有个不用干繁重农活的工作,在这个年代也是非常难得的。
此时他还不知道,就临河大队挖河沟引水、圈河滩为良田的方案,都是出自许明月之手。
他只知道,许明月身份敏感,为了避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最好不要让临河大队的人看到他来过荒山。
已经见识过人性的至暗面的他,半点都不怀疑,人性的黑暗,可以黑暗到何种程度。
此时,许凤台他们都在荒山上开小灶。
这段时间到了长豆角和葫芦、扁豆之类得农作物疯狂生长的时节,大食堂内也终于从顿顿荷叶粥,换成了长豇豆粥,水煮葫芦,水煮扁豆之类。
因为没有铁锅,大食堂的饭食一律都是水煮出来的,又没有一滴油,虽填了肚子,但真不好吃。
实际上许明月这里给他们做的也是这些食材,她每天去河滩上,早晚都用车子后备箱,从河滩带上一后备箱的河土回来,从后院开始填,到前院的墙角,现在逐渐将整个院子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肥沃的河土。
许家村因为挖通了大河沟,山脚下取水不便,农作物收成不如往年,但许明月的荒山却是不缺水的
春天不忙的时候,许明月就叫许凤台帮她在院子里种了青椒、茄子、豆角、黄瓜、丝瓜之类的农村常见的蔬菜,尤其是黄瓜和丝瓜,种在那里,和村里让它们野蛮生长不同,许明月会很仔细的给它们搭上架子,将藤蔓迁到架子上,之后完全不用管,它们自己就会结出许多丝瓜、黄瓜,开出的花还漂亮的很,各种蔬菜结了一茬又一茬,根本吃不完。
许明月今天给他们做的就是擂椒茄子烧豆角、凉拌黄瓜、丝瓜蛋花汤。
茄子蒸熟,辣椒烤成虎皮状,豆角过油炸一下,再将它们撕成条状,撒上姜蒜末、小米辣,倒上提前调好的料汁拌在一起,香的嘞!
可惜没有皮蛋,不然放些皮蛋擂在一起,更香。
这回许明月没有再放肉片,连猪油都没放,只用烧热的花生油浇在姜蒜末和干辣椒上,激发出姜蒜末的香味,再放点辣椒油。
看着清淡,偏偏是有油水的。
黑暗中,许凤台他们看不见,只觉得同样是豆角、茄子、黄瓜,妹妹烧出来的简直好吃到让人停不下来,和大食堂煮出来的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两种食材!
没有铁锅,荒山的食材几乎全都是炖煮蒸为主。
许凤台、许凤莲、许凤发他们每人都能干下小半盆。
知道他们能吃,加上最近院子里结的黄瓜、豆角实在太多了,她车里也有很多,所以她每次都用搪瓷盆来装,一拌就拌一大盆,黄瓜和丝瓜汤,就用她从陶瓷厂买的陶盆来装。
许家一家子都窝在许明月屋后的厨房里,捧着各自的大陶碗吃的喷香的时,突然听到前院传来敲门声。
许明月几人都默默对视一眼,放下了筷子。
村里人都知道许明月身份敏感,加上荒山有鬼的传言,即使是来换蚊香,也都是村里妇人白天来,到现在没有遇到一个这么晚来的。
许明月就拿起厨房的粗木棍,许凤莲、许凤发看到她动作,也都一人拿了个跟大粗棍子,走到前院来。
许凤台不舍得擦嘴上的油,用舌头舔了舔,到前院的大门前,问了声:“谁啊?”
方言的‘谁呀’,和普通话的‘谁呀’,是毫不相干的三个字,甚至都无法用普通话的音翻译出来,孟福生自然是听不懂的,他听到里面是男子的声音,就大大方方的用普通话说:“我是住在大队部的技术员孟福生,过来想换点蚊香。”
许凤台一听是新来的技术员,就放下了戒备,实在是孟福生看着太瘦,状态太差了,加上他初到临河大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他求生欲望低,还有大食堂的饭菜也让他难以下咽的地步,他从来到这里后,就吃不好睡不好,又心中郁郁,整个人状态奇差无比。
他还瘸了一条腿,别说他是个瘸子了,就是他是个正常人,也不够许明月一脚踢的。
所以听到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许凤台就确定真是他,全村唯有他是说普通话的。
他门栓还没打开呢,小阿锦就屁颠屁颠的跑出来,用普通话甜甜的喊孟福生:“大胡子叔叔,是你呀?”
不怪小阿锦这么热情。
小阿锦在现代时,是说普通话的,虽偶尔听许明月和家人聊天时,说方言,她偶尔能听懂,大多数时候听不懂,会说的更是她常用的几句‘舅舅好、舅妈好、爷爷好、奶奶好、外公外婆、身体健康、你好漂亮哦’之类得祝福语,舅舅外婆他们和她说话,都会特意放慢语速,她和他们也能沟通的起来。
来到这里后,她就只能在荒山上跟妈妈玩了,大舅舅和小舅舅都不爱说话,小姨不是在砍草就是在挖野菜的路上,哪怕这近一年,许明月每天都在用方言和她说话,也锻炼她的方言,她也在默默学周围人的话。
也还好那时候她才两岁,农村孩子说话本来就晚,加上村里人都离她远远的,她和村里人没有交流,她不会说话,村里人也都没发现有什么奇怪得。
现在遇到一个会说普通话的,小阿锦当下就坐不住了,哒哒哒的就从厨房跑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根被刮了刺的新鲜黄瓜在啃着。
她看到孟福生手上拿着的金银花,眼睛瞪大了:“好香啊,大胡子叔叔,你也是来换蚊香的吗?”
许凤台他们都不会说普通话,说的话他也听不懂,就任由小阿锦跟他沟通,至于小阿锦为什么会说普通话,用许明月的话解释就是:“跟他爸学的吴城话。”
他们这里十里不同音,村里各种不同的方言都有,比如大队长媳妇和赵红莲说的就是与他们这里截然不同的邻市话,水埠镇外面说的是吴城话,山里边靠近鹿城的地方说的是鹿城话等等。
当地人都统称这些说着与临河大队方言不一样方言的人为:‘邻市佬’‘吴城佬’‘鹿城佬’,现在又多了个‘京城佬’。
许明月他们怕被人看到有男的这么晚,还在荒山,让他赶紧进来说,然后赶忙把门关上。
孟福生是进来后,才看到门口还站着许凤莲和许凤发,他们手上都拿着的大粗木棍。
他有些局促的说:“听说你这里有蚊香,我想和你换些蚊香,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我明天再去挖些。”
许明月看了眼他手里新鲜的金银花,点头说:“够了够了。”又对许凤莲说:“小莲,给我拿十盘蚊香来。”
她做的蚊香都放在了原来许凤台他们睡的屋子里,现在许凤台回新房去睡了,这个房间就空出来,被许明月放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主要是各种笋干、豆角干、蕨菜干、莴笋干、茄子干,反正在许明月这里,没什么东西不能干。
这也是她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暴露一部分食材,让它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到时候再拿出来吃,也有说头。
虽然她这里的蔬菜、肉,仿佛吃不完一样,但许凤台、许凤莲他们实实在在的看到妹妹/姐姐,晒了一大堆的各种干菜,晒干了一批收起来,又晒一批,这个房间得簸箕里永远都有晾晒不完的各种干菜,有时候许明月会让许凤莲帮着收进陶器坛子里,许凤莲就能看到已经装的大半坛子的各种干菜。
这也不是她家这样,村子里谁家没有晒一些笋干和蕨菜干啊!
小莲很快从一个筛子中,拿了十盘蚊香过来,递给孟福生,还特别好奇的在他满脸的大胡子上看了又看。
许明月让许凤台接过两株金银花说:“这段时间来我这换蚊香的人很多,我自己也没剩多少了,这些你先暂时用了,用完了再来换,我这几天再多做一些。”
许明月也真是没想到,她做的蚊香会这么受欢迎。
不过,因为小阿锦对辣蓼草接受不了,会辣眼睛和呛喉咙,许明月打算给自家用的蚊香中,用别的香来替代辣蓼草。
孟福生换了辣蓼草,也没有多待,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
哪怕许明月的院子里,点了好几盘蚊香,如此近距离之下,他还是从许家人身上闻到了凉拌黄瓜的酸香的味道。
不是他鼻子太灵,而是来到临河大队的这几天,大食堂的饭菜实在是把他折腾的够呛,在来到临河大队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荷叶粥、鱼片粥这样的黑暗料理。
临河大队的鱼片粥,和他过去吃过的鱼片粥,根本不是同一种鱼片粥。
由于许家村的人与孟福生语言不通,孟福生在许家村的工作迟迟没有展开,大队书记已经对他每天把新来的技术员拉到许家村,已经很不满了,让新来的技术员从江家村开始指导工作。
其实孟福生这些天在临河大队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他每天被许大队长拖着上山,他听不懂周围人说的话,但也没闲着,一直在观察这里的土壤环境和水的分布。
被大队书记喊走后,他就在大队书记蹩脚的翻译下,开始指导江家村开始种秋季作物。
江家村和许家村一样,主要用地全都在山脚下,只有下面靠近大水沟的地方少许好的水田,上面基本都是旱地,灌溉也只能纯靠人工浇灌。
孟福生考察了几天,就问大队书记,村里有没有鸡粪鸭粪,将鸡鸭粪和草木灰倒入要扦插的土地里,同时和玉米或者大豆套种。
他说的都是什么专业名词,什么大豆根部产生的根瘤菌具有固氮作用,提高土壤肥力什么的,大队书记也听不懂,他自己本身就不是很会种地的人,跟着技术员说的种就完事了。
江家村已经在展开秋季农作物种植了,许家村还没开始,碍于面子,他又不好求大队书记帮他也翻译一下,急的大队长嘴里长燎泡,又怕耽搁了种植农作物的最佳时间,只好先按照往年的老传统,先指挥村里人,将今年已经育苗的夏红薯先种上。
就在他想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想到小阿锦在许明月背上背诗的场景,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他去找许明月:“大兰子,那天我听阿锦被那么诗,她会说那什么北方话?”
许明月就把问题往王根生身上推,笑着说:“她哪里会说什么北方话?我前头那位自从进城当了工人后,就把自己当城里人,回来说的都是吴城话,她人小,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就跟着学了几句吴城话。”
吴城话已经是他们这里最接近普通话的,很多人听自己说普通话,是听不出来口音的,甚至觉得自己说的就是最地道的普通话。
吴城的人就是如此,他们觉得自己说的普通话和收音机上听到的普通话毫无区别!
许大队长也听不出来小阿锦说的‘吴城话’和普通话有什么区别,只问她:“阿锦会说,你会不会说?”
许明月点头:“会一点。”
大队长着急地说:“会一点就行。”
技术员才刚回江家村,指导江家村两天,就又被许大队长拖回了许家村,把大队书记气的够呛。
许大队长是霸道惯了的,他也从不听大队书记的,才不管他生不生气,好处捞到手里了才实在。
他直接把技术员拉到许明月面前,对许明月说:“你跟他说,接下来让他在我们许家村指导种田。”
刚开始许明月听说,上面调派技术员下来,要种植什么亩产万斤的水稻时,她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要遭。
要是按照许家村原本的种植方法,可能还能种点稻谷出来,本就干旱,别真等上面派什么技术员下来胡搞,搞的来年绝收,那事情就大了。
好不容易临河大队今年收了点粮食,哪怕要上交上去很多,老百姓至少能不被饿死,要是粮食搞绝收,后面还有两年旱情呢。
在许明月的担忧和怀疑中,上面派下来的技术员还是来了,让许明月开心的是,新来的技术员听不懂村里人讲什么,无法指导种什么‘亩产万斤’的水稻,现在秋季稻已经全部种下去了,技术员想指导,也只能等明年了。
许明月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对技术员说:“还没跟你正式介绍过,这位是我们许家村的大队长许金虎,你喊他大队长就行,我也姓许,你喊我小许同志就行,之前不是语言不通嘛,接下来大家说话你有什么不懂的,我给你翻译。对了,还不知道您贵姓?”
孟福生依然语言简短:“免贵姓孟。”
许明月笑着点头:“孟技术员。”
许大队长在一旁催道:“赶紧的,让他教我们怎么种亩产万斤的粮食,没有亩产万斤,千斤也行!”
许明月照着翻译了一遍。
孟福生:“没有亩产万斤的粮食,千斤也没有,只能通过科学堆肥、套种的方式尽量提高粮食产量。”
他这个回答倒是让许明月惊讶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只要跟着他来种植,就算种不出亩产万斤,亩产千斤也不在话下什么的。
结果这人直接说亩产千斤都没有。
这个事实她自然是知道的,现代虽说水稻、小麦亩产千斤已经是常态,但在这个时代是绝对没有杂交水稻技术的,她记得他们家第一次达到亩产千斤,还是她小时候,洪水过后,洪水带来了很多河里的淤泥,这些淤泥中每年都有大量的荷叶荷杆腐烂在其中,泥土肥沃,加上新的粮种,那一年是她家第一次达到了亩产千斤。
她至今都还记得,她爸对丰收的喜悦。
孟福生说的话,其实不用许明月专门翻译给大队长听,他虽然不会说普通话,但听还是能听懂大半的,听不懂的,也就是什么‘套种’之类的专业名词。
但他不知道是不是懒得听孟技术员说话,还是想彰显自己作为大队长的权威,他什么都要许明月翻译,不管是方言翻译成普通话,还是普通话翻译成方言,反正他就是不自己费脑子听,非得让许明月给他翻译成他听了最舒服的话,让她从中间传达。
有时候也是他事情多,离的远了,孟福生腿脚不方便,让她不得不两边传达。
和隔壁江家村的老庄稼汉不怎么听孟福生的建议,一直在质疑他会不会种田不同,许大队长是个彻彻底底的行动派,拉着孟福生就上,孟福生怎么说,他就指挥村里人怎么干。
许家村的人,在许大队长的带领下,很快将鸭粪、鸡粪,还有为了防止山火,将山脚下的蒿草都割了,一起埋在红薯地里,然后开始插纤已经育好的红薯苗,再在红薯地里套种大豆。
有些适合种植玉米的地里,就种植玉米和花生。
许明月因为知道接下来还有两年的干旱,在孟福生建议套种方案时,她在中间跟大队长翻译时,选择的全都是时下最高产的几种作物的套种。
第50章 第 50 章 临河大队虽然挖了河沟引……
临河大队虽然挖了河沟引了水, 大队长却还是没有放下他的忧虑。
因为往年这个时候,从六月份开始,进入梅雨季节, 就开始连绵不断的下雨。
往年他们都会在梅雨季节担心洪涝,可今年的梅雨季节不仅一滴雨没有下, 竹子河的河水水位还在持续的下降, 再这样降下去, 还不下雨的话,明年他们这里也要没水了,大河沟还得接着往深里挖。
现在就看秋冬季节下不下雨了, 要是再不下雨,来年就完了。
他们这里还好,外面一连八九个月时间没下雨, 已经形成大灾了。
地里不长粮食,大食堂的粮食被吃了个底掉, 上面还没发赈灾粮食的时候,这些之前坐等外面亩产万斤粮食的赈灾到不了后, 一下子慌了。
大食堂里没有粮食,只能捋树叶、扒树皮、啃草根。
本来临河大队的情况还好,哪怕干旱, 他们这些住在河边的人家, 总还有个活路。
谁知道秋季农作物刚种下去没多久, 临河大队和周边住在河边的大队, 又来了第二次粮食征调。
第二次粮食征调,差点没让许大队长和来征调粮食的人打起来!
“总共剩下的粮食都不够吃,再给你们拉走,我们大队的人不用活了!都得饿死!”
来征调粮食的人理由也很充足:“外面的公社, 哪个公社报上去的粮食不是亩产千斤?就你们报个亩产两三百,我们这都是收少了的!”
把许大队长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那你去收亩产千斤的去!反正我们临河大队没有!今年干旱原本就亩产不高,地都快被晒的干裂了,我们挑水灌溉把腰都挑断了,好不容易收上来这点粮食,已经被你们拉走了大半,剩下的一点都不够吃了,还要拉走,除非我死!”
江家村的大队部,许大队长抵抗的很坚决。
可也只有许大队长很坚决。
大队书记以前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接到上面的命令,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克服困难,服从上级,给国家添资源,不给国家添麻烦。
可许大队长没有这样的觉悟,他是从一个和周边村子打架抢水,宛如土匪一样的小村长成了大队长,他骨子里始终难掩那股子匪气,只有他抢别人的,哪有别人抢他的?
许明月见其他人不作声,也出来站在大队长身边,对过来征调粮食的人说:“这都八九个月没下雨了,我们村为了抗旱,一年到头都没有休息过,不是在挖河沟挑堤坝,就是在往山上挑水灌溉,粮食不够吃,我们许家村一天两顿苦菜粥、荷叶粥,别的大队都在胡吃海塞的时候,我们村的稀饭汤都能照的见人影子,这才把粮食凑齐给你们交上去,这才过了多少天?就又来收粮?我们河对岸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是吧?河对岸的人命就不是命了是吧?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公社问问,去县里问问,有没有这样收粮食的!”
过来征调粮食的人,何尝不知道他们的苦?无奈地说:“我们是征调,征调!”
“我们粮食都征调走了,我们吃啥?”
其实上面的人何尝不明白这个问题?可外面的旱情已经到了饿死人的程度,之所以再来住在河边的生产大队征调粮食,就是想着他们这些住在河边的人,有野生莲藕,靠山可以吃山,靠河可以吃河,总不至于真的饿死,外面那些没有山没有河的地方,那真的是饿死人了,这才又来他们这里征调粮食。
孟福生看着来征调粮食的人,也是见识了底下老百姓生活的艰难。
这段时间他的情绪已经没有那么阴郁了,或许是见识了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劳累和贫困。
大队长没想到,大队部的这么多人都没人敢站出来一起抵抗征调粮食,许明月一个女人居然有胆量跟在他身后站出来反抗,心里也是欣慰。
紧接着小队长许红桦也站到他爹身边,拦着不让征调粮食的人来把他们的粮食拉走。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许家村人的团结了,江家村的人都还在犹犹豫豫的时候,许家村几个小队长全都站了出来说:“对!我们今年已经交了粮食了,剩下的粮食我们自己都不够吃了,想把我们粮食调走,除非我们死!”
很多在许家村不远处挑堤坝的人,也都拿着扁担和铁锹赶过来,大声喊着:“对!我们交过粮食了,粮食不能拉走!”
大队书记还想劝许大队长两句,被许大队长一顿怼:“你要交就交你们村的粮食,你们村粮食多,有的交,我们村可没有!”
有许大队长在前面顶着,加上许家村人多,一下子就聚集了两三百人,还有很多村里人在往大队部聚集,他们手里全都拿着木棍、扁担,这让来征调粮食的人一下子黑了脸,心底惴惴。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可不是说说的,河对岸最大的刁民,就是许家村。
偏偏他们村子人多势众又团结,谁都惹不起。
真要把这些蛮子惹急了,他们是真的会打人。
哪怕有大队书记在中间斡旋,也一点用都没有。
其实大队书记想要交粮吗?他又不是傻子!他哪里会不知道粮食不够吃?只是他服从命令习惯了,有个惯性思维,他从没想过拒绝,想的也只是交多交少的问题。
他想着新粮刚收上来,秋季作物也种了下去,河滩上有莲藕,只要他们撑到秋收,就又有粮食了,饿不死,自然是能支援就支援,没想到许大队长会反对的这么激烈。
最终他们只从江家村以及施、胡、万三个村子征调到了粮食,许家村是一粒粮食都没给。
这也让上面的人对许大队长很不满,却也让姜家村和施、胡、万三个村子对大队书记很不满,凭什么许家村可以不交?他们觉得如果大队书记强硬一点,他们也可以不交。
只有大队书记明白,这个征调粮食是躲不过去的。
许家村有许大队长这样的强势人物带头抵抗,别的大队和村子可没有这样的强势大队长,该交的粮食还是得交。
之前许明月一直没有担心过奶奶和外公外婆一家,心想着再怎么缺粮,第一年应该能撑过去的。
竹子河的水位虽然一直在降,河滩也晒的有些干,但下面还是湿润的,该长出来的野生莲藕依然会长,光靠挖莲藕也不会饿死。
可见到第二次征调粮食,许明月有些坐不住了。
爷爷现在娶的嫂子虽然不是她以前的奶奶,可她还是不希望奶奶一家被饿死的,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奶奶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与她性格相合的人结婚,即使做不到后者,至少她们全家都能活着也好。
因为离奶奶家比较近,她从大伯家借了条小船,推入到大水沟中,通过河沟划船到建设大队的吴家村。
建设大队虽然与许家村相邻,吴家村却是在建设大队距离许家村最远的村子,同样坐落在河边,但距离大山已经有很长的路了,山脚下的田地她们村是一点没有,属于真正靠河吃河的村子。
许明月一路打听到吴家村,询问奶奶家的消息。
现在的奶奶家,和她记忆中小时候的舅爷爷家,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是砖瓦房了,这时候还是土房子,她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家,她并不知道奶奶的父母名字,也不知道小舅爷爷的名字,只知道奶奶名叫吴二姐。
可这年头,五个姑娘里,有两个叫某姐,两个叫某丫,还有一个叫某姑。
吴家村许多‘二姐’。
许明月只能打听,“她还有个小她十来岁的小弟。”
这两个特征聚集在一起,被问路的吴家村的人就懂了,“哦~~你说她呀?”被问话的人好奇的打量许明月,以为她是来给吴二姐说亲的,毕竟吴二姐十八岁了,是要嫁人了。
这个时间段,正是村里姑娘小伙子们结婚的最好时间段,好些地方干旱的快活不下去了,他们这里五斤藕粉就能换一个大姑娘回来当媳妇。
被问话的妇人就以为许明月也是来打听吴二姐的。
她突然用一种许明月很难形容的目光看着许明月露在外面的眼睛,笑着问:“姑娘,你也没成家吧?你哪个村的?你家里几口人?有没有想过找个什么样的?我小儿子还没娶媳妇,我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就要上手来拉许明月的手腕,把许明月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一巴掌扇到妇人手上了,厉声喝道:“你干嘛?”
他们这里虽然各种方言杂居,她和妇人说的却是一模一样的方言,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这妇人都敢打她的主意。
这妇人被她打了一巴掌,立刻哭着喊道:“外村人打人喽~!你个小XX养的还敢来我们村打人?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随着她的喊声,一下子把许明月给惊住了,一边往后退,一边喝了一声:“我是许家村人,我爸是临河大队大队长!你们要敢拿我怎么样,回头我爸把你们村都掀了!”
原本听到妇人喊声过来看热闹,还想伸手拉许明月的人,一听许明月的话就惊住了。
许家村对周边村子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那妇人叫道:“别信她的,我就不信她爹真是大队长!”她看着许明月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说:“大队长的闺女穿的像里这么破烂?”
许明月万万没想到,她不想太高调,才穿原身以前的衣服,谁知道会因为身上衣服穿的破烂而有危险。
她直接一脚踹到这妇人肚子上,然后拔腿就跑,后面的人条件反射就追。
她还听到有人问:“你们追她做什么?她偷了什么东西吗?她是来做什么的?”
其他人也不知道许明月是来做什么的,有人喊着追,她们就跟着追。
还好她刚上岸不久,就找人问路,距离河边不远,到了河边赶紧上了船,拼命划走。
眼看着她上了船,划走了,那个被踹了一脚追过来的妇人才拍着大腿懊恼地说:“我不是看她一个人来我们村子,想着我小儿子还没娶媳妇,想问她是哪儿的人,给我小儿子当媳妇吗?哪晓得这么泼辣!”
她就是看她是一个人过来,想着先拉到家里去,跟小儿子生米煮成了熟饭,不让她走,省下五斤粮食。
其他人一听,原本想找船追的人也不追了,骂道:“难怪人家姑娘吓的跑,说不定她是村里哪家的亲戚,这要被她亲戚晓得了,不扒了你的皮!”
虽然他们这里不说家家户户有船,但有船的人家也很多,现在正是摘菱角的季节,河边船多,原本还想帮着追船的人,也都骂骂咧咧的走了,还有好事的人去问是哪家亲戚。
妇人也不敢说是找吴二姐的。
吴二姐是他们村里出了名的泼辣,要是被她知道她的亲戚被她吓跑了,能在她家从天亮骂到天黑。
她知晓吴二姐这时候要么去采莲蓬摘荷叶去了,要么去摘菱角,摘菱角菜去了。
她们大队的粮食刚被征调走,现在就靠河里的菱角菜和荷叶、莲藕撑着了。
但因为他们今年吃荷叶吃的太多,河滩上的莲藕长的没有往年的好,藕节也不大,他们不知道是荷叶摘的太多导致的,只以为是还没到荷叶枯死的时候就挖莲藕,莲藕太嫩才长的这么小的。
*
这件事是真把许明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因为是在自己老家,而且一直在村子里,只去过一趟邻市,从来不知道,原来老家可以这么危险。
过去她听人说过,哪个人贩子抢了谁家小孩,骑车逃走,因为只有一条山路通外面,打电话叫下面村子的亲戚帮忙在路上拦截,把人贩子给截住了。
又说山里哪个村子谁家买了媳妇,又跑了。
但这些事,她过去从未亲眼看过,都是道听途说。
她从小就努力读书,周围的一切黑暗,都仿佛与她隔绝,可刚刚的经历,绝对不是她想多了。
河面上有很多和她一样在划的小船,还有一种椭圆形的菱角船,基本每个船上只有一到两人,船上的人有男有女,他们都在专心的摘菱角,或是往船上拉菱角菜,河滩边荷花摇曳,一副江南水乡祥和的美丽景象。
仿佛刚刚经历的事情,只是她的幻觉。
她回到村子后,还有些恍惚。
她突然发现,原来她想改变奶奶家的命运,去看看外公外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奶奶家就在建设大队,她划船就能去,外公外婆家,真的是在山里啊!
要是在山里遇到这种事情,她可能跑都跑不掉。
不过她记得她妈说过,外公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苦,年轻的时候是小队长,后来是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再后来大概是能力出众,又成了炭山生产大队长。
要知道,一个大山里的人,能够成为河对岸炙手可热的炭山大队长,管理炭山煤矿生产的事,拿几十块钱的工资,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本还担心外公外婆一家在大山里,会不会受旱灾严重,想要去看看的心思,也按捺了下来。
她外婆是童养媳,连童养媳的外婆都一直好好的活到了几十年后,而且她七个舅舅阿姨全都被养大,活的好好的,现在应该也没事。
因为这事,回到许家村的许明月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在给孟技术员做翻译的时候,就有些恍惚,她的反常也是第一时间被他捕捉到。
实在是许明月母女,有着一种与这里的村庄格格不入的阳光与松弛。
或许连她们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原本不太关注别人的事的,平时也是能不说话都不多说一个字,可看许明月恍惚的样子,便问了一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与种植以外的话,许明月有些诧异的看向他,原本没打算说的事,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和人说一说,道:“我有个好朋友,嫁在了隔壁建设大队的村子,这些天征调粮食,我有些担心她,就过去看看……”她停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突然就格外的想念她的闺蜜。
见他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她才后知后觉的心有余悸地说:“我不知道朋友家在哪儿,就问她村里人,她村里人突然问我是哪个村的,结婚了没有,然后说她儿子还没结婚,伸手就过来拉扯我。”
原本还不太害怕的她,现在想起来,是越想越害怕。
她还是和她们说着一样语言的本地人,都能遭受到这样可怕的事,她突然想到,几年后,他们这里是要来知青的,那些从外地来的分配到下面各个大队的知青小姑娘们,又会遭遇到怎样可怕的事情?
她猛地捏紧了拳头。
她以为眼前的孟技术员应该是不懂她这一刻的恐惧的,但没想到他问:“你告诉你家人了吗?”
许明月摇头。
孟技术员说:“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你的家人。”
许明月想的却是,她应该在车子后备箱里装一些大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