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赐白绫。
话音未落, 许氏骤然惨白了脸,指向顾姝臣的指尖簌簌发抖,不可置信地瞠目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顾姝臣此刻也反应过来, 眼睫轻颤地看着沈将时, 口中轻叹道:“怎么捉奸捉到殿下头上来了……”
上首皇后被这一出弄得一头雾水, 叩了叩案边, 皱眉看向沈将时:“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沈将时冷冷一笑,将帕子收入袖中,寒芒扫过瘫软在地的许氏:“是儿臣的过错, 平日里治家无方,让母后见笑了。”而后, 三言两语将此事向皇后道明。
皇后听完沈将时的话,神色有些无奈:“这倒是有意思, 闹了这么一通, 好个移花接木的招。”
许氏如遭雷击, 面如死灰地瘫倒在地上, 她原以为能借此除去眼中钉,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局竟将太子牵扯进来, 反倒是证了侧妃的清白。
沈将时抬眼看向皇后, 声音冷若冰凌:“至于许氏说的除夕宴, 当时侧妃在御花园见的,乃是儿臣。”
这件事皇后有映像, 正是她传消息让沈将时出去的。
“孤真没想到, 许氏本事竟是这般大,都能设计到孤头上来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水落石出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皇后悠悠叹口气:“许氏无端生事, 不罚难以服众。至于怎么惩治,太子你自己掂量吧。”
沈将时负手而立,阴影笼罩着瑟缩的许氏:“儿臣这里有一个不光彩的事,本想在东宫里解决。既然今天在母后,就不如一起清算了吧。”
说罢,他轻叩指节,殿外顿时响起锁链声。茂才与魏有得押着个颤巍巍的老妇进来,许氏定睛一看,瞳孔骤缩。
来人竟是自己的母亲!
许氏知道事情败露,目中无神地瘫倒在地上。
“许氏,你可认得?”沈将时冷笑着,“前些时日,东宫里张氏中毒不治,儿臣派人探查,发觉这毒是许氏托母亲从外面,借着探亲的时候带进来,既害了张氏,又妄图嫁祸侧妃。儿臣叫人拿了许氏之母来对质。”
殿内骤然死寂。皇后攥紧了玫瑰椅的扶手。张氏虽只是个侍妾,却也是皇上亲赐的,竟被许氏如此算计!
张氏身亡的事,东宫里先前也传了信,只说是病故。皇后本想向沈将时问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内情。
一石二鸟,若是能事成,东宫里可就剩许氏这么一个女子,当真是好计谋。
宫里暗害是大罪,这下子人赃并获,皇后心里有些无语,暗骂许氏是个蠢的。她能容忍自己宫里有些龌龊,可若是牵扯到太子,是万万忍不得的。太子本就无子嗣,这样伶不清的女子留在宫闱里,迟早要惹出大祸端来。东宫无小事,若不及时处理干净,保不齐会不会威胁江山社稷。
也不必多说什么,皇后沉了沉面色,看着下面瑟瑟发抖的女子。
“本宫只问你一次。”皇后声音发寒,“你可知罪?”
许氏还未开口,许夫人已哭嚎着扑倒在地:“这、这都是良娣指使臣妇……臣妇只是听了她的指使,臣妇是走投无路……求娘娘明鉴啊!”
许良娣面色灰白地看了一眼母亲,目眦欲裂地咬着牙。
“够了,既然太子都查清楚了,就按律法处置吧。”皇后拂袖起身,“身为宫闱命妇,暗害东宫侍妾,构陷东宫侧妃,按律……”
皇后顿了顿,眸光冰冷:“贬为庶人,赐白绫。其母教子无方,杖责五十。”
皇后眸光冷冽落在许氏身上:“许氏,念在你侍奉一场,便留个全尸吧。”
话音刚落,殿外便冲进来两个嬷嬷,拖着尖叫的许氏母女往外走。许氏精致的发簪跌落在地,玉石碎在青石地面,乌发散乱如女鬼,再没了半分往日的骄矜。
顾姝臣无声地看着,攥紧袖子下的手。虽然张氏并未被许氏害死,可她手上确有豆蔻的娘与小芋子两条命,她当初下狠手的时候,可想过还有今日?
她本想把换琴弦的事一并提起来,不过如今看这势头,倒是不必了。毕竟这事还要扯上张孺人,她现在是“死无对证”,没必要在皇后心里给张孺人留个污点。
这么想着,她又安然坐回去。垂眸看着自己袖子上的缠枝花纹。
皇后目光扫过顾姝臣,见她低眉安然的模样,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般情况下,还能方寸不乱,许氏被惩治,也不落井下石。对于初入宫闱的女子,宠辱不惊,能有这般心性,很是难得。
原本她把顾姝臣指给太子,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貌。可经过这几次风波,皇后冷眼看得清楚,顾氏很有处乱不惊的风骨,倒是个能抗事的。她本想着等太子登基之后,最多能给顾氏一个九嫔之位坐坐。如今看来,若是太子喜欢,给个妃位也是配得上的。
这样想着,皇后露出一个笑,看着顾姝臣道:“此番侧妃受委屈了,回去让你主子好好补偿。”
顾姝臣起身行礼:“娘娘明察秋毫,臣妾哪有什么委屈的呢?”
皇后捋着袖子上的褶皱,笑得愈发和蔼:“你主子每日里忙得很,顾不上后院的时候,我这个做母亲的少不得替他周全。”
皇后对身后宫女道:“去把本宫新得的那盆宝石盆景拿来。”
不多时,宫女端着盆景款款走进来。皇后笑着说:“这玩意儿精巧得很,是你们年轻姑娘喜欢的。你带回去玩吧。”
茂才替顾姝臣把盆景接过来,宝石堆砌起栩栩如生的玉树,白玉石攒成花瓣,树枝上点缀着金丝掐成的鸟雀,树下立着一只昂首的梅花鹿。
顾姝臣欣喜起身行礼:“多谢娘娘赏赐。”
这一通折腾下来,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皇后没让二人回东宫去,便就在凤仪宫用了膳。
刚用完午膳,外面宫人来通传,说皇上来了。
闻言,顾姝臣有些紧张,起身时不小心被裙子绊住,一只手适时在她身后替她稳住。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顾姝臣稳了稳心神。
皇上有什么好怕的,九五之尊,放在民间她得叫他一声公爹。既然是公爹,那就算是自家人。她可从来没见过谢夫人怕她祖父的。
皇上走进来,第一眼看到玉树临风的太子,接着便看到跟在太子身后低眉温婉的顾姝臣。
从前他从未仔细瞧过儿子这位侧妃,如今一见,果然是位娇美人。
皇上的目光在顾姝臣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转向太子。今日凤仪宫的事他有所耳闻,不过皇后处置的事,他很少过问,这是这对天家夫妇,携手这么多年形成的默契。
他今日来,是为南巡的事与皇后太子商议。
“说起来,如今时儿宫里人是少了些。”皇后入座,看着皇上道,“北疆汗王是不是带了女儿来?臣妾听闻,那孩子岁数似乎和时儿差不多。”
此番一闹,东宫里只剩顾姝臣一个人,也太不够看了。
皇上却摆摆手:“不必。那北疆汗王的女儿朕另有安排。”
闻言,皇后也不再说什么,勾起一个得体的笑:“既然陛下要和太子议事,臣妾便带侧妃到后面走走。”
皇上却摇头:“不议政事,家事而已。皇后和侧妃听着吧,有些事还要交给皇后去做。”
皇后应是,坐回皇上身边。
皇上和太子说起去南巡的事,顾姝臣插不上话,便悄悄打量起皇上来。
她第一次离这位九五之尊这般近,才发觉在皇后和太子身边,高高在上的皇上也与一般世家大族里的长辈无异,身上威严虽不减,说起话却很和蔼。皇上岁数要比顾将军大一点,看起来却比顾将军苍老不少,不知是不是因为朝乾夕惕为国事操劳的缘故。
顾姝臣又把目光投向沈将时,暗自比较着。说实话,父子二人相貌并不很相像,太子的容貌,更多是随了倾城的皇后娘娘。
“至于女眷的事,就交给皇后吧。”听到皇上说起女眷安排,顾姝臣收回思绪,正襟危坐仔细听着。
皇后点头应是:“后宫里……留下贤妃照看,臣妾带着玉昭仪、王修仪、柳充媛和婉美人,再加一个向才人可好?”
五公主近日病了,想来贤妃无心思下江南。至于玉昭仪是从东宫里跟来的老人,剩下几个都是皇上素日里的宠妃,向才人更是蒸蒸日上的新宠,皇后也乐得送这个人情。
皇上显然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点点头:“就按皇后说的吧。”
这一圈人,顾姝臣只记得玉昭仪,心想皇上也够多情的,光带去南巡的,凑一桌麻将都绰绰有余了。
顾姝臣把目光投向沈将时,要是他以后也这样,她就缩在自己的宫里,再也不见他了。
沈将时感受到顾姝臣的目光,以为她是在暗示自己别把她给忘了,笑着开口道:“儿臣这里带侧妃就是了。”
儿子主动开口说,皇上和皇后都有些意外。皇后看着顾姝臣:“侧妃呢?可想跟着去?”
顾姝臣心里有些疑惑,皇后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吗?太子都开口了,她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还是说,皇后是在试探她?
顾姝臣看不清皇后的意思,只好如实答道:“儿臣自小生长在京城,还从未见过江南风光呢。若是娘娘不嫌弃儿臣,儿臣自然想跟着娘娘长长见识呢。”
看着她微红的面颊,皇后不禁发笑。果真是孩子心性,去南巡少说也得两三个月,这事放在旁人身上,是难得的大好机会,能独自一人占着太子殿下。她可倒好,听到江南眼里光彩熠熠,一副小孩子去郊游的模样。
皇后见多了宫廷争斗,看惯了心怀鬼胎的女子,像顾姝臣这样心思纯善的,当真不多。
第62章 第62章 小鬼儿还蹦跶呢。
从皇宫里回去, 已经接近黄昏了。
眼下还有一桩事没解决,顾姝臣回了东宫,径直往继圣轩去。
虽说在皇后娘娘面前, 没提那日宫宴里换弦的事。可她当时不说, 不代表她心里不计较。顾姝臣自认是个爱恨分明的主儿, 旁人对她十分好, 她就十分回应。若是有不长眼的算计她,她拼命也得扒下对方三层皮来。
为这一根琴弦,害了两条人命,这样的心思, 实在是太歹毒了。
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继圣轩。身前沈将时的停住了脚步, 在抱厦下转过身,笑着看她。
顾姝臣回过神, 有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殿下?”
沈将时笑着拉过她的手, 二人一起往书房走去:“带你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顾姝臣心里正疑惑, 掀开帘子, 看到灯火影儿下坐着一个人, 远远的看不清面容, 见到他们进来忙起身:“臣给太子殿下请安。”
顾姝臣走近, 只见那人一身绛蓝色衣袍, 头发工整梳起,墨玉头冠在烛火下辉映着温润的光, 衬得整个人沉静如水, 不是她的二哥顾俨臣还能是谁?
顾姝臣惊喜地叫一声:“二哥!”
顾俨臣抬眸一笑,转向顾姝臣:“给侧妃娘娘请安。”
顾姝臣拉起哥哥的手,把他扶起来, 明眸上下打量着:“哥哥回来就好——怎么瘦了这么多?”
听着顾姝臣长辈一般的语气,顾俨臣忍俊不禁,没忍住点点她的额头:“如今真是嫁了人便长大了,说起话来都跟母亲似的。”
顾姝臣红了脸,抬起手轻轻在顾俨臣袖子上打了一下。
三人入座,顾姝臣有些责备地问道:“二哥你这些天做什么了?怎么一封信也不给来?害得妹妹好担心。”
顾俨臣看着妹妹嗔怪的目光,脸上也有些愧色:“先前着急忙慌地往京城赶,就遇上羯人了……不过姝臣你别担心,他们此番来不为大乾,是因为北疆的事。羯族首领见我是乾国人,又因为北疆汗王近日里来朝见,才想着让我当个信使,传信给圣上。”
顾姝臣抿抿唇,看着兄长的神色。他说的轻松,可顾姝臣心里知道,羯人速来性子狡猾,二哥必定是费了一番周章,才能平安归来的。
只是这事涉及到朝堂,顾姝臣知道内情不便向她透露,便适时转移了话题:“那哥哥从羯人那里出来呢?又去了何处?”
顾俨臣顿了顿,带笑的眼睛看向沈将时:“后来,得了太子殿下的吩咐,帮殿下拿人去了。”
顾姝臣有些惊异,眼神在二人之间打了个来回:“这么说来,许氏的母亲,是哥哥找到的?”
顾俨臣笑着,没否认。
顾姝臣鼻尖有些发酸,起身向兄长行了个礼:“因为我的事,让哥哥费心了。”
却听顾俨臣爽朗一笑:“什么因为你的事?你是我妹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顾姝臣满心都是暖意,此番多亏了兄长,这事才能这般顺利的解决。
三人又聊了两刻钟,沈将时看着顾姝臣道:“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去歇息,我跟……”
他眸光落在顾俨臣身上:“我跟二哥说些事。”
顾姝臣点点头:“那我便先回去了。只是有件事还要跟殿下请示。”
沈将时道你说,顾姝臣便直接开了口:“先前换弦那事,不解决总在人心里留块儿疤。如今头儿被拿住了,可下面小鬼还蹦跶,既然拿着了凶手,我得上月华阁一趟,殿下可别说是落井下石。”
沈将时知道她性子正直,抬手道:“你去便是。从今往后,后院里的事就交给侧妃做主,不必请示孤。”
顾姝臣得了令,昂首阔步往月华阁去了。身后采薇才是一阵欢欣鼓舞,得了殿下这句话,她们娘娘算是正在有了后院里掌事的权了。虽现在院里是只有她们娘娘一个女子,可东宫是什么要紧的地方,这份权也代表了太子殿下对她们娘娘的信任呀。
管家的权既然进了娘娘手里,往后只有没有什么大纰漏,娘娘便能攥得稳稳的。后头东宫再进些良娣侍妾呀,都得看着她们娘娘的脸色。
顾姝臣此刻却没想那么些以后的事,叫竹青去把豆蔻人等带来,气势汹汹地往月华阁去。
月华阁里,许氏的事还没传过来。只听着三位主子一大早进了宫,可到了傍晚,只有太子带了侧妃回来,她们娘娘却是没影儿。眼见着宫门要下钥,一屋子里的人急得团团转,正围着青鸟和眉儿两个掌事宫女,商量着要不要去继圣轩打听消息。
正叽叽喳喳说着话,却听外面一声高亢的通传,侧妃娘娘来了。
赶在这个时候来,月华阁里众人心都是一跌,见顾姝臣莲步轻移跨过槅门,端庄娴雅地走进了月华阁正殿,也不叫宫人们起身,径直往主位上一坐,眸光扫过众人。
月华阁里一片寂静,宫人们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出声。顾姝臣身畔围着五个宫女,都像神仙座下的神女一般,肃穆地立着。
“本宫今日来呢,除了告诉你们主子的事,还有一件陈年旧事要处理。”
顾姝臣轻笑着,声音却透着一股冷意。
为首的眉儿鼓起勇气,抬眸看了一眼顾姝臣,只见她眼眸如冰凌,繁复的宫装下裙摆重重叠叠,衬托着人愈发威仪。
“还请娘娘告诉奴婢,我们娘子现在在何处?”
顾姝臣勾起一个笑,目光看着她:“死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眉儿愣在原地,身后青鸟哀嚎一声,扯着袖子呜呜咽咽哭起来。其余的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慌乱了神色,不知道如何是好。
顾姝臣素手轻扬,一旁的采薇会意,上来给了青鸟一巴掌:“哭什么!侧妃娘娘面前也敢放肆!你们犯下那样的罪过,本是该到菜市口斩首的。是皇后娘娘仁慈,给你们主子留个全尸!”
青鸟咬着嘴唇,把哭声咽回去。她不是在哭许良娣,只是听到许良娣死了,便知道事情败露,覆巢之下,她也在劫难逃了。
“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儿,自有殿下和皇后娘娘决断。”顾姝臣轻轻叩了叩案边,“本宫来呢,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垂眸看向青鸟,手指点点她:“你起来回话。”
青鸟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她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因为心里慌乱,站起来时有些摇摇欲坠。
顾姝臣轻轻转动着腕子上的玉镯,问道:“你可认得寒雀?”
听到这个名字,青鸟恍若雷击,目光怔怔地呆了片刻,猛地摇头否认道:“奴婢、奴婢只知道她是个扫地丫头还是什么的……后来听说她落水死了,不敢蒙骗侧妃娘娘,奴婢从来没见过她!”
顾姝臣抿唇一笑:“不认识?那好。赵大夫总认得了吧?”
青鸟愣住,半晌说不出话。她没想到侧妃竟然连赵大夫都查到了,那其他的事呢……
可张孺人和豆蔻主仆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只要死咬着,把事情推到她们身上就是了。这样想着,她心神又定了定,坚定摇头道:“奴婢不认识。奴婢从小跟在主子身边,除了主子身畔的人,旁的一个都不认识。”
到是个硬骨头,顾姝臣嘴角笑意愈显,语气多了几分慵懒:“真是好姑娘,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青鸟梗着脖子:“侧妃主子究竟所为何事,不如跟奴婢说。奴婢掌管着月华阁大小事务,说不定能帮主子的忙呢。”
顾姝臣轻叹一声,抬手道:“把人带进来吧。”
竹青应是,走出正殿,不多时,她身后便跟着两个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黄昏的月华阁里,最后一点稀薄的日光散在琉璃瓦上。起了一阵闷热的风,带着一团浓浓的水汽,直直向人撞来。
看清楚来人,青鸟骤然灰白了脸色,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顾姝臣饶有兴趣地“哦”一声:“看来这回是认识了。”
青鸟跪在地上觳觫,口中喃喃着:“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顾姝臣扬唇一笑:“那便就是了。”而后回眸向豆蔻母女道:“认清楚了吗?”
豆蔻和她母亲俱点头道:“正是。”
“好了,这件事既解决了,本宫也没什么说的了。”顾姝臣笑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青鸟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青鸟浑身颤抖着,忽然抓住顾姝臣绣着金线蝴蝶的裙摆,泪流满面求饶道:“娘娘,这都是许氏、许氏那个贱人指使我的。她拿我家里人的命要挟我,奴婢、奴婢只有一个弟弟在宫里当差……奴婢只剩这么一个……”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顾姝臣心里唏嘘,接下来无非又是狗咬狗一嘴毛。
她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跟方才凌厉的模样判若两人,柔柔开口道:“本宫知道你有委屈,本宫也不是那般滥杀无辜的人。殿下会派人来探查,你只要如实交代,本宫看在你悔罪的态度上,自然会照看你弟弟。”
青鸟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听到顾姝臣要照看她弟弟,能得到这般结果已是千恩万谢,跪在顾姝臣脚边谢恩。
顾姝臣眸光扫过月华阁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从现在起,没有本宫的指示,任何人不许出入月华阁。既然殿下发话,以后这后院由我做主,我也给你们交个底。我主事,眼里揉不得沙子。明日里殿下和宫里娘娘的人就会来审问,若是你们中知道实情的,一五一十交代。要是让本宫发现有谁起了心思,便休要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月华阁众人匍匐称是,顾姝臣宫装裙摆摇曳,走出了月华阁。
采薇在身边,有些担忧道:“娘娘,若是那些宫人把事情都推到许氏和她母亲头上……”
顾姝臣摇摇头:“不必忧心。许氏现下还关押着,到时候把证词两边一对就是了。再不然,让她们主仆对峙。你以为殿下身边的人都是吃干饭的,还怕不能水落石出?”
采薇恍然大悟:“娘娘您方才说许良娣死了,又是在诓骗她们?”
顾姝臣不喜欢她的用词,瞥她一眼:“兵不厌诈么。”
采薇用力点着头,扶着顾姝臣的胳膊,十分狗腿地笑着:“娘娘这兵法真是读到心里去了!”
回了长乐阁,豆蔻便跪在顾姝臣面前行大礼:“多谢娘娘救我娘。”
顾姝臣笑着:“举手之劳。况且,要是你娘没了,本宫这里又少一份人证。”
说来也巧,那日她派去探查的人,正好遇上豆蔻的娘发丧。探子性子谨慎,又在当地留了几日,却意外发现有个妇人偷偷摸摸出入豆蔻的家。她把人拿下,仔细拷问,这人才交代,原来她才是豆蔻的娘王氏。前些日子中毒身亡的,是投奔她家里的一个亲戚。王氏觉得事情有异,恐怕是有人暗害,毁了那人面容充作自己,往京城找女儿去。谁想忘带了些盘缠,这才半夜回来取。
豆蔻依旧满目的动容:“娘娘大恩,奴婢无以为报,愿为娘娘当牛做马一辈子。”
顾姝臣低头略一思忖:“如今你主子也没了,东宫你是待不了了。不如带着你娘,出去跟着翠影一块儿帮我照看吧,正好你们是同乡,也有个照应。”
豆蔻和她娘都跪地应是,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顾姝臣心里盘算着,以豆蔻那个脑子,真留在长乐阁里头,她也不敢用。不如便放出去跟着翠影历练几年。不过她娘王氏倒是有几分机敏,有她在外面照应翠影,她也多放心几分。
…………
眼见着进了夏日,长乐阁用上了冰,顾姝臣却愈发贪睡起来。
眼见着又是日上三竿,娘娘还没有要起身的迹象,竹青和采薇一琢磨,要不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二人向封嬷嬷请示,封嬷嬷也觉得这事不好拿主意。年轻姑娘们苦夏,贪睡些也是常见的。可娘娘入东宫大半年,指不定是有了身子呢?
于是几人让叶兰去找魏有得,魏有得一听也觉得事不宜迟,马上找了沈将时……一个时辰以后,太医便来到了长乐阁。
顾姝臣支着下巴,靠在美人榻上,揉着眼睛,看着神色严肃的宫人们,没忍住噗嗤一笑:“这般紧张做什么?我以前在家也是这样贪睡的,采薇你又不是不知道。”
采薇神色有些扭捏,以前是以前,现在怎么能跟以前做姑娘时一样呢。
话虽是这样说着,顾姝臣还是很配合地把手腕放在了药枕上,又搭上一块帕子。韩太医来诊脉,皱着眉头搭了片刻,行礼道:“娘娘身子骨强健,并没有什么异样。”
周围宫人松了口气,顾姝臣挑眉,一副“我就说吧”的模样。
封嬷嬷却还皱着眉:“没有喜脉?”
韩太医一愣,随后摇摇头,又补一句:“娘娘身子无恙,但儿女之事都是缘分,等缘分到了……想必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有的。”
顾姝臣听着封嬷嬷这么问,面颊飞上一片红云。韩太医上太子处回话去了,顾姝臣走到窗子下逗鹦鹉玩,一边听着封嬷嬷在身后唠叨。
“有些事,你们年轻姑娘不多,奴婢少不得得多顾念些。”封嬷嬷苦口婆心,“娘娘,奴婢知道您眼下得宠,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奴婢还是要多句嘴,奴婢从宫里到外面这么些时日,见过多少得宠又失宠的女子,就拿宫里的芙充容,先前也是东宫里有头有脸的宠妾,后来如何?娘娘也进宫过,可曾听说过这号人?”
顾姝臣转着眼珠一琢磨,好像是没听说过。
“再说玉昭仪,在东宫时候被芙充容打压着快没人形了,可后来入了宫呢?得了五公主,如今也坐到九嫔之首了,连皇后娘娘都给脸面呢。所以这一时的得宠失宠啊,都是不妨事的。”
封嬷嬷看着顾姝臣神色:“到了最后,还不是看谁有子嗣、谁的子嗣成才讨贵人欢心?”
顾姝臣面上郑重听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她才多大,还要多玩几年才是。更何况太子如今也年轻,圣上当初得策王的时候,也是到了二十岁以上呢。
封嬷嬷好像看透了顾姝臣的小心思,低声提点道:“虽说圣上得策王殿下时年岁也不算小,可里面内情娘娘有所不知,当年东宫里……策王上头,还有两个哥儿呢。”
这还只是生下来的,没生下来的,又有多少?
顾姝臣动作一愣,转头看向封嬷嬷,煞有介事道:“那就更不能急了,就像外头那树一样,太早结果,自己嫩芽子一样还没长好,长出来的果子能好吗?”
说着子嗣,怎么扯到果子树上了,封嬷嬷听着她的歪理,讪讪一笑:“总之……娘娘心里有数就好。”
顾姝臣点点头,不再言语。她心里有数,就是要趁着这次下江南,要尽兴玩一番。
说起去江南,顾姝臣心里又是一阵激动。北疆汗王已经进京觐见。羯族首领也进了京,原来北疆和羯族又是因为夏日里争草场的事打起来,如今都来了乾朝都城,两边一合计,就让皇上讲和吧!
就这么闹腾了几日,汗王的女儿嫁给了羯族首领的儿子为大妃,皇上也不拉偏架,当场给二人划分了范围,又派了使臣去当地探查,一番苦口婆心地劝下来,双方都是心服口服。
顾姝臣从前只顾着玩,对这些家国大事没概念。如今跟着太子,身在其位,也开始关心起这些事来。此番她看在眼里,感慨皇上不愧是几十年稳坐江山,又开创了太平盛世的帝王。
如今事情解决了,下江南的旨意也下来了。太子殿下和策王一起随扈,京城里留了几位王叔监国,内阁也一应安排妥当。
顾姝臣原本还担心,早传出要太子随扈,万一留下策王监国,大权在手,会不会对太子不利。如今倒是好,皇上一点也不偏心,两个成年的儿子全带在身边了。
女眷那里,除了先前顾姝臣在凤仪宫听到的几位娘娘,策王妃前些时日刚生了个小郡主,不能跟着去了,于是策王也只带了侧妃。宫里二公主要去,清河郡主也要跟着去玩。
其他便没有什么顾姝臣认识的人。不过前些日子家里来信,说太子点了她二哥跟着,在侍卫里随行。
有她二哥在,顾姝臣再没什么忧心的。只等跟着着圣驾南去。
她正坐在南窗下面,百无聊赖地摆着棋子玩,就听到外面宫人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沈将时刚跨进长乐阁垂花门,就见里面飞出来一个身影。
“殿下!”
第63章 第63章 表妹?
听到这般昂扬鲜活的声音, 沈将时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再有几日就要出发了,你这里可收拾妥当了?”
顾姝臣嘴角噙着笑:“这几日正忙着收拾呢,要紧东西都停当了, 剩下的就是零零碎碎的。”
沈将时点点头, 拉过她的手往里面走:“旁的都不重要, 咱们一路经过的都是富庶之地, 缺短了什么可以在当地采买。要紧的是人,此次远行万里,务必要带可靠知心的。”
有位如兄长般靠谱的夫君,顾姝臣心里涌上暖意, 仰脸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会仔细考虑的。”
二人在罗汉床上坐下, 采薇端来两碗酥酪。顾姝臣捧着碗,用瓷勺小口吃着, 用完了一碗, 餍足地用帕子抹抹唇, 问道:“殿下, 我们这一路都坐船吗?”
沈将时放下瓷碗:“并不。先走陆路, 一路到了葑州, 再改坐船。”
顾姝臣点点头, 支着下巴, 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憧憬:“我长这么大,除了几次过节时候跟兄长去湖里游船, 还没坐过真正的大船呢。”
“你坐得可不是梅湖上那些画舫小舟, 在水路上行的都是安福舮,中间扬着一面帆,在水面上走得平稳, 也不怕风浪,有晕船的也不妨事。”
顾姝臣转了转眼珠:“我不晕船,能到甲板上去看景吗?”
沈将时却笑了:“安福舻是给陛下乘的,按照往年的惯例,太子和圣上不同乘一艘船,咱们随行在后面,没有那么多管束。到了江南,还能坐摇橹船,坐乌篷船,那时候玩的就多了。”
皇上和太子不同乘,也是为了万一有意外发生,还能有个主事的。这倒是称了顾姝臣的意。要是和皇上同乘,就要和娘娘们日日在一起。顾姝臣是放肆惯了的人,要是成日里向婆婆请安立规矩,太憋屈了,她可受不住。
看着沈将时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沈将时便参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开口提醒她道:“虽是出了宫,规矩要松些。可到底是跟在圣上和母后身边,东宫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多少张眼睛盯着你出错呢。”
如今东宫里侍妾凋零,外面凡是家里有适龄女子的,分成了两派。一派担忧家里娘子被赐婚进东宫里,着急忙慌地看人家看女儿;另一派则是挤破脑袋,想着办法要往东宫里头塞人。
顾姝臣觉得好笑,成了婚过不久就要有孩子,现在京城里才俊一茬一茬地婚配,日后孩子年龄都相仿,又凑到一起配对成婚,倒成了个周期了。
顾姝臣掀了掀眼皮,点头道:“殿下放心吧,我在人前就装鹌鹑,绝对让他们拿不出错的。”
这些时日京城里大小婚宴不断,顾姝臣也收了帖子,不过能让她走动的,都是侯爵王府,统共不过走了几户人家。婚宴上也有想要巴结她的,她只盈着笑,一副花瓶美人的模样。旁人想从她口中打听些消息,她也只说一切由圣上做主。
她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对着沈将时眨眨眼睛:“到时候旁人说殿下有个傻侧妃,可别怪我。”
沈将时浅浅点了点她额头:“让别人说傻气,总比旁人说你心思多弄权的好。更何况你装傻装得不是挺像的,按理说很拿手才是。”
顾姝臣觉得这不像好话,哼一声别过脸不理他。
沈将时靠近到她身边:“咱们一路上少不得跟沿路的官员打交道,这些人常日里沉浸在宦海里,心思深不可测。万一有哪家的夫人要来拜见你,或是送东西,千万不要见,也不要接他们的东西。”
他又补了一句:“你要是看到什么喜欢的,不用跟孤打招呼,让你身边的人去买就是了。”
顾姝臣白他一眼,气呼呼道:“我是那么眼皮子浅的人吗?从前在闺里,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是你这东宫里的,我都不稀罕,干嘛要去眼馋别人的。”
沈将时笑道:“是,小娘子见多识广,是我没见识了。”
“还要叫你身边的人注意。有时候咱们自己行得正,要是身边人一时糊涂坏了事,外人看起来,还是你这个当主子的心思不好。”两人倚靠着,沈将时捻着顾姝臣耳饰上垂落的珍珠,说道。
顾姝臣点点头:“这倒是。”而后抬眼看向沈将时:“殿下也要多小心。”
沈将时抚弄着她的鬓发,揉乱了几根发丝,惹得她不满去拍他的手,却见沈将时眉眼带笑:“等咱们到了馥州,会住一段时日,孤在那里有一座单独的小园子,园子里还有小湖,咱们可以在”
顾姝臣瞠大了眼睛:“殿下去过馥州吗?”
沈将时点头称是:“前些年因着漕运出了岔子,去住过一段时日。”
而后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顾姝臣:“你不知道吗?”
顾姝臣看着他如黑宝石般清亮的眼睛,心虚地低下了头。前些年……她在闺里由父母庇护着,日日只顾着宴会首饰吃食什么,那些朝堂里的政事是一概不理的。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有父母,有兄长,有三五个闺中好友,再加上家里一个大院子,就已经够了。等到出了阁,她才发觉,以前自己的世界有多小。
沈将时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定是忘了,无奈地摇摇头:“你就没听顾将军谈起过?”
顾姝臣讪讪一笑:“我、我父亲在家里从来不谈政事。父亲说,在饭桌上吃饭就是吃饭,总是谈公务,会……消化不好。”
沈将时一眼看穿她在找借口:“我看不是没谈过,是你根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
顾姝臣咬着唇涨红脸,腹诽着她关心那个干嘛?前几年她还没及笄呢,难道他的消息自己就要格外关注着,打定主意以后要进东宫?
沈将时摩挲着扳指忖了忖:“正好,这一路去江南你就跟在孤身边,跟着孤处理政务。”
顾姝臣一听就蔫了,她是出去玩看风景的,又不是他身边的笔帖式,干嘛还要操这份心?
可是太子的命令又不好反驳,于是恹恹地应了一声,揪起手里的帕子来。
沈将时却没有丝毫松动:“身为高门贵女、太子侧妃,一点政事都不懂怎么成呢?跟着孤好好学,也是增长见识。”
顾姝臣嘟囔一声:“我又不科举,学那个干嘛?”
宫廷女子妄议朝政是大忌讳,宫里娘娘们一概不进圣上书房,不接触政事,为了不让人说闲话,连听都不大听的。
就像那日在凤仪宫,连皇后娘娘,见皇上要和太子议事,都急急地拉了她要走。
所以,不是她不想学,实在是不想犯了宫里娘娘们的忌讳。内宫里最尊贵的人都是如此,她一个侧妃使什么劲?
沈将时拉过她的手,耐心道:“学政事只是为了科举吗?那也太浅显了。就像孤和策王,不用科举,还不是自五岁开蒙起,日日请着师傅讲学?”
顾姝臣摇摇头说那哪一样啊:“你们是皇子,日后要掌管朝政的,关系着多少百姓呢。”
沈将时笑着:“那你现在是太子侧妃,不也一样?日后你也是要进宫当娘娘的,后宫前朝息息相关,懂得朝政,能洞察局势,不至于处处受挫。就像如今,你只知道玉昭仪在宫里地位高,可知道是为何?”
这顾姝臣知道,她眼睛一亮:“是因为昭仪娘娘的父亲李大人,治水有功,挽救了北边十万百姓!”
“知道治水一事,看来还算不是完全不关心。”
顾姝臣以为自己答对了,正得意地笑着,却见沈将时摇摇头:“可惜还是答错了……李大人治水是五年前的事,可玉娘娘十五年前就是昭仪了。”
这下顾姝臣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喃喃道:“那是为何?”
沈将时解释道:“因为她父亲从前是太子太傅,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父皇身边了。父皇登基,自然要犒赏功臣。”
顾姝臣瞪大了眼,陛下是皇子的时候?那时候沈将时还没出生呢,怎么连那时候的事都知道?
沈将时轻轻一笑:“孤说的这些,宫里的娘娘们未必不懂。”
顾姝臣垂眸思忖着,这话倒也不错。娘娘们面上不显,说不定心里和明镜一般呢。
“不过倒也不是说懂朝政一定是为了日后入宫,”沈将时轻轻抚弄着她的手指,“多学一些总是无害的。读书明理,要是人总是不愿意动心思学习,囿在后宅里,心便小了,头脑也变笨。”
顾姝臣心道她日日弹琴看琴谱,才不会变笨呢。不过她还是被沈将时说动了心思,反正她也乐意跟着太子做些研磨的活计,顺道学一些也不赖。
晚上用了膳,顾姝臣便开始整理自己的头面首饰,准备带去江南。其实这些东西让下人们整理也是一样,可顾姝臣向来爱美,摸着这些漂亮的东西心里就高兴,也不愿意当了侧妃以后就衣来伸手的,便自己抱了个宝匣,开始挑拣起来。
“这个是前年我生辰的礼物……这个是和清河郡主一起在铺子里买的……哦还有这个,这个是表姐送我的!”顾姝臣举起一朵蝴蝶形状的点翠花给沈将时看,上面镶着挺大一颗玛瑙,还有三颗圆润的粉宝石并两颗紫水晶,样式精巧华丽,拿在手里也轻盈。
“对了,殿下你有表姐吗?”顾姝臣把点翠花放在宝匣里,忽然开口问道。
“表姐……没有。表妹倒是有。”沈将时想了想,如实答道。
顾姝臣自然知道他有表妹,清河不就是吗?于是哦了一声,继续拿下一支莲花头金簪去,却听沈将时开了口:
“馥州便有一位表妹,是母后二哥的嫡女。说起来,此番去馥州说不定还能见面呢。”
第64章 第64章 太子殿下是何样的人?
顾姝臣把金簪子放回去, 复又拿起一朵珠花。那珠花是珍珠攒的,颗颗圆润饱满,仿佛浑不在意沈将时方才的话, 拿起珠花往他脑袋上比划着:“那挺好, 到了馥州还有亲戚, 有人带着咱们玩呢。”
沈将时仔细看她神色, 一点也不像有疑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没注意她把珠花比到自己头发上来了:“到馥州,舅父一家必会来见礼。你就不怕表妹见了孤, 闹着非要嫁给孤才是?”
顾姝臣觑她一眼,捏着珠花收回来, 嘴角勾起一抹笑:“殿下您可真是好大的脸!难不成人家闺里好好的端庄姑娘,父母娇养十几年, 知书达理的, 只是见了你的面, 连您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都不知道, 就非得上赶着嫁给您不成?”
她掩唇哼笑一声:“那不成见色起意了吗?”
沈将时移开目光, 看着她放在宝匣里的珠花, 原来是他从前送给她那个, 不由笑道:“旁的姑娘我不知道。可我这里有一个现成的姑娘, 就是这样的见色起意的。”
顾姝臣怔了怔,猛然回过味来, 面色迅速涨红一片, 羞愤欲死道:“你、你你你埋汰人!我、我没有!”
沈将时垂着眼,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可没有说你是这样的人。小娘子你别乱想。”
顾姝臣脸上发烫,抿着唇, 老大不满意地哼一声,背过身去捏珍珠了。
沈将时看着她纤纤的背影,玫瑰色寝衣衬得人脖颈修长,烛火下素手的影儿打在幔帐上,朦胧起伏间透着一股子暧昧的味道。
她不清楚母后的性子,可沈将时却是知道的。虽说妄议母亲不合孝道,但他知道母后性子一向贪恋权柄,能握在自己手里头的,哪怕只是一丁点权势,不屈什么手段都要得到。若是见了自家的侄女,指不定又会有什么盘算呢。
顾姝臣掖了掖发丝,又往宝匣里装了两支簪子。江南表妹她还未曾见过,什么性子都不知道,何必那样去揣度人家姑娘?方才殿下还教导她眼界放长远呢,总盯着后宅,心地也太小了。
她自觉是个心口如一的敞亮人,不愿意胡乱猜测别人。那位表小姐的性子且不知道,可京城之大,想要一步登天的人不在少数。就如今日,面前这位夏小姐,显然就是这种人。
顾姝臣缓缓摇着团扇,坐在八仙椅上。今日她来收了帖子参加婚宴,成婚的是侍御使的长子,侍御使从六品的官,按理说不值得侧妃专程走一趟的。可这位侍御使大人是谢夫人的亲族,顾姝臣按理是要叫一声舅舅的。既然是自家表哥成婚,这份面子还是要给的。
况且,表哥成婚,她母亲谢夫人也是宾客,想着能见母亲一面,顾姝臣早早便到了侍御使府中。快至黄昏时,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府里一团热闹,便见新郎官穿上公服,后头仪仗队伍里,一众青年男子持烛捧镜,乐伎奏乐响彻云霄,浩浩荡荡就要往女方家去了。
顾姝臣在迎亲的队伍里看到了自家大哥二哥,二人对着她笑笑,簇拥着新郎出去。
眼下只等着新人入门跨马鞍拜堂撒帐了,顾姝臣收回目光,在堂内寻找起自己母亲来。
就在这时候,面前忽然凑上来一个人影儿,是位年轻的姑娘,一身淡紫色衣裙,配这个淡紫色围纱,很富贵的模样,对着顾姝臣行礼:“臣女给侧妃娘娘请安。”
顾姝臣笑着抬手叫她起来:“在宫外没那么多规矩。你是哪家的女郎,我从前在闺中仿佛没见过你。”
那姑娘嫣然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娘娘是没见过我,我前段日子才跟着父亲来京城呢。”
顾姝臣“哦”一声,恍然大悟道:“你是夏转运使的女儿?”
那姑娘盈盈一拜:“正是呢。臣女在家乡时就听闻过娘娘美名,今日有幸一见,特来拜会。”
这是句客套话,顾姝臣心里知道。她没什么出人的才情,只有一张脸生得好些,却也没到倾国倾城的程度,能让生在陇西的夏氏知道。
说来这夏转运使仕途也是不顺地很,他家里原是做丝绸生意的,他是家里第三子,眼见着继承家业无望,经商也没什么大成就,就走了科举,一考二十年,好不容易中举,谁想着前头刚放榜,后头母亲的死讯就传来,只好回家又是丁忧三年,如今才进京城里当官。
夏姑娘自小长在陇西,倒是离顾姝臣的家乡近,顾姝臣心里不禁觉得亲切,笑着道:“京城里繁华,有才情的贵女大有人在,夏娘子也不妨多走动些。”
夏氏腼腆一笑,或许是看顾姝臣态度温和,胆子渐渐也大起来:“臣女初到京城,好多规矩都不懂,也怕旁人嫌弃。京城里贵人多,也怕犯了忌讳。”
顾姝臣摇摇头:“规矩都是慢慢学起来的,没有谁是一出生就知道的。贵人们也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人。”
夏氏抿唇一笑:“娘娘说的是。”而后,眸光悄悄地在顾姝臣身上打了个转:“说起来,如今满城的贵女,没有再比娘娘更尊贵的。日后……不知能不能拜访娘娘,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顾姝臣眼皮一跳,面色不改,依旧雍容华贵地摇着团扇。身后采薇笑了笑,对着夏氏开口道:“姑娘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平日里喜静,我们娘娘在后院里,也不大见外客的。”
夏氏眸光一顿,面上渐渐泛起些红晕,羞赧地对顾姝臣行礼:“是臣女失礼了……”
顾姝臣笑着开口:“快不必。也是我平日里胆小,性子又懒散,旁人要是来拜访我,我只怕是招待不好,再给东宫抹黑了。”
前朝后宫牵扯着,宫闱女眷,尤其是东宫里的,还是少见外客的好,一个不留神,行差踏差,叫别人抓住把柄,可就难办了。
夏氏应是。顾姝臣看见自己母亲谢夫人正在旁侧跟舅母说着什么,正要找个借口打发了夏氏,却听她忽然开口问:“臣女是个乡野里长大,四六不通的,娘娘成日里行走宫闱,不知能不能提点臣女两句,如今圣上娘娘……还有太子殿下,都是何样的人?”
顾姝臣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慌乱地挪开眼,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帕子,面颊晕开绯红,心里便有数,耐着性子开口道:“夏娘子初来乍到,不懂上京规矩。京城百姓,不可妄议贵人。”
这一句话怼回去,夏氏脸色有些不好看,顾姝臣也不再说什么,移开眼眸静静打着扇子。恰好这时,另一位贵女盈盈走上来,对着顾姝臣行礼:“臣女见过侧妃娘娘。”
顾姝臣停住扇子看她,这倒是位熟人,于是笑着开口:“萧娘子,好久不见呢。”
上次二人见时,还是出嫁前,御花园里撞见她和太子殿下那场小小的闹剧。
现在细细想来,她才明白当时萧小姐为什么慌不择言叫她“太子妃”了。顾姝臣有些懊恼,要是自己闺中别那么贪玩,说不定那日赏花宴时候就能把沈将时认出来了,何至于等到成亲?
夏氏更是尴尬地很,好在侧妃是个敞亮不记仇的,那日被她撞见那样的场面,没皮没脸地表白太子,今日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宛若多年旧友一般。
萧氏来拜见顾姝臣,倒不是虚情假意。她如今是没什么再进东宫的心思。前些日子自己家里闹了些丑事,她那位成日里不着调的兄长,和花天酒地的父亲,不知怎的,竟然同时看上了酒楼里一位姓杨的行首。那行首从前藏得好,一直没被人发现。前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流出传言来,父子狎一位妓,闹得很不好看,兄长为此挨了好一顿板子。
她兄长从前很得太后的欢心。太后上了年纪信起佛来,成日里闭门不出,连宫里的请安都免了,今年更是到城外皇家庙宇清修。清修的人,无意听到这消息,气得厉害,连带着她和母亲都遭殃了。
两人神色皆有些讪讪,顾姝臣忙转移了话题:“这位是侯府的萧小姐。萧娘子,这位是夏转运使家的娘子。”
二人见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等待着亲迎的队伍。
夏氏却没二人那样的好兴致,目光一直往二人首饰上瞟去。她家在陇西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她是被捧着长大的,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可如今进了京城,才知自己从前目光短浅。这些王侯人家里,才是真正的好物件,都是有价无市的。
她眸光打了个转,父亲科举成名,从陇西上任京官,那她如今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说不定,也能和她们一样,当个高门冢妇呢?
过一会儿,外面又响起喧闹的锣鼓声,顾姝臣心知是新娘子跨马鞍来了,从椅子上起身往门口走去。
只见众人簇拥着红盖头下妙丽的身影,步履轻盈地跳过了马鞍,落地时还清脆一笑,惹得众人都情不自禁笑起来。顾姝臣走到母亲身边,感叹道:“这新嫂子倒是个爽朗人。”
新人们去拜堂,谢夫人嘴角噙着笑:“当时你舅母一眼就看中人家了,恨不得第二日就到姑娘家里纳征。”
堂中新人对拜,司仪高呼着入洞房,一群小娘子嬉嬉闹闹地挤着往后院去了。谢夫人小心打量着女儿的神色。顾姝臣成亲时到底是侧妃,算不得太子正室,再加上皇家规矩森严,什么拜天地的规矩全省了,只是端了茶杯给太子敬茶。
如今看到这番热闹,不知她心里会不会难过。
第65章 第65章 顾娘子,好久不见?
顾姝臣心里没那么多想头。一起过日子的, 不在于那么一时的礼节,婚姻好不好,终究还是要看二人脾气心性。
有时候, 一对像冤家路窄似的夫妻, 日子未必过得不好, 就如她父母亲, 日常里吵吵闹闹的,几十年来感情却是深笃。有时候那些相敬如宾的,反而日子未必有滋味。
新人进了洞房里头,里间闹洞房的人嬉闹的笑声传出来, 外面的宴席也开了。顾姝臣自矜身份,没跟着她们到里面玩闹, 趁机跟母亲说几句话。
“这次去江南,务必要时时跟在太子身边。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或是受了委屈, 就让殿下给你做主啊。”谢夫人低声嘱咐着顾姝臣, “太子殿下是个妥帖人儿, 出这么远的门, 你跟着他, 为娘的也放心。”
顾姝臣挑眉看着母亲, 真是犯了丈母娘看女婿的那句话, 于是噙着一点笑意道:“娘你就放心吧,女儿乖得很。况且随行的不是还有我二哥吗?”
谢夫人口中低念“阿弥陀佛”, 摆摆手道:“你二哥那个混不吝的, 还得让妹夫提携着……罢罢罢,横竖着这妹夫是太子,咱们也不丢人。”
顾姝臣不能太晚回宫, 简单吃了些饭菜,便跟母亲和舅母告别,打道回府了。
行至门前,还没踏出垂花门,忽听到身后传来行礼声:“臣妇给侧妃娘娘请安。”
顾姝臣转身,便看到一位衣着华丽的貌美妇人,满脸堆着笑意,对着她蹲身行礼。
顾姝臣点点头:“夫人不必多礼。”
这位夫人看着面生,顾姝臣想了一圈没想起来,只好淡淡一笑,往外走去。
那妇人却也跟着顾姝臣往外走,一边说着:“说起来,臣妇和侧妃娘娘还颇有渊源呢。”
第一次见的人,话还没说两句,上来就这般攀亲带故,顾姝臣嘴角笑意不减,采薇虚扶着顾姝臣,在一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夫人依旧笑意不减:“娘娘不认得臣妇,臣妇夫家姓许,家里有个女儿是……”
顾姝臣停住脚步,回眸打断她的话:“你是许氏的母亲。”
许夫人应是:“是,是嫡母……”
顾姝臣嘴角带着笑,眸色却渐渐冷下来。许氏出了那件事后,她父亲也因为管教无方被罚,回家以后做主休妻,把发妻扔到庄子里,而后扶正了家里一位妾室。
顾姝臣对这位妾室也有所耳闻,听说在家里就是一手遮天颇为嚣张,带着家里两女一男占山为王,压着别人连活路都没有。
她是不喜欢许氏,但不代表着就会喜欢面前这位夫人。许氏犯下错事,自己的性子是一方面,但许父和眼前这位夫人同样“功不可没”。
“娘娘,臣妇家里还有两位女儿,从小受着她父亲和臣妇的教诲……颇为守礼。”许夫人笑着,“家里犯了那样大的事……按理说是没脸再见娘娘的。可臣妇心里实在不好受,臣妇的两个女儿跟娘娘一般岁数,说句僭越的话,臣妇心里看待娘娘,跟看自己女儿是一般的心意。”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采薇嗤笑一声:“许夫人一片赤诚心意放在家里就是了,我们娘娘自有我们家夫人和宫里娘娘疼着,就不劳夫人费心。”
这话不大好听,颇有几分看不起人的味道。身世本就是许氏心里一根刺,这样被人明晃晃指出来,她面上神色微变。
不过许氏到底是后宅里摸爬滚打十几年,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绪,笑着开口道:“是……是臣妇心里有愧,不知能否带着家里两位小姐,亲自往东宫向娘娘赔罪。”
顾姝臣眼波流转,瞥了她一眼,悠悠开口:“许夫人不必如此。我朝罪不及家人,不兴前朝动不动株连九族连座那一套。殿下已经罚了该罚的人,他们自己拎不清要犯错,夫人和两位小姐何罪之有呢?”
顾姝臣对上许夫人的目光:“夫人这般,还是说,这里边有什么内情,是本宫不知道的?”
这句话一出,许夫人彻底灰白了脸色,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圣上和殿下明察秋毫,哪有什么内情呢……”
顾姝臣勾起一抹笑,捻了捻手里的帕子:“那就好。许夫人教导儿女有方,许府在夫人手下,定不会再出纰漏的。”
许夫人额头冒汗,低头应是。提点到了,顾姝臣也不再说什么:“今日时辰不早,本宫先回了。”
夏日里天长起来,云霞裹着没了凉意的晚风,吹拂着杨柳摇曳。
顾姝臣让车架慢些,她好看看这夏日里的盛景。
“采薇,你说这江南的景象又是什么样?和咱们京城有什么区别?”顾姝臣倚着车窗,掀开帘子往外看去。酒楼上点起了灯,嬉闹的笑声随着丝竹声飘扬出来。
采薇也歪着头往外看:“东宫里有几个从南边来的宫女,奴婢闲聊时听她们说,那边的酒楼商铺都开在水边,贵人们行舟在水上,歌舞乐伎就在窗边奏乐,十里都是丝竹声。”
采薇越说越起劲:“她们还说,有些画船是用各色鲜花装点的,挂着成串的茉莉栀子,满河都是香气,里面坐着穿着纱衣的姑娘,从窗子里探出身来……”
她忽然顿住,涨红脸看着顾姝臣。这些游船和里面的姑娘是做什么的,自然不言而喻。采薇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怎么让自家娘娘听了去。
顾姝臣却不以为然,笑着说:“到了那边,不知能不能求殿下带着咱们微服出去,也看一看着江南烟火。”
采薇揪了揪袖子,纠结道:“还是算了吧,毕竟那里不是京城,万一遇到危险如何是好?其实各地的街景都相似,咱们前些年回北地,式原府里,除了屋子小些、尘土多些,不也和京城差不多吗……”
方才夫人才嘱咐,到了外头一定要看护好小姐。如今小姐身份不一样了,哪能像儿时一样,在外面乱跑呢。
顾姝臣打着扇子:“无妨,前朝的故事里,皇帝还经常微服私访,如今太平盛世,咱们出去走走又有什么怕的?”
采薇讪讪一笑,话本子里的东西能当真吗?况且那些故事里,皇上微服私访,不是被人暗杀就是碰上匪人,更可怕了。
就在主仆二人兴致勃勃的时候,忽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叫骂:“哪来的登徒子,凭你是谁,也能见我们家小姐,快滚开!”
“怎么就见不得了!我告诉你,小爷看上你家的东西是给你们脸了,你再叫嚷,信不信小爷叫人砸了你的铺子!”
采薇听到叫嚷声,有些紧张地看着顾姝臣,抓着她的袖子道:“娘娘……我们快回去吧。”
顾姝臣拍拍她的手,掀开车帘一角,低声唤道:“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一个侍卫跑来:“娘娘。”
顾姝臣朱唇轻启:“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侍从应是,跑去询问情况。采薇往外觑了几眼,而后用担忧的目光看着顾姝臣:“娘娘,殿下吩咐咱们早点回去……您问这事做什么?”
顾姝臣暗笑这丫头胆子愈发小了:“怕什么,有这么多侍卫在,谁能伤了你家娘娘?万一有人欺男霸女,本宫也好当一回救美的英雄不是?”
采薇目光还是有些迟疑:“那……那待会儿您要是不放心,奴婢去看看就行,娘娘您就待在马车里,让侍卫们守着。”
还没等顾姝臣回答,窗外就传来声音:“娘娘,属下打听清楚,是一家新开的首饰铺子,近来生意极好,隔壁铺子的掌柜眼馋,闹着要见他们家掌柜的。”
顾姝臣有些疑惑:“做生意的,又是邻居,有什么见不得的?”
“娘娘有所不知,这家掌柜是个娘子,从来不见外人的。隔壁掌柜见不到人,就叫了几个泼皮来闹,颇为无理,已经被属下叫人赶走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顾姝臣看一眼采薇,只见她松了一口气,充满希冀地看向顾姝臣:“既然这样,娘娘,我们快回去吧。”
顾姝臣微微颔首,正欲抬手唤人回转,忽闻门外传来一道清越女声:“贵人仗义援手,奴家代掌柜的拜谢!特备清茶一盏,聊表心意,还望贵人赏脸。”
这边是方才那个叫嚷的小娘子了,顾姝臣微微一笑,隔着帘子道:“举手之劳,不必了,回去告诉你家掌柜,往后得了空,自会来你家讨茶水喝。”
说罢,正要吩咐车架,却听到那女声又响起:“贵人且慢,我家掌柜说……请您赏脸看看这个。”
顾姝臣和采薇对视一眼,采薇起身掀开帘子,拿了一个小匣子进来,小心打开。
“绒花?”
顾姝臣蹙眉,接过她的匣子,便看到几朵精巧的绒花,整齐地排在里面,泛着华光地的花蕊栩栩如生,仿佛还带着露珠。
这手艺仿佛在哪见过……
顾姝臣灵光一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采薇满脸不解:“娘娘?这绒花是什么意思?”
顾姝臣看着她,嘴角漾开笑意:“天色还早,见见也无妨。”
说着,不顾发愣的采薇,兀自拉开车帘走了下去。
采薇反应过来,忙跳下车去追自家娘娘。
…………
丫头领着顾姝臣进去,顾姝臣四处打量着,这铺子虽小,处处整洁精致,窗台上摆着时令花束。
顾姝臣从一道暗门上了二楼,掀开一道珠帘,便见红木几前坐着一道曼丽的身影,慵懒地支颐坐着。
“顾娘子,好久不见。”
第66章 第66章 还不知娘子姓名。
顾姝臣盈盈一笑:“张娘子别来无恙。”
身后的采薇看到面前之人, 呆呆地愣了半晌,才无措地蹲身行礼,张着口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
张娘子毫不在意地翻着桌子上的绒花:“既然来了我这铺子, 也别空手回去。这都是我新做的, 外头都没的卖, 娘子今日赶得巧, 挑几朵顺眼的拿回去吧。”
顾姝臣坐到她面前,面前的张娘子面色红润,一身刺绣妆花裙,墨发利落地绾个髻, 简单插着木簪子,神清气爽的样子, 看起来比在东宫的时候精神不少。
“在外面一切可顺利?”顾姝臣含着笑打量她,“我前日子还琢磨张娘子在何处, 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今日竟然在这碰上了。”
张娘子嗤笑一声, 拿起一朵绒花放在手上:“快别跟我客套。我如今在外头, 比从前不知自在多少, 可比你们圈在阁子里的快活多了。”
顾姝臣点头应是:“正是, 没了那么多管束, 又能做份喜欢的营生养活自己, 我都要羡慕娘子了。”
张娘子挑眉:“既然娘子这般羡慕,若是有一天在宫里过不下去, 大可以出来寻我, 当这铺子里的女掌柜,我也好报答娘子替我报仇的恩情了。”
她说着,话音刚落, 掩唇一笑,甩了甩手中绢帕:“我说笑的,如今上京城谁人不知,东宫里新来的侧妃娘娘厉害得紧,一年时间都不到,就把旁人全挤走了。如今娘娘占山为王,谁还敢把女儿往东宫里头送?”
顾姝臣有些无奈,张娘子向来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可这样说也太冤枉人了,好像她顾姝臣是只母老虎似的。
于是她哼笑一声,故意别开眼:“我有如今这美名,不也有娘子一份功劳。”
张娘子放下手里的绒花,叹一声:“我算是看透了,这宫里,别人都觉得是个富贵窝,我却觉得和张府没什么两样,都是四方的院落圈住一群人,不论乌鸦还是凤凰,任你是什么枝头上的鸟,都飞不出去这一片天,只能看着羽毛一点一点凋零,闷得人性子都没了。既然有逃出去的机会,我是一定要挣出去的。”
听着她的话,顾姝臣眨眨眼,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不哼不响的张娘子,竟然是这般刚烈的性情,一时有些脸红:“娘子有这般见识……是我太浅显了。”
她是个万事不忧的性子,喜欢花团锦簇的富贵,在闺中说一不二,嫁人后虽然有些波折,如今也风平浪静了。若是让她如张娘子一样,自己当家做主,偶尔还碰上如今日那样泼皮来闹事……她光是想想,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
张娘子却轻笑着,看着顾姝臣摇摇头:“咱们呀,就如同这花草一样,有地花注定要长在田间地头才能茁壮,有的呢,则如同士人厅堂里的瑞香,冬日里要烧炭保温,还得用幕帘时时遮光。但这人间花草,各司其职,又有什么贵贱呢?我有我的命,娘娘自有娘娘的天地要打拼,谁也不比谁轻松。”
顾姝臣低头一忖,仿佛也有道理,于是喜笑颜开:“说起来,相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娘子姓名呢。”
张娘子扬唇一笑:“从前我家人里不上心,我长到十岁才随便捡了个字来当名字……不提也罢,如今改头换面,少不得起个新的,娘子以后就叫我雁翎就是。”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顾姝臣笑道,“倒是跟娘子的性子一样。”
张雁翎没否认,起身拿了个匣子过来,在桌上挑拣着绒花:“这几个颜色鲜嫩,缀着小珍珠小宝石的,正配得侧妃娘娘……这都是讨巧的小玩意,娘子别嫌弃。”
“怎么会呢。”顾姝臣觑她一眼,微微侧头让她看自己鬓边,“你上次送我那一匣子我还用着呢。今日我表哥成婚,特意寻出来戴着。”
张雁翎神情有几分得意,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还是娘子你有眼光。想当年我刚进东宫的时候,特意拿了一盒去月华阁,你是没见……”
说到此,张雁翎忽然想起什么,表情僵在脸上,讪讪一笑:“罢了,陈年旧事,徒增人烦恼……不说了。”
提到故人,两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顾姝臣看着张娘子眼底一点伤感,犹豫地扯了扯袖子,终究还是开口道:“其实……我来之前,你和许娘子的关系还好吧。”
张雁翎垂眸,轻笑道:“说不上好……但也能说两句话。说到底,还是许令姜自己的性子害了她。”
原来她叫许令姜,顾姝臣心中微叹。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张雁翎摇摇头,“要不是心里执念太深,其实也是能安稳度日的。”
是呀,这世间多少事,就毁在一个“欲”上。为了一点抓不住的念头,赔上自己的性命。顾姝臣抚了抚手中的绒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再有什么欲念,也不该用别人的血来铺路。”
张娘子眼波流转,甩帕笑了笑,玛瑙制的耳坠子轻轻晃动:“也是。不是人人都像娘娘一样,是个敞亮的善性人。”
说罢,她起身,捻帕捋了捋裙摆褶皱:“今日不留娘子了,时候不早,再不回去,殿下该上我这里来讨人了。”
顾姝臣面颊微微一红,正要往外面去,忽然又想起方才的事,回身蹙眉对张娘子道:“娘子如今孤身在外面,还是要多留心些……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可怎么是好?”
张雁翎黛眉微蹙,神色有几分无奈:“这些闹事的……因为我是新来此地,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眼馋,且让他们闹一阵,也就无事了。”
顾姝臣却摇摇头,低头忖了忖道:“那些无赖,跟狗皮膏药似的。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雁翎你且等等,我回去想个法子,总得吓吓他们才是。”
第二日,顾姝臣特意挑了个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让采薇大张旗鼓地上张娘子的铺子来,挑了好几匣子东西回去。
采薇指挥着小丫头把绒花装起来,趾高气昂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我们家娘娘说了,从今往后,你们家上好的绒花做出来,首先得送到娘娘那里去!若是缺了什么材料只和娘娘说就是,要是被娘娘发现你们偷奸耍滑,可别怪娘娘不留情面。”
门口聚集了一小撮人,见采薇仰着下巴出来,忙让开一条道。
人群挤挤攘攘的,前头站着一个干瘦男子,正探着头往里面看。见采薇出来,忙上前几步行礼:“姑娘,这是……”
采薇掀起眼皮觑他一眼,懒得搭理,只努努嘴示意他看自己的腰上挂着的东宫令牌。
那男子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讪笑着挠挠头发:“原来、原来是贵人……”
采薇没再理他,头也不回走了。
从那天以后,外面就传闻,东宫里侧妃娘娘喜欢城南新开这家首饰铺子的绒花,三五天总让人来看看有没有新样子,那些想要闹事的,眼见着人家傍上尊大佛,起先颇为不平,被采薇带人骂了两回,也渐渐歇了冒犯的心思。
…………
转眼间就到了启程之日。一大早,采薇和竹青就把顾姝臣从被子里刨出来:“娘娘,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您可不能再睡了!”
外头天还没亮,一片浓郁的深蓝,只有几盏宫灯在风里慢慢晃悠,宫墙森森里,透露着几分鬼气。
长乐阁里却是灯火通明,采薇拿着帕子给顾姝臣擦脸,见顾姝臣睡眼惺忪老大不高兴的模样,好声好气劝着:“娘娘,等咱们到了江南,在殿下的园子里,想几时起身就几时起……可今天要是错过了,咱们可就到不了江南坐不得船来。”
顾姝臣听着,才打起几分精神来。指节揉揉眼睛,打个哈欠道:“我知道……咱们快些收拾吧。”
行礼是早就打点好装了车的,如今不过拿好在马车上随用的就是。竹青和叶兰帮顾姝臣装扮梳头,采薇检查着随身的东西。
妆奁套盒、熏衣九子奁、天蚕丝帷帽并五彩丝线,下雨穿的木屐……一应都备全了。采薇又特意嘱咐小内侍拿了一套金丝藤编食盒,里面装了玫瑰酥茯苓糕,又带了一捧红茶茶叶。
收拾好,顾姝臣着金线马面裙配青缎比甲,施施然出了长乐阁。采薇、竹青和叶兰跟着,一并往外头走去。
天边泛起一切蟹壳青,顾姝臣跨出门槛,就看到魏有得已经在马车下立着。顾姝臣对着马车帘子蹲身行了个礼,便要往后面那架小马车走。
还没走出去,便见马车里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来坐着吧。”
顾姝臣眉眼弯弯,嗳一声,从身后采薇手里接过食盒来,登上了车架。
沈将时神情悠然,正在里面坐着,玄色织金袖口垂落,一袭墨蓝织金曳撒,领缘用银线密绣着云纹。
他抬手着顾姝臣坐在他身边,马车缓缓启动,迎着晨光往宫中行去。
顾姝臣小心翼翼揭开食盒的盖子,先捻起一块玫瑰酥,用帕子托着,扭头塞到沈将时嘴里,复拿起茯苓糕吃起来。
“咱们得走今日才能坐船呀。”顾姝臣靠着沈将时,吃着糕点跟他说话。
太子殿下到底比她有涵养些,慢条斯理吃完了玫瑰酥,揪过她手里的帕子拭了拭嘴角的碎屑,才开口道:“十日左右就到了。”
顾姝臣哀叹一声,一下子栽在他身上,抻着袖子道:“要十天啊……这么久。”
一点晨曦透过竹篾,打在她鬓发上,墨发染上金光,带着和煦温暖的味道。沈将时捏捏她的脸颊:“不久,路上玩玩闹闹的,没几日就过去了。”
第67章 第67章 不像殿下那么白皙。
顾姝臣歪歪头, 发丝蹭在沈将时衣襟上:“十天,好久呢。这么坐在马车上,得把骨头都颠散了。”
沈将时有些无奈:“你儿时不是回过北地吗?怎么那时候不觉得颠?”
顾姝臣挑眉瞥他一眼, 晨曦落在沈将时的眉眼上, 此时他垂眸看着自己, 颇有几分温柔风流意。顾姝臣移开目光:“那怎么能跟现在比?去北地才多少日子, 走走玩玩也就到了。况且小孩子骨头软,面团似的,怕什么颠簸。”
沈将时第一次听这样的说法,料想她又是在信口胡诌, 只笑一声:“那也无法了。为了见江南景色,只好苦侧妃娘娘几日了。”
马车行在平稳的宫道上, 耳边传来车辕的吱呀轻吟。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顾姝臣听着耳边不绝的响声, 眼皮子渐渐沉重, 竟然倚着沈将时睡了过去……
一直行到宫门口, 顾姝臣才揉揉眼睛, 知道沈将时必要去接天子车架, 自己该到后面自己的小马车上头去了。
沈将时正了正衣冠, 垂眸看着顾姝臣道:“你先在后面睡一会儿, 等出了城, 再上我这里来。”
顾姝臣喜笑颜开,沈将时的马车比她的气派, 里面装饰也精致, 她在马车里能站起身来,也能松散松散筋骨。
采薇陪着顾姝臣坐着,拿着软垫做了个小榻, 让顾姝臣靠着眯一会儿。外面脚步声急促,却听不到几句人声。整个禁城庄严肃穆,有条不紊地为圣架南巡忙碌着。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外头声音响起来,龙旗猎猎飞扬着。顾姝臣知道要出发了,便从软枕上坐起来。外面击节声传来,采薇扶着顾姝臣下了车架,在马车旁站着等。
皇上的龙辇在前面,接着是后宫里的女眷,顾姝臣站得不算靠前,只远远只见得那个熟悉的墨色身影利落翻身上马,周围侍从高呼着,便知圣驾启程了。
顾姝臣定定地瞧着,日光为那身影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整个人都浸润在金色的光辉里。骏马抬首长鸣,意气风发的少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不可一世的锋芒,迎着初日走去。
她又上了马车,靠回软枕上。车架缓缓启动,手指轻轻捻着太阳穴。
太阳渐渐爬起来,晒得车道泛着刺眼的白光。采薇在一旁打着扇子,一边朝外面看去。
圣架出行,道路都要清场。顾姝臣知道是看不到自己家的小院子,只闭目养神。
昨夜里她做了个梦,闹得人心神不宁的,半夜惊醒了,再也没睡好。
她梦见忽然掉了一颗牙,好端端坐着写字的时候,那颗牙就毫无征兆地直挺挺掉下来。顾姝臣记得儿时听老妈子们嚼舌,说夜里梦到牙掉了是不好的兆头。又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梦见,她心慌了半夜,辗转反侧地胡思乱想着。
采薇见她脸色不太好,以为她是起得早了心里烦恼,宽慰道:“娘娘歇息一会儿吧,有奴婢和竹青照看着,不会出错的。”
这次出门,她带了采薇和竹青,小丫头里带了叶兰来,封嬷嬷和络玉留下守院子。这也是顾姝臣的考虑,采薇随她出过远门,竹青素来稳重,叶兰又能和殿下身边人搭上话,于是其余人只能留下。好在长乐阁里素来上下一心,也无人有什么不满的。
顾姝臣应一声,现在刚刚启程,想着也不会有贵人吩咐叫她觐见,于是歪着身子又眯了一会儿,才觉得精神些,夜里那个梦也忘掉了。
就这样行了半日,天气愈发热起来。顾姝臣实在受不了,把叶兰叫过来吩咐道:“如今这天气太热了,本宫这里有些下火的菊花茶,去给殿下送去些,告诉殿下务必当心身子。”
叶兰嗳一声,接过顾姝臣手中的小荷包往前到太子的车架去了。
采薇觑一眼顾姝臣:“娘娘,我看您送茶叶是假,实则是想把自己送到殿下的车架里去吧。”
顾姝臣抢过她手里的扇子,瞥她一眼:“没有的事,什么送不送的,你家娘娘又不是物件,胡乱猜度什么。”
采薇心里不屑,想着娘娘还心口不一的,明明是自己怕热,提醒殿下把她接过去,还假惺惺地说要给殿下送茶叶去。殿下身边那么多人跟着,难道还能连点子茶叶都没有?
察觉到采薇的眼神,顾姝臣扶了扶鬓,看着采薇道:“等我到那边去,你们三个就上我的马车来,不必跟着她们在后面挤着好?”
采薇喜笑颜开:“娘娘体恤我们,是我们的福气呢。”
顾姝臣哼一声,抬眸看她:“那你还多嘴。我非得教训教训你这丫头不可。”
说着,她拿起扇子,作势要往采薇腰上打,采薇忙扭身躲着。主仆正闹着,却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传话的太监说皇上吩咐,在前面停车休息一个时辰。
采薇探头看了看,眉开眼笑:“娘娘,前头有一片树荫呢。”
车架停下,顾姝臣整了整衣裳首饰,没急着下去。此时停车,主要是皇上体恤底下人,好趁着这个时候换职歇息,不是让她们家眷下去随意走动的。
不过她还是要准备好,万一皇后娘娘或是谁召见,不至于失了体面。
果然,等了一刻钟,便听到外面茂才的声音响起:“娘娘,殿下请您过去呢。”
顾姝臣捋了捋袖子,走上沈将时的马车,掀开帘子嫣然一笑:“殿下我来啦。”
炎热的夏日里,听到这么一声清利的声音,恍若一碗冰镇的果子水,听得人舒坦到心里。沈将时噙笑看着顾姝臣拢裙子坐下:“可热坏了?”
顾姝臣来到沈将时的马车上,果然松快清亮不少,抬眸笑着回话:“殿下这里就是好!”
马车里放着一张小几,下面小几下面还有装着几个小柜子,用来存放东西。沈将时拿出一个小壶并两个小瓷杯,给顾姝臣倒了一杯:“你送来的菊花茶,快喝些。”
其实顾姝臣并不喜欢喝菊花茶,觉得它寡淡,还有一股子草药的怪味。她方才叫叶兰给沈将时送菊花茶,并不是完全为了旁敲侧击地提醒沈将时别忘了先前承诺,而是真的惦念着太子殿下的身子。沈将时半日都顶着太阳骑马,跟在圣上身边,时时得紧绷着,肯定累坏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呷一口茶水便放下瓷杯,回身看着沈将时。他墨蓝色曳撒丝毫不乱,神色也恬然,只有额角上还留着微不可见的薄汗。
当储君,果然很辛苦呢。顾姝臣心里想着,外人看上去风光,实则多少酸楚只能自己咽下去。若他只是一位逍遥皇子,虽然注定和皇位无缘,却也没那么多压力,没了那么多臣子时时处处盯着,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
不过……若他不是太子,她恐怕要给别人当侧妃了,顾姝臣琢磨了半天,实在想象不到那该是个什么模样。
“殿下,您等会儿还要上前头去吗?”她不舍地问着。
“不用,父皇叫策王过去陪着,让我歇息半日。”沈将时看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目光,不自在地捋了捋衣襟,“侧妃看着孤做什么?”
顾姝臣听到他不用再上御前,心里松了口气,堆起一个笑道:“嗯……殿下晒了半日,怎么连面色一点都不变的。想我大哥,在外头跑马半日,脸就晒得通红,好几个时辰缓不过来。”
她觑一眼沈将时,嘿嘿一笑:“不像殿下,还是这么白皙。”
刚才一通日头没把太子殿下的脸晒红,侧妃娘娘三言两语下来,却让太子殿下微红了面色:“又说胡话!”
或许是因为出了宫闱,顾姝臣放肆了不少,见沈将时目光有些闪躲,心里反而兴奋起来,抬手就往沈将时脸上招呼。
沈将时忙躲闪,震惊地看着她:“你你你怎么还动手动脚起来!这是在外头,你别胡来。”
顾姝臣无辜地眨眨眼睛,扬了扬手里的帕子:“殿下说什么呢……我是见殿下出了汗,要给您擦擦,您不乐意就算了,怎么还冤枉起人来。”
沈将时疑心她在找借口,可见她真挚的目光,又怀疑是自己想岔了。顾姝臣平日里虽说爱玩爱闹一些,可对着外人还是挺端庄的。于是他放下挡在身前的手:“那你擦吧。”
正中下怀。顾姝臣勾起一抹笑,抬手拿着丝帕,磨磨蹭蹭矫揉造作地在太子殿下面皮上划拉。
丝帕很薄,沈将时能感受到那隔着帕子那纤细的手指。蜻蜓点水般的,激起一点点涟漪,偏偏她自己好像没察觉似的,眸光清澈,看得人愈发火大。
这汗越擦越热。终于,沈将时忍无可忍,捏住她的手腕放回裙摆上:“好了,可以了。”
顾姝臣还没摸够,又要抬起手来,笑盈盈道:“没事的,给夫君擦汗,是我分内之事。”
沈将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的婢女在后面,要是孤想干什么,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果然侧妃还是好面子的,听他似笑非笑的话,忙缩回了手,老老实实正襟危坐。
沈将时见她没动那杯菊花茶,叫茂才端了杯酸梅汤来:“这几日先委屈些,等咱们走了水路,就松快多了。”
顾姝臣吃人家嘴短,忙狗腿地说道:“不委屈,跟着殿下身边长见识的事,哪里委屈了。”
沈将时知道她不是说心里话,不过被人这样恭维着,他心里还是有些得意:“你若是喜欢,日后还有南巡的机会,孤叫他们从京城开始便走水路,也能轻松些。”
下一次南巡……顾姝臣在心里盘算着,南巡一次耗费人力物力太大,自己在东宫的时候怕是没机会再去一次。到下次,恐怕自己已经进宫当了娘娘。她心里一跳,万一以后宫里娘子多了,她还能被想起来带去江南吗?
第68章 第68章 我以为侧妃是想吃莲芯下下火……
果然和沈将时料想的一样, 开头几日,顾姝臣还觉得有些新奇,过了三四天, 渐渐便觉得乏味了。到了最后几日, 她天天趴在窗子前, 看着马车行进的方向, 简直是望眼欲穿。
采薇和竹青变着法子逗顾姝臣开心,一路上采柳条叶子给顾姝臣做花篮,或是问小太监们讨要些新奇玩意儿来。
眼见着过了十天,还没见到船的影子。顾姝臣有些消沉起来, 玩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跟着她的三个丫头见状,心里万般焦急, 凑在一起想办法。竹青把目光投向采薇:“你从前是跟着娘娘出过远门的,那个时候, 娘娘都喜欢做什么?”
采薇捏着手腕, 仔细回忆着, 有些为难道:“那会儿娘娘还小, 拿几个木偶人, 或者是几块糖, 就能玩一天的……”
竹青和叶兰听完, 神色也有些不好看。孩子的快乐简单, 可现在总不能找木偶人或是糖块来给娘娘吧。采薇咬着唇思索一阵,一拍脑门:“咱们给娘娘找些新奇吃食来吧。”
这个主意好, 竹青和叶兰都点头。于是她们便去找东宫里随架的小太监, 叫他们去找点新鲜吃食来。
竹青看着面前的太监,严肃道:“是给侧妃娘娘的,切记要带新鲜的, 要是娘娘吃得不妥了,小心太子殿下可要拿你是问!”
那小太监呵着腰:“竹青姐姐你放心吧,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让侧妃娘娘出岔子。要是有个什么,姐姐要打马球时候少了球,奴才都二话不说把脑袋摘下来给姐姐!”
竹青拍了他脑袋一下:“别贫了!把差事办好了,少不得赏你。”
长乐阁里不苛待下人,平日里赏赐也大方,这是东宫人尽皆知的。小太监心里一喜,连忙应是。
不过半日,那小太监就趁着车架休息时,又找上了竹青,满脸堆着笑给竹青行礼:“给姐姐问好了。”
顾姝臣此时正在太子殿下的马车里,竹青趁机来娘娘的小马车里收拾,听到小太监的声音,撩开车帘,居高临下看着小太监:“可找到了?”
那小太监笑得如同一朵花,抓起一个竹篮:“可不是?姐姐你看!”
竹青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竹篮里躺着四五朵莲蓬,翠绿新鲜,还带着露珠。
“莲蓬?”竹青蹙了蹙眉,“怎么就这样送过来了,怎么也不把莲子剥出来?”
小太监嘿嘿一笑:“姐姐,这莲蓬要自己剥着吃才有趣呢!那片有一大片荷塘,奴才亲自去摘的,保准娘娘没见过这么新鲜的!”
竹青看着篮子里饱满漂亮的莲蓬,琢磨了一下,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娘娘虽然喝莲子羹,却还没自己剥过莲子,更别说掰开莲蓬了。
于是她也扬起一个笑:“什么没见识的话!娘娘在东宫里吃的莲子,都是刚摘下来就用冰存在,加急送进来的,什么新鲜的没见过。”
那小太监忙说是,竹青接过篮子:“不过你这主意到也有些意思。成了,你也费心了,去买点茶水吧。”说着,丢给小太监一个荷包,便往太子的车架去了。
她刚走到车架下,忽而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笑声,隔着帘子也格外清晰。
是娘娘在笑?竹青一惊,没敢打扰,垂手在一边立着,听到里面清润的男声道:“你看这个,这窗子还能打开的。”
“真的!这么小的东西,他们也能做得这么精巧!”接着,娘娘的声音传来,“真好玩!”
“这东西父皇已经看过了,你留着玩就是了。”男声也带着几分笑意。
竹青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请安,却听到旁边声音响起:“竹青姑娘您怎么在这呢?”
扭头,便看到茂才提着一个小壶,正往这边。
车里的人听到声音,顾姝臣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竹青:“怎么了?”
竹青捧起篮子:“奴婢给娘娘送些莲蓬来。”
顾姝臣水眸清亮,好奇地看着莲蓬,叫竹青把篮子送进去。
车里,竹青刚退出去,顾姝臣便拿起一枝,看向沈将时:“殿下,你吃过吗?这该怎么吃?”
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连莲蓬都没吃过,沈将时扫一眼:“从前东宫也有个小荷塘,夏日长不少莲蓬。孤幼时贪玩,也摘来吃过。”
“东宫里的荷塘?”顾姝臣一听来了兴致,“我怎么不知道?”
“后来孤失足掉下去过,就被父皇下令填了。”沈将时淡淡道。
掉下荷塘,那不得粘一身泥水。谁想到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小时候也跟她在北地见过的管家的儿子一样,是个胡闹贪玩的。
想到此,她放下莲蓬,噗嗤一笑。
似乎是看出了顾姝臣在想什么,沈将时拿起一朵莲蓬,利落掰开,只见莲蓬被掰成两瓣,露出里面嫩绿的莲子来:“孤可跟你不一样,不是贪玩。是策王把我推下去的。”
顾姝臣闻言眼睛瞪得老大,也顾不得莲子了:“啊……策王……”
“嗯。”沈将时垂着眸,取出一颗莲子,把外皮剥开,里面白嫩的莲子仁便露出来,“那天下着雨,策王说他是失手……吃吧。”
顾姝臣接过他递来的莲子,却没有马上吃下去,而是蹙眉看着沈将时:“还当哥哥的呢,怎么能这样。”
她儿时,家里哥哥也玩闹,却也从来没见这样的。
失手把弟弟推到荷塘里面?说出来谁信呢。顾姝臣很替沈将时打抱不平,小声嘀咕着:“太坏了。”
沈将时轻笑一声,似乎不是很在意:“快吃吧。”
顾姝臣嗯一声,乖巧地把莲子放在嘴里。刚嚼一口,便忽然顿住,而后又不可置信地轻轻嚼几下。
吃完了莲子,她似乎是细细回味了一阵,才抬眸看向沈将时:“殿下你把莲芯去了?怎么一点都不苦?”
她记得她平日里吃的莲子羹,用的都是去了莲芯的。莲芯是用来熬药的,苦得要命。可她方才并没有见到沈将时把莲芯去掉,难不成她今日吃的莲子是假的?还是她的舌头天赋异禀,不怕苦的东西。
沈将时摇摇头:“这莲蓬还嫩着,莲芯是不苦的。”
得知不是自己天赋异禀,顾姝臣有些失望,又剥了几颗,确信这莲芯真的不苦,才大快朵颐起来。
不知不觉吃完了一个莲蓬,顾姝臣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她从前吃莲子羹时,怎么没发觉莲子这般甜美可口,果然东西还是要自己动手着吃才有意趣。
于是她又挑了一株,这一株更大些,莲子也更饱满。顾姝臣美滋滋地剥好了放入口中,刚嚼一口,就咧开嘴,面上表情扭曲,忙拽出帕子,把莲子吐在里面,咳嗽了两声,咧着舌头道:“好……好苦!”
沈将时似乎在忍着笑,故作高深道:“这枝比上一枝老些,自然味道要苦些。侧妃连这个都不知道?”
顾姝臣义愤填膺地看着他:“我又不种莲蓬,殿下你也不提醒我!”
沈将时扫她一眼,淡淡道:“我以为侧妃是想吃莲芯下下火呢。”
顾姝臣觑他一眼,本来自己没火气,也被他激起来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孩子心性,捉弄自己侧妃好玩是吗?
于是,她提起篮子,作势就要往外走,却被人抓住袖子。
“怎么了?”沈将时颇为无辜地看着她。
顾姝臣白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是我火气太大了,回去吃点莲芯下火,不敢打扰殿下。”
她此刻站着,居高临下看着沈将时,平日里太子殿下身量高,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只有她抬头看的份。她只知道沈将时生得威仪,平常仰视不觉得,这样垂眸看下去,才发觉他眼尾上扬,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多情味道。
顾姝臣呼吸一滞,心下软了些,觉得自己有些太斤斤计较,却复又想起沈将时说的那句“见色起意”的话来,于是冷了脸,不管身后人,掀开车帘下去。
回到马车上,车架又缓缓启动了。竹青和采薇都在,顾姝臣神秘地拿出两个小玩意给她们看。
“这是什么?”竹青和采薇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都觉得新奇。
“这是咱们要住的船的模型样子,”顾姝臣得意洋洋,“这个是咱们在馥州住的园子的模型。”
竹青和采薇小心翼翼接过来观摩着,赞叹道:“真精巧啊……”
顾姝臣给她们展示着:“你看,这窗子还能打开呢。”
三个人赞叹一阵,顾姝臣忽又开口吩咐道:“殿下说,明日便能上船了。到时候人多手杂,你们千万看好东西,也管束好身边人。”
竹青和采薇听了,心中都是一喜。颠簸了这些时日,总算能坐船了。
果然,第二日午后,便见到河便停靠着大船。顾姝臣带着采薇往前去,隔得远远地看船。
看了一刻钟,就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有些沉闷的女音:“顾娘子?”
她回眸,便看到一位淡紫色衣裙的美妇,正站在身后。
顾姝臣记得,这位是策王侧妃苏氏,在兰台宴上二人有一面之缘。
她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警铃大作。顾姝臣如今对所有跟策王有关的人都带着疑心,上次碰到策王正妃,而后她就遭了灾。真相还未明了,她可在心里狠狠记了策王府一笔。
不过见面三分情,无论心里怎么想的,二人见礼,还是要寒暄几句。
“听闻你们家娘娘得了位小郡主,可还好?”顾姝臣问道。
比起策王妃的八面玲珑,苏氏侧妃显然是位性子沉闷的人,她勉强勾起一点笑意:“有什么好不好的,不都是那个样子吗。”
听着她的话,顾姝臣有些疑惑。不过也不好问,想来是二人在策王府里关系并不好,在外人面前也不加掩饰了。
苏氏侧妃寡言少语的,二人往前走了一阵,顾姝臣便先开口告辞了。
这时候,苏氏忽然拉住她的手:“不知以后能不能拜访侧妃娘娘……这一路上怪闷的。”
这话倒是直白,顾姝臣不好直接拒绝,只好打太极:“有机会一定请侧妃来。”
顾姝臣又回到车架上。不多时,便听到外面内侍声音,来请侧妃娘娘上船了。
采薇扶着顾姝臣,竹青和叶兰在后面,主仆四人上了安福舮,顾姝臣四处打量着,感叹着船可真是大,她从前坐过的小船跟面前这个比起来,当它儿子都不够格。
顾姝臣在船上的住处一早就有人打点好,她只带着随身的物件进来。里面放着一张小榻,上面挂着帐子,一侧开着一扇小窗,推开窗子能看到外面的河水。
顾姝臣趴在窗前,盯着河水看了一会儿,觉得眼前发晕。
就在这时候,竹青过来,说皇后娘娘请她过去。
顾姝臣匆匆打扮了,跟着引路的内侍,一路到了皇上的宝船。这船比太子殿下的还要大些,装潢地也华丽不少。
顾姝臣进到船舱里,便见到皇后娘娘在上首端坐着,周遭坐了好些人。她走上前行礼,皇后娘娘眼含着笑意,叫太子侧妃坐。
顾姝臣坐下,垂着眼眸,眼角却偷偷打量着周遭的人。其中玉昭仪是她见过的,还有两位娘子,正是她在兰台宴那日在凤仪宫门口见到的。
策王侧妃此时也在,一众娘子都听着上首皇后说话。
第69章 第69章 殿下是本朝最英明神武的太子……
顾姝臣垂眸坐着, 安然听着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娘娘神情严肃,朱唇微抿,目光从一众娥眉粉黛身上扫过, 见每个人都是低眉颔首乖巧的模样, 才开口道:
“如今在外头, 比不得宫里规矩那么多。但咱们一路上人多眼杂, 娘子们行事,处处要以皇上为重,勿要失了皇家体面,本宫这里也容不得恣意妄为得意忘形的人。”
听着皇后娘娘的话, 满心都是出来疯玩的顾姝臣面颊微微发烫,随着娘子们应是, 却见皇后娘娘的目光向她投来,开口又道:“两位侧妃都是新妇, 咱们这些从宫里出来的老人, 更要给小辈们当个榜样才是。”
诸位娘子都笑, 两位侧妃一齐起身:“妾身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也没多留她们, 又坐了约莫一刻钟便叫了散。顾姝臣回到自己船上, 趴在窗边看起风景来。
船队明早启程, 今晚他们便都留在了船上。此时日近黄昏, 岸边杨柳在风中飘摇, 远处炊烟渺渺,水雾中隐约可见一两户人家。
顾姝臣坐在船上, 恍惚间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山水画中。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宫灯一盏一盏被点亮,落日跃入水底蒸腾起橘黄色的涟漪,水面上连接起延绵不绝的洒金画卷, 落入眼中却不觉得炫目。
因着天色渐晚,她换了一身朴素的淡粉收腰襦裙,拆去了华丽的钗环,头发随意地绾成鞭子在脑后,面上不施粉黛,一副恬淡自得的模样,支着下巴看向远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采莲的小姑娘累了,正在船上偷闲。
船舱里没有点灯,落日灯影把她的身影描摹地格外清晰。岸边经过的几个男子显然也看到了这幅娇人图,为首那位尚未说话,只听后面一个男子挠着头嘿嘿一笑:“不知这谁谁家的小娘子。”
后面那个抻了抻袖子,眯着眼睛咂嘴,目光扫视一圈:“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船吗……想必是太子身边的婢女。”
方才那个一怔,随即面上染上些喜色:“是太子的宫人啊……我恰好这几日要在太子身边……”
话还没说完,只见为首男子眼神冷冽,直直向他看来。
那人一愣,额角冷汗直冒,忙垂手低眉:“殿、殿下。”
策王负手而立,眸色冷冷盯着他,直到那人快撑不住时,才移开目光,冷冷道:“那位,是太子侧妃。”
几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方才说话的男子没再说什么,可眼里那一抹惋惜,还是让策王看了去。
他继续向前走,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岂是尔辈可以肖想的?”
身后几人连称不敢,策王没再回头,脚步加快向前走去,却听身后有人感叹道:“此等国色天香,确实该配得太子。”
他脚步顿住,回眸深深看了一眼王虎,见他依旧贼心不死,恋恋不舍回眸看向宝船的方向。
策王笑意不减,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太子殿下……向来最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
王虎闻言,忙收回目光。策王也不再说什么,余光看到船上那一抹艳色消失,心中却生出隐隐的失落之感。
不远处,远远走来一人,在三人面前停住,行礼道:“臣见过策王殿下。”
看清楚来人,策王淡淡点头:“近来可好?”
顾俨臣颔首道:“谢殿下记挂,一切都好。”
策王看着眼前之人,虽然态度还是恭敬的,可是语气比起从前来,还是疏远了不少。
真的只喂不熟的狗。他心里冷笑,态度却愈发和煦起来:“你们两个先回去,俨臣陪我走走吧。”
说罢,径直向前走去。
身后顾俨臣犹豫了片刻,策王站定回眸道:“俨臣,怎么了?”
顾俨臣抿抿唇,踌躇片刻,还是疾步跟上策王。
“上次的事,没能帮上你。”策王缓缓开口道,他的声音不大,伴着水声泠泠,颇有几分清润的味道,“你妹妹如今可好?”
顾俨臣闻言一怔,随之笑着开口:“多谢殿下记挂……小妹如今一切都好。”
策王眸光微动,颔首道:“那便好……只是可惜了。”
顾俨臣心中一紧,他知道策王说的是哪件事,脊背爬上层层凉意,忙行礼道:“小妹能入东宫,能有如今这番造化,全凭陛下和娘娘抬爱……臣与家人都感激不尽,誓死忠心陛下。”
策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我不过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
顾俨臣讪笑着摇摇头:“殿下是知道的,臣一介武夫,向来不会说话,空有一番忠心在肚子里。臣有失言之处,还望殿下担待一二。”
二人继续相携向前走着,策王眺望着远方,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放心,你对我说过的话,天底下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转头看向顾俨臣:“我与太子是至亲手足,可皇家里先君臣后兄弟,比不得你们手足亲厚。
“要是被他知道这些……我便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顾俨臣闻言面不改色:“殿下对太子殿下一片淳厚之心,想必太子殿下会知晓的。”
策王默了片刻,忽然冷冷一笑:“淳厚之心?”
此刻二人已经远离了喧闹的人群,走到一片有些荒凉的河滩。冷风裹挟着水汽吹过,他们的靴子踩在河滩泥泞上,惊起几只水鸟,扑着翅膀飞过水面。
顾俨臣看着策王涌动的眸光,惊觉一向以清润示人的策王不知何时变了神色,不由心下大骇。
此处荒凉无人,策王要是想做什么……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策王眼底冷冽转瞬即逝,仿佛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顾俨臣的错觉。
“俨臣,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策王叹口气,走到水边一棵柳树下,抬手扯下一支柳条,面色有些惆怅,“尤其是对于那些心怀鬼胎,善于伪装的人。”
顾俨臣被他说得有些云里雾里,只得抱拳应是。
策王对他的反应不甚在意,自顾自抚弄着柳条上鲜嫩的叶子:“有些旧事,我这个当兄长的本不该说。可俨臣你不是外人……想当年与父皇在东宫里的时候,父皇不知从哪抱来两只小兔子,我和太子一人养了一只。”
顾俨臣抬眸看向策王,后者轻轻一笑:“后来……太子那只不知怎么吃坏了东西,没几天就死了。太子便说要抱我的兔子去玩几天。”
顾俨臣问:“那殿下答应了吗?”
策王垂眸:“自然,我是兄长,哪有不应的道理。”他眸色暗了暗,似乎不愿意回忆那些往事:“没过几个时辰,太子就派人来跟我说,我的兔子不慎掉进荷塘里淹死了。”
“这……”顾俨臣讶然看向策王,满眼都是惊异,“怎会如此?”
“我不相信,让太子把兔子交出来。”策王苦笑着,“后来,就得到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
“太子说有只野猫偷偷跑进来,把兔子撕碎了。他已经责罚了看管之人。”策王随意把柳条抛进水里,随意拍去衣袖上的尘土,神色漠然,抬脚往回走去,“可说来也奇怪,东宫里,哪来的野猫呢?”
…………
船里点起了一排排宫灯,宫人们拉起防蚊虫的罩子,让太子殿下和侧妃可以在水边安然用膳。
精致的瓷盘和杯盏在面前排开,都是新鲜的野味。
顾姝臣用筷子戳了戳面前一条鱼,眨眨眼睛面露难色,眸光在菜品上扫过,却迟迟不吩咐身后竹青要夹哪道。
沈将时看着她纠结的模样,开口问:“怎么了?不喜欢?”
顾姝臣点点头,拿着帕子捂着口鼻,神情恹恹道:“好腥……”
“腥?”沈将时看她模样,不像是在找借口,于是也不用身后茂才布菜,自己夹了一口尝,“孤怎么没觉得?”
看着顾姝臣蹙眉,一副嫌弃的模样,沈将时轻笑:“你这嘴倒是格外刁,难不成当年回北地也是这样?”
顾姝臣摇摇头,一手依旧死死捂着帕子,声音有些发闷:“才没有,北地的饭菜我可爱吃了,一点都不挑的。一定是厨子的问题,偷懒的很,把鱼做得这般腥。”
沈将时眸光微动,哼笑一声:“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都说此地鱼鲜美,你偏偏吃不惯,反而喜欢北地粗粮,可见是个刁钻古怪的,怨不得厨子。”
顾姝臣反驳道,不服气地白沈将时一眼:“粗粮怎么了?粗粮如果做得合宜,照样滋味好,是殿下少见多怪而已。”
她给自己倒一杯酸梅汤,啜两口压了压腥味,继续道:“再说了,既然把鱼从河里捞起来,就要用各种佐料配之,方能体现厨子功力,若是一味要追求鲜美,直接跳进河里捉着鱼啃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捞起来?”
沈将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愣了半晌:“你这又是什么强词夺理,到河里啃鱼成何体统……你以为你是河里的鱼鹰啊。”
顾姝臣挑眉,支着下巴哼一声:“我不是鱼鹰,所以我不喜欢这样的鱼。”
沈将时跟面前这个姑娘讲不了道理,你说一句,她便有一万句在后面等着你,于是他放下筷子:“行吧,你不是鱼鹰,孤是。”而后回头对茂才道:“撤下去几道你们分了,再叫他们重新做几道上来,记住不必再用鱼虾,就说孤吃不惯。”
茂才应声,忙不迭跑了出去,顾姝臣露出一个笑,往沈将时的方向凑了凑:“殿下才不是鱼鹰,殿下是本朝最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第70章 第70章 殿下吃莲子吧!
水路到底要快些, 船行了几日,便先到了枼州。
天子临幸,当地臣子都要来接驾。枼州百姓难见一次天颜, 都拖儿带女地跑出来跪拜。虽然进城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但那般浩大的阵仗, 还是让顾姝臣狠狠地震撼了一下。
沈将时跟在圣上身边, 顾姝臣又坐回小马车里,跟着队伍缓缓进城。周遭百姓高呼声音不绝于耳,顾姝臣急得抓耳挠腮,直想掀开车帘看看, 却被采薇和竹青死死按住。
“我的娘娘,您就好好休息一会儿, 咱们马上就到了。”竹青脸上带着笑,手下却一点都不松。
顾姝臣讪讪一笑:“这时候天色晚了, 谁也看不清谁的……我就看两眼, 好歹知道咱们住着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呀……”
比起竹青笑眯眯的模样, 采薇显然更加明白自家娘娘是什么德行, 神情严肃道:“娘娘明日里再看也是一样的, 横竖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几日, 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看着顾姝臣不死心的目光频频往外面看, 采薇冷不丁开口:“到时候让皇后娘娘知道了, 罚您在院子里禁足,那可就可惜我们颠簸这么远来到江南咯……”
这话果然好使, 顾姝臣立马收回目光, 一直行驶到暂居的府邸,都没有再不安分。
难得来一次,她要是想好好游历江南, 就得在皇后娘娘面前留个好印象。
马车行进一座大园子,园子里树木茂盛,四处点着灯仍是一片幽暗,采薇扶着昏昏欲睡的顾姝臣来到厢房里。顾姝臣早就困眯了眼,把还在外面繁忙的太子殿下忘了个干净。三个丫头简单收拾了房间,侧妃娘娘一着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好,第二日顾姝臣惊醒时,发觉天已经大亮,她心中一慌,急忙从被子里爬起来。
竹青端着水进来,顾姝臣正揪着鞋往脚上提,又气又急地瞪她一眼:“怎么都这个时辰了!今日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们这些丫头心里都没数吗?”
竹青却不慌不忙抿唇一笑:“皇后娘娘体恤昨日娘子们困乏,特派人来传话,说不急着请安,用了早膳再去就是。”
顾姝臣这才松一口气,又坐回榻上。现在虽然还没到用早膳的时辰,但她也不能再跌回去睡了。虽然不知道策王侧妃那边是怎么打算的,但她作为亲儿媳妇,还是要早点去皇后娘娘的住处,方能体现她一片孝心。
这样想着,顾姝臣便起来梳妆打扮,临出门前,她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转头问竹青:“殿下呢?昨夜歇在何处?”
话音刚落,便听到正房处传来声音:“侧妃娘娘真是日理万机,劳烦您还想得起我。”
顾姝臣忙回头,便看到一身玄色的沈将时玉立在抱厦下,正负着手看她。
见他面上神色,顾姝臣就知道太子殿下不高兴了。于是撒丫子跑过去,拉住沈将时的一只袖子:“殿下今日起得早呢,昨日累坏了吧!”
边说着,她回头向竹青道:“我那里还有新鲜莲蓬,记得给殿下送些。”
谁想到面前这人一点不领情,等她假模假样关心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去,临了才撂下一句:“请安回来,直接来找我。”
顾姝臣蹲了个是,看着沈将时的身影消失后,才起身往外走去,一边嘟囔着:“堂堂太子殿下,小心眼的很。”
清晨里日头还不算毒,微风携着花香徐徐,让人心情也随着畅快起来。他们住的府邸是前朝一位藩王的,前朝覆灭之后,藩王归顺本朝,老藩王没有后代,寿终正寝后,这园子便空了下来,这次正好给他们住了。
空气里带着几丝潮气,顾姝臣踏在青石板路上,耳畔鸟语声声,晨曦透过枝叶的罅隙落下来,随着裙摆浮动,恍若金制的蝴蝶若隐若现。
昨日太过匆忙,直到这时候,顾姝臣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她已经踏在江南的烟雨中。
皇后的住处稍远,顾姝臣抓紧脚步赶过去,皇后恰好在用膳,见顾姝臣进来,和善地笑着:“侧妃怎么来得这样早?”
顾姝臣笑意盈盈走上去,接过宫人手中的碗,替皇后娘娘盛了一碗粥:“儿臣初到江南,看什么都新鲜。天一亮就睡不着了,满心都是江南风光呢。”
皇后出身江南,听到她这番话,忍俊不禁:“你们年轻孩子,觉得新鲜也正常。既然出来了,也不必那么拘着。我们有了年岁的懒得走动,你们不必日日跟着,在这园子里多逛逛,也填些人气。”
顾姝臣抿着笑:“母后哪里就上了年岁呢?儿臣初来乍到四六不懂的,还得有个内行人提点着,方能看懂这江南的妙处呢。”
这话说到皇后心坎上,皇后笑意愈发深,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语气温和:“今日可用了早膳?”
顾姝臣顺从地坐下:“儿臣出门时已经用了。”皇后点点头,让宫人给顾姝臣添一碗粥,悠悠道:“等到了馥州,便叫我娘家几位子侄进来,你们年轻孩子在一起,也玩得来。”
刚用完膳,外面便有人通报,说诸位娘子都到了。
顾姝臣陪着皇后出去,看到策王侧妃苏氏垂眸站着,见她出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移开目光。
一通请安见礼后,皇后留了玉昭仪,顾姝臣便跟着众娘娘们出去。苏氏走在前面,顾姝臣想了想,还是加快几步追上她。
“苏娘子,”她端了一个笑颜如花,装作不经意地跟苏氏聊天,“这园子里风景可真不错呢。”
苏氏依旧是淡淡的,应一声后便不再言语。
“我和太子在碧棠春水住着,苏娘子呢?”
苏氏抬眸看了一眼顾姝臣,见她面色如常,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回答道:“我在辞水居。”而后便又没了下文。
跟这样一个人说话,顾姝臣觉得有些尴尬。上次苏氏还说要来拜访她,这次也不知是怎么的,一副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顾姝臣只好讪讪一笑:“那……得了空便去辞水居拜访策王。”
谁想听到这话,苏氏忽然抬眸:“殿下不在辞水居里住着。”而后,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顾姝臣:“殿下在哪里,娘子不知道吗?”
这话彻底把顾姝臣问糊涂了,她瞠目站定,疑惑道:“娘子说什么呢?”
苏氏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后,才轻笑一声:“没什么。”
顾姝臣不解,幸好眼前就到了碧棠春水,二人蹲礼,苏氏笑笑:“这碧棠春水看着气派……明日便来拜访娘子。”
告辞苏氏后,顾姝臣也没再纠结方才苏氏怪异的举动,提着裙摆走进碧棠春水里,径直往正房走。
进屋前,顾姝臣草草看一圈,这里比她住的长乐阁还要大一些,庭院里种着各色花卉,大团绣球花开得热烈。只是此刻她顾不得欣赏,从她刚踏进门槛,就看到正房窗前站着一个人影。
门口茂才和魏有得都不在,顾姝臣自顾自掀开帘子:“殿下,我来啦!”
里面却没回答,顾姝臣也不大在意,转过屏风就看到沈将时坐在桌案前,低头执卷,仿佛刚才那个在窗前望眼欲穿的不是他。
顾姝臣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于是笑意盈盈上前行礼:“妾给殿下请安,殿下用早膳了吗?”
沈将时依旧是冷淡的样子,应了一声叫她起来。顾姝臣立马跑到他身边,也不用人吩咐,就殷勤地研起墨来。
顾姝臣一边干劲十足地磨墨,一边垂眸看着沈将时的面色,见他还是冷着脸,只好开口道:“方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园子里风景真是好呢……殿下,我把琴也带来了,妾已经看好地方了,等您忙完,咱们就到水边亭子里,便弹琴便看景,多惬意呀。”
沈将时嗯一声,修长手指轻轻翻动书页,眼皮都不掀一下。
顾姝臣有些泄气,动作也慢下来。真是不识好歹,自己就一晚上没过问他,至于计较到这个时候。这是看在他是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才拉下脸哄他。要是自家哥哥弟弟,敢这样甩脸子,她早就踹出二里地了。
既然他不理,那她就走了。就在顾姝臣想直接告辞的时候,竹青适时地端着莲子进来,虽然莲蓬已经剥去,可是莲子青绿的外皮还在,用小青瓷碗盛着,格外清新。
采薇没有丝毫犹豫,把莲子放到顾姝臣手边便告退了,临走前还用眼神示意顾姝臣。
顾姝臣想了想,毕竟还有求于人,于是耐下性子,拿起一颗莲子剥开:“殿下吃莲子吧!”
沈将时抬眼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捻着一颗白嫩莲子,薄薄的指尖透着一点红。因为她要弹琴,所以并不像别的宫闱女眷一般留了长指甲,而是修剪得整齐,恍若月牙一般。
沈将时移开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孤手都占着。”
顾姝臣“啊”一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的意思,面颊染上一片绯红,半天一动不动。
沈将时不满地抬眸瞥她一眼,指节轻轻敲了敲书案。
顾姝臣没办法,把莲子递到他唇边,沈将时也没犹豫,温润的唇不经意触到指尖,顾姝臣感到周身一颤,飞快收回了手。
沈将时似乎没有察觉她的不自在,泰然自若地拿起书。
顾姝臣垂着眸,专心致志地剥着莲子。她本想剥好了再一并端给太子殿下自己吃,谁想沈将时好像猜透她那点心思,每当她剥好一颗,目光就若有若无地往她指尖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