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赐嫁东宫 > 80-90
    第81章 第81章 盛姑娘


    顾姝臣住的地方叫明园, 园子并不算大,但修得错落有致,园子里引了池水, 陪着精致的石桥亭子, 很有江南的风韵。


    顾姝臣闲了几日, 把小园子转了个遍, 饶有兴致地给园子里的景致提了匾额。这日她正在水边亭子里喂金鱼,远远地便看到竹青领着个淡紫衣裙的姑娘过来了。


    待二人走近了,顾姝臣才回身,对着那姑娘笑道:“表妹来了?这一路上可热?”


    说罢, 她不等姑娘回答,叫采薇倒一碗酸梅汤。


    盛浅然不敢妄动, 低眉看着,莲花白玉杯里, 酸梅汤泛着丝丝凉气, 婢女细心地在上面洒了桂花。


    亭子里, 倚栏而坐着一个曼丽的女子, 盛浅然低着头, 只能看到面前女子绣着金线的裙摆, 闭气凝神屈膝行礼:“臣女见过侧妃娘娘。”


    她刚蹲下去, 便看到一双白皙纤细的手, 在她面前虚扶一点:“盛姑娘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来坐吧。”


    听到这话, 盛浅然才起身,却也不敢放开胆子,唇角勾着笑意, 束手束脚立在一边,恭敬无比道:“臣女礼数不佳,承蒙娘娘不弃。”


    顾姝臣摇着团扇,拉着盛氏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这时候,盛氏才敢抬眼看去,这传闻中颇得宠爱的侧妃娘娘是如何一副容颜。


    此刻日头正盛,水边暑气蒸腾起水雾,隔蚊虫的纱帘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衬得眉目精致的女子,她带着再得体不过的笑容,皮肤白皙细腻,眉眼精致如画,恍若仙宫里的美人。


    淡淡的茉莉花香从女子袖子间弥漫,皓腕上坠着一对紫玉镯,盈盈闪烁着华光。


    盛浅然一愣,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注意到面前女子的异样,顾姝臣抿唇一笑,接着抚了抚自己的脸,开玩笑道:“怎么?看呆了?”


    盛氏红了面色,不自然垂下头:“不……臣女是觉得,娘娘很美。”


    顾姝臣看得出来,面前这个腼腆的姑娘,说的不是恭维之词。


    她摇了摇扇子:“常说江南多美人,我还没有机会外出,但看到表妹的模样,也就知道传言不假了。”


    听到顾姝臣夸自己,盛浅然抬眸,眼中流露惊喜,又很快敛上一层愧色:“可臣女还是觉得……娘娘更美一些。”


    听到这番话,顾姝臣没忍住掩唇一笑。周围婢女眉眼里也多了些笑意。


    这表妹,还真是个实心眼的姑娘。


    “今日怎么没见舅母一起?”顾姝臣端着酸梅汤递到盛氏手里,又叫采薇给自己倒了一杯,素手拖着小杯,姿势优雅。


    盛浅然接过酸梅汤,面颊还带着些薄红:“母亲今日本想来拜见娘娘,奈何前些日子染了暑热,可太子和娘娘既然在馥州,不来拜见又失了礼数,便叫臣女先来拜见,望娘娘恕罪。”


    顾姝臣闻言微微蹙眉:“那太不巧了,夫人可要紧?”


    听着她语气里的忧虑,盛浅然有些心虚,移开目光:“嗯……不要紧的,再过两日就好了。”


    面前女子颔首,又拿起扇子,动作间带起一阵冷香,在二人之间萦绕着:“圣驾将临,这几日太子也是忙碌。我在这园子里也是无聊。这精致虽好,可我是个外行,还请表妹得空,多来陪陪我,也跟我说说这景色里的典故。”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眼见着时近正午,日头愈发毒辣起来。


    婢女请侧妃娘娘进屋,顾姝臣不急着起身,对着盛浅然盈盈一笑:“表妹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盛氏却摇摇头:“不叨扰娘娘了。”小心抬眸看着顾姝臣,眸光中带着一点希冀:“不知……臣女明日可否能再来拜见娘娘?”


    顾姝臣嘴角噙着笑,亲昵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盛姑娘肯来,自然再好不过。”


    盛浅然告退,婢女引着她出园子。采薇打着伞,替顾姝臣遮住毒辣的日头:“奴婢看着,这盛姑娘,倒有些腼腆过头了。”


    高门大户里的贵女,说不上人人长袖善舞,但也少有这样安静胆小的,采薇看着这位盛氏,简直跟个琉璃美人似的,哪里看得出是皇后的侄女?


    顾姝臣没否认,若有所思道:“虽是腼腆,却也是个直性子的人。兴许馥州女子都是这样?”


    明园门口,盛浅然行至马车前,又回眸深深看向园子里。


    婢女替她撩开车帘,回身发现盛氏正看着门前匾额发愣,轻言细语提醒道:“盛姑娘。”


    听到声音,盛浅然这才回神,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柔柔转身,由婢女扶着上马车。


    她轻轻抚过方才被顾姝臣拉过的袖子,一时思绪流转,再一回神,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前。


    母亲张氏正在门前张望,老远见她进门来,连忙从廊上迎过去,脚步轻快满面红光,哪有半分病容的样子。


    张氏挽起女儿的手,往堂中去:“今日可见到人了?”


    盛浅然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见到了,侧妃娘娘。”


    张氏看一眼女儿,有些意外:“没见到太子?”


    盛浅然对着母亲摇摇头。


    张氏微微蹙眉,没再说什么,拉着女儿的手坐在窗边小榻上:“也罢。侧妃如何?可是个好相处的人?”


    听母亲谈及这个,盛浅然眸光微亮:“侧妃娘娘性子挺好相与的,还叫女儿明日再去陪她。”


    张氏松了口气,抻着手捋了捋裙摆上的褶皱:“那就好。如今侧妃在太子面前得脸,她说句话,比旁的人都好使。”


    听到这句话,盛浅然的眼角又耷拉下去,方才的好兴致被浇灭了大半。


    看着女儿低眉胆小的模样,张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如今我们家在馥州是体面,可也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里啊。”张夫人叹一声,眉间染上淡淡愁绪,“馥州是富庶,可天高皇帝远的。咱们总归是要回京城的。”


    回京城,又是回京城。盛浅然偷偷抬眸觑了一眼母亲,张夫人又开始絮叨个不停,老生常谈要把盛浅然的耳朵磨出茧子来。


    张氏明明是江南生人,可话里话外一口一个京城,仿佛那里才是她的故乡一样。


    “……就说你弟弟,以后读书做官,还能一辈子待在馥州不成?”张氏眉飞色舞的,越说越兴奋,伸着一根指头,点在掌心上,“再说了,你年龄如今也不小,到京城去,你也好说人家不是。”


    盛浅然听着,神色有些恹恹,平生第一次对着张氏顶嘴:“那跟侧妃娘娘说有什么用?这种事,终究不得是皇上做主。”


    有这闲工夫,不如让父亲多在皇上露面立功,不比这些弯弯绕绕好。


    不过这话,盛浅然没说出口。面前的母亲张氏听到女儿顶嘴,诶呦一声,指节抵着太阳穴,闭着眼睛紧皱眉头,叫起苦来。


    盛浅然知道母亲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弟弟或者父亲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如意,母亲就总是偷偷。她心里无奈,起身替母亲揉着额角。


    张氏睁眼瞪女儿:“你傻呀!咱们家出了个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是你嫡亲的表哥!有这现成的关系不用,等着给谁做嫁衣呢?”


    他们家这些年,无论是在京城还是馥州,都够低调的了,从来不以国舅爷自居。她就不信,若是凤椅上换了个人,别的人家也能像他们一样,恐怕早就仗着宫里的关系作威作福了!


    这些年,她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好容易盼着圣驾来一次馥州,她再不想办法上去,恐怕要被人忘到姥姥家去了!攀不上皇上,她还够不着太子吗?老话说娘亲舅大,若是生在在民间,太子也得叫她一声舅母!


    看着女儿眸中划过一丝不屑,张氏觉得更憋屈了,轻轻推了女儿一下:“你以为我愿意走这裙带关系?要不是你爹那个不顶事的……”


    “说的什么话!”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外面传来带着怒气的声音,吓得张氏半句话掉在地上,赶紧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低声呼诶呦。


    盛琅径直走进了,瞥了张氏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张氏神色夸张地叫婢女,只说头疼要晕倒。


    盛琅自顾自坐到椅子上,看着婢女们大呼小叫地簇拥着张氏进到里间去。


    盛浅然有些尴尬,刚想跟进去,却听到父亲叫自己:“浅然。”


    浅然抿着唇,转身对着盛琅:“父亲。”


    盛琅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今日去了明园?”


    盛浅然老老实实回话,低垂的眸子却在盛琅看不到的地方乱动起来。


    她父亲平日里甚少管她,怎么忽然问起她的行程来?


    “见到谁了?”盛琅声音本就粗,对着女儿也没有一丝柔情,不像是跟家里千金聊天,倒活像是审问犯人。


    “见到了侧妃娘娘。”盛浅然声音有些发虚。


    盛琅握着茶杯沉吟片刻,忽然又开口道:“美人?”


    盛浅然不解地“啊”了一声,抬眼看着父亲。


    盛琅不耐烦地解释:“可像外面传闻那样,侧妃是个美人?”


    原来是问这个。盛浅然不屑地撇撇嘴:“依女儿看,传言还是弱了几分。侧妃娘娘国色天香,比女儿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美!”


    这话夸张了许多,江南烟雨出美人,盛浅然自然是见过容貌在顾姝臣之上的。只是侧妃娘娘周身温婉出尘的气度,确实独一份的。


    此话一出,盛琅眉间舒张几分,手指摩挲着杯身,半晌后,缓缓摇头道:“怪不得……怪不得。”


    窗外骤然起了一阵风,卷着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盛琅抬头看向外面,在风铃声中,悠悠叹了一口气。


    第82章 第82章 娘娘要不要试试?


    “今儿天真是太热了, ”张氏夸张地摇着脑袋,带着步摇上的穗子簌簌摇动,“难为侧妃娘娘想着臣妇, 这园子依山傍水的, 比臣妇府里不知凉快多少!”


    顾姝臣有些无奈, 面上还得陪着笑笑, 手里不紧不慢打着扇子:“夫人是长辈,前些日子听说夫人病了,太子殿下心里也是忧虑。夫人如今身子好全了,吩咐我请夫人来园子里一聚。”


    张氏却不在乎地摆摆手:“年纪大了, 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碍事。”说罢, 她拍拍身侧女儿的手背:“如今呀,只盼着她和她弟弟长大, 嫁人的嫁人, 做官的做官, 我也能少些烦恼。”


    而后, 她长叹一声, 对着顾姝臣表白起心意来:“咱们为人父母的呀, 哪个不是为了儿女操心。侧妃娘娘, 您说是不是?”


    这话一出, 盛浅然没忍住“噗嗤”笑一声,惹来张夫人一记白眼。


    盛浅然这几日长来明园玩, 跟顾姝臣熟络了, 胆子也大起来,对着母亲道:“母亲您跟侧妃娘娘说这话,娘娘才比女儿大几岁?”


    张氏瞪女儿一眼, 语气责怪:“就你这丫头多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万事不愁的。娘娘是什么人,心里明镜似的,比你这小丫头想得长远多了。娘娘您说是不是?”


    这张夫人颇为自来熟,今日第一次见顾姝臣,先是拉着她夸容貌气度,再夸一顿衣裳首饰,又把园子里的景致好一顿夸,饶是顾姝臣也有些招架不住。眼见着盛浅然终于岔开了话题,她马上接着话茬,对张夫人笑道:“表妹年纪还小,我在闺里的时候,也同她是一般无忧无虑的,夫人不必心急。”


    张夫人却还是摇着头:“她这丫头主意大,我倒不担心,主要是她弟弟……总说想到京城去,可如今我们举家都在馥州,这么多年了,哪里是那么容易……”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外面两声击节声传来,接着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到——”


    张夫人满面喜色,忙从八仙椅上站起身来,抻着手极快地整理衣袖,对着门口的方向端庄无比地行礼。


    一旁的盛浅然有些发愣,眼见着众人行礼,只余她还傻站着,也忙跟着蹲身下去。


    转眼间,脚步声从廊下转进门槛里。盛浅然不敢抬头,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好在,太子的眼神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径直走向了为首的顾姝臣,又叫张夫人不必多礼,才把目光投向有些畏缩的盛浅然。


    盛浅然头又低了几分,听到一个清冽的声音道:“盛小姐也起身吧。”


    盛浅然谢恩起身,垂着眸一声不吭地站到母亲身侧。


    面见生人,她向来有些发怵。眼前这位虽说是她表哥,可二人从未见过面,对方还是皇亲贵胄的储君,比起寻常人来更让她心里发慌。


    几人又落座,张夫人率先开口:“当年我第一次见殿下的时候,殿下才三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在这里再见到殿下。”


    她语气真挚,眼角也带着若有若无的泪光,盛浅然压了压忍不住扬起的嘴角,别开眼神。


    “上次来得匆忙,没能去拜见。”对着这位情绪外溢的舅母,沈将时依旧面不改色,示意茂才上茶,“夫人请喝茶吧。”


    婢女们忙上前倒茶。盛浅然捧着小杯,抬眸时却看到太子殿下提着壶,往顾姝臣面前的莲花杯里倒茶水。茶水氤氲雾气,太子眸中带着柔光,示意顾姝臣喝茶。


    盛浅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子,眼中划过一丝惊异。


    身侧顾姝臣端庄坐着,见太子动作,眸中含着笑意,似是撒娇地,从袖子后面觑太子一眼,抬手反把茶水往太子的方向推了推,又虚点了点他的手背。


    盛浅然低眉不再看,端着茶杯抿一口。上好的茉莉花茶,唇齿间萦绕着清甜的花香,不用想,也知道是侧妃娘娘会喜欢的。


    张夫人喝了口茶就放下茶杯,又回忆起往昔来:“当初皇后娘娘入东宫,我才刚刚嫁进府,紧接着便离了京城,也没个机会拜见……等将来殿下大婚,定再上京拜见。”


    盛浅然皱着眉看母亲一眼,心想母亲说话怎么这般不过脑子。眼见着张夫人目光热切,几乎要贴在太子身上,俨然是把一旁的侧妃娘娘抛到一边了。


    她一时语塞,只好转眸落在顾姝臣身上,只见侧妃娘娘安然地坐着,仪态万方地品茶,似乎并没有把张夫人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太子放下茶杯,没接张夫人的话:“在宫里常听母后说与夫人投缘,这么些年母后也常常记挂着夫人,端阳宴席,特意嘱咐孤要请夫人前往。”


    没等张夫人回答,他的目光又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盛浅然:“表妹也一起来吧。”


    回府路上,张夫人满面喜色,绣着喜鹊登梅样的团扇摇得哗哗作响,得意洋洋对女儿道:“看到了吧,这就叫血浓于水!皇后娘娘再高贵,到底也记挂着家里人呢。忘本的事,娘娘和殿下可做不来!”


    她心里畅快地厉害,脚步都轻盈了不少,也不叫着天热头疼了,下了马车便直往屋里去。盛浅然跟在母亲身后,刚转过回廊,却看到一个身影行色匆匆转过影壁,玄色衣角从眼前划过,转瞬即逝。


    盛浅然脚步一顿,心里疑惑。


    府中怎么会有外人?难道是有客人来拜见父亲?


    …………


    晨光逐渐席卷着天地,向人间注入弥漫不散的暑气,绚烂的金色从云脚铺开,花香在水面荡漾,芦苇摇晃间出没着一对鸳鸯。


    端阳节这日,天气好极。阳光被竹篾切成细碎的小块,落在女子的裙摆上,随着她们轻柔的动作悠悠晃晃。


    盛浅然看着顾姝臣拿着两片粽叶,灵巧地弯成粽子的形状,一手持着粽叶不动,另一手从竹篮里捏起红枣。


    红枣是刚淘洗过的,水珠汇聚在女子红润的指尖,闪烁着流光。女子眉目含笑,轻轻一点,水珠便轻盈掉落,化作粽叶上的晶莹水雾。一旁婢女往红枣上注米,顾姝臣再把粽子包好,接过盛浅然手中的丝线。


    端阳节包粽子也是习俗,皇家女眷常亲自动手,以示亲民。这是顾姝臣在东宫过的第一个端阳,也免不了要入乡随俗。


    她往常是饭来张口的性子,好在身边丫头都是会包粽的。采薇手把手教着,顾姝臣试了几个,便已经能包得很好了。


    今日晚上有宫宴,盛浅然早早便来了明园,正巧给顾姝臣打个下手。


    “娘娘包的粽子,可是要给殿下用?”盛浅然抽着丝线,跟顾姝臣聊天。


    顾姝臣动作略顿,嘴角噙着一点笑,拿眼揪盛浅然:“包着玩罢了,我第一次包粽,手松得很,恐怕一放到笼里就散了。”其余的话再也不肯说,只是又往那粽子里塞了两三颗玛瑙似的红枣。


    盛浅然看着她面颊上一点薄红,融融的好似划开的胭脂,心里便明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嘴笑。


    桌上预备的粽叶本就不多,日头稍微移了几寸,顾姝臣就包完了,整齐放在盘子里,远处看,活像玉雕的小山。婢女把粽子端走,顾姝臣安然地靠在椅背上,用帕子仔仔细细擦手。


    不多时,竹青又端着个小匣子进来,盛浅然好奇地张望着,只见匣子上精巧的锁扣揭开,只见里面整齐码放着白红黑青黄五色的丝线。


    原来是编织端阳节彩绳的材料。


    顾姝臣抬手把五色丝线各抽出一缕,把它们捋成整齐的线条,指尖挑着丝线,食指和拇指捻起来,不紧不慢地编着。


    这种活计顾姝臣做起来极快,不一会儿,就从指尖流淌出五色编绳来,盛浅然支颐看着,等顾姝臣编好了半条,才含着笑开口道:“我们这里,端阳节有个习俗,不知道娘娘知道没有?”


    顾姝臣手上动作不停,抬眼去看她。只见盛浅然微红着脸,心虚似的低着头,手指捏着匣子里青色的丝线,那丝线缠绕在她纤细的指上,像一株藤蔓绕着白玉柱。


    顾姝臣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不由好奇,分出一只手扯了扯她袖子:“好妹妹,什么习俗,我见识浅没听过,你就给我说说吧。”


    盛浅然把手从匣子里抽出来,脸上薄红更明显了。她身子倾斜了些,靠近顾姝臣,低声说着:“其实算不上什么习俗……就是我们馥州城里姑娘们私下传的。”


    这一说,顾姝臣更来劲儿,也往盛浅然的方向凑近了两分:“是什么?”


    盛浅然丝线尚未变成手链的部分,搭在手腕上,对着顾姝臣俏皮地眨眨眼:“我听闺里的密友们说……只要把自己的发丝编进端午的彩绳里,再交给心上人带着……就能恩爱一世,白头偕老呢。”


    盛浅然声音很轻,或许是因为羞涩,语气有些急促,带着少女特有的俏皮。许是收到她的感染,顾姝臣面色也不自觉泛红,垂下眼去噗嗤一笑。


    盛浅然依旧捏着丝线,望向顾姝臣的眼眸亮晶晶的:“是真的,在馥州城里恐怕都有几百年了。这习俗只在女儿们间代代相传,男子们一概不知道。娘娘,要不要试试?”


    试试?顾姝臣抬手拢了拢鬓发,她倒不是舍不得这几缕青丝,只是女儿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


    黄昏时,金乌渐渐西斜,可炙烤在行人身上依旧是火辣辣的。四周泛着蒸腾的热气,捂得人透不过气来。


    马车上顾姝臣靠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头,一见沈将时上车来,还没等他坐稳,就拽过他一只手来,速度极快,带着极大的决心,仿佛慢一瞬就会后悔似的。


    沈将时刚回过神,就看到自己左手腕子上,多了一条五色丝绳。


    第83章 第83章 罢了,随您吧


    不等沈将时问, 顾姝臣就倒豆子一般开了口:“这彩绳是端阳节给小孩子带的,能驱邪祟保平安。”


    沈将时抬手摩挲着腕子上的彩绳,五色绳编得很精致, 和沈将时腕子的尺寸丝毫不差。尾端系着两个小珠子, 坠坠地摇动着。


    他心下明了, 她心里恐怕还惦记着前些日子往馥州路上那件意外, 心里陡然一暖:“嗯。”


    马车徐徐开动,顾姝臣鬓边步摇徐徐晃动,端得一副娴静庄重。


    “端阳带的彩绳,得一直戴到七夕节, 当天再扔到水沟里头去……不过我这个,就别扔了。”顾姝臣移开目光, 垂下眼整理袖子上的褶皱。


    她语气也各位轻柔,听得人心底发痒。沈将时抬眼看着她, 嘴角上扬:“为什么?”


    顾姝臣垂眸不看他:“反正就……殿下您别扔就行了。”


    其实顾姝臣不说, 她亲手做的东西, 沈将时也不会扔的。只是看着她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将时觉得有趣, 不由又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逗弄自己的小侧妃, 可比这馥州城的景色有意思多了。


    “到底为什么?”他抹开顾姝臣攥着袖子的手, 看着她含羞带怯的眼眸, “孤想知道。”


    看着他刨根问底的样子,顾姝臣顿了顿, 思绪在心里打了个来回, 最终还是抬起眼,装模作样耷拉着唇角:“别扔就是了,哪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的事, 殿下不知道的多了去了,难不成事事都要问为什么吗!”说罢还颇厉害地横眉瞪他。


    模样温婉的女子,其实私下里呛起人来怪不留情的。瞧她蛮横跋扈的样子,叫旁人看去,恐怕都分不清这马车里谁才是太子。他心里觉得好笑,眉一挑:“既然侧妃不说,依着端阳的习俗,那孤可就要扔了这彩绳了。容孤想一想扔到哪里好……我记着东宫膳房那边似乎是有条排水的沟子……”


    说着,他低头去看腕子上的彩绳,指尖勾着那两颗小珠子,仿佛真的在思考要怎么处置这根掺了她青丝的彩绳。


    看着他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容,顾姝臣又气又急,只觉得沈将时今日格外不识好歹,简直比她哥哥还讨人嫌!她当然不能让自己的青丝被随意地跟泔水搅和在一块,也顾不得娘娘的体面,伸手就要去抢:“不行!把彩绳还给我!”


    谁想沈将时比她动作快多了,趁她扑过来之前就已经抬起来左手,一手快速箍住顾姝臣的腰,把她架在自己身前。


    顾姝臣不死心,膝头抵在他腰侧,伸着手就要去够,可沈将时身量高,手臂也长,她努力了半天,就是探不到,反而把自己给送到沈将时怀里去了。沈将时另一只手使坏地在她腰间抵着,似是在阻拦,但落在此刻,顾姝臣只觉得他趁乱揩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最后,还是顾姝臣败下阵来。她气喘吁吁地坐回去,鬓发稍乱,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手整理着有些松动的珠花,一边恶狠狠瞪他,嘴上又不饶人起来:“殿下也该知道些分寸才是,不过是冷落您几日,也不至于连这点油水也不放过!”


    沈将时有些惊愕,听着这丫头嘴里又冒出一溜烟荤话来,偏偏还要做出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拿出老嬷嬷的派头来教训他。


    见多识广的太子殿下只觉得今日自己是开了眼,忍不住伸手去掐顾姝臣的脸颊:“你……孤今夜非要你好看不可,看你还敢不敢口无遮拦!”


    顾姝臣被他捏着,诶呦呼一声,抬手啪一下打在他的手背上:“胭……胭脂!”


    这话是说她上了胭脂,他这么一揪,非得弄花了不可。沈将时松手,果然看着自己指尖染上一点红。


    “孤觉得你用不上胭脂。”沈将时看着指尖明艳的颜色,认真思考了一下,“你原本的面色已经很漂亮,真的。”


    这是赞赏之言,若是平日里顾姝臣听了,可能会高兴。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看着眼前这张脸,心里只有气,觑他一眼,飞一计眼刀:“您别打岔,快把彩绳还给我!”


    沈将时纹丝不动,好整以暇地把彩绳往袖子里推一推:“那不成。送出手的东西再还回去?”


    他目光细细打量着顾姝臣:“侧妃娘娘,也不至于连几条丝线也要计较吧。”


    顾姝臣快被他气死了,索性别开眼不去看:“罢了,随您吧!”


    他非要扔,她还能怎么办!权当自己那几缕青丝白废了吧!


    两个人这么一闹,也到了皇上皇后的居住的园子,这次端阳宫宴的地方。


    顾姝臣刚下马车,就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身形不像是跟随沈将时身边的慕容逸。她以为是哪来的侍卫,没在意,正想抬脚走时,忽听到那人叫道:“娘娘!”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她二哥。


    顾姝臣顿住脚步:“二哥。”语气却有些生硬。


    顾俨臣听出来她隐藏的怒气,不自在地挠挠头,知道妹妹还在纠结前些日子那件事。顾姝臣来了馥州第二日,就把顾俨臣叫道园子里说了一顿。当日是他跟随着太子往馥州,出了事,沈将时不写信来报平安也就罢了,怎么连二哥也一个音讯也无,害得她担心。


    顾俨臣无奈,妹妹忧虑他,他又何尝不担心妹妹。只是太子殿下唯恐贸然写信牵连到顾姝臣,她在枼州城孤身一人,身边也没个担保。太子按着不动,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沈将时听着,也明白她心里还气她哥哥。这丫头管来口是心非,其实心疼他地很。


    不过这事源头里还是赖他,于是他走上前,拉过顾姝臣的手,给顾俨臣解围。


    顾姝臣面色才好些,想把手抽出来,沈将时不动神色地攥紧些。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顾俨臣在背后对着自家妹夫翻了个白眼。


    太子殿下才不是好心给自己解围,是怕顾姝臣回头又怪罪到他身上吧!


    二人走远后,顾姝臣用力抽了几次手都是徒劳,最后只能用眼睛去剜沈将时。


    “殿下您又当什么好人?我可知道,您跟我二哥沆瀣一气,简直要把我气死。”


    沈将时带着笑意:“那可不成,侧妃还要陪我白头偕老呢。”


    …………


    盛琅一直阴沉着面色。


    身边有人来搭话,他一惊,手里酒杯里的酒便泼出去半壶,湿了衣袖。


    那来人也是吓了一跳,慌忙赔罪。


    盛琅心里叹口气,摇摇头。这衣服湿了大半,肯定是不能面圣,幸好随行的下人早有准备,盛琅趁着众人不注意,离席到侧殿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掀袍子出来,就看到廊下立着个人。


    那人佝偻着身子,好像是个老妇,战战兢兢的模样,见偏殿里有人出来,颤巍着往旁边躲,恨不能把自己缩到阴影里去。


    盛琅没在意,正要返回前殿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国舅爷。”


    他当场呆住,僵硬转身,便看到那佝偻老妇身后,那个令他胆战心惊数日的身影,已经负手立在了他身后。


    盛琅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殿、殿下……”


    …………


    宫宴上,顾姝臣看着台上歌舞,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酒水。


    华丽奢靡的宴席,说的是天子家宴,其实跟她这个新妇并没什么关系。


    她来这里的作用,只不过是充当一个貌美的、代表了皇家颜面的精致花瓶罢了。


    这样想着,顾姝臣抚鬓低眸,倒也没觉得。本来宫里要她嫁过来,也没想着让这个将将及笄的女子担什么责任。


    她自己觉着这样也挺好。今日来她跟着太子读了不少书,也跟在他身边,看他处理政事。她虽对这些事务一知半解,却也看得出来其中门道颇多。在她看来不太打眼的小事,放在朝堂上也成了大事。


    她冷眼看着都觉着累,更别提上手去做了。好在沈将时也不迫着她,见她没兴趣也就作罢了。当太子这般累,当太子妃恐怕也差不多。太子妃以后当了皇后,岂不是要在凤座上辛苦劳累一辈子?


    那太可怕了,顾姝臣咬了咬唇,感觉自己想要当太子妃的意愿都淡了些。


    反正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占着太子妃的好处,还不用担太子妃的担子,顾姝臣轻轻笑着,又啜一口果酒。馥州城的果子酒酿得格外甜,直往人的心里去。


    旁边清河郡主见她低着头傻笑,心里觉得有趣,歪着身子凑上去,冷不丁在她耳边,语气急促道:“快看!表哥看美女呢!”


    顾姝臣一惊,下意识“啊”一声,抬起眼来直往沈将时的方向看去。


    对面沈将时正听着皇上跟臣子交谈,发觉顾姝臣忽然直勾勾地看自己,伸手拿起酒杯向她微微示意。


    身后传来女子痴痴的低笑声。


    顾姝臣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看着身后两个笑作一团的女子,佯装怒目,低声呵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清河郡主狡黠地笑着:“不这般叫你,你还不肯回神呢。”


    盛浅然也含着笑,看清河郡主一眼:“娘娘别恼,郡主是好意,您这碗酥山再不吃,可要化成水了。”


    顾姝臣低头一看,果然,那淋着酥油的冰沙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上面点缀的小樱桃正缓缓往下滑落,在酥油上拖出一点浅淡的痕迹。


    美食当前,耽误不得。顾姝臣正要拿起小勺,却见一个婢女走过来,持着这托盘走过来,在三人目光之下,放下一个青釉花瓣口碗,施一礼道:“娘娘,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给您的。您这碗酥山化了,奴婢端走。”


    婢女走远,看着顾姝臣面颊上的薄红,清河掩唇一笑,和盛浅然对视一眼:“算了,咱们就别瞎操心咯,人家现在呀,跟咱们可不一样,自有人心疼。”


    顾姝臣只当没听见,正要拿勺子吃酥山,却听到外面传来惊恐的尖叫。


    她手一抖,勺子掉在地上,发出“叮”一声。


    第84章 第84章 别动,让我抱一抱。


    方才还觥筹交错的大殿内, 瞬间安静。


    “发生什么事了?”上首皇上皱眉,看向身侧的侍从,那侍从微微躬身, 往殿外走去, 还没迈出门槛, 差点被一个闯进来的侍从撞翻。


    那内侍径直冲进来, 跪在皇上面前,面色惨白惶恐:“陛下,不好了!抚华院走水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呼, 皇后脸色大变。


    抚华院正是皇后的住处。


    气氛瞬间凝固,皇上面色微沉, 向身侧内侍吩咐了几句。


    顾姝臣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清河搭上来一只手, 轻轻握住她的冰凉的手。


    盛浅然往二人的方向凑了凑, 她同样是面色发白, 身子微微颤抖着, 不可置信:“怎、怎会起火?”


    顾姝臣缓了缓, 看着她的神情, 以为她是害怕, 安慰道:“无事, 此处人手多,一会儿就能扑灭的。在京城里, 天气干燥的时候, 也时有听说朝堂大臣家里起火的。”


    清河也故作轻松地笑笑:“是的,盛姑娘不必担心。在我们京城里,有一次我六叔家起火, 他第二天还穿着沾烟灰的朝服上朝呢……常有的事情,伤不了人,不用怕。”


    盛浅然抬眸看着两人,白着脸,一点血色也无,低声道:“馥州潮湿,现在又是雨季……怎么会轻易起火。”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僵,怔怔对视一眼。


    盛浅然是馥州本地人,她的话自然不会错……看方才侍从那慌乱的样子,必然不是只是打翻烛台那样的小火。


    两位宫廷女子呼吸微滞,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意思。


    难道是有人蓄意纵火!


    过了将近两刻钟,还是没有消息。大殿里鸦雀无声,人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让人不安的凝固,几乎要滴出水来。


    顾姝臣心下大乱,往沈将时的方向看去。太子殿下正和策王一起,一左一右侍立在皇上皇后身侧。


    他微微抬眸,向顾姝臣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一个内侍终于匆匆跑来,到皇上身侧地声回话。


    顾姝臣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上首皇上开口,说今日宫宴便到此。


    她抬眸,正看到皇上皇后阴沉的面色,吓得瞬间低头缩回去。


    按时间来算,这宫宴其实方进行了一半。众人皆不敢开口,不多时便纷纷匆匆出了大殿。


    顾姝臣她们三个人走在一起,刚跨出门槛,便看到回廊上疾步走来一个人,在顾姝臣面前停住,抱拳行礼。


    “太子殿下吩咐臣送娘娘回明园。请娘娘随我来。”


    顾姝臣认出来,他是慕容逸。


    清河拍拍她的胳膊,低声道:“快去吧,此处人多眼杂,你早点回明园去,不然表哥放心不下。”


    而后扯了扯盛浅然的袖子:“盛姑娘就交给我,我会把她送到张夫人那的。”


    盛浅然点点头:“娘娘快去吧,我们没事的。”


    顾姝臣却定着不动,眉头微蹙,轻轻咬了咬唇,对着二人道:“你们先走。”


    清河和盛浅然面色大变:“什么?那你呢?你怎么办?”


    顾姝臣抬眸看着她们:“我去找殿下。”


    “诶,说什么你……”清河郡主还想阻拦,却见顾姝臣直接转身往大殿里去了。


    她淡粉色的裙摆摇曳,恍若一朵迸开的火花。


    …………


    沈将时轻轻握住顾姝臣的手,在她耳边道:“怎么回来了?”


    “我……我害怕。”她眼里含着一点晶莹的水光,在月光下格外明显。


    沈将时没再说话,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指:“跟着我,无事的。”


    此刻,皇上皇后已经出了大殿,众人往抚华院的方向去。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黑暗中,一群宫女由一个内侍领着正脚步匆匆往抚华院去,见到皇上皇后一群人,便立在墙根下,让主子们先过去。


    顾姝臣一心在抚华院的大火上,没有注意旁边有什么异样。就在她快要走过那群人的时候,面前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险些撞在她身上。


    一旁的侍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还没开口斥责,就见那人极快地向前去,扑倒在地,一把扯住皇后娘娘的裙摆。


    人群中传来慌乱惊呼声。


    顾姝臣听到一个嘶哑凄厉的声音:“你这个毒妇!把我儿子还给我!”


    下一瞬,玉桂尖利的声音响起:“哪来的疯婆子!也敢冲撞皇后娘娘!”


    侍卫们把人拉开,从顾姝臣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那婆子不甘心地仰着头,嘴里不住发出刺耳的叫声。


    皇后阴沉着面色,看向自己方才被扯过的裙摆。


    月光下,上好丝帛锦缎上,隐隐可见裂痕,可见那婆子下手有多重。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尚未走远的宾客,显然也听到这极大的叫嚷声,纷纷上前来查看。


    眼见着周围人越来越多,皇后面色愈发阴沉。


    “把她压下去,给本宫仔细查,是谁把这疯妇放进来的。”


    皇后冷冷开口,没再搭理她,径直往抚华院的方向走去。


    那婆子被侍卫押走。


    顾姝臣忙跟上,抬眸间,却看到皇上的目光,往那婆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转过回廊,便可见抚华院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还没走近,就闻到极重的烧焦味,熏得人眼睛流泪。


    不能再往前走了,皇上皇后在附近一个院子停住,太子和策王前去查看。


    顾姝臣知道自己也不能再往前了,缩在皇后身边的婢女中。


    皇后娘娘此时还保持着雍容的仪态,可顾姝臣却看得到,自从那婆子出现,皇后就一直心绪不宁。


    此刻,她眼底里一丝惊恐,那扶着椅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顾姝臣站在人堆里,望眼欲穿地等着,向来水火无情,生怕沈将时出什么事。


    院里一片寂静,皇上皇后相对无言,宫女内侍们往来也是悄无声息的。


    她心里愈发烦乱焦躁,只恨不能跟上去,只能在这院子里频频抬头。终于,在她不知第几百次向外张望的时候,太子的身影出现了。


    沈将时撩袍进来,目光在顾姝臣身上一点,很快移开,在皇上面前行礼:“抚华院大火已灭,父皇母后不必担心。”


    顾姝臣顿时心下一松,刚想扬起一个笑,却见沈将时面色依旧凝重,铅块般的目光投向皇后:“抚华院内烧了大半,不能住人。母后大部分东西都被人搬离了火场,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只是凤冠……没能拿出来。”


    皇后大惊失色,从座椅上站起身:“怎么会?”


    顾姝臣心中同样惊骇不已,险些叫出声来。


    皇后此处出行所携带的凤冠,可不是普通的凤冠。


    而是太祖皇帝的皇后所戴之物。太祖皇后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后来登上凤位,仍不改骑射习惯。太祖皇帝便叫人打了一顶轻便的小凤冠,给皇后赏玩。


    这不仅是对太祖皇后德行的赞扬,更是太祖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的体现。


    这顶凤冠轻便,所含寓意却深远。皇后出行,便很喜欢带着它。


    这样要紧的东西,怎么会就这样丢在火海里,生生给烧烂了。


    顾姝臣惋惜万分,只可惜珍贵的凤冠,她还没能亲手捧一捧,就化作一团灰了。


    就在这时,策王也从门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灰黑焦枯的东西,嘴唇动了动:“儿、儿臣无能。”


    皇后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跌坐回椅子上,目光呆呆地看着那顶烧焦的,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残骸。


    …………


    顾姝臣被送回明园时,园子里灯火通明。


    显然,今夜对于馥州城里的人来说,是个不眠夜。


    竹青和采薇替顾姝臣换衣服,叶兰打来热水,三人伺候顾姝臣洗漱。


    “娘娘,太子殿下呢?”竹青服饰顾姝臣擦手,一边问着。


    顾姝臣疲惫地靠坐着:“皇上把殿下留下……兴许过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采薇收着帕子,心疼道:“娘娘方才又何必留在那,那里人仰马翻的,恐怕冲撞了娘娘。”


    顾姝臣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屋里服侍的人都出去,顾姝臣在桌边坐着,看着桌案上那一盏如豆的小灯。


    她回来之前,沈将时特意吩咐她不必等,先睡下就是。可是她此刻心绪不宁,就是不想听他的吩咐。


    顾姝臣指着脑袋,望着烛火发呆。眼前烛火,一会儿变成抚华院冲天的火光,一会儿又变成沈将时望着她的眸色……寒意渐渐上涌,她就这样静静孤坐,等到后半夜,终于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立马起身,门打开,风带着些许寒意吹进来。她落入一个同样带着寒意的怀抱里。


    顾姝臣仰头:“殿下……”


    还没说完,她就被抱着放到榻上,那身影压下来,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脖颈。


    他唇有些许干,蹭得顾姝臣颈侧微痒。


    顾姝臣沐浴过,身上带着丝丝清甜的花香。


    沈将时环住她的腰身,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不再动作了。


    顾姝臣有些喘不过气,抬手推了推他,却被他一把按住手。


    “姝儿,别动。”他在她耳边说,“让我抱一抱。”


    顾姝臣收了手,乖乖不再动作,任由他肆意地搂着自己。


    沈将时感到女子的乖顺,抬手轻轻抚着她如瀑的墨发,过一会儿,手又移到她脸上,掌心贴着侧脸,就这样就这月光与微弱的火光,仔细端详起来。


    娥眉秀目,粉面桃腮,就是他的小侧妃。


    顾姝臣仰着下巴,任由他这么摆弄。


    其实她平日里爱干净,床榻上讲究极多,若是沈将时从外面回来,想与她亲热,必得先去洗澡才行。


    今日他出入火场,身上又带着薄薄的酒气。按理说,顾姝臣是不会允他这样进绣帐的。可是此刻……她不想那样。


    沈将时静静端详了片刻,勾着她的下颌,唇贴下来,往女子红润的唇去了。


    顾姝臣闭上眼,仰头迎合他的动作。


    良久之后,二人才从纠缠里分开,顾姝臣微微有些气喘,面色酡红一片,领口也凌乱不堪,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沈将时抱着她,把她安放在枕头上睡好,又拆开被子将她裹住。


    顾姝臣也不说话,任由她服侍自己,看着他放下帐子,走到旁侧浴房里清洗。


    等沈将时再回到床榻旁,本以为榻上的女子早就安然入睡了,谁想他撩开帘子,便看到女子清亮的眸子,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沈将时躺在她身边,替她拉了拉被子,故作轻松道:“本来说要教训你的……今夜看来是不成了。不早了,快睡吧。”


    顾姝臣仍是不肯闭眼,往沈将时的方向凑了凑。


    而后,他感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一张娇美的脸便出现在他怀里。


    沈将时顿时心一软,抚摸着她的后背。


    今夜变故颇多,又在举目无亲的馥州城里,想必把他的小侧妃吓坏了。


    所以,她才会在众人慌乱的境况下,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到他身边。在这里,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觉得是安全的。其余地方,哪怕是在明园,都回让她感到不安。


    他心里微微一痛,揉了揉她墨发,把她搂得紧些,低声安慰道:“不怕了,夫君在这里。”


    他感到怀中女子微微颤了颤,半晌后,闷闷的声音响起。


    “殿下,”顾姝臣带着些哭腔,“当太子很辛苦吧?”


    沈将时一愣,低头去看她。只见女子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似是在微微抽噎。


    见太子不说话,顾姝臣抽出一只手,指腹轻轻在他眉眼间摩梭。


    “妾觉得当太子好辛苦。”她的哭腔愈发明显,刹那间盈盈的泪珠便要掉落,“殿下眼下都乌青了!”


    沈将时替她擦去滚落的泪珠,心里生出些不一样的滋味。


    他从十岁上当储君,如今也恰是十年了。


    这十年间,周围人一直在告诉他,他背负着整个江山的将来,与生俱来就要为天下付出一切的。


    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疼他极致的母后,从来没有问过他,当这个储君,可累?


    他是众人仰望的未来帝王,没有资格累。


    可沈将时却切身体会到,作为储君,究竟有多么疲惫。


    他沉默着,默默牵过顾姝臣一只手,放在唇边吻着。


    他想告诉顾姝臣,他确实很累。


    可他还是要走到那个位子去。


    从前,是为着父皇和母后教导他的责任,为着十年如一日的锤炼。


    而现在呢。


    沈将时看一眼楚楚委屈的顾姝臣,女子咬着唇,盈着泪光的眸子黏在他身上。


    他还想讨他的小侧妃欢心,想把她捧到那个全天下女子都羡慕的位置上去,想看她穿着凤袍骄傲无比地站在自己身边。


    他苦笑了一下,原来那些为了心爱的女子而抛弃江山的男子,心里恐怕和他是一般的想法。


    顾姝臣见他不语,凑上去轻轻咬了他的唇一下:“反正、反正妾也不是很想当皇后……”


    说罢,她有些心虚地瞄一眼太子。


    听到这话,沈将时很是讶异:“不想?”


    顾姝臣咬着唇点点头。


    沈将时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顾姝臣抬眸看着他:“殿下很累,我……”


    我不想这么累,宁愿不去当这个太子妃。


    沈将时看着她真挚的眼眸里那毫无保留的依赖,一时说不出话。


    作为一个合格的太子,他应该严厉斥责她,告诉她必须承担凤椅上的责任。可他面对着眼前的女子,偏偏就是说不出那样的话。


    良久,他勾着顾姝臣的腰身,让她贴近自己。


    “不当就不当,听姝儿的。”


    当贵妃,当皇贵妃,反正只有她一人,都是一样的。


    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考虑吧。


    …………


    第二日一大早,沈将时起身的时候,顾姝臣也跟着坐起来了。


    沈将时放帘子的手一顿,轻声道:“你歇着吧,天色还早。”


    顾姝臣却摇摇头,一股脑坐起来,套上鞋子下地。


    门外茂才看着,有些着急。平日里太子殿下起身的时候,都是由他服侍穿衣的。一般这个时候,侧妃娘娘还安然躺着梦会周公呢。


    现在侧妃娘娘跟着起了,还穿着寝衣,他也不敢贸然进去,正琢磨着要不要叫个宫女进来,却看到屋里侧妃娘娘正拿起殿下的衣服,丝帛寝衣下,露出一小节纤细的腰。


    茂才不敢冒犯,忙后退两步,走到屏风后面,等太子唤他。


    约莫一刻钟后,沈将时的声音响起。


    “茂才。”


    茂才进去才发现,太子殿下衣物穿戴整齐,侧妃娘娘也穿上了外裙,只是头发还披散着,二人一个坐在小榻上,另一个坐在妆台前。


    顾姝臣拨弄着妆台上的首饰,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茂才替太子好整理装束,太子什么都没说,往外走去。


    只在妆台前停了一瞬,伸手轻轻揉了揉侧妃娘娘还披散的墨发。


    茂才忙跟上,发现太子殿下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瓣。


    再回眸看侧妃娘娘,抿着唇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耳尖上一点薄红。


    茂才挠挠头,心里啧一声,这一大早的,两位主子又搞什么呢……


    这一番醒了,顾姝臣也不再睡。用了早膳,采薇便提议到园子里喂鱼去。


    暑气一上来,屋外就待不住。只有早上还好,园子里有阳光又不至于热,正好到池子边玩。


    顾姝臣心情有些烦闷,正想到外面透透气,便让采薇端了鱼食,往小亭子走去。


    亭子建在池水边一块延伸出去的大石上,四周拉着蚊帐,里面有小石桌。主仆两人进去,采薇走在前头,正要把蚊帐掀起来,动作突然一顿。


    顾姝臣看到采薇惊恐地睁大眼睛,“啊”地大叫一声,手中鱼食尽数撒在地上。


    她蹙眉,往采薇的方向走去。


    采薇回过神,慌忙挡在顾姝臣面前:“娘娘别看!”


    顾姝臣没理采薇,径直走上去,一把把纱帐拉开。


    水面上,满是漂浮着的,鱼的尸体。


    第85章 第85章 心里升起一阵恶寒。


    纱帘啪一声落下, 顾姝臣捂住嘴,声音卡在喉咙间。


    周围的侍女听到动静,纷纷前来查看。看到池水里的景象, 皆是惊恐万分。


    须臾之间, 负责看管鱼池的婆子也匆匆进来, 煞白着脸色, 跪在顾姝臣面前:“娘、娘娘……奴、奴婢有罪……”


    顾姝臣头脑发晕,采薇扶着她坐在石桌旁,离得那池水远远的。


    婆子不住磕着头,声音打着颤, 牙关咯吱作响:“娘娘,这和、这和奴婢无关啊!昨……昨天还……”


    那婆子叫嚷的声音着实刺耳, 采薇扶着顾姝臣的肩头,看着娘娘的面上骤然消失的血色, 一咬牙:“奴婢这就让叶兰去找殿下!”


    说罢, 她正要走, 腕子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


    顾姝臣惨白着面色, 坐着石凳上抬眼看她, 只这一眼, 就让采薇心中一紧, 瞬间噤了声。


    “今天的事, 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缓了片刻,她声音微微发虚, 但气势仍在, 杏眸扫过亭子里众人。


    众人见她凛然的神色,忙不迭应是。


    “去把那些东西捞干净了。”她复看一眼池水的方向,冷冷抛下一句话。


    …………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 忽下一场大雨。


    顾姝臣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棋子。


    棋盘对面的竹青捻着白棋,偷偷抬眼看自家娘娘,趁着顾姝臣发呆的时候,悄悄用指尖抵着一颗棋,把那颗棋挪动了位置。


    结果,她刚想收回手,就被顾姝臣逮了个现形。


    “你干什么!”她瞬间坐起来,双眼灼灼地盯着竹青,“你这丫头!想耍赖是不是!”


    竹青心虚低着头:“奴、奴婢什么都没干……”


    顾姝臣看得真真的,没理她,哼一声,把那枚白棋推回原本的地方,对着竹青扬起一个顽劣的笑:“再让本宫抓到你使小心思,要你好看!”


    竹青悻悻应是,叩着棋子,看着棋局,额头冒汗。


    娘娘棋技本来就不好……今天又心不在焉的,就算她有意让着,这眼见着就要输了……


    她比不得采薇,还没胆子让娘娘输给自己,只好暗中改变局势,好歹让娘娘再多落几子,谁想娘娘心不在焉,眼睛却是尖利地很。


    看着娘娘又走了一步棋,竹青心里苦涩,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候,采薇端着一盘子杨梅走进来,见二人在下棋,好奇地凑上来。


    竹青立马得了救星似的,刚想起身叫采薇坐下来,只见对面娘娘扬起一个笑,柔柔起身,一把抓过采薇,按着她的肩膀坐下。


    “下了这半天,怪累的。”她捻起白玉盘里一颗梅果,瞥一眼竹青,拿指头虚空地点点她,“这丫头不好好下棋,还耍赖,采薇你快帮我好好治治她。”


    采薇从小跟着顾姝臣学棋的,只看棋盘一眼,便了然于心,与竹青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开始打起配合来,顾姝臣支颐看着,过一会儿眼神又飘忽起来。


    竹青给采薇使个眼色,采薇心领神会,捏起棋子塞到顾姝臣手里。


    “奴婢不会下了……娘娘帮我看看,这一步下哪里的好?”采薇声音本就软一些,此刻有意想惹娘娘回神,果然,顾姝臣心底里那份好为人师的劲儿被激起来,立马低头去看。


    “这一步……”她抿嘴一笑,指尖敲敲桌面,正想放下棋子,却听见门口珠帘脆响,雨水的潮气伴着一阵绿色的风飞进来。


    叶兰顾不得濡湿的裙摆,万分火急地冲进来:“娘娘,不好了!”


    声音尖利,让人心头发颤。


    采薇看着叶兰惨白的脸色,顾不得责备她:“出什么事了?快说!”


    叶兰满眼惊恐:“娘娘,万山寺起火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顾姝臣手里的棋子跌落在棋盘上,打乱了几颗棋子。


    “万山寺怎么会起火?”顾姝臣面色发白,“不是说……明日陛下和娘娘会到万山寺里上香吗?”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寺庙里定是派了重兵把守,今早太子也去了万山寺去检查,怎么会起火?


    顾姝臣心沉下去。


    竹青也站起身,蹙眉看着叶兰:“说清楚些,这下雨天的,怎么会起火?太子殿下可有事?”


    叶兰惴惴不安地看着顾姝臣:“奴婢打听了,太子午时便已离开……只是雨中起火,事出蹊跷,尚无原因。”


    顾姝臣攥紧了指尖:“可打听清楚,这火可灭了?有没有伤人?”


    叶兰白着脸回话:“火是一个时辰前灭的,至于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


    顾姝臣抿唇,火灭了一个时辰,这时候才得着消息。作为太子唯一的女眷,多的是人巴结,不仅巴结她,还巴结她身边的丫头们。所以她在这宫闱里,消息还算得上灵通。


    连她都是现在才得了消息……顾姝臣垂眸忖了忖,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


    采薇看着顾姝臣的动作,忙挡在她面前:“娘娘,您不会是想出门吧?”


    顾姝臣没回话,她心里确实有这个打算。


    采薇担忧道:“现在雨这么大,眼见着天要黑了,娘娘您还是别出去了。”


    采薇如今算是看出来了,这一趟下江南,是个多事之秋,接连几次折腾得人不得安生。幸好在太子殿下的明园里,远离那些宫里娘娘,还能暂且得个安生。


    如今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把顾姝臣好好看在这个园子里,老老实实待到回京去。


    顾姝臣捻着袖子上的花纹,依旧没说话。她心里是打算去见皇后娘娘。


    “罢了。”良久,她才吐出一句,“你们注意打探着消息,守好园子就是。”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昏黄的天色里,几盏宫灯在廊下飘摇着。


    “不早了,传膳吧。”


    采薇和竹青相视一眼,默默在心里点头,竹青忙转头给叶兰使眼色,让她快去提膳。


    没人问娘娘可要等太子回来一起用膳。


    采薇悄无声息退出去,心里叹一口气。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太子恐怕又要彻夜不归了。


    顾姝臣又走到窗边,伸手缓缓拨了拨凌乱的棋子,坐下。


    雨打窗棂的声音,清脆,落在咫尺之间的地方。


    这几日的事情,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先是皇后娘娘的住所起火,再是不知道是哪扑出来的老妇,烧毁的凤冠,莫名其妙死掉的鱼……


    再到今日雨中大火。


    这桩桩件件,怎么像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


    顾姝臣心里生起一阵恶寒,冷意随着脊背爬上来,一点一点蔓延到指尖。


    她想了想,叫来竹青,叫她趁天黑之前,去找她兄长。若是二哥没跟在殿下身边,就把他叫进明园里来见她。


    …………


    晚膳吃得没滋没味,顾姝臣没什么胃口,记得兄长爱吃山楂糕,只留了这一道摆在桌子上,剩下的都叫人撤去。


    饭后,她便走到门外,抬眸看一眼天,夏日里天长,此刻雨停了,天边泛着一点墨蓝色,厚重地让人头脑发昏。


    风也是沉重的,肆无忌惮地往人身上撞,撞得人不禁一哆嗦。顾姝臣站了一会儿,就被采薇拉回去。


    屋里点了灯,顾姝臣正盘算着等会见了兄长要问些什么,既能打探了消息,又不让她二哥多想担心。正烦恼着,便听到外面一串脚步声。


    她坐在窗子旁,只看到一个身影飞快走过去,高大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一闪而过。


    顾姝臣心想着是她二哥来了,忙端正了坐姿。谁想下一瞬门帘掀起,玄色身影带着微微潮气进来。


    顾姝臣心里诧异,忙起身。


    跟她料想的不一样,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不过人回来总是好的,顾姝臣心里一松,扬起一个笑走上去:“回来啦!”


    沈将时原本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见到顾姝臣粉衣灵动,眼眸含笑地走上来,瞬间烟消云散。


    “先别过来。”他先退了半步,“我身上有雨,小心把寒气染到你身上。”


    顾姝臣觑了他一眼,假装没听见,替他把湿掉的外衣脱下来。


    她哪有那么娇气?沾点雨就不行,她成了泥娃娃了。


    于是她很倔强地抱着外衣,亲自走去递给随侍的婢女,又去找了一件太子殿下惯在屋里穿的。


    沈将时只得由着她做,见她把衣物往他手里递,不由一笑,伸手勾住她的腕子。


    “怎么不亲力亲为了?”


    顾姝臣在他袖子上揪一把:“快穿上,有正事!”


    沈将时也不再逗她,二人坐在灯火下,顾姝臣抬手倒了一抹茉莉花茶。


    淡淡花香顺着指尖荡漾开,顾姝臣抬眸看着对面男子:“今日的事可有人受伤?”


    沈将时接过茶水,摇摇头:“没人受伤。孤去看过了,万山寺大殿里受损太过严重,已经坍塌了。”


    顾姝臣叹一声:“陛下可有说什么?”


    太子殿下默了默,抬眼看向她:“父皇……没有跟我说什么。”


    顾姝臣看出他眼中的意思,蹙眉。


    若是皇上勃然大怒、势要揪出暗中不轨之人,那事态还有转圜之地。可此刻皇上什么都不说……到当真让人担忧。


    “今日的事,是孤疏忽了。”沈将时垂下眼,桌上的手默默攥紧,流露出懊悔的神色。


    顾姝臣摇摇头:“哪有千日防贼的,这种事情,谁又能预料得到。”


    沈将时眸色又黯了黯:“可孤是太子,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看着太子的神色,顾姝臣就知道他心里又跟自己过不去了,于是什么也没说,默默起身,靠着他的衣袖坐下。


    两人就这么在昏黄的灯火下坐着,一时屋里安静极了。


    第86章 第86章 殿下你属狗的!


    良久之后, 顾姝臣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心头一酸,手指轻轻摩挲着太子殿下搭在她裙摆上的腕子。


    “其实,此事还是有解的。”


    顾姝臣抿唇, 转头看向太子殿下。


    沈将时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垂眸看向她。烛光下, 他的眼眸格外温柔, 宛若云间明灭的月光。


    顾姝臣嗅到他衣袖间若有若无的清香,抬手把他的手拉近一些。


    “我听表妹说,馥州本地传闻颇多。其中一条,就是说山中有一种会吞吐火焰的精怪, 时常作乱起来,总会死伤百姓。”


    沈将时的手微紧, 眸色稍明:“你的意思是?”


    她看着沈将时神色,顿了顿, 继续道:“殿下只要让人放出传闻, 说这事实为精怪所为, 幸得皇上龙气庇佑, 才没有伤人。”


    她说话声音很轻, 落在雨夜里温温柔柔, 像梢头新开的栀子, 自带着一股子轻灵之意。


    沈将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 默了片刻:“精怪之言,太过愚昧, 终究做不得数。”


    若是传出此言论, 惹得馥州百姓信奉无比,眼前境况虽解,却也后患无穷。


    听他这么一说, 顾姝臣隐隐有些挫败感,眼尾稍垂:“只是现下情态紧急,倒也算个解法……”


    她勾了勾沈将时的小指,抿唇道:“若是殿下觉得不好……就算了。”


    屋内寂静了片刻,烛火闪动了几下,忽地灭了。


    眼前骤然一黑,顾姝臣惊呼一声,惹得门外婢女来查看。


    片刻后,灯火重新亮起,沈将时垂眸,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那只纤纤手。


    许是骤然受惊,她的力道有些大,在胳膊上留下淡淡红痕。


    顾姝臣舒一口气,羞赧笑着:“这烛火也太淘气了,怎么忽然灭了。”


    沈将时看向那火焰,笑道:“许是告诉你,时辰不早,该休息了。”


    方才的话题就这么断在这里,顾姝臣有些不甘心,抬眼看见沈将时眼下淡淡的乌青,心想他今日太过操劳,便先作罢,唤婢女打热水来梳洗。


    二人躺在架子床上,屋里黑暗一片。一点淡淡的月光落来,轻薄地好像团扇上的鲛纱。


    “最近发生的事,孤会解决的。”沈将时冷不丁开口,“你不用担心。”


    顾姝臣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沈将时看着女子无比真挚的目光,一时语塞,良久后才轻笑一声:“孤说过是带你来江南游玩的,若是事事让人烦恼,孤这个太子岂不是当的太没用?”


    顾姝臣扯了扯被角,闷声道:“嗯……那好吧。”


    沈将时轻捻她落在身侧的发丝,心里想,平日里让顾姝臣跟着他学习读书,她面上乖觉,实则是百般不情愿。若是再让她困扰在这些事里,此番南巡,倒不知是享福还是遭罪来了。


    与其这样,不如让他把所有的事情担下,让她能随心所欲在馥州玩一场,也不虚此行。


    她心里向来装不了太多事,只盼着身边人平平安安,此番煞费苦心替他筹谋,说到底是因为真正把他放在心上。


    想到此,沈将时伸手,准备把女子拉近一些,谁想却扑了个空。


    再看去,浅淡月光下,顾姝臣转身搂着竹夫人,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顾姝臣柔顺的乌发,犹如锦缎一般。


    是不高兴了吗?


    他凑近些,趁女子尚没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把她捉进怀里。


    顾姝臣正想挣扎,却听他在耳边说:“其实孤在馥州城,还有另一处地方,你想不想知道?”


    她一听,瞬间放下扯着男子的手,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是什么?”


    沈将时把她的手按在身侧:“是一处秘密的地方,除了孤,谁也不知道。”


    顾姝臣眨眼,忽然勾起一抹坏笑,哼笑道:“这么见不得人,定是殿下想金屋藏娇,在什么地方藏了娇美人吧!”


    说罢,她作势垂泪,指节点点眼尾:“唉,妾身真是可怜,新婚不到一载,就要替夫君纳新人了。”


    她抬眸,指尖点点沈将时的胸口:“还望夫君告诉我……也让我见见新妹妹呢。”


    听了她这矫揉造作一番话,沈将时觉得脸一热,险些顾不上仪态,把她按在怀里:“又浑说起来了!”


    顾姝臣倔强地仰着脖子:“妾、妾没有胡说!”


    下一瞬,她的唇就被堵上,直到微微气喘,才被松开。


    顾姝臣被吻得七荤八素,唇被咬破了皮,眼角真的泛起一点泪光,不满地捶了捶男子:“殿下你属狗的!”


    谁料,沈将时抬手替她掖了掖碎发,笑道:“如娘子所言,孤真的是。”


    顾姝臣脑子有些发闷,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她是属小兔子的,殿下长她五岁……


    原来他真的是属狗的!


    看着顾姝臣眸光里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恍然大悟,沈将时不满地撇嘴,略过这个话题:“你想不想让孤带你去?”


    顾姝臣忙不迭点头。


    沈将时点了点她额头,拽起一只纤手到自己唇边。


    “方才我亲了姝儿,现在到姝儿了。”


    果然!还是在问她要好处!


    顾姝臣愤愤地看着这个小气的太子殿下,只见沈将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大有她不照做就绝对不放开她之势。


    僵持片刻,顾姝臣便败下阵来,起身勾着眼前男子的脖颈,闭眼轻轻吻上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以前胡闹的时候,她哪里都咬过了……


    存了报复的心思,她故意加重了些力道,谁想太子殿下跟不怕疼似的,不仅没躲开,还按着她的后脑,一步步攻城拔寨下去。


    顾姝臣后腰发软,头脑也不清晰起来,等她回过神,寝衣又不知什么时候落下去。


    她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欲哭无泪地看着面前微微摇动的床帐逐渐变成重影,心想怎么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


    等一切恢复平静后,沈将时揽着软到一动不动的女子,附在她耳边,告诉她另一处住处在哪。


    “是一座岛?”顾姝臣声音还带着些黏腻,“要怎么上去呢?”


    沈将时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长发:“岸边有船夫,给银子叫他们划船,不过两刻钟就能上去。”


    而后他顿了顿:“他们不知我真实身份,只当是京城里的富户,在这里寻一处归隐之所。”


    顾姝臣听着他的话,也起了几分兴趣。只是她现在身上乏得厉害,没力气多说话。于是打了个哈欠,翻个身懒懒道:“殿下你可真会玩。”


    有一处小园子不够,还能给自己再寻个岛,可见上次皇上放他来历练,他没好好尽心尽力,净想着自己玩了。


    顾姝臣这样想着,抬眼觑一眼。


    沈将时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起身撑手在她身侧,指节刮了一下她额头:“心里又想什么呢?孤是无意间得了这个契机,又不是偷来抢来的。”


    顾姝臣不满得皱眉,烦躁地推了推他的胳膊,推了半日已经纹丝不动。


    她刚想往男子腰上掐一把,忽感身上一阵凉意,只好把被子拉起来,偏开头不满地瞪他:“我现在要睡了,你不许再捣乱。”


    被这样无缘无故诬陷一句,沈将时刚想跟女子理论一番,就见她闭上眼睛万事皆空的模样,只好放开手。


    “明天孤一早要出门,你不必起来,请清河和盛家小姐来玩吧。”估摸着女子还没那么快睡觉,沈将时嘱咐一句,“你二哥跟着我,有什么事,就叫你身边丫头直接找孤就是了。”


    顾姝臣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一声。


    …………


    第二日顾姝臣睁眼时,便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头脑有些昏沉,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探了探,身边的位子已经空了,只余淡淡的气息。


    顾姝臣把被子拉到怀里抱着,又眯了片刻,睁眼开口叫人时,突然感觉嗓子一阵酸痛,好像吞了刀片一般。


    婢女们听到动静进来,看到帐子里的侧妃娘娘神色恹恹,面颊还带着不自然的红,眸色也有几分迷离。


    采薇看一眼,当即便断定娘娘是着凉了,忙叫太医来开方子,忙乱了半日,终于把黑黢黢的药端到了顾姝臣面前。


    顾姝臣看着面容紧绷的采薇,讪讪一笑,把药碗递给她:“许是昨夜里在门口吹了风……”


    采薇端着碗撇撇嘴,目光落在顾姝臣锁骨上,又很快移开视线。


    恐怕不止吧。


    采薇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声:“娘娘身子本来就弱,怎么也由着殿下胡闹呢!”


    听到这话,顾姝臣面颊上本已褪去的红晕又重新升起来。


    幸好这时候,竹青及时走进来,替顾姝臣解了围:“郡主和盛姑娘来看望娘娘,正在外殿侯着呢。”


    看到顾姝臣不自然的神色,竹青疑惑道:“方才不是好些了吗?这怎得又……”


    顾姝臣摆摆手:“我无事……快把她们请进来。”


    须臾间,两位女子便进了里间,明媚的神色,让屋里亮堂不少。


    顾姝臣半倚在软枕上,看着二人笑:“这样下雨的天气,难为你们还专程来看我。”


    清河率先坐下,刚想拿出团扇来,忽想到顾姝臣还病着,又把扇子塞回袖子里,哼笑一声:“谁让咱们娘娘格外娇贵,片刻也离不得人,一大早上表哥身边人就巴巴地跑到我园子里,请我到明园来呢。”


    盛浅然也跟着笑:“反正在家里也是无趣,不如到娘娘这里来,还能热闹些。”


    顾姝臣点点头,抿唇一笑:“既如此,多在我这里待些时辰,用了晚膳再回去。”


    三人闲聊一阵,门外雨又大起来,打在屋檐上,落下雨帘,打断了交谈的声音。


    盛浅然忽地压低声音,对着二人道:“今晨我听母亲说,城里仿佛出了件怪事。”


    第87章 第87章 不是说了不必跟来。……


    顾姝臣掖了掖发丝, 狐疑看向盛浅然:“什么事?”


    盛小姐抿抿唇,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是听我母亲说的,昨日万山寺起火, 不知为何, 万山寺荷花池的鱼, 竟然全都死光了。”


    顾姝臣闻言怔住, 不可置信地看向盛浅然,声音微微不易察觉地发颤:“你是说鱼……都死了?”


    盛浅然点头:“是,那荷花池子上面乌泱泱一大片,可骇人了……据说里面还有一条很有佛缘与人亲近的, 万山寺的方丈都落泪了。”


    听到此,清河郡主叹口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事要是让皇祖母知道了, 定是要大发雷霆了。”


    太后自从先皇薨逝后,就一心潜心修佛, 若是知道这样的事, 不知该有多生气。


    她正叹息着, 忽然发现顾姝臣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于是拿着帕子抬手在她面前晃一下:“这是怎么了?吓傻了?”


    被她这么一晃, 顾姝臣回过神, 对着二人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无事……我是在想, 这事虽然看起来蹊跷, 可说不准是火烧庙宇以后,把灰都落在池子里。昨日忙乱间, 又没人去打扫, 才意外把鱼都毒死了呢。”


    盛浅然和清河郡主对视一眼,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三个人在一起,太子虽然不在, 明园倒也热闹,一直到晚膳后,雨也渐渐停了,顾姝臣叫下人备车把二人送回去。


    盛浅然回到府里,估摸着父亲定在书房里,正好去给母亲请安。走进正房里,便见张夫人歪在小桌上,正蹙眉翻动着桌上的纸,看她弟弟的课业。


    盛浅然见母亲的神色,就知道定是弟弟的课业做的又不如她心意了,怕自己被无辜牵连到,问个安便匆匆跑出去。刚转过回廊往自己小院去,便看到灯下隐隐绰绰,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来。


    在这里碰上父亲,盛浅然左右看了看,此处避无可避,只好乖巧垂手站着,等盛琅走近了,低头问安。


    盛琅向来不太在意这个姑娘,见到她也只是淡淡点头,继续往前院走。盛浅然刚松口气,正想溜之大吉,却见盛琅忽然顿住脚步,上下打量她。


    盛浅然被父亲盯得发毛:“父……”


    “今日去哪了?”盛琅神色有些阴沉。


    盛浅然摸不透父亲的意思,老老实实答道:“去了明园,侧妃娘娘病了,女儿去探望。”


    谁想,听完她的回答,盛琅面色更差了,眼底阴鸷一闪而过,对着她怒道:“以后少和那个女人来往!”


    盛浅然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一时怔住,口中喃喃道:“怎、怎么……”


    就在这时候,前头正房突然传来女人尖利怒骂的声音:“你这死小子还敢顶嘴!看你娘我不打断你的腿!”


    盛浅然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时,便见父亲冷哼一声,甩袖抬脚往前走去了。


    盛浅然站在原地,满头雾水地看着盛琅地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绪,才往小屋里去。


    一边走,她一边在心里思忖着,父亲最近是有些古怪,不仅时常心绪不宁不说,怎么还对顾姝臣有那么大偏见?


    …………


    明园里,顾姝臣坐在窗边,纤纤手中随意翻动着手中的琴谱,目光却飘忽到窗外。


    采薇端着药来,看着娘娘心不在焉,把药碗轻轻放到顾姝臣手边。


    碗底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顾姝臣回神,把琴谱放下,轻轻叹一声,看着采薇道:“你说说,怎么来南巡一趟,就出这么多事呢?”


    倒豆子似的一桩接一桩,日日都不让人安生。


    采薇立在一旁,看着顾姝臣眼中浓浓的倦意,心疼道:“真真是流年不济,索性还有不到一个月,咱们就要回京城,或许回京城就能好一些。”


    顾姝臣疲惫地点点头,拿起药碗,采薇看着娘娘蹙眉吞咽着黑黢黢的药汁,继续道:“咱们呀,不如趁这次风寒,索性向皇后娘娘告了病,以后娘娘就待在明园里,外头的事咱们一概不管。”


    顾姝臣放下药碗,拿起帕子轻轻拭着嘴角,听到采薇的话,抬眼觑她:“那怎么行?让别人怎么看咱们?说咱们侧妃只是个有福同享,有难不能同当的。”


    采薇端着托盘,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只见顾姝臣摆了摆手:“勿要再提,你家娘娘还是要面子的。”


    采薇暗中撇撇嘴,她家小姐何时把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放在心上了?不过见顾姝臣坚持,也没再说什么,正欲悄无声息退出去,便见竹青进来。


    “什么事?”顾姝臣问。


    “是太子那边来传话,后日皇上和皇后娘娘要到霁水阁去祭拜,殿下说,您才受了凉,就不必去了,在园子里歇着就是。”


    沈将时走的时候,还不知道顾姝臣生病的消息,定是竹青这丫头自作主张去报了信。顾姝臣看她一眼,竹青便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还有呢?太子殿下没再吩咐什么?”


    竹青忙不迭回话:“殿下还说,这几日他那里繁忙,便不回明园里了,叫了二公子来守着园子,娘娘不必担忧。”


    顾姝臣扶额,只是此时天色有些晚了,就算是自己二哥,也不好再进园子里面见她了。事到如此,也只好明日再说了。


    第二日一大早,顾姝臣用了早膳,便叫人把顾俨臣请进来。


    顾俨臣听到自家妹妹叫,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早膳也没吃,便急匆匆来了。今日晴空万里,顾俨臣进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汗。


    顾姝臣见着自家哥哥这个样子,忙叫人上茶,又亲自把帕子递给他,问道:“哥哥走得这么急,可用了早膳?”


    顾俨臣摇摇头,面色有些发红。如今他已经这样的岁数了,行事还是这样不稳重,倒叫妹妹看了笑话。


    好在顾姝臣对自家哥哥的秉性了解,叫婢女上了糕点。


    “姝儿你叫我来,可有什么事?”顾俨臣咬了口糕点,抬头眼巴巴看着妹妹。


    顾姝臣抿唇一笑,托腮看着哥哥:“也没什么事,就是明日要陪着皇上皇后去祭拜,来问问哥哥有什么要注意的。”


    听到妹妹的话,顾俨臣的动作慢下来:“殿下不是说……”


    顾姝臣歪着头看他:“殿下是说了,那又如何?天天在屋子里待着太闷了,况且我身子已经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去怎么行呢?”


    顾俨臣还是不赞同:“可是……”


    顾姝臣鼓着腮,气鼓鼓地看向顾俨臣:“顾俨臣!到底谁是你妹妹!”


    看着妹妹的神情,似乎是真的生气了。顾俨臣半晌没说出话,最后终于败下阵来,颓然道:“好吧,可殿下那里我该怎么交代?”


    见顾俨臣答应,顾姝臣眉开眼笑,抬手去拉住他的胳膊:“这个哥哥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好的。”


    顾俨臣无奈,临行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和太子殿下一起,把顾姝臣给看好了,不许由着她的性子胡闹。可自家妹妹的性子,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主意大着呢。


    只盼着,这趟旅行,别出什么岔子。


    …………


    到了祭祀这一日,顾姝臣早早便打扮好,坐着马车往皇上皇后住处去。


    马车上,采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频频看向顾姝臣。


    顾姝臣靠在马车上,察觉到落在身上那一抹幽怨的目光,勾唇一笑:“如今生米煮成熟饭,说什么也晚咯。”


    采薇被气笑:“娘娘您还说呢!”


    顾姝臣歪了歪脑袋。


    反正不管说什么,她早就打定主意,此次肯定是要跟着来的。她不喜欢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定然不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不过片刻,便来到皇后住处,仆从把她领进来,皇后娘娘正在宝座上端坐着,面色有些发白。


    见她来了,皇后微微抬眼:“听说侧妃不是病了?怎么今日也来了?”


    顾姝臣含着笑:“小病不打紧,儿臣身子向来好,昨日已经好全了,今日来给母后请安。”


    听了她的话,皇后微微颔首。须臾后,便有内侍来报,时辰到了,请各位娘娘动身。


    马车又缓缓行驶起来,穿过街头巷尾,直往成外去。


    顾姝臣坐在马车上,正摇摇晃晃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马车外传来清冽的男声。


    “停车。”


    那声音透着刺骨的冷意,听得人浑身一哆嗦。顾姝臣立马睁开眼睛,困意瞬间消散。


    马车稳稳停在路边,顾姝臣平稳一下心情,扬起一个明媚的笑,一把拉开车帘:“殿下……”


    看着沈将时阴沉着的面色,顾姝臣眨眨眼,把后面的话又默默咽回去。


    沈将时的目光扫过女子紧紧攥着帘子的手,拉了拉手中缰绳,冷冷道:“孤不是说过,叫你不许跟来了吗?”


    顾姝臣咬唇,点头应是,声音细如蚊吟:“是,可是我身子已经好了,在园子里待着也无聊。”


    她抬眸看向沈将时,一身浅蓝色衣裙,更衬得水眸盈盈,为自己辩解着:“况且,这样重要的事,我躲着不来,皇后娘娘会不会不高兴呀。”


    为了别人一点虚无缥缈的看法,就能把自己的安危至于不顾了吗?


    沈将时气极反笑,不欲再管,冷哼一声,拉起缰绳快步向前而去。


    马蹄溅起尘土,身后女子的声音传来:“殿下……”


    一口气行至队伍最前面,他才平复了气息,叫来慕容逸。


    “你去后面,跟着侧妃娘娘。”


    慕容逸惊异抬眸:“娘娘怎的来了……顾大人没跟着吗?”


    沈将时暗自咬牙,气道:“再去把顾俨臣给孤叫过来!”


    第88章 第88章 你可不认识故人了?


    皇后半闭着眼, 明艳动人的面上愁眉不展,十二尾金凤步摇的流苏随着马车的行进,在肩头随意晃动着。


    玉桂在一旁, 轻轻为皇后打着扇子。


    “娘娘不必担心, 事情都已经办妥了。”见娘娘眉间愁绪, 玉桂轻声开口安慰道, “奴婢亲眼看着她咽气的,定是万无一失。”


    皇后点了点头,长长叹一口气:“我这二哥……怎么这般不靠谱。”


    回想起那日那老妇冲出来的模样,皇后依旧心有余悸。原本应该死去多年的人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让她怎么能不心惊?


    万幸她已经失心疯,所说的也不过疯言疯语。皇后本想直接下令把她处死, 谁想皇上却以大火的事为由,让她不必再管这件事。


    皇后眼皮一跳, 难不成皇上已经发觉了什么?


    玉桂压低声音:“横竖她已经死了, 死人是说不出话的。”


    皇后微微颔首,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眼底的冷意翻涌:“当年在东宫里, 她们就是斗不过本宫, 如今本宫稳坐凤位, 谁也休想将本宫和时儿拉下来。”


    …………


    祭祀仪式繁琐, 忙活了半日,眼见着终于到了休息的时辰。


    皇后起身, 扶着玉桂的手, 率先往殿外走去。此处跟着皇后娘娘的都是女眷,一众娘子跟在后面,殿外又落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山中升起翡翠色的雾气。


    顾姝臣跟在后面,正盘算着过会儿怎么让沈将时消气,忽听到身后尖叫声传来,惊得她险些跌倒在地。


    回眸时,大片烟灰从神龛出涌现出来,正肆意妄为地向外弥漫。呛人的气息在殿中蔓延,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顾姝臣捂着口鼻,烟气直往眼睛里钻,她不住地咳嗽着,被采薇一把拉出殿外。


    “这是怎么回事!”顾姝臣擦着被烟熏出来的眼泪,紧紧攥着采薇的手。


    采薇灰白着脸摇头,雨水落在二人发上,湿了裙摆,可此刻谁也顾不上去管。


    诸位娘子们都聚在院子里,神色慌张地望向皇后娘娘。


    皇后眉头紧皱,神色阴沉,带着极重的怒气,冷冷地看向身边侍从:“去给本宫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道刺耳的哭声在人群中响起来:“娘娘!娘娘您怎么啦!”


    众人往那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正跪在地上,揽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


    有人尖叫一声:“婉美人这是怎么了!”


    顾姝臣转头看去,只见美人双眼紧闭倒在地上,面色发青,很是可怖。


    皇后脸色又差了几分:“先把婉美人扶进屋子里去。”


    几位宫女和内侍上前,人群让出一条道来,顾姝臣趁机往大殿里看去,只见大部分烟雾已经散去,神龛上一片焦黑,俨然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顾姝臣收回目光,心又沉了几分。


    刚刚安顿好了婉美人,皇上身边的内侍便来报,此处不能待人,请诸位娘子往后院去。


    …………


    顾姝臣跟在人群后面,跨过门槛,便看到沈将时在皇上身边站着,正在和皇上说什么。


    皇上神色还算泰然自若,抬手免了诸位娘子的礼。


    顾姝臣走上去,略思忖了下,还是没往太子身边去,而是选择了站在向才人身后。


    向才人年龄尚小,被方才的变故吓坏了,脸色惨白的像纸,攥着帕子捂在心口,呆滞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侍从已经向皇上说了方才发生的事,皇上略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大司空叫来。”


    大司空掌管着宫廷祭祀事宜,也负责观测天象、算卦占卜之事。近年来皇上沉迷长生之术,对他很信任。


    大司空进来,向皇上行礼。他面若冠玉,一身出尘气息,气质斐然,看不出岁数。


    上首皇帝道:“爱卿不必多礼。依你之见,今日之事可有什么说法?”


    大司空垂着手:“今日之事蹊跷,待臣占卜一二。”


    皇上点头,大司空退了出去。离开之前,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垂眸,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听到大司空的话,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她向来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对大司空也是厌恶至极。奈何皇上信任,她也无法。


    过了一刻钟,大司空再进来时,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衣衫也有些凌乱,满眼都是惊恐的神色,连表情都有些扭曲,与方才淡定坦然、带着那么几分仙骨的男子判若两人。


    皇上显然也很意外,身子微微倾斜几分:“这是怎么了?”


    大司空扑通跪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着,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皇后向来看不惯大司空的装神闹鬼,此刻有些着急,用力拍一下桌子:“到底怎么了?快说话!”


    大司空头深深磕在青石板上,声音带着哭腔:“皇、皇上,不好了,臣方才占卜,发觉卦象混乱异常,阴阳颠倒!变爻所示,纹如龙腾蛟跃,然首尾断裂……此兆……此兆前所未见!此乃天命不稳、社稷有灾、血脉源流混淆,真龙潜渊之象!此兆一出,储君有异啊皇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皇后护甲重重磕在桌上,长指甲指着大司空:“你这装神弄鬼的道士,胡言乱语什么!”


    她神色凌厉,凤眸中满是怒意,满身威仪压迫下来:“还不快把他拉下去!”


    皇后身边的内侍得令,正要动手,只见大司空却转向皇后,重重磕头道:“娘娘!臣占卜所见,天命如游丝一线,尚未归位……娘娘,偷天换日罪孽深重,此乃倾覆社稷之祸根啊!”


    皇后怒目圆睁,胸口重重欺负着,指尖不住颤抖,指着大司空:“你……你……”


    转头向呆愣的内侍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拉下去!”


    就在忙乱之间,沉稳的声音传来,如有千钧之重,瞬间让众人都安静下来。


    “慢着。”


    是皇上。


    此刻皇上站起身,负着手,居高临下,面色阴沉地看着大司空。


    “你可知道,污蔑皇后,该当何罪?”


    大司空眼底划过喜色,匍匐在皇帝脚边:“臣一心向着陛下!绝无二心啊!”


    他颤颤巍巍抬眸,看着眼前的真龙天子,表情真挚无比:“皇上,这段时日,馥州城里异象频出,臣便有所察觉。储星混淆,天降惩罚,早已预兆!臣已经算出,馥州城里,正南正北正东且与储君相关之处定有生灵涂炭之事!陛下只需验证一二,便可知臣所言真假!”


    说罢,又重重磕头:“若臣有半句虚言,任由陛下处置!”


    皇上微微蹙眉,似是在思索大司空所言。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呼:“正南……不就是万山寺?”


    万山寺?顾姝臣心一惊。


    难道是……


    果然,那人继续道:“听说前几日,不知怎么回事,万山寺那场大火后,莲花池里的鱼一夜之间都死了。”


    听到此言,王修仪也惊道:“这样说起来,抚华院里养的那缸子金鱼,也是一夜之间都死了!”


    抚华院在正东,那只剩下正北……


    顾姝臣呼吸一滞,抬眸便见众人的目光直勾勾投向自己。


    她攥紧袖子下的手,努力平复情绪,起身道:“回陛下,妾所在明园并无任何异常。”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则神色古怪,还有的人面露遗憾。


    “谁不知侧妃娘子平日里不管事,或许是底下人怕责骂,出了事情不敢禀告呢?”忽然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话语直指顾姝臣。


    顾姝臣面色沉了几分,冷笑着看向那说话的夫人:“若是明园真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瞒过去?夫人久居馥州城,这几日可曾听到一点传闻?”


    那夫人一时语塞,面色涨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采薇在顾姝臣身后站着,早就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庆幸娘娘有先见之明,没让那日的事流露出去。


    不然,今日可该如何收场?


    顾姝臣坐下,神色看起来淡然自若,实则袖子里的指尖早已深深嵌进掌心里,疼痛清晰传来。


    事情已经有了定论,皇帝面容上也有了微微怒气,不满地看着大司空。


    大司空早已经满头冷汗直冒,匍匐在地上,口中直呼着:“臣、臣所言句句属实!求皇上明鉴!”


    皇上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一旁侍从。


    就在侍从的手触到大司空的袖子,却听到外面喧闹声传来。


    刹那间,一道身影闪进殿内,力气极大地将那侍从撞开,向皇后的方向扑去!


    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那人已经掐住了皇后娘娘的脖子,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皮肤里:


    “盛芙华,把我的命还给我!”


    玉桂率先反应过来,冲过去掰女子的手:“婉美人!您这是怎么了!快放开皇后娘娘呀!”


    众人也回过神,纷纷上前,可平日里瘦弱的婉美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足足五个人才把她拉开。


    婉美人跌在地上,眼眸赤红,恶狠狠地盯着皇后,随时都会再扑上去。


    皇后白皙的脖子上多了几道鲜红的血痕,正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重重呼吸。


    顾姝臣身旁的向才人显然已经吓傻了,半晌才回神,拉着顾姝臣的袖子不住颤抖着:“婉、婉姐姐怎么……怎么看起来、像是鬼上身了?”


    顾姝臣此时也注意到,婉美人此时眸中猩红,凶神恶煞的模样,和平日里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判若两人。


    婉美人被众人按着,目光死死盯着皇后,忽然冷笑一声。


    “阔别多年,盛侧妃,你可不认识故人了?”


    第89章 第89章 将盛氏关押!


    皇后看着婉美人猩红的双眼, 忽然勾唇一笑,放下抚着脖颈的手,微微俯身看向她, 压迫感十足地开口:“婉美人, 你又在装神弄鬼什么?”


    婉美人同样冷冷一笑,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不堪, 带着说不上的恐怖:“盛芙华,要不是你当年那一碗药,本宫何至于血崩而死,连自己的亲子都没能见上一面!”


    皇后表情僵了一瞬, 冷冷收回手:“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神色慵懒自若, 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婉美人,本宫平日里待你不薄, 你是听了谁的指示, 来这样诬告陷害本宫?”


    婉美人对皇后的话充耳不闻, 神情狰狞扭曲:“你当年在我生产时暗害我, 害我母子分离, 又毒杀太子妃, 坐收渔翁之利!你这蛇蝎心肠的妇人!凭什么能稳坐凤位这么多年!”


    此话一出, 满座皆惊, 皇后面色变了变,凤眸冰冷:“你又是从哪听来的胡话, 也敢来皇上面前胡诌, 有辱圣听。”


    皇后冷哼一声,脸色铁青,轻轻抚着护甲:“婉美人殿前失仪, 快把她拉下去。”


    可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听皇后的吩咐,因为皇上面色阴沉地走下阶梯,居高临下看着婉美人。


    “朕记得你是珩安十五年才入宫。”


    是他登基后选秀入宫的新人,怎么会知道从前的旧事?


    婉美人扬唇笑着,眸中毫无惧色:“沈平元,你任由那贱人兴风作浪无恶不作,还亲手把她推上凤位,任由皇家血脉混淆,你把你的东宫当什么!养蛊吗!你对得起太子妃、对得起冷宫里的余氏、对得起我吗!”


    她陡然仰头,爆发出一阵凄厉长笑,几近癫狂:“哈!你们都被她骗了!都被这毒妇玩弄于股掌!哈哈哈——!”


    玉昭仪惊得面无人色,猛地起身,护甲直指婉美人,声音发颤:“放肆!你……你怎敢直呼陛下名讳,如此大逆不道……”


    皇上不耐地摆了摆手,打断玉昭仪,面不改色看着地上瘫坐的女子。


    婉美人歪着脑袋直视皇上,鲜红的唇色看起来有些鬼魅:“这么多年,你也有疑心,不是吗?”


    她咯咯笑着,嗓音凄厉:“不然,那天那嬷嬷冲出来之后,你为什么没有把她处死,反而不许皇后插手?”


    “你早就知道这个贱人的真面目!刀不插在你自己身上,你从来不睬不顾,任由她作贱我们!”


    婉美人又疯狂地大笑起来,尖利的笑声充斥了大殿里每一个角落,仿佛利刃一般划在心头。


    皇上面色沉了沉,甩袖离开。


    内侍立马上前,把婉美人拉出大殿。


    这一次,婉美人没再挣扎,只是口中魔怔般喃喃着:“你们都被她骗了……都被她骗了……”


    大殿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顾姝臣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不知所措地望向太子。


    沈将时依旧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片刻之后,一个内侍进来,说婉美人又晕过去了。


    一时间,大殿里无人敢说话。皇后起身向皇上行礼:“是臣妾管教不严,才让婉美人殿前失仪、出言不逊。回宫后,臣妾定依宫规严惩……还望皇上看在婉美人今日受了惊吓晕倒的份上,留她一命。”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过来,皆感叹皇后贤良。方才婉美人那般咒骂,都没让她借机报复。


    皇上却没发话,目光冷冷扫过皇后,又看向一旁几近晕厥的大司空,转头对内侍吩咐道:“去把那人擅闯宫闱的妇人带过来。”


    话音刚落,只见皇后惊骇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皇上:“陛下!”


    皇上面色依旧阴沉,一言不发,独属于帝王的威仪压迫,众人都噤了声。


    皇后眸色渐沉,起身回到位子上坐下,玉桂微微颔首,向皇后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皇后心里冷笑着,这老东西果然还是起了疑心,幸好她先下手为强,先一步毒死了那妇人。


    如今也只能带来一具死尸,从死人嘴里,是套不出话的。


    …………


    偌大的宫殿里,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外面传来脚步声。


    天色微微发暗,烟雨之下更是阴沉。顾姝臣看到,两个内侍押着一个人走进来。


    看清来人,皇后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向玉桂。


    玉桂同样也是惊骇万分,掖在身前的手不住颤抖着。


    那老妇被押到皇上面前,双手被反剪。顾姝臣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见她萎缩佝偻的模样,估摸着有五十岁。


    “奴……奴婢给皇上请安。”她的声音嘶哑,神智却还算清明,与那日疯狂的模样状若两人。


    “你有什么要说的。”皇上淡淡开口,目光扫过那妇人,只见她身子不住颤抖着,似乎很是恐惧。


    妇人抬眸看了一眼皇后,头重重磕下去:“奴、奴婢要告发……告发皇后娘娘!”


    “大胆!你是哪来的疯子!皇后娘娘也是你胡乱攀扯的!”玉桂破口大骂,眸中满是不可遏制的滔天怒意。


    似乎是被玉桂口中“疯子”刺激到,那老妇忽然神情激动:“奴婢没有疯!奴婢是当年苏侧妃的接生嬷嬷!当年皇后娘娘用奴婢的孩子威胁奴婢给苏侧妃下药!奴婢是被她威胁!万不得已而为啊!”


    “胡言乱语!”皇后呵斥道,冷笑一声,“看来本宫这个皇后当得真是失败至极,真是什么脏水都能往本宫身上泼!”


    那老妇声音有些颤抖,看向皇后身后的玉桂,尖声质问:“既然娘娘您问心无愧,为何今早要派身后这位姑姑去毒杀奴婢!”


    玉桂愣了片刻,扑通跪在皇上面前:“求皇上明鉴,奴婢没有!”


    “搜身。”皇上眉头深锁,下了命令。


    两位女官上前,很快,就从玉桂身上的荷包里搜出一瓶毒药。


    看着被呈到皇上面前的小瓶子,玉桂怔了片刻,直到皇上阴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瞬间泪流满面,用力磕头:“奴婢……奴婢不知道这是什么!奴婢……奴婢没有……”


    她不是把这毒药扔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身上!


    人赃俱获,玉桂被人拉下去。一阵兵荒马乱,皇后抿唇看着眼前的闹剧,一言不发。


    那老妇继续开口道:“当年、当年皇后娘娘威胁奴婢,说奴婢不帮她杀了苏侧妃,就要、就要杀了奴婢的幼子!”


    说到此,那妇人泪流满面:“奴婢罪孽深重,只能替她下药给苏侧妃,让侧妃血崩而死,再嫁祸给余良娣……”


    妇人抬眸,满眼都是愤恨看向皇后:“可最后,皇后还是杀了奴婢幼子,又让盛大人来将奴婢灭口!只因为奴婢撞破了皇后的丑事!”


    “呵。”皇后表情有了一丝裂痕,极力保持着威仪,“胡言乱语而已!本宫倒要看看,你嘴里还能说出什么!”


    老妇胸前不住起伏着,用力咬着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语出惊人:“皇后和盛大人暗中密谋,要从宫外找一男婴,冒充皇家子嗣!”


    听到此言,皇后黛眉紧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老妇眸中狠厉乍现,直直望向皇上:“陛下!奴婢罪该万死,然皇家血脉混淆,实乃天理难容!这数十载,奴婢东躲西藏,苟活于世,只为今日能面见天颜,吐露真相!”


    “你!”皇后起身,美艳的面容有几分扭曲,看向皇上,“陛下!这疯子胡言乱语,不足为信啊!时儿乃臣妾亲子,绝无半分虚假!”


    太子此刻也行至皇上面前,抬眼扫过面容苍白的皇后,跪地道:“求父皇明鉴。”


    顾姝臣被这一连串地变故吓得不知所措,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皇上面前,挨着沈将时跪下,眸中带泪,面色有几分期艾。


    怎么会呢……这不可能!她抬眸看向皇后,又看向皇上,声音卡在喉咙里,身子不住剧烈觳觫着,直到一只手轻轻握住她冰冷的腕子。


    她转头,沈将时垂着头,微微侧目,递给她一个眼神。


    顾姝臣头脑还有些混沌,浑身冰凉,泪水模糊了大半视线,只能颤抖着悄无声息往沈将时的方向挪了挪膝盖。


    上首皇上并没有注意下面的异样,吩咐人去把盛琅带来。


    天色愈发昏沉,宫人们点上宫灯,照亮了大殿。雨点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的脆响一刻不停息,搅得人心神愈发不宁。


    足足有半个多时辰后,才有人进入大殿。顾姝臣一动不动跪在下面,膝盖早就没了知觉。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进来,带着一身寒意,向皇上行礼:“回陛下,属下到盛府搜查,并没有发现盛大人踪迹,只见到盛大人书房中这一封陈情书。”


    皇上打开书信,目光一寸寸扫过,半晌没有说话。


    陡然间,殿外一声炸雷撕裂天际,震得顾姝臣身子猛地一歪,几乎扑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直接帝王才缓缓抬眼,目光沉沉钉在皇后脸上,眸底深寒,划过微不可见的痛楚。


    “来人!” 皇帝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宫殿里,却似龙吟虎啸,“将盛氏关押,严加看守!无朕手谕——”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透着冷意,“擅近者,斩!”


    …………


    采薇扶着瘫软的顾姝臣,强压着泪水:“娘娘……咱们快……”


    顾姝臣却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瘫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目光呆滞,平日里灵动含笑杏眸里没有一丝神采。


    看着顾姝臣的神色,采薇心都快碎了,环顾四周,众人都避之不及,竟然没有一个人搭手。


    采薇只好用单薄的身子撑起顾姝臣,往殿外走去。


    雨下得愈发铺天盖地,采薇一手撑着伞,还要分神去扶顾姝臣,身子湿了大半。


    走下台阶时,采薇脚底一滑,纸伞从手中脱落,瞬间被风卷走。


    “伞!”采薇哭叫着,忽感觉身上力道一松,她急急回望,却见雨幕如倾,顾姝臣已跌坐泥泞之中。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顺着凌乱的鬓发,肆意淌过她苍白的脸颊。


    雨幕里,一道颀长身影疾步向二人而来。


    第90章 第90章 那条丝绳,一点一点消失在他……


    “姝儿!”那人跑过来, 一把将顾姝臣紧紧搂在怀里。


    雨水冲刷下来,天地间一片骇人的黑暗,将人笼罩在其中。


    顾姝臣僵硬抬眸, 雨珠顺着她的睫羽滴落, 看清来人后, 她呆滞了片刻, 直到那人抚上她苍白冰冷的面颊,顾姝臣触电似的躲开,扑进面前男子的怀中。


    “二哥!”


    顾俨臣拢着妹妹,替她把雨挡在外面, 在她耳边安抚道:“无事了,无事了……二哥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 顾姝臣缓缓抬眸看向顾俨臣。


    回家?她现在还有家可回吗?


    采薇寻回了伞,和顾俨臣一左一右撑起顾姝臣, 往外走去。


    雷声在头顶炸响, 夜雨的神殿里, 带着阴森鬼气。


    坐上马车, 顾俨臣解下外衣包住妹妹, 一边指挥着侍从:“回明园。”


    顾姝臣心底一颤, 身子抖了抖, 紧紧贴着顾俨臣。


    马车缓缓启动, 顾俨臣低头看着妹妹苍白的面色,什么都没问。


    采薇也沉默地缩在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缓缓停下。


    采薇先跳下去撑起伞,正准备把顾姝臣扶下来,却见雨夜里走过来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侍卫, 冷冷的目光打量着三人。


    顾俨臣憋着一肚子火气,抱起顾姝臣下马车,径直要往明园里走去,一把雪亮的剑倏地挡在他面前。


    “做什么?”顾俨臣眸光冷冷地看着那侍卫。


    侍卫抱拳行礼:“此处已被查封,还请大人另寻去处。”


    顾俨臣冷笑一声:“查封此处?此处是侧妃娘娘住处,你想查出来什么?”


    那侍卫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到顾俨臣怀中女子身上:“此处为皇家园林,以……身份,不宜在这里……”


    话音未落,顾俨臣早已是火冒三丈,怒气冲天道:“皇上并未下旨,你哪来的胆子如此行事!”


    侍卫不为所动,只是竖立在三人面前,死死挡住他们的去路。


    顾俨臣正欲再理论,却感到怀中女子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回……回马车。”


    顾俨臣看着妹妹,又抬眼看了看神情冷漠的侍卫,一咬牙,抱着顾姝臣回了马车。


    雨点肆意打在车上,狂风吹动着马车轻轻晃动。


    “姝儿你别怕,我这就给父亲和大哥写信,叫他们立马动身来馥州。”


    顾姝臣没做声,凌乱的发丝贴在她惨白的脸颊上,愈显得格外凄楚。


    “先去清河郡主那里吧。”顾俨臣发话,却没有听到回应,往前方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驾车的侍从已经被带走。


    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俨臣气急,正欲下车,却被顾姝臣拉住。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去……去找殿下。”


    听到她的话,顾俨臣愣了片刻。他确实知道沈将时在哪,可是这个时候……


    “咱们先去清河郡主那里可好?”顾俨臣低声安抚着妹妹,“现在雨太大,你又淋湿了,好歹过了今夜,明天再商议,可行?”


    顾姝臣摇摇头,轻轻咳嗽着,眸光却异常坚定。


    “不行……”她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毅,“明天……就迟了。”


    顾俨臣无奈,亲自去驾车。


    “好,那就先去找殿下。”


    采薇拿着帕子,为顾姝臣擦去面上雨水,愁眉不展道:“小姐,我们可怎么办啊……”


    顾姝臣默不作声,目光看向窗外,雨势依旧汹涌,乌云之中翻滚着雷声,似恶兽一般呼啸而过,似乎要把天地劈开。


    马车缓缓停下,顾俨臣的声音传来:“姝儿,就是这里。”


    顾姝臣和采薇同时往外看去,风雨飘摇中,面前是一座小庙宇,门前载着高大的七叶树,在风雨里晃动着枝叶。


    不等采薇撑伞,顾姝臣直接跳下马车,采薇撑着伞跟上来时,却发现顾姝臣站在庙宇门前,一动不动。


    “怎么了,小姐?”


    “有古怪。”顾姝臣微微蹙眉,声音轻得几乎要飘散在雨里,她回眸看向顾俨臣,“我先进去,二哥,你就守在这里。”


    顾俨臣此刻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此处怎么会无一人看守?


    他点了点头:“千万小心。”


    顾姝臣颔首,和兄长对视一眼,提裙往里走去。


    园中漆黑一片,静静矗立着庙宇,好似张开血盆大口,在暗夜中饥饿地伏击着,一口将来人吞下,嚼碎骨头连带血肉一起吞下去。


    “皇上怎么能将殿下关在这种地方。”采薇小声嘀咕着。


    顾姝臣紧紧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两人堪堪靠近正殿门槛,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采薇瞬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这……这是……”


    话音未落,眼前那抹纤弱的身影已飞快向前,不管不顾地冲入了那片可怖的黑暗,采薇连忙抬脚疾步跟上。


    一道炸雷劈下来,借着闪电片刻白光,采薇看清了神龛下横陈的景象——数具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堆叠着,浓稠的暗红浸透了青石地面,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把人压倒。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中纸伞无力跌落:“小、小姐……”


    “点灯!”尖利的女声和雷声一起骤响,采薇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向供桌,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摸索出荷包里的火石,几下狼狈的刮擦后,终于点亮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跃着,艰难地撑开一小片光明,却足以照亮殿内的惨状。


    采薇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骇然的尖叫冲破喉咙。


    大片的鲜血在地砖上肆意铺陈,覆盖了原本的颜色,刺鼻的铁锈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令人眩晕。尸体的面容被残忍地毁去,摇曳的昏黄灯火与窗外惨白电光交织下,凄厉如地狱恶鬼般狰狞。


    殿下……殿下会不会在里面……


    采薇愣住,忽然想起顾姝臣向来最惧血腥,忙要去捂顾姝臣的眼睛,却见女子早已扑上去,一把拉开地上尸体的袖子。


    采薇提着灯,如同木偶一般僵在原地。


    鲜血肆意横行地爬上顾姝臣的裙摆,片刻便洇湿大片,女子却浑然不觉,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决绝,粗暴地撕扯、翻开地上每一具尸体的衣袖。


    终于,最后一具尸体的衣袖也被掀开。


    顾姝臣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捂着剧烈起伏的心口,闭紧双眼,整个人缓缓向后跌坐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


    采薇忙扶住顾姝臣:“小姐……”


    顾姝臣虚弱地睁开眼,眼底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听清了顾姝臣的话,采薇几乎要哭出来:“太好了……”


    顾姝臣撑着采薇的手臂,艰难地从血泊中站起,沾满血污的裙裾沉重地拖曳着。


    她知道沈将时左手腕上带着她的丝绳,左臂上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方才那些尸体上都没有。这些痕迹不容易造假,那就说明沈将时并不在这里。


    她近乎虔诚地抬眼望向殿外漆黑如墨、暴雨倾盆的苍穹。


    那他在何处?可有受伤?


    满地骇人的鲜血,可有属于他的?


    二人刚跨出门槛,忽然一道黑影扑来,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匕首抵在顾姝臣身前。


    …………


    冰冷的雨水抽打着屋檐,汇成浑浊的水帘砸落。狂风裹挟着寒意呼啸而来,张牙舞爪将人吞没。


    男子紧贴着湿冷的墙壁,牙关紧咬,用力地撕下衣摆一角,死死缠上左臂那道狰狞的裂口。布条瞬间被洇透成暗红,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胳膊蜿蜒而下,不一会儿,脚下青砖上,已经晕开刺目的印记。


    远处,一道火光蜿蜒而来。


    男子惊惧,顾不上手臂传来的钻心剧痛,冲进更浓稠的黑暗里。


    “那里有人!”铁甲铿锵作响,一个侍卫举着火把,惊呼道。


    男子暗道不好,闪身缩进一座废弃屋舍的阴影后,背贴着粗糙冰冷的墙面,冰冷的手指在寒夜里微微颤抖,徒劳地将那临时制成的绷带勒得更紧。


    沉重的脚步声、铁甲的摩擦声在四周杂乱地响过,渐渐远去。他不敢停留,强提一口气,再次融入瓢泼的夜雨。


    雨淋湿伤口,钻心地疼,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皮肉。他咬紧牙关,额上分不清是雨是汗,直到水浪拍打堤岸的声音清晰传来,才敢微微松懈紧绷的神经。


    男子目光扫过黑沉沉的河岸,确认无人,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上泊在岸边的一条破旧小船,利落斩断湿滑的缆绳。


    小船被水波推动着,逐渐远离岸边。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响,刺穿密集的雨幕!


    漆黑的铁箭精准地钉入船舷,距他的脚踝尚不足一寸!箭尾嗡鸣不止,震颤着杀意。


    沈将时猛地抬眸。


    岸边,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踏着翻涌的水波,如鬼魅般飞掠而至!沉重的身躯轰然落在船尾,船身随即剧烈摇动起来。


    一道凄厉的寒芒,借着天际炸裂的惨白电光,直劈沈将时面门!沈将时凭借本能侧身急闪,刀锋贴着他脖颈的皮肤掠过,惊起他一身冷汗。


    他反手格挡,举着短剑试图反击,然而左臂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发力瞬间撕裂,蚀骨剧痛直冲而来。


    黑影见状,再次举剑。刀尖划破空气的尖啸,盖过了暴雨的轰鸣。


    沈将时踉跄着后退,脚下是摇晃的船板和冰冷的积水,身形微微颤抖着,已是不稳。


    未及站稳,黑影的第二波攻势已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沈将时几乎咬碎牙关,右臂挥舞着格挡招架,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密集。那侍从武功极好,撞击接二连三,左臂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透过湿透的绷带疯狂涌出,顺着手臂滴落,大片猩红在二人脚下晕开。


    失血带来的眩晕开始侵蚀他的意志,眼前的刀光涣散出无数残影,耳边的雨声、不绝刀风声、连自己的喘息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黑影抓住他格挡后一个微小的硬直空隙,剑锋迅疾如电光,狠狠刺进沈将时的左肩!


    “咔嚓!”骨骼错位的脆响直冲耳膜。


    蚀骨锥心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沈将时的全身,眼前猛地一黑,左臂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窒息感紧随而至。


    黑暗侵蚀着他的思绪,视线逐渐模糊。


    手腕上有什么东西脱落,他转头,模糊间,看到那条丝绳不知何时落入水中。


    他凭着仅存的意志,颤抖着伸直染了血污的手指,想要把它攥回手心,却是徒劳。


    那丝绳随着翻涌的水波飘荡,一点一点,渐渐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