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要不是侧妃来招惹孤。
一连吃了五六颗, 沈将时才缓缓放下书。
顾姝臣没注意到他的举动,还在垂眸仔细剥着莲子。青绿的外皮映衬着她红润的指尖,宛若春日新生的海棠花。
她今日又着了一身娇嫩桃粉, 分外明艳的色彩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的俗气, 衬得整个人娉婷袅娜, 又带着说不出的如水沉静。
沈将时抬手勾住她的皓腕, 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母后今日可为难你了吗?”
顾姝臣抬眼看着他轻笑一声,把剥下的外皮放在碟子里:“没有,母后还说让我在园子里玩呢。”
沈将时点点头,不再言语, 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也没示意顾姝臣继续喂他吃莲子。
顾姝臣捻着莲子仁犹豫一下, 小心翼翼开口解释道:“我……我昨日不是故意睡着的。”
她说着,一边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沈将时, 一副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模样。
沈将时却不吃她这套, 闭上眼睛嗤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 怎么回事?”
顾姝臣抿抿唇:“昨日里圣架进城, 我在马车里见到那样的场面, 震撼到话也说不出来。一路上兴得厉害, 到园子里觉得浑身困乏, 回来就……”
她这理由编得好笑, 说到最后自己都不大相信了。幸好沈将时没准备深究,见她态度良好也就不再说什么, 转而轻轻一笑:“没见过世面。”
顾姝臣见他心情转好, 心里一喜,拢着裙摆滚到他怀里,顺便给他嘴里塞一颗莲子, 恭维道:“那、那殿下什么时候也到北地去,让北地的百姓们也见见世面。”
沈将时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沉重脸呵斥道:“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
顾姝臣却不为所动,目光直往自己手腕上移,沈将时快速收回摩挲着少女皓腕的手,轻轻咳嗽一声。
瞥见他耳尖一点薄红,顾姝臣心里嗤笑一声,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把脸贴在沈将时胸前,撒娇道:“殿下,咱们就去一次北地嘛……”
真是个不忘本的,自己还没发达呢,就想着照顾家乡里人。沈将时抬手拢了拢她的墨发,悠然道:“与其指望孤,不如你自己当上皇后回北地省亲,岂不是更有体面?”
顾姝臣抿唇忖了忖,好像也是这么个理。本朝国祚这么多年,好像还没出过个北地的皇后呢。
她要是能成了第一个,该是北地多大的荣耀呀。
沈将时捻着手中一点发丝,看着她眼底神色的变化,没出声。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没上进心了。他得给她些动力,省得每日只知道玩闹,要不是自己天天在她眼前晃,恐怕早就把自己这个太子夫君忘了。
顾姝臣正在心里筹谋着自己当太子妃的大业,忽然感觉那只抚弄她发丝的手在缓缓下移,正一点点往她腰上滑。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将时的唇已经贴到她耳边。顾姝臣满脸通红,抬手去推他:“殿下,不要……这时候……”
沈将时从她发间抬起头,一手轻轻扣住她的柳腰。顾姝臣腰部本来就比别处敏感,这么一撩拨,只感到腰身一软,接着面上不由自主发起烫来。
“来月事了?”沈将时看着她泛红的面颊,面不改色地问道。
顾姝臣被他撩拨得心烦意乱,垂眸不敢看他,小声嘀咕道:“没、没有……”
得了这个回答,沈将时满意地伏在她颈边:“那就别废话。”
…………
等顾姝臣再被放下来,都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屋外还是一片静悄悄的,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顾姝臣看着地上凌乱的衣裙,再抬眼看看坐在书案前气定神闲的沈将时,气不打一处来。
在船上的时候夜夜荒唐也就罢了,如今都到了江南园子里,她以为太子殿下怎么也得收敛些了,可如今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反而还愈发不着调起来。这青天白日的,万一被别人听去了,她可是当真不做人了!
沈将时转头,恰好对上她颇为怨怼的目光,他轻轻摩挲着手指,淡然开口:“侧妃还不穿衣吗?”
顾姝臣哼唧一声,转过身去,把自己隐藏在帐子后面。
沈将时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孤知道了,今日侧妃困乏极了,是想让孤帮你穿。”
听到这话,顾姝臣猛然从榻上直起身子,一把抓起散落的衣裙:“不、不敢劳烦殿下!妾自己来就是了。”
沈将时却好像没听见这话,执意走到帐子前。顾姝臣见他动作,心下大乱,疑心他又要乱来,忙拿衣裙护住胸口。
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太子殿下丝毫不为所动,修长的手指掀开帘子,目光轻轻扫过她护着自己的手。
二人僵持了一阵,顾姝臣认命地把手松开:“好吧,但是先说好,您不许乱来……”
她剩下的话被堵在唇间,化作不成调的细碎……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姝臣终于能再一次把衣裙穿好,站在书案旁愤愤地瞪着沈将时。
“殿下,现在没午膳了,您说怎么办?”
沈将时轻轻打着扇子,捧起茶杯啜一口。顾姝臣被弄乱的墨发已重新梳好,可面上潮红还没完全褪去,宛若带着两点没涂好的胭脂。
现在质问的模样模样,让沈将时想到炸毛的眉音。果然宠随正主,两人竟有那么几分神似。
“孤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放下茶杯,抬眸觑一眼顾姝臣,“要不是侧妃来招惹孤,也不会如此。”
听到这话,顾姝臣气得冒烟,这是什么话,她如何就招惹太子殿下了,明明是太子不正经,看着她就满脑子都是……如今他是“饱”了,丝毫不管自家侧妃还饥肠辘辘。
她跺了跺脚:“我不管,我饿了。”
其实就算在江南里,太子殿下叫膳,哪里会有没有的道理?沈将时偏偏要逗弄她,装作无奈的样子:“那孤也没有办法了。”
顾姝臣咬着唇,抬手扯住沈将时的袖子:“嗯……殿下,既然这样,不如出去吃吧。”
沈将时抬眸看她一眼:“出去?”
顾姝臣点点头,满脸憧憬:“到外面市井里去!自古枼州就是不夜城,听说晚上也热闹得很,还有夜市呢。我就出去玩,顺便在外面用膳,到晚些时候再回来好不好?”
沈将时静静听她说完,缓缓开口道:“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一个人,孤可不放心。”
顾姝臣粲然一笑:“那……殿下跟我一起出去?”
听到她的话,沈将时唇角微微上扬,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孤可不像你一样,是个逍遥的闲人。如今就算出来了,也有多少事要忙。”
顾姝臣眼角耷拉下去:“那怎么办……”
沈将时转了转手中茶杯:“容孤考虑考虑吧。”
一听有戏,顾姝臣又眉开眼笑,抱住沈将时的胳膊:“那殿下你好好考虑一下,妾不急的!”
江南夜景,不看一次多可惜,顾姝臣灿烂笑着,动作又紧了紧,生怕沈将时反悔。
沈将时垂眸看向被她抱住的胳膊,淡淡开口道:“你要是再不放开,那孤可不能保证你还出不出得了门。”
顾姝臣立马松手,一溜烟到桌案旁坐下,继续剥她的莲子去了。
…………
听说顾姝臣要出门,采薇的脸拉下三尺长。
顾姝臣打着扇子,对着她笑:“苦着脸做什么?”
采薇有气无力地瞪自家小姐一眼:“娘娘,咱们才刚来一天,您就不能消停点吗?”
顾姝臣却不以为意,纠正她道:“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殿下要带我去的,不是我要闹着去的。你可别冤枉人。”
采薇撇了撇嘴没言语,就自家小姐那个磨人的性子,神仙来了也得退避三分,更别说太子殿下一介凡人了。
不管采薇怎么想,顾姝臣是兴高采烈地出了门。临行之前,她还给每个人都安排了身份。太子殿下是富商家的大少爷,魏有得是家里管家仆人,茂才是魏有得的儿子,采薇则是家里的小丫鬟。
沈将时看眼兴冲冲的顾姝臣,今日为了出门,她特意换了身朴素的衣服,鹅黄色襦裙配着粉宝石耳坠,一副新妇少奶奶的模样。沈将时心头一动,开口问:“那你是什么?”
顾姝臣一早就在等这句话,闻言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是家里的姑奶奶!”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怔住。顾姝臣歪着头看着他们:“怎么?不行吗?”
沈将时面色微冷:“随你。”
顾姝臣扬唇一笑,跟上沈将时的脚步:“那您就是我哥哥了,我是您妹妹。诶,您得记住了,哥哥!”
沈将时站定,无奈地回身看一眼她,没忍住开口问:“怎么就得当姑奶奶?”
他满心以为顾姝臣会和自己配一对,说自己来当少奶奶。结果这丫头偏偏不按套路出牌,主意大了,要当姑奶奶!
顾姝臣拉着他的袖子,嘻嘻笑着:“姑奶奶不好吗?我就喜欢当姑奶奶!”
从前听人家说,姑奶奶是贵客,回娘家是要坐上席的。她在家里是小妹妹,要敬重着兄长们,便总盼着当姑奶奶作威作福。如今她在东宫里难回家,便借着太子殿下过回姑奶奶的瘾吧!
沈将时无奈,负着手往前走:“好,姑奶奶好,给姑奶奶请安了。”
看着太子殿下吃瘪,茂才觉得好笑,垂着头正微微耸动肩膀,忽然听到啪一声,后脑生疼起来。
一转头,他师傅魏有得正在身后站着,抻了抻袖子对他道:“走吧,儿子。”
第72章 第72章 妹妹?
夏夜里的江南并不冷, 街上四处点着灯笼,如织的游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花香携着脂粉香弥漫, 热闹非凡。
沈将时拉着顾姝臣的手腕, 虽然除了他们主仆几个, 周围有许多暗卫, 但他怕顾姝臣贪玩走散,还是拉在自己手里安心些。
顾姝臣乍到江南,看哪都新奇,一会儿转转灯笼, 一会儿给杂耍的叫好,一会儿又让采薇拿钱去买东西。
出来还不到一个时辰, 魏有得茂才三人手里就提满了东西,连沈将时手里都拿着一个灯笼。
“哥哥, 你看那个!”路过石桥时, 只听顾姝臣一声惊呼, 紧了紧拉着沈将时的手, “你看!”
听到这一声哥哥, 沈将时心里倏地一跳, 没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反而攥住了女子的手腕。
“不、不要乱叫。”
顾姝臣狐疑抬眸, 看到沈将时耳后染上可疑的薄红,眨了眨眼, 忍不住揶揄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沈将时唇线紧绷, 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直到一处人少的清净之地,才开口:“你……孤不是你兄长。”
在百姓面前装装也就是了, 怎么只有两人的时候,还这么叫。
她自己已经有两个兄长了,还嫌不够吗?
沈将时眸光黯了黯。他不想自己在她心里,跟顾家两兄弟是一样的。
顾姝臣瘪瘪嘴,不明白沈将时较这个真做什么,弯了弯眉眼,歪着头道:“我知道呀。可是今日出游,您说好了,我要当姑奶奶的。”
沈将时看着面前女子天真的面容,没再说话。
他心里后悔,在方才顾姝臣说她要当姑奶奶的时候,他就应该直截了当拒绝了她。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顾姝臣一口一个哥哥叫得起劲,显然是摆起姑奶奶的款来,狠狠地占他的便宜。
看着沈将时恹恹的神色,顾姝臣想了想,勾起他的手指,善解人意地开口:“您不想当我哥哥也成。”
沈将时充满希冀地看着她。
顾姝臣扬唇一笑:“要不,您来当我弟弟?”
此话一出,沈将时瞬间黑了脸,哼一声,自顾自往前走去。
顾姝臣在后面提着裙摆追他:“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呀!”
二人继续在街市里随意逛着,直到顾姝臣在一个首饰铺子前面停下。
卖货的店小二显然很有眼力见,见面前二人穿着虽是不显,可周身带着难掩的贵气,便知二人身份不一般,忙笑着上前:“不知老爷想给夫人看些什么首饰?”
顾姝臣目光在各色珠花上流连着,嘴角却掩饰不住笑意:“什么老爷夫人的,这是我哥哥。”
闻言,店小二一愣,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中间打了个转。
兄妹?这二人容貌没一点相似,气度却很是相配,怎么看也是郎才女貌的少年夫妇才是。
不过他没言语,讪笑着道:“是是是,小的眼拙。不知奶奶喜欢什么样的?我们这里的首饰,是整个枼州里最好的!”
顾姝臣点点头,赞同小儿的话。虽然这里的首饰用料不如京城铺子华贵,可是设计却别有巧思。于是挑了一朵茉莉珠花,叫沈将时给她戴上。
“好看吗?哥哥。”顾姝臣拢着鬓边,给沈将时展示。
沈将时默默地端详片刻,才缓缓开口:“妹妹自是国色天香。”
说罢,留下站在原地怔怔的顾姝臣,轻笑一声走出了铺子。
不多时,他的袖子就被人抓住。回眸,正对上面颊红润的顾姝臣。
“您……刚才叫我什么?”
沈将时面不改色:“你不是叫我哥哥吗,我叫你妹妹,情理之中。”
而后,他牵起顾姝臣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不喜欢吗,妹妹?”
他最后两字说得极慢,尾音轻轻上扬,带着几分遣倦,似乎似在缓缓咀嚼着两个字的味道。
顾姝臣脸又是一红,轻轻咬了咬唇,甩开他的手,快步走了几步,不让沈将时看到她此刻的脸色。
沈将时轻笑一声,下意识捋了捋腰间荷包的流苏。
先前看她口无遮拦大言不惭的,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原来被调侃了两句,就受不住了。
沈将时眸光流转。
叫妹妹确实有几分意趣,可惜到底不如夫人来得合适般配。
妹妹……还是换个场合叫吧。
前面有一个卖栀子花串的婆子,见顾姝臣容貌秀丽出众,忙提起手中的花串:“小娘子,要不要戴栀子花串!今日只剩最后几串了!”
顾姝臣还没开口,却见一双手挑起一串栀子花,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这花串倒是精巧,倒也配得我夫人。”
那婆子眉开眼笑,忙颔首应承着:“是是是,老爷说的是,名花配美人,这花很配夫人呢。”
沈将时垂眸拿了两串,亲手戴在顾姝臣手腕上。
身后茂才付了银子给那婆子,婆子笑意愈深,对着二人福身:“多谢老爷夫人!”
顾姝臣垂眸看着手上的手串,缕缕幽香浮动,闷声道:“怎么又不叫妹妹了?”
沈将时看她一眼,淡淡开口:“还是夫人叫得更顺口一些。”
看顾姝臣娇羞的模样也更顺眼一些。
顾姝臣抬眼觑他一眼。
罢了罢了,太子殿下向来从心所欲,他既然想这样叫,那就不怪她过把太子妃娘娘的瘾了。
等到二人玩尽兴后,再回了碧棠春水,已经是要就寝的时辰了。
有臣子傍晚忽然送了奏疏来,沈将时只得先去书房打点。顾姝臣一个人在正殿卧房梳洗完,没敢再重蹈覆辙,乖乖地坐在小榻上慢条斯理地绞着头发,等沈将时忙完。
烛影绰绰,窗外蝉鸣阵阵,衬得夏夜格外静谧,不由让人全身都放松下来。
宫人纷纷退了出去,半晌后,采薇端着茶水进来。
顾姝臣放下绞头发的帕子,手指轻轻梳拢着墨发,看着采薇神色道:“怎么了?”
采薇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娘娘,今日咱们在外面……奴婢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顾姝臣喝茶水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采薇:“风言风语?”
采薇忧虑地点点头,靠近顾姝臣:“是奴婢买糕点的时候……听到几个人议论的。”
顾姝臣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道:“什么?”
采薇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奴婢听他们说……外面有传闻,说殿下不是圣上亲子!”
此话一出,顾姝臣失手打碎了茶杯,温热的茶水撒在裙摆上。
“你胡说什么!”
采薇看着自家娘娘,满眼都是惊惧:“娘娘……”
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忙进到内室里,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皆是一惊。
顾姝臣很快稳了稳神色,对她们摆摆手:“无事,是本宫没拿稳。”
待到宫人们收拾了茶水退出去,顾姝臣才沉下面色对采薇道:“这些胡言乱语,再不许提!”
采薇见顾姝臣神色,忙不迭点头称是。
顾姝臣感到有些心累,叫采薇下去,自己褪了衣裙,窝在床榻上。
她知道采薇素日里是个沉稳的,今日定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才会到她面前说。
可混淆皇家血脉,是屠戮九族的罪过。
顾姝臣想到临行前那个梦,忍不住打个寒颤,拉了拉手中锦被,把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扔出去。市井传言,不足为信,没必要为了这些事大惊小怪。
夜色沉沉,沈将时玩弄着身上女子的墨发。
顾姝臣伏在沈将时胸口,水眸带着一点倦意,盯着枕上的花纹发呆。
沈将时发觉面前女子的心不在焉,轻轻拍了拍顾姝臣的柳腰,惹得她不满地哼唧着。
顾姝臣刚要抱怨,声音却被堵了回去。沈将时抓着她的手压在榻上。
“专心点。”
…………
第二日顾姝臣醒来,天已经蒙蒙亮。
她转眸,发觉腰身被人搂着。
沈将时把人拢在怀里,慵懒开口:“别动。”
顾姝臣咬了咬唇,小声嘀咕着:“妾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将时这才懒懒睁眼:“侧妃倒是有力气。”
手上动作却是半点都不松。
那幽怨的语气,仿佛顾姝臣是什么吸人精血的妖怪一样。
顾姝臣扭了扭腰身,委屈道:“殿下……”
这一声叫得人心底发热,沈将时按住她不安分的手,重新闭上眼。
“再歇息一刻钟。”
等到沈将时终于肯放顾姝臣走,她匆匆忙忙刚到皇后的住处,见皇后还没露面,总算松了口气。
今日皇后也没久留她们,只说日后不必日日来请安,便放了她们回去。
顾姝臣和苏氏一起往回走,拐过一座亭子,就在快到碧棠春水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身影。
顾姝臣还没看清来人,却感到身畔的苏氏动作一僵,似乎有些颤抖。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苏氏,便见来人径直向她们走来。
那人一身墨绿色,束着玉冠,眉眼温润,带着风流的柔情。苏氏站定,福身款款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顾姝臣也微微蹲身:“给策王殿下请安。”
策王的目光在顾姝臣身上流连了一瞬,淡淡应一声,便自顾自先离开了。
顾姝臣和苏氏起身,顾姝臣有些疑惑地喃喃道:“策王怎么从这边来了?”
苏氏看她一眼,开口道:“殿下在一心居住着。”
顾姝臣讶然:“一心居?”
她知道一心居,就在碧棠春水不远处。只是一心居很小,住一个人将将住得开。
也怪不得苏氏会一个人住着。
只是策王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顾姝臣觉得有些古怪。
再想到昨夜的那些传闻,顾姝臣忽然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第73章 第73章 出什么事了?
不远处, 策王回身,看着那一抹窈窕身影远去。
他的身旁悄无声息出现一人,低声道:
“主子, 事情已经办成了。”
策王点点头, 看着女子的身影在一簇翠竹后消失, 眼底冷意渐渐浮现。
…………
枼州城里风景虽好, 待时间久了,园子里的景色都看腻,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顾姝臣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头几日就把园子逛了个遍, 到现在成日里无所事事。
幸而今日清河郡主来看她,两人便在园子里的小湖上泛起舟来。
湖中开着各色荷花, 随着微风轻摇。清晨刚刚下过一场雨,碧绿的荷叶盛着水珠, 圆润晶莹恍若玻璃宝石一般。
二人悠闲地坐在船上吃点心, 一个小内侍缓缓划桨。
一直划到湖心一座亭子附近, 顾姝臣叫内侍把船停住, 她们要在此处看景。
四处无人, 只有风过荷叶的轻响。顾姝臣抬手给清河倒一杯茶水, 茶香氤氲着荷花清甜, 别有一番意境。
“清河, 你觉得,策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清河摆弄着手上的玉镯, 听到她问话“啊”了一声, 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顾姝臣:“表哥……从前他不常和我们一起玩,我只听说他待人谦和温润, 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
待人谦和温润?看着清河的神态,顾姝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清河喝一口茶水,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顾姝臣摇摇头:“听说策王在一心居住着,没让苏侧妃随居,有些好奇罢了。”
清河支着下巴,低头忖了忖:“京城里倒是也有些传闻……跟策王相关的。”
说罢,她面颊染上些红晕,目光看着小碟子里的糕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姝臣凑近她一些,好奇道:“什么?”
清河抬头觑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有些扭捏。最终,还是在顾姝臣不停的催促下,附到顾姝臣的耳边。
“听闻,策王不大喜欢女人……是个……断袖。”
顾姝臣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可能!”她坚定地摇摇头,“王妃刚生了位小郡主,他怎么可能是断袖!”
她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些,惊起水中飞鸟,略着水面飞起。
清河忙不迭拉住她的袖子:“你小声些!嚷嚷什么!”
顾姝臣依旧一脸不可置信。
清河撇撇嘴,又靠近了些:“我……也是听说的,你不要跟别人说。”
顾姝臣忙不迭点点头。
清河揪了下帕子:“听说策王在家里……嗯……安寝的时候,让王妃和侧妃都办成男子。”
顾姝臣怔住,半晌说不出话。
耳边,清河的声音还在继续:“……还有,听说策王在床榻上……喜欢……”
听到这话,顾姝臣瞪大了眼睛,忙抬手去捂清河的嘴,另一手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你个没出嫁的丫头!你说什么呢!”
清河的嘴被捂住,颇为无辜地冲着顾姝臣眨眨眼。
顾姝臣把手拿下来,又打了她两下,再她腰间一拧:“不、不许再说了,要是让公主殿下听到,看你怎么交代。”
清河歪着脑袋坏笑:“要是娘问起来,我就说是侧妃娘娘教的。反正侧妃娘娘嫁人了,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顾姝臣听出清河是在编排她,还是羞红了脸,扔了手中帕子,又狠狠在她身上揪了几把。
…………
暮色将至,顾姝臣和清河告别后,独自往碧棠春水去。
河畔立着怪石假山,顾姝臣送了一程清河郡主,回来的时候有些疲惫,便坐在一块怪石上歇起脚来。
现在回去,沈将时便又要箍着她读书学习。横竖夏日里天长,她再坐一会儿也不打紧。
白云卷着落日余晖,点燃着园中每一处景致。顾姝臣靠坐在假山上,被暮色遮得严严实实。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两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记住,千万莫要让旁人发觉,知道了吗!”
“知道了,玉桂姐姐,你就放心吧。”
顾姝臣眉心微蹙,玉桂?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怎么会在此处?
她不动神色地往里靠了靠,让巨石掩盖住自己,一边从巨石的缝隙里往外看。
玉桂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态。她面前弓腰立着的男子却被顾姝臣看个一清二楚。只是这人面生得很,顾姝臣以前从未见过。
“这事若是办成了,少不得赏你。”
“奴才知道,咱们这不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嘛。”
为了太子?顾姝臣心头一跳。二人又低声说了些什么,玉桂又塞给那男子一个东西,二人脚步渐渐远去。
又过了良久,顾姝臣才从怪石后现身,加紧脚步往碧棠春水走。
发生了什么事,皇后竟然会这样偷偷摸摸解决?
顾姝臣有些心绪不宁,一直走到厢房里,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竹青看到顾姝臣的模样,心中一惊:“娘娘怎么来这了?”
自从到了枼州,除过头一日,娘娘一直歇在正殿里,甚少回厢房。
今日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面色还有些苍白?
顾姝臣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笑:“我……现在过去,那位又要考我功课。且在这里躲躲,晚膳再过去也不迟。”
看着娘娘的面色,竹青心中仍有些狐疑。
顾姝臣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坐在窗边:“可有冰酿圆子,快给我拿来。”
听到顾姝臣要东西,竹青忙应声:“有的,一早就在冰里放着了,只等娘娘了。”
竹青端来瓷碗,有些埋怨地开口道:“殿下也真是……明明是带娘娘出来玩,怎么还偏要娘娘整日里读书的。”
顾姝臣咬一口圆子:“就是就是!他最坏了,分明就是故意不让我好好玩。”
忽然,窗外传来声音:“看来侧妃对孤的意见不小啊。”
顾姝臣愣住,反应过来时,沈将时已经站到她面前,而竹青早就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
顾姝臣笑得格外心虚:“殿下您怎么来了。”
沈将时哼一声,坐到她身旁:“孤要是不来,还听不到侧妃对我这番评价呢。”
顾姝臣见他的模样,就知道某人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忙舀起一勺圆子喂到他口中:“殿下快吃!”
沈将时被猛然塞了一嘴冰圆子,垂眸看着女子带笑的眉眼,抬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就卖乖吧。”
顾姝臣攀着他衣袖靠上去,眉眼盈盈:“怎么,殿下不喜欢我卖乖吗?”
沈将时手指划过她耳畔,留在温润的唇瓣上。
“就你最放肆。”
顾姝臣靠在他怀里,任由某人手在她腰间不老实地流连着。
想到今日那件事,顾姝臣心沉了沉。
……还是不要提了,就让它烂在心底吧。
…………
日子一晃过去半个月,顾姝臣一直留心着策王的动作,还要分出些许心神来关注着皇后娘娘,倒也没有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好在这段日子里,策王都没有什么异动,苏氏得空也来寻过她。顾姝臣一次都没有推辞,看能不能在苏氏身上探得清河郡主所说的事情。
奈何苏氏也一贯如此,偶尔她试探着提起策王,也不见她神色有异。
或许……那日清河郡主说的,只是谣言?
沈将时见她捧着书,思绪却像是扔到九霄云外去了,颇为不满地从她手里把书抽出来。
顾姝臣回过神,便看到一道阴影压下来,沈将时沉着面色看她。
顾姝臣抿唇,美艳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笑:“这书上写的,我都会了,殿下要不考考我?”
沈将时面色不改,手指随意翻动着书页,问了几个问题,顾姝臣一一都答上来,虽然答得不算多出彩,但显然也是认真读过了的。
沈将时心中觉得满意,面上却仍是不显,淡淡应一声:“读书时要专心,像你这样三心二意的,如何能把学问吃透?”
顾姝臣不同意地啧一声:“非也。若是心中有灵性,哪怕是在乱耳丝竹声中,照样能把书读明白。要是没有那份才智,就是把书读个八百十遍,背得滚瓜烂熟,也是一点都没用的。可见那些读不好书,把原因都归于不够勤勉的,只是给自己才智不够的找补之言罢了。”
顾姝臣歪理一向多,沈将时一点都不意外。不过她今日这番话,意外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愉悦,放下书拉起顾姝臣的手:“是是是,侧妃娘娘才智过人,不是他们可以比的。”
二人正说着,忽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沈将时蹙了蹙眉,叫人进来。
茂才走进来,步履有些慌乱。
“出什么事了?”沈将时问。
茂才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顾姝臣。
沈将时不耐地叩了叩桌案:“直说就是。”
茂才忙跪下,回到:“殿下,方才外传话来,说园子里发现,死了一个人。”
顾姝臣心中一惊:“什么?”
茂才继续回到:“是在……是在向才人的院子旁的一口井的发现的,人已经死了两三天了……现下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了。”
园子里死了个人,还是在宠妃的住处附近发现,这可不是小事。沈将时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顾姝臣想了想,起身对着沈将时行礼:“那妾也去看看。”
沈将时没反对:“去吧,这几日天凉,记得添件披风再过去。”
顾姝臣应是,疾步走了出去,门外竹青早就候着,二人一起往向才人的住处走去。
桌案后,沈将时冷冷地看了茂才一眼。
茂才慌乱地把头低下去,几滴汗珠落在地上。
“以后,孤不想再看到你们在侧妃面前遮遮掩掩,听懂了吗?”
第74章 第74章 鸿门宴?
顾姝臣赶到的时候,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她携着竹青在后面站着,一眼便看到人群中面色铁青的皇后娘娘。
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 正拿帕子捂着嘴, 呜呜咽咽地哭着。
玉昭仪也在旁边, 看着哭泣的女子, 脸色有些难看:“向才人,本宫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这么一直哭哭啼啼,皇后娘娘也没办法给你做主啊。”
向才人抹着眼泪, 抬眼看了一眼玉昭仪:“娘娘说得轻松,这死人不知在嫔妾院子旁待了几天!改天你们润玉院附近也死人了, 我就不信娘娘也能这么坐得住?”
这话说得太难听,果然, 玉昭仪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抬手颤抖地指着向才人:“你……”
而后转身向皇后娘娘行礼道:“娘娘, 向才人出言不逊、藐视上位, 示宫规为无物, 请娘娘给臣妾做主。”
皇后娘娘面色又沉了几分, 瞥见顾姝臣和苏氏的身影, 凤眸里闪过些晦暗的情绪。
“行了。”她冷冷呵一声, “在宫里闹闹也就算了,在外面还要这般丢人现眼吗?”
顾姝臣正看着热闹, 忽然感到有人拉住了自己袖子, 回眸就看到苏氏,正在她旁边站着。
“方才皇上来过了。”苏氏目光依旧注意着人群里的动静,轻轻开口, “皇上让皇后娘娘处理此事。”
顾姝臣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般让皇后处理的事,皇上从不轻易插手,给足了这个嫡妻面子。
“那现在怎么样了?”顾姝臣小声问。
苏氏摇摇头,目光向地面看去:“还无甚眉目。”
顾姝臣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地面上躺着一个人。只一这眼,她看清了那人容貌后,顿感到冷汗直冒,一阵头晕目眩袭来!
她身子不由一晃,险些栽倒,幸好竹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娘娘,若是不舒服,咱们不如先回去……”
顾姝臣扶着竹青的手,深呼吸了几次,缓了缓情绪,对着她摇摇头:“我没事。”
再抬眼看向地面那人,那人被井水泡得发肿,显然是已经死了两三天了。但是顾姝臣还能看出,这人正是那日和玉桂说话的男子!
他不是替皇后娘娘办事吗?怎么会死呢?
顾姝臣攥紧了袖子下的手。
就在她思绪流转的时候,面前向才人忽然跪倒在皇后面前:“求娘娘给臣妾做主!定是、定是有人要害臣妾!”
皇后娘娘被吵得心烦:“平白无故的,害你做什么!快起来!”
向才人哭哭啼啼地被人扶起来,这时候,园子里的总管太监刘氏被带到皇后面前。
刘太监也是满脸灰白,跪倒在皇后面前,头磕得直响:“娘娘,这人是一个采买的下人……前两日出去采买后就一直没了音讯,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刘太监:“谁和这下人接触过,继续查。”
采买的下人?顾姝臣心里一惊,这人并不是太监,那就不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而是枼州人。
枼州的人怎么会和皇后娘娘身边人牵上线?
再看皇后娘娘的态度,丝毫不见慌乱,顾姝臣心中狐疑更甚。
难道皇后就不怕被人查出来,这人跟玉桂接触过吗?
还是……
顾姝臣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顿觉一阵恶寒。
她定不可能傻乎乎地跟旁人说她见过这人,只好往后靠,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后娘娘不动神色扫过众人,见到顾姝臣盯着地上的尸体,神色有异,不由心头微动。
“今日天色不早,你们都先回去吧。”
众人都应是。皇后娘娘看了一眼抽噎不止的向才人:“向才人今日出言不逊,按宫规本宫应罚你。念着你方才受了惊吓,就罚你抄一卷佛经吧。”
虽然向才人方才对着玉昭仪嚣张,但对着皇后娘娘,却是不敢不恭敬,应了是便由宫女搀扶着回院子里了。
顾姝臣也行礼告退,看着天边晕开的墨蓝色,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
第二日天将将亮,顾姝臣前脚送走了沈将时,就有宫人来报,叫侧妃往皇后娘娘那一趟。
今日不是请安的日子,顾姝臣心里咯噔一下,问来人:“皇后娘娘只叫我一人吗?”
那内侍笑着:“奴才不知。”
顾姝臣心沉了沉,仔细检查了着装首饰,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后,跟着内侍往皇后娘娘的住处去。
皇后娘娘正在里间用早膳,见她来了,亲昵地抬手叫她坐。
“这几日在这里,住得可习惯?”
顾姝臣小心大量着皇后娘娘的神色,开口道:“得娘娘照顾,妾一切都好。”
皇后娘娘点点头:“时儿身边只有你一个人照顾,到是辛苦你了。”
顾姝臣咂了咂这句话的味道,不像是在提点或讽刺她,于是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娘娘和殿下的厚爱,妾不敢忘。”
皇后没言语,手中拿着瓷勺,轻轻搅动着。
这时候,顾姝臣才发现,殿内宫人不知何时都出去了,最后一个宫女出去的时候,还轻轻阖上了殿门。
顾姝臣心里暗道不好,面上依旧挂着笑,替皇后娘娘布菜。
皇后制止了她的动作,抬眼看向她:“昨日园子里不太平,侧妃可知道?”
顾姝臣迟疑了一下:“妾知道的。”
皇后继续道:“侧妃近日,可见过什么人?”
顾姝臣眸光一闪,利落起身跪在皇后娘娘面前:“娘娘……”
皇后神色淡淡,只有一双凌厉的凤眸,恍若要看穿顾姝臣的内心一般。
顾姝臣咬着唇,知道在皇后娘娘面前,自己是瞒不过了,低着头回话:“妾确实看到了。”
看着皇后娘娘微沉的面色,顾姝臣又补了一句:“妾只是看到,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起。殿下……也是不知道的。”
听到这话,皇后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抬手拉她起来:“好孩子,我知道你惯来是个稳妥的,只是随口一问,何至于这般慌张。”
顾姝臣也勾起一个乖巧的笑,重新坐回皇后身边。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有些事情……侧妃心里有数就好。本宫行事,左右是为了时儿,想来侧妃也跟本宫心中所想是一样的。”
顾姝臣压下心里的不安,垂眸道:“儿臣省的。”
皇后笑意愈深:“侧妃向来聪慧,本宫不过是怕你们忧心,才多说几句。回去以后,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想来侧妃也是知晓的。”
一刻钟后,皇后用完了早膳,便放顾姝臣回去了。顾姝臣走在石板路上,看着潺潺流水卷着落花,心想,这件事恐怕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至于真相?这宫里多的是没有真相的事。能有一个看得过去的说法,已是不易。
顾姝臣没有马上回碧棠春水去,而是在外面逗留了半日,直到快用午膳,才匆匆赶回去。
还没跨进院门,就看到一个焦急的身影。见她回来,忙迎上去。竹青满脸急色:“娘娘怎么现在才回来?”
顾姝臣搭上她的手:“怎么了?”
竹青道:“策王要在满沁园设宴,殿下正找娘娘呢。”
设宴?顾姝臣有些好奇:“都请了谁?”
竹青替顾姝臣重新梳妆,一边回话:“只请了殿下和娘娘,再加上苏侧妃。”
顾姝臣戴耳坠的动作一顿,只有四人?
怎么听起来像一场鸿门宴呢。
顾姝臣轻笑一声,在镜子里看一眼竹青:“替你家娘娘好好梳妆,不要在策王面前丢了太子殿下的脸。”
竹青扬起一个笑:“定叫娘娘艳压群芳。”
…………
不多时,顾姝臣梳妆打扮好,沈将时也恰好回来,看到美人一身粉衣施施然走出来,心头一动。
女子身穿着云锦宫装,恰好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肩上配着薄纱,在日光下恍若花间萦绕的雾气,衬托得她眉眼盈盈。
沈将时拉起她的手:“走吧。”
二人相携到满沁园,策王和苏氏已经在里面,见他们来忙上前。
顾姝臣对着策王福身,策王淡淡点头:“弟妹不必多礼。”一副不怎么在意顾姝臣的样子。
只是他那在一抹不经意落在顾姝臣腰间的目光,还是被沈将时看去。
他眸光微暗,侧身替顾姝臣挡开那目光。
苏氏瞥见沈将时眸色,又抬眼看一眼明媚娇艳的顾姝臣,以为太子殿下是在介意策王那一声“弟妹”。
她心中有些疑惑,传闻太子殿下不是很宠爱这位侧妃吗?怎么连一声称呼都要在意?
还是说太子殿下当真古板如此?那活泼如顾姝臣,在东宫的日子想必不好过。
思及此,苏氏看顾姝臣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
几人各怀鬼胎,顾姝臣却没那么多想法,乖巧地跟着沈将时入座。
四人坐好,策王率先举杯:“来枼州这么久,一直没寻得机会宴请太子。如今快要离开了,我这个当大哥的说什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了。”
尽地主之谊?顾姝臣心中疑惑,抬眼看向沈将时,见他面色如常,举杯回应:“大哥说笑了。”
宴席间,策王倒是还算热情,一直和太子殿下说话。沈将时对这位兄长却是淡淡,不过平常回复,说不上多亲昵,但也看不出厌恶。
顾姝臣和苏氏只顾着低头吃菜,连眼神交汇都没有。但是她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苏氏今日格外紧张。
直到这一顿饭结束,都没再发生什么事。就在顾姝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策王的目光突然转向顾姝臣。
“不知今日的饭菜,可合侧妃娘娘的口味?”
第75章 第75章 苏氏知道了什么?
顾姝臣一愣, 下意识抬眼看向沈将时。
沈将时不动声色捏了捏女子袖子下的手腕,顾姝臣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笑意不减, 对着策王恭敬道:“殿下这里的东西, 自然是极好的。”
策王似乎对她这种客气疏离的回答不太满意, 眉间微微蹙起:“听闻侧妃不爱吃鱼鲜……枼州此地多鱼虾, 可是让侧妃不满?”
顾姝臣抬眸看了一眼策王,他神情真挚,清润的嗓音也染上几分焦急。
其实他的样貌与太子有三分相似,可气质却大相径庭。比起太子与生俱来的冷冽与威严, 策王看起来如同温文尔雅的邻家书生。
可偏偏这样,让顾姝臣觉得不安。
皇家的人, 哪有简单的?她不相信策王如同看上去那般纯善无害。
只听他方才那般话,她的喜好一向不示人, 策王又是如何得知她不喜鱼虾的?
既然得知了, 为何准备宴席的时候不提出来, 偏偏要等到午膳结束时才说?
顾姝臣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躲在沈将时袖子后面:“策王说笑了, 妾并没有不喜欢鱼鲜。想来是底下人嚼舌根, 让策王殿下误会了。”
策王眸光微动, 目光落在太子与沈将时交缠的衣角上。
一场小宴席结束, 回到碧棠春水,方才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这次与策王见面, 说不上多不愉快, 但是在这个人身边,顾姝臣总是感觉浑身不自在。
一直走到正殿,顾姝臣才猛然发觉, 自己的手一直在被沈将时紧紧攥着,力道似乎格外大。
脸上神色也不大好,这幅模样,忽然让顾姝臣想起当年除夕宫宴上,沈将时也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只不过比起那时面对沈将时的慌乱无措,现在的顾姝臣显然游刃有余得多。
她轻轻摇了摇两人拉在一起的手:“殿下?”
沈将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顾姝臣唤着,微微一怔,松开了攥着顾姝臣的手:“对不起,孤没注意……”
顾姝臣摇了摇头,她看得出来,沈将时同样有些心不在焉。
她心里存着一个疑问,开口问道:“方才,策王为什么说自己是东道主呢?”
沈将时垂眸笑了笑:“以前父皇派皇兄来枼州处理事务,策王曾在此地暂住过一段时日。”
顾姝臣突然想到什么:“那殿下那时候……不是在馥州?”
沈将时淡淡点头:“就是在那时候。”
顾姝臣心中感慨,他们这位皇帝一碗水端得可真平。太子南下处理事务,必要把策王也派出去。
若是在一般人家,或许会兄友弟恭父子和睦。可这里是皇家,沈将时一早就被定为了储君。皇上这么做,也不怕让策王生出什么念头。
…………
又在枼州待了五日,沈将时便要先出发往馥州去。
碧棠春水里又热闹起来,茂才带着几个小内侍收拾东西。顾姝臣揪着帕子在抱厦里站着看花,思绪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将时从外面进来,就看到顾姝臣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一紧,快步走上去,拉着她到屋里。
“横竖我就先走四五日,等我那里一切收拾妥当了,你们也就差不多到了。”
顾姝臣咬咬唇,双手抱住他的腰,一言不发。
沈将时看着怀中女子委屈要落泪的模样,心里一揪,抬手揉了揉她的墨发:“等咱们到了那边,就有自己的小园子住了,不用跟父皇母后在一起。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顾姝臣怎么能放心?她自从嫁入东宫,从来没有跟沈将时分开过。她眼眶发酸,抬眸看着沈将时:“不能把我一起带过去吗?”
看着沈将时眼里的神色,顾姝臣就知道她这个请求是得不到满足了,抬手揉了揉眼角:“好吧……那你记得,千万小心些。”
沈将时点头应是,摩挲着少女的皓腕忖了忖:“这样吧,我让你二哥不用跟着我,再把魏有得留下就是了。”
此话一出,门外魏有得心里一惊。他从少时就跟在太子身边,说是沈将时的一把手也不为过,甚至比属下慕容逸还要多几分信任。如今太子要独自南下,就这样把他留给侧妃了?
里间顾姝臣也是一愣,接着嗔怪道:“那怎么成呢?殿下身边,总得有人照顾的呀。”
沈将时笑着道:“我还能饿着自己不成?你怎么这般小瞧我。”
顾姝臣坚决摇摇头:“那也不行。我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不会有事的。”
可最终,沈将时还是把魏有得留了下来。这一日清晨,顾姝臣站在碧棠春水门口,送沈将时往馥州去。
空中下了微薄的细雨,天地间萦绕着朦胧的雾气,顾姝臣围着披风,直到沈将时的身影走远,消失在雾气里,还不肯回去。
她有那么一刹那,真想把自己变小,小到能装到沈将时的袖子里,跟他一起去馥州。
魏有得心里叹了口气:“娘娘,咱们回去吧。”
采薇也在一旁道:“这雨马上就要大起来了,被淋湿了可要生病了。”
顾姝臣执拗地还想再站一会儿,却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
那人打着伞,苗条曼丽的身姿在伞下浮现,走近了,顾姝臣才看清,原来是苏氏。
“娘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顾姝臣有些意外,按理说,太子殿下刚走,现在这个时候,应当是没有人来着碧棠春水打扰才是。更何况还下着雨,怎么苏氏就这样急匆匆地来了。
不过来者是客,就算顾姝臣心绪不佳,该有的礼数却是一点不能少的。于是请苏氏到里间坐,又叫采薇上茶。
苏氏捧着茶杯,笑着对顾姝臣道:“我家殿下说,太子殿下刚刚启程,想必侧妃娘娘心绪不佳,让我来陪伴娘子说说话。”
听到这话,顾姝臣心陡然一沉。
怎么又是策王?
他这般刻意接近,到底是出于对兄弟的关爱,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顾姝臣心里想着,面上依旧带着笑:“劳烦策王殿下费心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担心的,太子身边跟着那么多人,定不会出纰漏的。”
苏氏应是,看着顾姝臣,黛眉微蹙:“说起来,殿下怎么不带娘子一起去呢?馥州也不远,按理说带着娘子也不妨事的。”
顾姝臣垂眸啜了一口茶:“殿下也说了要带我同去,只是我嫌车马劳顿,贪图走水路舒服些,才婉拒了陛下。”
而后,她莞尔一笑:“况且娘子也说了,馥州不远,过几日咱们也就到了,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苏氏讪讪一笑,在顾姝臣真挚的目光下,只得点头应是。
二人又坐着闲谈了片刻,苏氏轻轻抚弄着桌案上摆好的的盆栽栀子,垂眸对顾姝臣道:“前些天那件事……娘子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骤然听到,顾姝臣有些云里雾里,蹙眉问:“什么?”
苏氏抿抿唇,捏着帕子凑近顾姝臣:“就是……向娘娘那边……”
顾姝臣这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忙垂眸啜一口茶掩盖住眼底的神色:“不是说失足落水吗。”
苏氏眸光动了动,压低声音道:“面上是这么说的……可我总觉得,另有隐情呢。”
顾姝臣立马敛了神色,神情冷淡地看向苏侧妃:“是吗?本宫只听皇后娘娘是这样说的。难道有人在侧妃面前乱嚼舌根?还是说,侧妃知道些什么?”
看着顾姝臣忽然冷下来的面色,苏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颊有些泛白,悻悻然笑着:“我、我就随口一说……”
顾姝臣面色不改:“此处人多眼杂,侧妃还是要小心点。”
她的目光落在苏氏脸上,女子清秀的面庞此刻看起来有几分慌乱:“不然,给策王惹上祸端可就不好了。”
…………
送走了苏氏,外面雨却下得愈发大。
顾姝臣坐在窗边,看着雨打窗棂,一动也不动。
身畔栀子的清香袭来,一滴雨珠蹦进来,落在顾姝臣的手腕上。
她在想,苏氏方才那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下人淹死的事,前几日便有了定论,只说是他拿了赏钱在外面吃酒,结果醉倒在了井里。
一个枼州的下人,跟皇城里来的人们没什么关系,人们叹息一阵,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
连顾姝臣自己,都快忘了这个人。
结果今日,苏氏骤然提起,还说了那么一番云里雾里的话。
偏偏还是在太子离开的这个节骨眼上,让人不由得多想。
顾姝臣袖子下的手缓缓攥紧,直到指甲刺进掌心,微微作痛。
难道苏氏知道了什么?今日事故意来试探她?
顾姝臣蹙眉。
不可能,皇后能知道,是因为她那日的跟清河郡主游湖本就不是秘密,皇后见她那日神色,再稍微一推敲,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苏氏并不应该知道,那日那个下人曾和玉桂见过面。
况且,那下人死的真相顾姝臣并不知道,到底和皇后娘娘有没有牵扯还是两说。苏氏为什么笃定那下人的死不是意外?
顾姝臣心底生出寒意,想要去拿桌上的杯子,谁料手一抖,瓷杯磕在桌沿上。
刹那间,瓷片四溅,一片直直飞过顾姝臣的手背!
顾姝臣顿感一阵剧痛,慌忙拿帕子按住手背,殷红从帕子下浸出来,很快染红了一大片。
采薇和竹青听到响动纷纷赶过来,见状吓了一大跳,慌忙叫人去请太医。
顾姝臣按着手背,感受到汩汩鲜血,心中有些懊恼。
就算太子不在,太医也不敢怠慢,很快带着医女来了。
顾姝臣扶额,把手伸给太医,太医仔细检查一番后,便让医女包扎。
“娘娘的伤口不深,这几日注意不要见水,将养几日便无碍了。”
而后,又对顾姝臣道:“微臣替娘娘把脉,再开几贴祛火的药,能愈合快一些。”
这倒也正常,如今天热,伤口容易发炎。顾姝臣点头,把手放在药枕上,采薇替她搭上帕子。
谁想,太医的手指刚放上去,眉头立马皱起来。
第76章 第76章 离开。
采薇慌张地看向太医:“可是我家娘娘有什么不妥?”
顾姝臣此刻也发现了太医的异常, 蹙眉看向他:“如何?可是本宫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太医皱眉,沉声道:“请娘娘稍等,容微臣细细检查。”
片刻后, 太医面色更加难看, 对着顾姝臣行礼道:“从脉象来看, 娘娘这是中毒了。”
顾姝臣僵在原地, 旁边采薇不可置信的惊呼传来:“中毒?”
太医点点头:“娘娘所中之毒,能致女子不孕。若是怀孕女子所中,轻则出血小产,重则……可致胎儿畸形。乃是枼州本地秦楼楚馆里常见的药物啊!”
这样的药物怎么会在碧棠春水里出现!
话音刚落, 顾姝臣面无血色。采薇愤恨地跺脚:“是谁要害我们娘娘!”
竹青从惊慌里反应过来,抓住太医的手:“这毒可解?”
太医点点头:“娘娘中毒不深, 只需稍加调养即可。只是当务之急要找出毒药所在,否则后患无穷啊!”
顾姝臣眸色阴沉, 腕上玉镯磕在桌沿:“给本宫仔仔细细查这碧棠春水!”
一众宫人很快忙起来, 太医和医女在一旁, 不断检查着宫人们端来的东西, 却只是摇头。
顾姝臣坐在玫瑰椅上, 看着忙碌的宫人, 眸光越来越冷。
魏有得在一旁站着, 今日落了雨, 天气不算热,可他依旧是满头汗珠, 心里恨不得把那下毒的人千刀万剐。
太子离开前, 嘱咐他务必照顾好侧妃。这太子的车架还没出枼州城呢,怎么碧棠春水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眼看着忙活了半个时辰也没结果,顾姝臣垂眸仔细回忆着,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淡淡暗香随着微风浮动,顾姝臣眸光一闪,指着桌案上的栀子花:“查它!”
太医和医女马上围上来,仔细在花叶间检查,还捏起泥土查看。一番折腾后,二人神情都有些难看:“回娘娘,这毒,正是下在这盆栀子花上。”
此话一出,碧棠春水里人人大惊失色。
采薇走上去,把那盆栀子花拿走,忧心忡忡地对着顾姝臣跪下:“是奴婢失察,才让院子里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顾姝臣摇摇头示意她起来。她一向小心,可是要是别人存心要害人,哪是次次都能防住的?
太医又仔细检查了栀子花,道:“这栀子花上毒物虽不多,但毒下得极其隐秘仔细,想来下毒之人细心非常。幸而娘娘中毒极浅,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竹青恨地咬牙,娘娘素日爱花,这盆栀子开得极好,是昨日里她去花房特意挑选来给娘娘的。幸好今日阴差阳错打翻了茶杯发现毒物,不然恐怕真要让那些歹人如意!虽说娘娘此时还未有身孕,可若是中了毒便难有身孕,如今太子身边只有娘娘一人,那人不光是冲着娘娘一人,更是想要搅得整个东宫不得安宁!
顾姝臣看着那盘栀子,若有所思:“太医可能查出,本宫中毒有多长时间了?”
太医道:“娘娘中毒极浅,想必……尚不超过两个时辰。”
顾姝臣有那么一刻的失神,而后冷冷一笑:“果然是她。”
采薇和竹青面面相觑,看着顾姝臣眸中冷冽,碍于太医还在,只能暂且压下心底的疑惑。
太医开了药离开后,采薇疑惑道:“娘娘可是看出了什么?”
顾姝臣扯着手中的帕子:“不过片刻功夫,就能做得这般细致……本宫可真是小看了苏侧妃啊。”
此话一出,采薇和竹青都是讶然。
“苏侧妃……怎么会?”竹青道。
顾姝臣却很笃定,她这里一向对外面严防死守,里间里只有她从东宫里带来的三个婢女和太子身边内侍能进。采薇和竹青忠心自是不用说,叶兰是太子的人,若说还能有谁在这几个时辰里接触到这盆栀子花,那就只有苏氏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她下毒,苏氏不仅心细,胆子也大得很呢。
顾姝臣眼底冷意愈深,嘴角却勾起一个笑,对着魏有得道:“劳烦公公,替本宫办些事。”
魏有得忙行礼:“奴才听娘娘差遣。”
顾姝臣点点头。苏氏既然有胆子害她,必定是受了他人的命令。只是不知道,那人能不能保全得了她了。
…………
苏氏回到院子里,雨势依旧很大,从屋檐下滑落,宛若一道雨幕。
见她回来,屋里一个婢女忙迎上来:“娘娘,殿下吩咐给娘娘制的衣裳已经送过来了。”
苏氏呼吸一滞,动作有些僵硬,任由婢女把她领进里间。
桌案上的锦盒里,仔细摆放着一套华服,是淡粉色的云锦宫装。
苏氏心坠了坠,移开目光。
婢女显然没有察觉到苏侧妃的异样,依旧滔滔不绝说着:“江南盛产丝绸,这是枼州城里最好的料子呢。殿下可真宠侧妃娘娘……”
苏氏羞赧一笑,似乎是被人说中了心思。那婢女还要再言语,却听到侧妃道:“好了,你先出去吧。”
那婢女的话被打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苏侧妃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好压下心头疑惑,行礼告退。
那婢女刚离开,苏氏身后的婢女青瓷便松了一口气,扶着自家娘娘坐下,却见娘娘目光有些呆滞。
青瓷心里叹气,娘娘一向是个沉闷冷清的人,不喜欢和外人多接触。可殿下总是明里暗里让娘娘多和太子侧妃接触,娘娘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幸好侧妃不是个刻薄不好接触的人,否则她们娘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她正要替侧妃倒杯热茶,却见苏侧妃一把抓起旁边绣篮里的剪刀,直直向锦盒里的宫装上刺去!
青瓷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刺啦”一声,上好的云锦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裂口!
她来不及心疼那上好的锦缎,眼见着侧妃要继续刺去,慌忙上前揽住苏氏的腰,口中惊呼着:“娘娘不可啊!”
苏氏此刻却像发疯一样,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挣脱青瓷的阻拦,发狠地在那锦缎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直到那锦盒摔碎在地上还不肯罢休,最后几乎是把那宫装撕成了碎片。
看着苏氏面目狰狞的样子,青瓷早就吓得说不出话,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身子不住发抖着。
娘娘……这是怎么了……
良久之后,她才听到“哐当”一声。
青瓷睁开眼睛,看到娘娘瘫软在地上,剪刀掉落在脚边。
屋里,全是飞舞的丝帛碎片,恍若春日里的柳絮。
青瓷慌忙上前,一脚踢开那剪刀,伸手想要搀扶苏氏。
苏侧妃却一把打掉她的手。
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青瓷,”她的声音有些许沙哑,“我杀人了。”
青瓷满头雾水:“娘娘说什么?”
苏氏薄唇微微颤抖着,死死抓住青瓷的手,把青瓷的手抓出两道血痕。
青瓷吃痛叫出声,苏侧妃却恍若没有听到一般。
青瓷又害怕又着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苏氏袖子下指尖刺进掌心里,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现在还不是能自暴自弃的时候……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眼底一片猩红。
“青瓷,”她声音还有些颤抖,“去……去把我匣子里那个荷包烧了……烧干净些。”
…………
傍晚时分,雨已经停了。
天边泛起诡异的紫色,恍若干涸的血迹。
顾姝臣坐在窗边,放下毛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
“魏有得。”她轻声唤,“事情都办好了吗?”
魏有得恭敬颔首:“娘娘放心,一切都妥当了。”
顾姝臣点点头,抬眸看向魏有得,眸中冷色不由让魏有得心头一颤。
“殿下到馥州,会经过哪些地方,你可知道?”
魏有得怔了怔:“往馥州去,有两条路,殿下应当是走官道的,过两日会在晤州暂歇。”
听了他的话,顾姝臣不为所动:“那另一条路呢?”
魏有得忖了忖:“另一条路不大好走,是要先走水路,再辗转到荔州转陆路的。”
顾姝臣点点头,把手中纸仔细折好:“派个人带着这封信去荔州守着,等太子到了,务必亲手交给他。”
她想了想,又从腰间拆下来一个荷包,递给魏有得。
“再把这个一起给太子。”
魏有得看着荷包上翠竹海棠的花样,恍然想起,太子殿下也有一个类似的荷包,成日里带在身上,想来是和侧妃娘娘一对的。
魏有得应是,心里却有些疑惑,侧妃如何笃定太子殿下会绕远路到荔州呢?
雨落了两三日,终于在他们离开枼州前一日停了。
碧棠春水里氛围终于又活跃起来,采薇和竹青两个人在屋里收拾东西,时不时拌嘴调侃几句,惹得顾姝臣直发笑。
“终于能忘馥州去了。这枼州虽好,待的日子久了,却也觉得烦闷。”采薇捧着锦盒给顾姝臣挑首饰,一边叽叽喳喳着,满是一副雀跃的样子。
“听说馥州景色远在枼州之上,此番跟着陛下南巡,可真是大饱眼福了。”竹青整理着衣裙,接过采薇的话。
顾姝臣挑拣着首饰,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味深长道:“只可惜……有些人没这份福气了。”
此话一出,竹青和采薇同样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那么些不同的意味。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便见到叶兰从外面进来:“娘娘,那边有消息了。”
顾姝臣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抬手示意叶兰继续说。
“皇后娘娘说……苏侧妃身子不适,便先留在枼州修养。”
顾姝臣点点头:“那策王呢?可有消息?”
叶兰摇摇头:“奴婢没有打听到。”
这倒是也不出所料,顾姝臣没指望能把策王也留下。只暂且除去苏氏这个祸害,已经很是不容易了。
时辰不早,顾姝臣正想叫人传午膳,却见魏有得进来,面色有些苍白。
顾姝臣动作一顿,还没开口,就听到魏有得道:“娘娘,出事了。”
第77章 第77章 真是没安好心
顾姝臣蹙眉, 放下手中荷包:“怎么了?”
魏有得面色惨青,连嘴唇都失了血色,顾姝臣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骇人的神情。他喉头滚动, 声音干涩:“奴才方才接到密报, 说殿下在经过晤州时, 车马遇到了埋伏。”
顾姝臣还没开口, 只听身畔的采薇和竹青尖利的惊叫:“怎么会!”
顾姝臣心地一紧,不自觉攥紧了身侧裙摆,上好的丝帛上瞬间多了几道褶皱:“晤州?殿下果真走晤州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袭?什么人能大胆到对太子殿下动手?顾姝臣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眼前骤然发黑,天旋地转, 整个人几乎要软倒在冰冷的桌案上。
魏有得抢步上前扶住娘娘摇摇欲坠的身子:“奴才不知……这消息是皇上身边的侍从透的风,殿下如今怎样还不知怎样……娘娘……您千万要撑住啊。”
顾姝臣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 才勉强压下那股灭顶的眩晕。她深深地吸气, 再缓缓吐出, 吩咐道:“如今还不知到底什么情况, 咱们不要自乱阵脚。”
她眸光微动, 视线扫过众人:“在殿下有确切消息之前, 碧棠春水一切如常, 听到了吗?”
三人应是,顾姝臣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槅门合拢轻响, 仿佛隔绝了外界。此刻孤身立在空旷的殿内, 方才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顾姝臣跌坐回椅中,无意识地紧紧抠着冰冷的扶手,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以沈将时的谨慎,必然会走荔州水道。只是如今不知晤州境况纠结如何,那袭击之人又是何种来头。
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若在晤州扑空……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早已在荔州张网以待?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双管齐下?
敌明我暗,很是不利。
若是沈将时出了什么事……顾姝臣不敢往后想,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蛇行而上,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顾姝臣猛地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狂跳、胀痛欲裂的太阳穴,难捱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晚间,竹青便从外面带来了消息,说皇后娘娘身子突然不适,启程往荔州的日子要推迟了。
至于要推迟多少时日……顾姝臣想,恐怕要等到沈将时确切的消息传来。
那看来,皇后那里也不比碧棠春水知道的更多了。顾姝臣一直紧绷的神经稍松,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是那一伙人已经得逞,就不会是现在这般境况了。
为了不让旁人看出异样,碧棠春水早早便灭了灯,顾姝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明已经是暑气蒸腾的夏日,她却感到今日的天气很冷。
上好的锦被盖在身上,寒凉刺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拉开帘子:“采薇!”
外间守夜的采薇听到动静,嗳一声进来,端着一个小烛台:“娘娘怎么了?”
顾姝臣抿唇,没说话。
采薇心下了然,坐到床边:“娘娘是睡不着吗?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
顾姝臣没否认,往里侧靠了靠:“你上来歇着吧,别在外面待着了……天怪冷的。”
采薇一怔,而后抿唇一笑:“娘娘,这不合规矩。”
顾姝臣还在顾府当小姐的时候,因为采薇是家生子,从小在一起长大,两个人没少在一张床上歇息过。那时候顾姝臣贪玩,总是等嬷嬷查夜后,拉着她玩木偶。
后来小姐长大了,不再玩木偶了,两个人就躺在榻上聊天……采薇心里生出些惆怅,若小姐是一般人家的夫人,她们或许还能像从前一样。可如今小姐贵为东宫侧妃,和她便是天壤之别了。
顾姝臣眉间染上些许不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采薇眨眨眼,看到顾姝臣眼里的神色,斟酌片刻,只好在娘娘身畔躺下。
身畔有了依靠,顾姝臣才觉得没那么冷,拉着被子松了口气。
“娘娘,”采薇轻轻开口,“若是我们再在馥州待几日……苏侧妃那里如何是好?”
顾姝臣呼吸一滞,今日光顾着沈将时的事,就把苏氏那里忘了。
她下的药,不知道能撑几日,若是在启程之前,苏氏身子好了,免不得要和他们一起同行。
“要不,奴婢再叫人去……”采薇正要开口,却被顾姝臣打断了。
“不必,次数多了,就打草惊蛇了。”顾姝臣拢了拢被子。此处得手已经费了很大力气,同样的手段再使一次,免不得叫人起疑心。
苏氏的事,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第二日清晨,顾姝臣早早便起身。毕竟皇后“病了”,她作为亲儿媳,还是要去探望侍疾的。
早上又飘起了雨丝,青石板上积着小水洼,雨滴染在顾姝臣的绣鞋鞋面上,顾姝臣踏进门里时,身上还带着些许凉意。
皇家靠在软枕上,面色有些泛白。见她来了,只是恹恹地抬了抬眼皮。
“姝儿来了?坐吧。”
虽说身子不适只是拖延之辞,可是看皇后如今的神态,竟当真有了几分病容。
唯一的儿子遇险,想必皇后心里难受得厉害。顾姝臣此刻也是心急如焚,强压下心头惶恐不安,佯装不知,若无其事地接过婢女手中的汤药:“这几日天忽冷忽热的,娘娘也该小心些。”
皇后用完了汤药,接过顾姝臣手里的帕子,目光却落在顾姝臣的腰身上。
“侧妃进宫也快有一年了吧。”皇后缓缓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哑,“如今……可有动静?”
皇后骤然发问,顾姝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皇后说的是什么,忙低头装作一副羞赧的模样:“尚未。”
周遭静默了片刻,几回落针可闻。顾姝臣低着头,仍能感受到皇后带着压迫感的目光。
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慌乱,就在她要起身认罪的时候,突然听到皇后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儿女子嗣什么的,都是缘分,急不得。”
顾姝臣忙应是。
“既然时儿偏爱你,你也要多争气些才是。”皇后面色不改,“在皇家,终究要开枝散叶才能站稳。”
其余的,再多山盟海誓、夫妻情深都是假的。她便是一早看透了这点,才没像当初那些东宫里的旧人一样。
今日她提点顾姝臣几句,是看在她一向沉稳乖巧的份上。稳居凤位这么多年,她不信顾姝臣一点消息都没得到。昨日慌乱了半夜,没顾得上关心碧棠春水的消息。今早婢女来报,说侧妃那里一切如常。今早又能礼数周全来侍疾,可见是个聪慧过人的。
她自诩是个聪明人,自然也喜欢聪明的女子。
只是顾姝臣到底年轻些,思虑没有那般长远。今日这般境况,若是时儿能有个孩儿就好了……
皇后心里生出些许懊悔,早知如此,就该让顾姝臣早些时日进东宫的。
如今,也只能盼着时儿平安的消息传来。
顾姝臣回到碧棠春水时,雨已经停了。丝丝冷气在庭院里弥漫,顾姝臣叫人关上窗子,自己在窗下偎着。
前些时日叫人给沈将时送去的信还没有回复,可此刻她却不敢再写信到荔州去。若是让人发现了端倪,得知太子行踪就坏了大事。
魏有得一早去打探消息,到现在也还没回来。顾姝臣烦躁地摇着团扇,盯着窗子发呆。
现在除了在这里干坐着,什么事也做不了。
眼见着快到中午,竹青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凝重:“娘娘,方才策王殿下传信来,说是……要约娘娘一见。”
顾姝臣蹙眉,手中扇子落下:“策王可说有什么事?”
竹青摇摇头:“是策王身边人来传话的。娘娘,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有诈是必然的。顾姝臣摩挲着手指:“不必理会,就说……我这几日身上不舒服,不方便见人。”
这是老套的借口,顾姝臣也不管策王相不相信,趁早推辞了他要紧。
她如今,不想和那边的人有哪怕一丝牵扯。
她以为这般回绝,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谁想策王是个执着的,竟然传话要来碧棠春水亲自探望。
顾姝臣脸色不大好看,她派去给策王传话的人还没出门,就听到外面人来报,说策王已经要来了。
采薇在一旁气得跺脚:“这时候来添乱,真是没安好心。”
顾姝臣没制止她,烦躁地往里间去:“就说我歇息了,把人拦在外面,不许进碧棠春水一步!”
…………
外边,策王刚走到碧棠春水门前,便看到一个青绿衣裙的小姑娘,见到他,疾步走上来。
“奴婢给殿下请安。”
策王点点头叫她起来。这个婢女他有印象,是平日里跟在顾姝臣身边的一个。
“你家娘娘可好?”策王开口问。
竹青依旧是毕恭毕敬的态度:“殿下,我家娘娘这些日子有些苦夏……眼下已经歇息下了。”
策王脚步一顿,回眸看向竹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既然是这样……是我来得不巧了。”
竹青含着笑,不经意地挡住策王看向碧棠春水的目光。
策王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微微颔首:“可有请太医?虽说如今在外面,还是不能马虎。说起来,我倒是认识几个枼州城里有名的杏林圣手……”
“回殿下,已经请太医了。”竹青适时开口打断,没让策王继续说下去。
策王眸光微动,顿了顿:“那便好。”
等看着策王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竹青才松了口气,疾步到碧棠春水里。
顾姝臣见她进来,掀了掀眼皮:“走了?”
竹青点点头,忧心忡忡道:“只是看策王的模样,似乎还不大死心。若是他再来呢,咱们可如何应对?”
真是个麻烦,顾姝臣揉了揉眉间:“若是再来,就再拦在外头。只要我们还在这里一日,就不许他进来。”
至于会不会倒了策王的面子?他又算什么,顾姝臣此刻才懒得去管他的心情。
第78章 第78章 胆子倒是大的很。
又平安无事过了两日, 面上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只是下面的汹涌的暗流,稍不留神就能把人拖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
碧棠春水院门紧闭, 一个婢女行色匆匆, 从蜿蜒的小路上疾步走来, 恍若一阵风般走上石阶, 抬手敲了敲木门。
不一会儿,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木门吱呀打开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小丫头的脑袋, 看清来人后,才把门推开些:“竹青姐姐回来了。”
竹青点点头, 她今日装束一丝不苟,更衬得她神情严肃异常, 眼角还带着些寒意。
“娘娘可起身了?”
叶兰跟在她身后叹口气:“姐姐刚走, 娘娘就醒了。”
她眉间满是愁绪:“长久这么下去, 也不是个办法。”
娘娘已经连着几日没睡过个安稳觉, 去馥州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就算娘娘身子骨好, 这样下去也撑不住啊。
竹青眼中划过一丝阴霾, 掀开帘子走到屋里, 便见花窗下坐着一个女子,晨曦透过窗纱落在她的乌发上, 暖融融的阳光, 反而衬得女子不施粉黛的小脸有那么几分苍白。
察觉到了她的到来,顾姝臣转头,眼中充满希冀:“有消息吗了吗?”
竹青摇摇头, 眼中满是愁绪。
顾姝臣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半晌后,才缓缓转过身去,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都这么久了……”
竹青站在顾姝臣身侧,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现在娘娘的心情,不是她几句话就能宽慰得了的。
顾姝臣颓然地靠坐在窗下。她起先还有几分自信,相信沈将时定会走荔州水路,不会着了那些歹人的道。
可若是平安,岂会一点消息没有!如今身边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枼州气氛一片低迷,简直是要把人逼疯!
她不喜欢这样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不行,”顾姝臣突然站起身,胸膛微微起伏着,“我要去见皇上!”
竹青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时,顾姝臣已经提着裙摆,一只脚踏出门槛去了。
她慌忙追上去,拉住顾姝臣的袖子,额角冷汗直冒:“娘娘不可啊!皇上日理万机……”
顾姝臣回眸,眼中有些冷意:“日理万机?我倒是要问问陛下,如今我朝唯一的太子遇险,这么多天来陛下毫无动作,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对太子有了不满之意!”
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竹青宛若被雷击中,愣在原地,杏眼里满是恐惧:“娘娘!这话可不能……”
顾姝臣睫羽微颤,似乎也被方才自己说的话吓了一跳,扶额微微喘着气。
采薇听到动静也跑出来,和竹青一道拉着顾姝臣:“娘娘三思啊……若是让皇后知道了……”
提到皇后,顾姝臣抿唇,这几日她也没少往皇后身边跑,可除了头一次皇后让她进去外,之后都以身子不爽利推脱了。到现在,她还没和皇后说上一句话。
她想了想,垂眸对着竹青道:“你可知道魏有得去哪了?”
竹青见顾姝臣不再往外走,以为她回心转意,心里一喜:“魏公公和奴婢一起出去的,此刻应该是给娘娘提早膳去了。”
顾姝臣点头,低头忖了片刻,扯出一个笑,似是有些无可奈何:“罢了,一切等魏有得回来再说吧。”
她抬眼看了看青瓦上灿烂的晨曦,眸光微动:“今日天气好,我出去走走。竹青,你去给我拿披风来。”
竹青点头,忙不迭转身跑进了屋内。
这几日娘娘在屋里闷坏了,出去走走也好……只要不往皇上跟前去,怎么样都成。
屋里一贯是叶兰收拾的,这几日顾姝臣都待在碧棠春水里不出门,一时间,竹青还真不知披风放在何处。
等她找到了披风,踏出屋门,却发现碧棠春水不大的天井里,空无一人。
只有庭中盛开的月季花,在阳光下舒展着镀金的嫩蕊,晃得人睁不开眼。
竹青在廊下怔住,手中披风翩然落地,茫然地唤了一声:“娘娘?”
…………
树荫笼罩的青石板上,一道飘逸的裙摆曳开。
顾姝臣垂着眸,脚步匆匆,却不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只是水面上翩然而过的一道倩影。
采薇担忧地看着她,小姐容色倾城如旧,可红唇却缺了血色,一身宫装在身也略显宽大。
她心里喟叹,若是小姐觉得该去找陛下……那她陪着便是。
她和竹青不一样,竹青是东宫里的人,虽说忠心能干,可终究会以东宫和太子为重,难免忽略小姐的情绪。
她家小姐,虽然贵为侧妃,进东宫后也成长了许多,可说到底还只是个刚及笄小姑娘……这样重的负担压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她如何能受得住?
思及此,采薇又抬眸看一眼顾姝臣,她抿着唇,一副决绝坚毅的模样。
其实顾姝臣心里也没底的很。
这样贸然去见皇上,会不会被拒之门外……或是皇后斥责不安分,把她扣在枼州不许随扈。
可一直没有沈将时的音讯,她哪能顾得了那么多?
眼见着走到皇上所在的御祥阁,门前侍卫盔甲碰撞的声音传来,顾姝臣咬了咬牙,提着裙摆走上去。
门外侍从看到来人,只见是一个窈窕貌美的女子,只是那女子面生的很,不像是宫里的娘娘,年纪不大,发髻打理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贵妇的模样。
侍从不敢怠慢,忙迎上来,毕恭毕敬道:“请问夫人您找谁?”
顾姝臣颔首:“我是东宫顾氏,劳烦您向陛下通传。”
东宫顾氏?那侍从惊讶抬眸,只见女子水眸清亮,神色严肃,面色略有些苍白,却挡不住倾城的容颜,让满园姹紫嫣红都刹那失了色彩。
这就是那位传闻中颇为受宠的侧妃娘娘?侍从略一思忖,讪笑道:“娘娘,陛下正在面见朝臣呐……您要不……”
顾姝臣睫羽颤了颤,她不是傻子,听得出来这侍从的言外之意。
见陛下哪有那么容易,她心里叹口气,眸色冷了冷:“那本宫便在这里等等吧。”
那侍从见顾姝臣往廊下靠了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心里焦急万分。
这侧妃娘娘,看起来一副柔弱的模样,怎么性子这么倔。若是别的日子,他通传一声也就罢了。偏偏皇上今早刚收到密信,特意嘱咐了不许人打扰。侧妃娘娘这时候来,不是成心为难人吗?
屋里侍从梁莳听到动,眉头紧促,快步走出来。
这时候谁在外面喧闹,敢扰了皇上清净,是不要命了吗?
他刚跨出门槛,就看到廊下玉立着一个纤细的女子,垂着眉眼,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样。旁边一个小侍从急得抓耳挠腮,回眸看到梁莳,眸光一亮,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梁莳没有动,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后,向那侍从使了个眼色,转身又进到屋里去了。
日头一寸一寸爬上去,庭院中却不大热,微风习习,吹动顾姝臣的裙摆。
她依旧垂眸一动不动,恍若一座美人玉雕。采薇咬咬唇,轻轻拉了拉顾姝臣的袖子:“娘娘,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等下去吗?”
顾姝臣袖子下的手攥紧,没有回答采薇。
采薇抬眼看了一眼那内侍:“要不,奴婢再去跟那位公公求求情……”
好歹先给娘娘找个地方歇歇脚,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顾姝臣正要点头,却听到槅门吱呀一声,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内侍快步走上来。
“侧妃娘娘,”不同于一般内侍的尖利嗓音,梁莳的声音很低沉,“陛下请您进去。”
顾姝臣胸腔里那颗心猛地一撞,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凉,跟在那袭深色宫袍之后走去。
梁莳将她引至御书房那扇沉重的朱漆门前,便躬身告退,身影无声地没入廊柱的阴影里。
一时间,周遭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滞,只余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撞击着耳膜,震耳欲聋。
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切进殿内,照亮空气中无数翻飞的尘屑。四下无人,寂静如同无形的巨网,裹挟着顾姝臣不安的心绪。
她往前走了两步,一道细密的水晶珠帘垂落眼前,隔绝了视线,帘后只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沉默如山岳。
她不敢再贸然近前,在珠帘外深深墩身,伏低腰背,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轻颤:“儿、儿臣给陛下请安。”
她目光死死锁在衣袖下的花纹上,等待着皇上叫起的声音。
时间在死寂中黏稠地流淌,半晌过去,帘后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顾姝臣的心骤然沉入冰窟。
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闯祸了。
果然,她不该贸然来这里。顾姝臣心中懊悔万分,恨不得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她还老老实实待在碧棠春水里。
这下可好了,非但没得到沈将时一点消息,还惹得陛下不满。
此刻皇上定然觉得她是个轻浮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正准备下旨处罚她……
一滴冷汗沿着额角蜿蜒而下,冰凉地砸在她紧攥的手背上。
良久之后,顾姝臣的腿都要蹲麻了,才听到书房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声音。
“起来吧。”
顾姝臣如蒙大赦,强忍着脚腕的刺痛和虚软,垂眸敛息,小心翼翼地拨开珠帘走了进去。
书房内极为轩敞,却因堆叠的奏章和深色的陈设显得格外幽深。一张红木桌案上摆着不大的香炉,龙涎香丝丝袅袅升起,在阳光里氤氲开。
“你是顾氏。”皇帝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但那字句间蕴含的天然威压,依旧让顾姝臣的心尖猛地一颤,险些跪下去。
“儿臣是……”
又是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静谧。顾姝臣的眼睫低垂,视线只敢落在自己裙裾前寸许的地砖上,祈祷着眼前这位九五之尊念在她年轻的份上,免了她的责罚。
须臾,一声轻微的“嗒”响传来,是毛笔搁置在砚山上的轻碰。
紧接着,皇上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胆子倒是大的很。”
顾姝臣双膝一软,直直跪倒在冰凉的金砖上。指甲瞬间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一点血来。
她此刻顾不得疼痛,只觉得心抖动得犹如寒风里的枯叶,下一瞬就要被狂风碾做粉末。
一股尖锐的痛楚猝然划过顾姝臣的心口,冰冷的恐惧从脚底蛇行而上,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运转着,她强撑着几乎溃散的意志,压下嗓音中的颤抖:“陛下,都是儿臣的错……”
书案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顾姝臣瞬间噤声,等待着这位九五之尊雷霆之怒后,宣布对她的惩罚。
至于是抄经禁足还是遣返京城……顾姝臣都无所谓了。
指甲无意识地再次抠进掌心的伤口,尖锐的刺痛让她短暂地清醒。
只希望,皇上在把她送回去之前,能施舍她一点关于太子的消息。
一点冰凉的湿意毫无征兆地落在手背。顾姝臣茫然抬眼,才发现那是一滴不受控制的泪珠,摔碎在光滑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此时,御案后响起窸窸窣窣纸张舒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你自己看吧。”
第79章 第79章 免得夜长梦多
泪水模糊了视线, 顾姝臣只觉得手背微微一沉,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她怔忡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衣袖狠狠抹去脸上的湿痕。垂眸, 那映入眼帘的字迹, 熟悉得让她心尖猛然一缩。
信封上, 墨迹淋漓, 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姝儿亲启”。
太子的字!
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顾姝臣如遭雷击,霍然抬首望向御座之上的帝王。皇帝依旧神情淡漠,玉管狼毫提在指间, 对她此刻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视若无睹。
“皇、皇上……”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震得她头晕目眩。好不容易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 也细弱游丝,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帝王一个眼神都吝啬再给, 只是沉声道:“朕乏了。”
话音刚落, 顾姝臣便听到珠链清响, 一道紫色衣摆飞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娘娘, 奴才送您回去。”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姝臣脑中依旧是一片混沌, 任由梁莳扶自己起身。
她还没从方才那番惊吓里缓过神来, 手脚发软, 梁莳也是知晓这一点,耐着性子一直把她引出宫室, 交到等候良久的采薇手里, 才行礼离开。
外头天光正好,暖融融的阳光泼洒下来,驱散了些许骨子里的寒意。顾姝臣发麻僵冷的四肢终于找回一丝知觉。
察觉到周遭那些若有似无、带着探究的目光, 她轻轻拍了拍采薇的手背,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走。”
主仆二人疾步穿过宫苑门墙,采薇忧心忡忡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几圈,见她神色尚稳,才压低嗓音急问:“小姐,如何?”
顾姝臣示意她看向自己的袖子,丝缎繁复花纹下,露出了信封一角。
采薇瞳孔骤缩:“这是?”
顾姝臣指腹轻轻推了推信封,把它藏回袖子里:“是陛下给的。”
采薇刹那间就明白其间关窍,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却是瞬时噤了声,只随着顾姝臣的脚步,快步往碧棠春水去。
顾姝臣此刻垂眸敛神,一副安然娴雅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就是十万火急,恨不得直接飞回碧棠春水里。
再往前拐过一个亭子,就到了院门。顾姝臣看到那熟悉的朱门,只觉得心跳又加快几分,连呼吸都不自觉加重。
就在她要走上石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婉转声音。
“侧妃娘娘?”
顾姝臣呼吸一滞。
趁着她愣神片刻,一抹窈窕的身影转到面前,盈盈蹲礼。
顾姝臣勉强牵动唇角,挤出一个虚浮的笑意,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袖口拢得更紧:“苏娘子安好?”
眼前的女子,笑容温婉得体,除了面色透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周身上下竟寻不出一丝破绽。
“娘子这是从哪来的?怎么这般行色匆匆?”
“娘子如今身子好全了?”顾姝臣努力平稳了心绪,看向面前的苏氏,有意忽略她话语中的打探,“我还想着得空去探望娘子,如今见娘子好了,我也放心了。”
苏氏眸光微闪,在顾姝臣身上流连片刻,最后落到她微微褶皱的袖子上。
“劳娘娘挂心,妾已无碍。”须臾之间,苏氏便收回目光,唇边笑意依旧柔和,“既然娘娘有事在身,妾便不打扰了。”
说罢,她柔柔转身,杏色的裙裾翻涌间,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药香,窈窕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竹林掩映的小径深处。
顾姝臣松一口气,也顾不得琢磨她话里的意思,疾步进了碧棠春水。
门吱呀打开,竹青叽叽喳喳抱怨的话语立刻传来,顾姝臣此刻却充耳不闻。
指尖捻着的信纸,那薄薄的信纸,此刻竟似有千钧之重。纤纤素指抑制不住地轻颤着。周遭,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丫头们的低语,杯盏的轻碰……无数细微的声响争先恐后地涌入耳中,搅得她心烦意乱,心中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些荒谬的念头。
她从前怎么没发觉,太子殿下堂堂威武储君,字怎么写得这般清秀,简直比她一个女儿家还要秀丽些……等她找到沈将时,非要好好质问他不可。
见顾姝臣对着信纸半晌不动,眼神飘忽,采薇忍不住轻声唤道:“娘娘,信上如何?”
顾姝臣从神游里回过神来,蓦然发现,自己已经把信从头到屋读了四五遍,可除了开头“平安”二字,竟是半点没读到心上。
经采薇提醒,她慌忙凝神,目光急切地向下扫去。
沈将时的信不长,比起往昔教导她时的事无巨细,此刻的言辞,简直简洁得近乎吝啬。
“太子说……”顾姝臣喉咙发紧,一点酸涩从眼眶里涌出来,“一切安好,馥州再话。”
刹那间,碧棠春水几日里阴郁的氛围被这八个字一扫而空,采薇和竹青惊喜地对视一眼。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采薇飞快地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湿润,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奴婢这就去收拾打点,馥州……咱们很快就能到馥州了!”
顾姝臣依旧支颐坐着,紧紧捏着手里的信纸,一点薄汗在纸上晕开,氤出微不可闻的墨香来。
她头脑有些发胀,脸上同婢女们一般挂着灿烂的笑意,心绪却不由自主沉下去,拿起桌案上有些泛凉的茶水,一点一点艰难咽下去。
方才皇上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顾姝臣指尖揉着酸疼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凝神静气,回忆起起面见皇帝时的形态。自己虽是慌乱了点,一举一动却也是合乎礼节的。
南巡这一路,她谨小慎微,安分守己,鲜少在御前露面。可皇帝既然手握太子的消息,为何……偏偏要等到此刻才给她?
…………
梁莳站在书案后,示意一旁的小内侍拿走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
帝王沉吟不语,手边墨迹未干,眉眼间神色晦暗,看不到一点起伏。
小内侍伸手去探那莲形白瓷杯,刚要落在托盘上,只听耳畔“啪嗒”一声。
他手一抖,险些泼出茶水。
梁莳眉头骤然紧锁,厉目扫向那抖如筛糠的小内侍:“没眼色的东西!滚出去!”
小内侍面无人色,慌忙应着“是”,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端着茶盘退了出去。
梁莳脸上堆起讪笑,对着帝王深躬下去:“奴才御下无方,定当严惩。”
皇帝的目光淡淡掠过梁莳的头顶,未置一词,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是他这几日心绪沉郁,连带着身边侍候的人都如履薄冰。不过是搁笔时再寻常不过的轻响,竟也能将那没用的东西吓破胆。
意识到这点,帝王心中却无半分波澜。高踞御座,本就是孤家寡人。若喜怒轻易被人窥破,心思任人揣度,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故而,他任由梁莳在一旁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帝王的声音打破沉寂,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侧妃娘娘已安然返回,奴才派人留心着,里头……似乎并无什么异动。”
梁莳垂着眼帘,恭谨回禀。
帝王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几近于无的波澜:“没有……遣人去向皇后通传?”
梁莳呼吸骤然一紧。
果然……陛下已然察觉皇后娘娘的手伸得过长了么?
他飞快地摇头,斩钉截铁:“回陛下,确然没有。”
半晌,帝王唇边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倒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如重锤敲在梁莳心上。他辨不出帝王此刻喜怒,只能陪着万分小心地附和:“侧妃娘娘对殿下,确是一片真心赤诚。”
“真心赤诚?”皇帝略略抬眸,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梁莳身上。
梁莳感受到帝王的目光,心头一紧,腰背弓得愈发低,视线只敢盯着帝王龙袍上那一片冰冷的金线龙纹。
“能得你这一句赞许,倒是难得。”良久,帝王才收回那审视的目光,语气辨不出褒贬。
他一向厌烦此类后宫琐事,尽数交予皇后打理。至于太子及诸皇子府邸内帷,若连这点微末小事都处置不清,那便是不堪大任,更不值得他耗费心神。
至于这位顾氏……皇上手指捻动着笔管,看向她方才跪下的地方,仿佛还能看到那纤细的身影极力掩饰着颤抖。
真心吗?帝王抿唇哂笑。
“着人继续盯着。”梁莳良久不见帝王有动作,正在斟酌言辞准备出言提醒,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心头一凛,连忙低头应是。
“是。”梁莳应声,走了出去。
珠链清响渐落,很快化作空旷殿宇里一点细碎的涟漪。阳光落在珠玉上,恍若跳动的金屑。
笔尖墨迹渐干,帝王缓缓搁下笔,凌冽的目光冷意褪去几分。
比起宫中那些循规蹈矩、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妃嫔,这顾氏,确是少了几分刻板的规矩。
但若真能存着一份赤诚之心……他倒也不介意,顺手抬举她一二。
至于此番对皇后的敲打……帝王眸光幽深,掠过一丝寒芒,暂且,点到为止。
…………
到了第二日,顾姝臣一大早便收到消息,说皇后“大好”了,叫院里娘子们准备往馥州去。
饶是昨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顾姝臣心头还是欣喜得厉害,跟着采薇她们一起打点行礼,心里却恨不得即刻飞到馥州去。
采薇看出了顾姝臣的心思,掩唇一笑,放下手里的披风,看着顾姝臣:“奴婢如今才知道,什么叫望眼欲穿了。”
顾姝臣抬眸,撞见采薇那促狭挤眼的模样,哪能不知这丫头在揶揄自己。出了东宫,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竟敢拿她打趣!顾姝臣作势抬手要打,采薇忙笑着举起披风遮挡,连声讨饶。
主仆二人正闹着,就见魏有得从外面进来,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带着笑颜,对着顾姝臣行礼:“娘娘大喜!方才中宫遣人来传话,说特旨让您先行一步前往馥州,不必随侍圣驾与凤辇之后!”
顾姝臣闻言眼睛一亮,惊喜地看向魏有得:“真的?”
魏有得脸上堆着笑:“奴才听得真真的,叫娘娘明日就能启程呢。”
顾姝臣眨眨眼睛,低头略一思忖:“既然这样,那我们快些准备。”
抱着首饰匣子的竹青却有些担忧,小声提醒:“娘娘,咱们这般先行……会不会太过惹眼?”
顾姝臣支着下巴,抚过额前几缕不安分的碎发,狡黠地看一眼竹青:“管他惹不惹眼呢,我是不想在枼州待下去了。”
还是快些到馥州去,免得夜长梦多。
第80章 第80章 想要你亲一下
水路一共行了三日, 终于在一个黄昏到了馥州城。
馥州是一个安静的小城,比起枼州多了几分精致,少了些许喧嚣。此时茉莉花开得正好, 在晚风里送来淡淡的清香, 吹起轻盈的纱帘, 直往船舱里灌。
行船缓缓靠岸, 顾姝臣在婢女的簇拥下,从船舱里踏出来,抬眸第一眼,就看到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 负手站在岸边,正往她的方向看去。
太子依旧是熟悉的玄色衣袍, 晚风吹动着他的衣袖,却丝毫撼动不了他身上的威严之气, 犹如着馥州城的夜色一般, 稳重沉默, 又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矜贵。
顾姝臣呼吸急促了几分, 心里却升起些许慌乱, 嘴角微不可见地翘起, 慌忙垂下眼眸, 捏着团扇挡住她泛红的脸颊。
走到太子面前, 诸位婢女散开,顾姝臣只得放下扇子, 到沈将时面前蹲了个礼, 轻声细语道:“给、给殿下请安。”
顾姝臣感受到沈将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几分灼热,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直到那一双手,用她熟悉无比的力道,把她扶起来。
“走吧。”太子没再多言语,放开她的手往前走去。顾姝臣疾步跟上去,跟在他飞扬的衣袖后面,偷偷抬眼打量他。
太子殿下依旧是清俊的容颜,看不出有什么疲惫之色。顾姝臣的目光仔细扫过他身上的每一处,方发觉沈将时好似消瘦了一些。
她心头泛起细密的疼痛,吹散了些重逢时的欣喜,不自觉攥紧袖子下的手。
这些日子,她和魏有得都不在,他肯定没有好好照顾身子。
要是当初她坚持跟上就好了……何必管旁人怎么看呢,他们又不是太子的娘子,自然不会像她一般心疼。
这样想着,顾姝臣的神色有些恹恹,很想仔细问问沈将时这些天的经过,在他怀里闹一闹,奈何现在人太多,她还要端着侧妃娘娘的架子。
太子殿下呢,顾姝臣觑他一眼,此时他跟她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他更不能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急切的样子,叫别人说储君沉溺声色。
感受到顾姝臣的目光,沈将时回眸,正撞上一双带着些许幽怨的眼眸。
是在埋怨他冷淡的态度?
沈将时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垂下手,趁着夜色,在二人衣袖交缠那一刹那,迅速勾了勾顾姝臣的小指。
顾姝臣忽觉得指尖一痒,险些叫出声来,幸亏想起周围全是人,这才猝然收回手指,抬眼瞪了沈将时一眼。
太子殿下依旧是无比正经的神色,任谁也想不到,他在暗中对身畔女子做了什么调戏之事。
走到马车旁,茂才替二人拉开车帘。
沈将时先行上去,顾姝臣也提着裙摆跟上。
此刻夜色昏暗,马车里没有点灯,顾姝臣骤然进到黑暗里,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车帘放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姝臣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忽觉腰上力道传来,她脚步不稳,蓦地摔进一个怀抱里。
衙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顾姝臣被死死压在男子衣摆上,刚想抗议,话语就被堵在唇齿间。
衣袖交叠在一起,玄色的压着淡粉的。马车缓缓开动,顾姝臣身子有些不稳,险些跌下去之时,一个有力的手掌托住腰身,把她带回怀里。
掌心的温度透过纱衣,滚烫地落在顾姝臣的腰侧。淡淡熏香的气息裹挟着熟悉的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撞得顾姝臣头脑有些发昏,胡乱抬手攥住眼前人的衣襟,无意识地把自己送近了些。
良久之后,顾姝臣才被放开。红润的唇有些发肿,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带着点点泪光。
女子身上的气息如同春日的新桃,带着一股轻灵活泼的晨间水雾,如清风般拂面,只叫人想护在怀里,一辈子不示人。
沈将时以为顾姝臣必要抱怨他唐突,正想把女子拉到怀里好好安抚,肩头猛然一重,诧异抬眼,正对上顾姝臣一双如星子般灿烂眼眸,只见怀中女子揽着他的脖颈,哼哼唧唧道:“太子哥哥!我好想你!”
沈将时的心倏地软了下来,抬手去抚女子有些凌乱的墨发。
顾姝臣靠在沈将时的胸前,阵阵让人安心的心跳声传来,她又往近靠了靠,衣袍上金线绣着的螭纹有些硌人,此刻她却浑不在意。
“让你担心了。”沈将时垂眸看着女子,此刻娇小的少女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仿佛他下一刻又会离自己而去一样。
顾姝臣抬眸嗔怪地看他一眼:“幸好你还知道写信来,不然……不然我马上就返回京城,再也不见你了。”
沈将时顿了顿,眼底眸色温柔:“再也不会这样了。”
顾姝臣抬眼直勾勾看着他,一时间想说无数,最后也只是伏在他的颈边,任由那让她安心的气息将她包裹。
两人静静靠在一起,任由晚风吹拂着车帘,送来带着暖意的花香。
马车缓缓驶入一座小园子,隔着车帘,顾姝臣就听到潺潺的水声,眼中流露出些许惊喜。
沈将时靠坐着,轻轻摩挲着女子的纤纤手指:“想看就看吧。”
话音刚落,就见顾姝臣脸上绽开一个笑,飞快掀开了帘子,鬓边斜插的一支珍珠步摇划开一个弧度,在夜色里,恍若一道拖着尾翼的流星。
不多时,顾姝臣就转回头来,眼中满是惊喜之色:“这里真漂亮!”
沈将时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心中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有些得意:“比枼州精致吧?”
这是他精挑细选的地方,自然不会让她失望。
顾姝臣用力点头,期待地看着沈将时:“殿下,我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马车缓缓停下,侍从请太子和侧妃娘娘下车。沈将时没去管早已侍立在一旁的采薇,抬手把女子小心翼翼从车架下扶下来。
“自然。”沈将时牵着她的手,沉声道,“你若是喜欢这里,就把你一直留在馥州也不是不行。”
他稍稍施力,捏了捏女子的皓腕,俯身在她耳边道:“正好,我这园子还缺个管家。”
顾姝臣听出他话语里的调侃,顺着他的话,洋洋得意道:“那再好不过了。馥州天高皇帝远,我定然找几个男宠……”
话未说完,顾姝臣就感到捏着她腕子的手力道骤然加重,下一瞬,她就感到脚下悬空,被打横抱起。
顾姝臣“啊”一声,心有余悸地看向沈将时,面上泛起着红晕,在宫灯照耀下,恍若晶莹剔透酥山上的一点玫瑰冰酿。
周围跟着的侍从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沈将时没言语,任由她在怀中如何抗议,恍若听不到一样,抱着她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阁子,才放她下来。
顾姝臣坐到榻上,还没开口,就被沈将时堵回去。
她被吓得不轻,不满地拍拍小榻,鼓着腮帮子,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殿下,你不要胡闹了!”
沈将时却反点一点她的额头,同样不满地反问:“是孤胡闹?”
听到这句话,顾姝臣瞬间有些气焰不足,扯着唇角笑了笑,索性顺势往小榻上一倒,顾左右而言他:“为了早点见殿下,今日颠簸了一日,太累了,我要歇息了!”
见面前女子煞有介事地闭上了眼睛,沈将时只好放开攥着她的手。
虽是托辞,沈将时却也知道,她这几日却是劳累,只见眼睫下那一点薄淡的乌青,便知道她已经没怎么睡过好觉了。
想到此,他心底蔓延出甜意,与不可遏制的心疼交织在一起。
顾姝臣闭眼躺在榻上,半晌听不到动静,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恰好对上太子殿下望向她的眼眸。
顾姝臣吓了一跳,不由睁眼。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同于之前的温柔,带着一种有些陌生的灼热。
“姝儿,”他的嗓音带着沙哑,“亲亲孤,好不好?”
他垂下头,靠近小榻上斜倚着的女子,直到把人逼到退无可退。
女子身上细腻的茉莉花香缠绕着他。
“孤想要你亲一下。”
顾姝臣咬着唇,良久,才小声嘀咕一句:“那您不许胡来。”
沈将时挑起她落在耳边的发丝,点点头,眸光恳切,活像一只讨人喜欢的小狗。
顾姝臣想了想,勾手示意沈将时靠近一点,而后抬头在他的颈边轻轻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很快逃离。
沈将时回眸时,顾姝臣已经神色如常地靠回了软枕上,若无其事地玩弄着腰间荷包上的络子。
可脸颊上那让人难以忽视的、一直蔓延到眼尾的薄红,让他一眼看透她的心绪。
沈将时勾起一抹笑。
“不行。”他捉住着女子榻上的手,拉到自己唇瓣前,“要这里。”
看到顾姝臣眼中躲闪之色,他又靠近了几分,在女子耳边低声道:“孤平日里亲你,可是这般亲的?”
话音未落,顾姝臣的脸就红透了,慌忙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怎么会有这般孟浪的人!
沈将时不肯罢休,把她挡着自己的手拉下来,固执地凑上去,吐息掠过顾姝臣修长的脖颈,弄得她发痒。
顾姝臣被逼急了,无奈支着身子坐起来,凑上去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
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酥软的感觉触电一般掠过全身。顾姝臣刚想离开,却被人骤然按住了后脑。
*
门外,竹青拿了刚做好的酥酪,刚想进去给太子和娘娘,却见魏有得在门口守着。
屋里安静极了,烛火微微摇晃着,听不到一点动静。
竹青心下了然,对着魏有得扬起一个笑,立在廊下不动了。
魏有得开口道:“奔波了一日,姑娘辛苦了,到旁边歇着吧。”
竹青却摇摇头。酥酪容易融化,她还是在这里等着,说不定过一会儿,娘娘就让她进去。
这酥酪做得可口,娘娘一定喜欢吃。
可她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竹青在廊下等着,眼见着烛火熄灭,也没听到娘娘叫她。
看着手里那一摊残存着些许粘稠的冰水,竹青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屋内。
真是可惜了这碗酥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