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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 分明是指控她!


    顾姝臣愣住, 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沈将时。


    沈将时面色微沉,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对那侍卫开口道:“继续搜查, 一点异样都不要放过。”


    而后, 他颔首对顾姝臣道:“侧妃, 你先回去。”


    顾姝臣略微有些迟疑, 但看沈将时面若冰霜的神色,只得点点头。


    第二日,顾姝臣也没心思贪睡,一大早便从床上爬起来, 叫竹青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竹青就从外面掀帘子进来, 顾姝臣放下手中临字的笔,抬眸看着她:“如何?”


    竹青神情有些紧张, 走到顾姝臣身边:“娘娘, 奴婢在后罩房和后院里都转了一圈, 他们嘴巴都紧得很, 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奴婢还专程去月华阁附近, 里面也是一切如常。”


    顾姝臣手指缠着帕子, 微微颔首。


    竹青又靠近几步, 压低声音道:“那小芋子既然留下绝笔信, 按理说,这事该盖棺定论了。怎么没有殿下有一点动作呢?”


    顾姝臣拿着团扇在手里轻轻打着, 缓缓摇摇头:“如此看来, 这事怕是另有蹊跷。”


    昨夜里,她起先也是认为,既然小芋子指认了许氏, 这事已然水落石出。可等到回了长乐阁细细思忖,她才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以沈将时的性子,若是此事已然板上钉钉,不会拖到今早还没有定论。


    顾姝臣蹙着眉,摇着扇子的手缓缓停住。


    愈想愈没有头绪,她忽然有点后悔,昨日自己没有想叫人去查看小芋子的情况。现在她掌握的信息太少,只能一头雾水地等着沈将时的消息。


    而作为张孺人中毒事件中的嫌疑者,她这样太被动了。


    “娘娘,可要奴婢吩咐翠影,到外面查一查小芋子的底细?”


    竹青见她眉头紧锁,开口建议着。


    顾姝臣立马摇摇头:“不必,你们留心打探就好,若有跟昨夜相关的消息,立马来禀报我。”


    主仆二人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竹青正要上前掀帘子,却见叶兰先一步进来,身后还跟着魏有得。


    竹青瞥一眼叶兰,后者有些心虚地低着头,缓缓退到顾姝臣身边。


    “可是殿下有吩咐?”顾姝臣稳了稳心神,笑意盈盈开口。


    魏有得恭敬行礼,面上同样带着笑:“娘娘,殿下请您往继圣轩一趟。”


    “劳烦谙达转告殿下,本宫换身衣裳便过去。”顾姝臣点点头,起身扶着竹青的手往里间去。


    魏有得在身后行礼:“奴才在外面候着侧妃娘娘。”


    闻言,顾姝臣脚步一顿,没搭话,莲步轻移进了里间。


    竹青关上槅门,看着顾姝臣,声音有些颤抖:“娘娘……”


    顾姝臣握住她的手:“等下我自己过去,你和采薇就留在长乐阁里,务必守好院门。”


    竹青点点头,看着顾姝臣的目光满是忧虑:“那您……”


    顾姝臣极力勾起一个放松的笑:“没事的,殿下大抵是叫我去询问昨日的情况。这事既不是咱们做的,清者自清,殿下不会随意冤枉人。”


    竹青面上忧虑不减:“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娘娘岂不是惹一身腥。”


    顾姝臣抿抿唇,嘴角微微上扬:“无妨,大不了我向殿下撒撒娇,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自己没忍住笑出声来。


    东宫里不是都说她是宠妃嘛,宠妃撒撒娇免罚,再自然不过了。


    况且,沈将时只是叫她去继圣轩,说明还是想要听她自己的说法。否则大可直接把她按住关起来,再慢慢审问就是。


    竹青神色也松动几分:“娘娘务必小心行事。”


    顾姝臣点点头,走出里间前,又回头吩咐竹青一句:“若是接到兄长的信,直接送到继圣轩就是。”


    外面魏有得见顾姝臣出来,不敢耽误片刻,径直往继圣轩去。


    继圣轩里,槐花落了满地,青石板上层层洁白,犹如骤然落雪。


    春风骤起,吹乱一地雪白。


    魏有得停在书房前,顾姝臣掀帘子进去,便看到沈将时坐在书案前,似乎是在等着她。


    雕花窗把阳光切得细碎,落在他玄色蟒袍上,平添了几分威严的气度。他目光随着顾姝臣的脚步,见她要蹲身时,适时开口:


    “免礼吧。”


    顾姝臣低眉颔首,起身立在他面前。


    她听得出来,沈将时声音透着几分冷意,不由心里发怵。


    “殿下叫妾来,不知所为何事?”


    清脆的女声微微颤抖,顾姝臣低着眉,盯着沈将时桌案上的砚台,砚台里晕开点点墨迹,恍若几簇绽开的梅花。


    “昨日,你可叫人去后罩房查看过?”沈将时语气轻柔了几分,开口问道。


    顾姝臣摇摇头:“不曾,妾昨日听说了此事,便叫采薇把后罩房围住,不许人随意进去。”


    她自认为昨日做得妥帖,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果然,沈将时点点头:“所以那内侍留下的绝笔信,你并不知道?”


    顾姝臣心头一跳,抬眼对上沈将时的目光,笃定道:“并未。妾本想进去查看,王喜说小芋子去得不好看,妾便没进去……”


    她心里有些忐忑,是信里出了什么岔子,对她不利?


    可殿下昨夜说了,这信不是指认许氏的吗?怎么又会和她扯上关系。


    见她一头雾水,沈将时拿起桌案的信纸:“你来看。”


    顾姝臣接过纸张,仔细读起来。


    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夹杂着不少错别字,顾姝臣仔细分辨着,才勉强读下去。


    信里说,是许氏在自己的香里下了毒,指使小芋子借着送膳食的机会,把张孺人的香替换,又往张孺人的膳食里掺了胡芹,这才导致张孺人中毒。


    这些倒是与顾姝臣预想的无二,她抬眼看一眼沈将时,见他眸中冷意依旧,垂眼继续往下读去。


    接下来的内容,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小芋子交代完,又写了半张纸控诉许良娣的话,说她借宠生事,糟蹋了继圣轩上好的槐花也就罢了,还毫无容人之量,与母家勾结,特意弄来北地毒药,只为把东宫里其他女子都除去。


    顾姝臣脑袋嗡一声,险些没站稳,手中信纸落在桌案上。


    这指控的话,哪里是在说许良娣,分明是在说她!


    “怎么、怎么会这样?”顾姝臣嗫嚅着,抬眼看向沈将时,拼命摇着头,“这事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认识小芋子,怎么会……”


    她心一急,有些语无伦次,就在这时,沈将时拉过她的手,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顾姝臣瞬间噤了声。


    “那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顾姝臣平稳了呼吸,略一思忖,目光赤诚看着沈将时:“依妾之见,小芋子虽在膳房里,平日里和妾并无往来,却也不至于把妾和许氏认错的。”


    她又把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纸上:“或许小芋子并不是自尽,而是有人借他的死蓄意挑拨,往妾身身上泼脏水。这是不是小芋子的笔迹还未可知,当下只要去仔细探查小芋子素日与谁有来往,再找来小芋子的书信,把这笔迹与书信对比,便可知晓了。”


    一番话说下来,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撇清了自己,也没有刻意把祸水往别人身上引,沈将时对上顾姝臣笃定的目光,心头不知为何倏地一松。


    顾姝臣又低着头沉吟片刻:“只是就这信的内容看,妾的嫌疑确实最大。殿下不如先下旨,暂且把妾禁足在长乐阁里。”


    沈将时呼吸一滞,忙开口解释道:“孤知道不会是你。”


    顾姝臣却坚定地摇摇头:“殿下前些日子的话,妾都明白了。若是殿下对我没有一丝怀疑,那想要暗害妾的人恐怕还会下手。”


    这话倒也在理,顾姝臣正欲告辞,却见沈将时忽然冷笑一声,拉着她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不必。”他语气轻快,透着势在必得的果决,“若是存心暗害的人,无论孤做什么,都恨不得赶尽杀绝。”


    之前那几日,已经让顾姝臣受了委屈。若是再传出把她禁足在长乐阁,外面的人又不知要怎么看她。既然他相信顾姝臣为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他看一眼顾姝臣灵动的水眸:“你且不必急着回去,就在继圣轩里用午膳。”


    顾姝臣只能应是。


    她走到沈将时身侧,抬手正要磨墨,却听到魏有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殿下,长乐阁的采薇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沈将时与顾姝臣对视一眼,开口道:“进来。”


    采薇低着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径直递到沈将时面前。


    “殿下,这是顾二公子寄来的,请殿下查验。”


    沈将时有些疑惑地看着顾姝臣,她接过信纸,强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向沈将时解释:“出事那日,妾便给二哥去了信,叫他到北地去找解药。”


    沈将时闻言一怔,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倒是让你费心了。”


    虽然张孺人中毒后,他也派人去寻解药,可这毒既然来自北地,由北地出身的顾俨臣去寻,到底要比他们内行些。


    顾姝臣却摇摇头:“救张孺人的性命要紧。”


    她抬手勾着他的衣袖,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况且,万一殿下疑心我,我也好将功折罪不是。”


    沈将时抬手敲了她鼻尖一下,把信纸递给她:“既是给你的信,你看就是。”


    顾姝臣喜滋滋应一声是,打开信封。


    纸上依旧是顾姝臣熟悉的字迹,顾姝臣一目十行往下读着,眉头却渐渐锁紧。


    沈将时察觉到她异样,柔声问道:“怎么了?”


    顾姝臣对上他的目光:“兄长说……这毒并非来自北地。”


    第52章 第52章 柳暗花明


    此话一出, 沈将时与采薇皆是一愣。


    顾姝臣将信递给太子殿下,沈将时读完,同样眉头紧锁。


    信里顾俨臣说, 经过他这几日的探访, 发现这毒并非北地特有那类, 而是与北地的毒物相似的一种鸩毒。可这鸩毒极为罕见, 且产于江南,与北地相距甚远。因此,顾俨臣只搞清楚了毒物的来历,却没拿到解药。


    毒并非来自北地, 小芋子信里指控顾姝臣的内容不攻自破。顾姝臣身上的嫌疑,一下子减轻一大半。


    可张孺人身上的毒, 却没了解药。


    一时间,继圣轩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沈将时率先打破了沉静:“去把王太医叫来。”


    不多时, 王太医便进了书房, 看到沈将时身边的顾姝臣, 神色有些惊异。


    发生了这般事之后, 太子殿下竟然还没有厌弃这个女人吗?


    顾家这位侧妃竟然有如此本事, 能把英明神武的储君殿下迷惑得如此神魂颠倒?


    王太医心中有些忐忑, 避开顾姝臣的目光, 脚步踉跄着向沈将时行礼。


    顾姝臣瞥见王太医神色, 便知道他心里又不知如何想自己了,有些不屑一顾。


    她有些奇怪, 宫廷向来风云诡谲瞬息万变, 以王太医这个脑子,怎么在宫里稳稳当当当这么久太医的?


    沈将时将信中的事告诉王太医,命他再查验一次雪中春信里的毒。可王太医皱着眉头弓腰查验了一刻钟, 还是没看出什么。


    豆大的汗珠从王太医额头往外冒:“殿下,臣才疏学浅……”


    沈将时面色依旧冰冷,叫魏有得拿着令牌去宫里找韩太医,让他来查看张孺人所中之毒,到底是什么。


    韩太医进宫还需要一些时辰,顾姝臣不便打扰,便自行先回了长乐阁。


    心头大患已解,顾姝臣轻松不少。继圣轩没有再叫她过去,她便在长乐阁后院里读清河郡主为她带进来的书。


    午后的阳光极好,顾姝臣坐在窗边,支着脑袋看书。三千青丝用一支白玉簪子随意挽起,几缕碎发随着微风浮动。春风送进窗外丁香花浓郁的香气,撞得人晕乎乎。


    采薇端来一碗酸梅汤,用白玉碗盛着。她知道顾姝臣畏暑,碗盏提前用冰水浸过,汤里撒了一小把桂花,入口甘甜解渴。


    顾姝臣端起来呷一口,目光依旧死死黏在书页上。


    采薇见她看得专注,好奇道:“娘娘这是看什么呢?”


    顾姝臣手中书页翻动,头也不抬地回答:“《孙子兵法》”


    “娘娘怎么读起兵法来了?”采薇起了几分兴趣,低着头辨认书上的字,“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娘娘,这是什么意思?”①


    顾姝臣抬眼瞥她,见采薇满脸不解,开口解释道:“这句,讲的是兵道之法,强则示之弱,勇则示之怯,方能一战而胜之。”


    采薇听得云里雾里,见自家小姐一本正经的神色,忍俊不禁道:“娘娘怎么看起兵法来了?是放着好好的侧妃不当,要去跟着二公子当女将军了。”


    被她这么一揶揄,顾姝臣心中羞恼,抬手轻轻在她胳膊上打一下:“你这丫头惯会胡说。我是看你虚心求教,才提点你几句,谁想你是诚心打趣我。”


    她目光移回书上:“快去做你的活计吧,再想问我是不成了。”


    采薇不依不饶:“奴才识的字不多,也不如娘娘博学,可奴婢也有颗求上进的心,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再给我讲讲嘛。”


    顾姝臣抿唇一笑,斜睨采薇一眼:“罢了罢了。你若是想听,我便给你讲讲。”


    她手指抚弄着书页,对着采薇莞尔:“前些日子二哥给我带的那封信,末尾添了一句,说我若是闲暇不如读读兵法,能解惑增智。我当时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二哥果真有远见。”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几分:“兵家之法,不在于百战百胜,而要一战而定。养精蓄锐、谋动后动,一招致胜,往往要比一百场胜仗来得重要。”


    采薇仔细听着顾姝臣的话,若有所思:“所以……娘娘是说,我们长乐阁也要按照书上那样,按兵不动、静候时机?”


    顾姝臣赞许地看着采薇,不愧是顾家出来的人,孺子可教也。


    …………


    晚间,顾姝臣便得了信,韩太医来瞧过,还带来太医院专管药材的周太医,三个人分析了一通,又翻了几本古籍,终于得出结论,张孺人所中之毒果然不来自北地,而是江南一种特有植物制成的鸩毒。


    找到了毒物来源,三人开始研究解药。所幸这毒虽与北地的毒物相似,解药却并不难配置。顾姝臣得信时,解药已经被送到张孺人处了。


    顾姝臣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其余的事情都好说。


    既然顾姝臣的嫌疑暂时解了,作为东宫里头一位女主子,还是要去画扇阁里慰问一下。于是一大早,顾姝臣就带了一支皇后娘娘先前赏赐的长白山百年老参,直奔画扇阁去了。


    里间里依旧充斥着浓郁的草药气息,架子床上的张孺人面色却好了很多,见顾姝臣进来,勾起一个笑容:“我这般样子,不能给娘子行礼了。”


    顾姝臣摆摆手,嗔怪道:“说的什么话,你身子要紧,管那些虚礼做什么。”


    婢女搬来圆凳放在床边,顾姝臣坐上去,牵起张孺人的手。


    “如今可感觉好一些了?”


    张孺人含着笑点点头:“本来也没多大事。”她说着,瞪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小棠:“都是我身边的丫头,大惊小怪的。”


    小棠闻言不禁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张孺人作势斜睨她一眼,骂到:“还愣着干什么?是傻了不成?还不快去给侧妃娘子倒杯茶!”


    小棠应是,忙不迭跑出去给顾姝臣倒茶。


    张孺人转过头来,看着顾姝臣缓缓开口道:“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让娘子见笑了。”


    顾姝臣眸光微动,替张孺人掖了掖被角:“她也是一片忠心,担心则乱,何必苛责呢?”


    说罢,她看着张孺人的眼睛,半开玩笑地说道:“更何况,这事也原是我疏忽大意……”


    张孺人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娘子今日是来看望我,还是来负荆请罪的?若是来探望,您便是客人,我自然十二分敬重娘子;可若是负荆请罪,我可不管您贵为侧妃,非得由着性子罚您才是。”


    顾姝臣没说完的话噎在嗓子里,听到她这么直白一句话,悻悻摇了摇头:“自然是来探望你的。”


    张孺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娘子别看我小门小户的出身,又没福气托生在大夫人肚子里头,却也是从小读着诗书礼易长大的。说句不谦逊的,懂的大道理未必就比娘子少。”


    顾姝臣慌忙开口道:“我自然知道,娘子不是不明理的人,否则,今日也不会来了。”


    张孺人闻言也是一笑:“自然,你是个睚眦必报再记仇不过的人了。若我真心要你负荆请罪,下一次咱们再这样面对面说话,恐怕得到咱们做了太妃的时候。”


    这话带了几分刻薄,顾姝臣心里了然,张孺人是在说先前豆蔻子那庄事了。这事她瞒得好,张孺人并不知道内情,自然也不知道,豆蔻此时正好端端地被她藏在顾家呢。只是她也没想着反驳,笑了笑便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


    回了长乐阁,又要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顾姝臣坐在玫瑰椅上看宫人们摆膳,心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先前她在闺里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慢,描字绣花时,非得看着滴漏一刻钟一刻钟地数。如今她却觉得时日不够用,仿佛才刚用了早膳,午膳立马就又端上来了。


    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东宫里也换上清亮的菜色。顾姝臣慢条斯理地嚼着水煎虾饺,想起沈将时先前说过的那趟江南之行来。


    北疆汗王亲自带着公主来朝拜,原本定好月底出发往江南的行程,大抵是要往后推迟了。顾姝臣心里倒是不担心那北疆公主,只可惜满心期待落了空。


    书上尽说烟雨江南,柔柔的雨水养得出袅袅娜娜的美人。可惜她是上京城里生人,祖辈又是从北方黄土之地来的,从小在家里见的,就和江南秀美沾不上一点边。


    她满心欢喜以为这次能开开眼界,结果又被搅和了,怎能让她心中不遗憾?


    心里揣着这件事,用着膳也没滋味,草草动了两筷子便放下了。


    封嬷嬷看着顾姝臣闷闷不乐地停了筷子,以为她还是忧心张孺人的态度,忙开口劝慰道:“娘娘不必担心,横竖咱们长乐阁尽了意,天长日久的,孺人娘子总能明白的。”


    顾姝臣嘴角微微扬了扬:“嬷嬷多心了,我倒不是担心这事。只是没胃口罢了,这菜你们拿去分了就是。”


    那怎么行?封嬷嬷有些急。顾姝臣明摆着是有心事,前些日子经历了那么多委屈,封嬷嬷当时,满心以为顾姝臣会消沉一阵子,谁想她只是歪在里间哭了一场,擦干泪来一切照旧。她便感慨顾姝臣不愧是天生的娘娘,怎么眼见着要柳暗花明,娘娘反而消沉了呢?


    再尊贵的娘娘,放在封嬷嬷心里,也不过是一个半大孩子。她心中一急,只得搬出太子殿下当救兵:“娘娘辛苦了这些时日,再不好好用膳,若是让殿下知道了,该要罚奴婢们了。”


    顾姝臣略一沉吟,正想再推脱,却听到外面响起熟悉的声音:


    “若是吃不下东西,看来晚膳也不必用了。”


    第53章 第53章 没有立太子妃的心思


    听到这声音, 顾姝臣那原本准备据理力争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了。


    沈将时稳步走进来,泰然坐在桌边, 斜眼看着顾姝臣。


    “放着好端端的菜不用, 又闹什么脾气?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顾姝臣闷闷说没有:“妾没闹脾气如今天气热了, 用什么都不香。”


    沈将时微微蹙眉, 颇有些不满的模样,转头去问封嬷嬷:“长乐阁可用上冰了?”


    封嬷嬷摇头道:“殿下,如今还没到我们娘娘分冰例的日子,没用冰呢。”


    沈将时面色沉了几分, 封嬷嬷见状,又匆忙陪着笑补了一句:“再过半个月, 娘娘的冰例便送上来了,按照往年的例, 如今只有宫里的贵人有。”


    沈将时略沉吟了片刻, 回头对着魏有得道:“每日从继圣轩里, 给你们侧妃主子拿些冰来。”


    而后, 他转头看着顾姝臣, 解释般地补了一句:“孤没你那么娇气, 每日冰例也用不完。侧妃身子才好, 每日该多进补些。若是因为天热吃不下饭, 久而久之拖坏了身子,再想养好可就难了。”


    顾姝臣听了他前半句, 腹诽这人又不会好好说话了。想给冰便给, 还说什么自己娇气。正颇不服气地噘嘴,忽又听到后半句,唇角立马又勾起一个笑来。


    “多谢殿下记挂。”她站起身来要蹲礼, 却被沈将时拉住。


    “甭装了。”他泰然收回目光,“给你点好处,你才记挂着孤。否则,十天半个月都想不起。”


    这是纯纯冤枉人了,顾姝臣刚想开口辩解,便见沈将时回头吩咐封嬷嬷:


    “给你们主子要一道酸辣白菜,一道玛瑙豆腐,再做一道冰酿圆子。桌上这些菜你们拿去分了就是。”


    顾姝臣听他说完,惊异道:“殿下如何知道我喜欢吃这几道?”


    沈将时端起茶盏呷一口,看着顾姝臣露出一个笑:“谁让你顾家的女儿格外娇气,就你那个刁嘴,不喜欢的菜定是一口都不动的,别人想不知道都难。”


    这倒是,顾姝臣有些羞赧地垂眸。


    不过,也是沈将时格外关注,才能知道她素日爱吃哪些菜。顾姝臣心里热热的,太子殿下多么日理万机的人呀,还能为这些小事上心,实在是不可多得。


    “顾将军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当年是领着兵制服北疆的,怎么就有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儿,可谓是家门不幸啊。”沈将时见她红脸,便起了逗弄的心思,装模作样地叹气道。


    听了这话,顾姝臣有些不服气,回嘴道:“妾上头有两个哥哥呢,从小被他们磋磨着长大,哪里就有殿下说的那般娇气?”


    她气呼呼地瞪一眼沈将时,继续说:“再说了,我父亲领兵杀到北疆的时候,我还没出生。等我记事的时候,我父亲早就回京城五六年了,正是卸下担子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我又生得可爱讨喜,父亲怎么就不能有个娇滴滴的女儿了?”


    话没说两句,又开始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不过这话倒也没错,沈将时哼笑一声:“确实,如今北疆早已臣服,顾将军也是功成名就了。”


    提到北疆,顾姝臣又想起那件事,赶忙开口问:“殿下,听说北疆汗王要进京朝见,原本咱们随扈下江南的事,是不是要推了?”


    沈将时放下手中茶盏,点点头:“北疆新汗王继任,第一次来朝见。去江南的事大抵是要往后推了。”


    顾姝臣有些惆怅:“盼着好久了,谁知北疆汗王赶得这么巧……”


    沈将时笑:“总归是会去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再过些时日,江南的花开得更多,到时候景色也美,赶着夏日悠悠地坐在船上吃冰,更惬意些。”


    听到沈将时说还会往江南去,顾姝臣心一喜,又心生向往起来:“殿下说的是,到时候再叫几个小娘子来,为我们弹琴吹曲,岂不美哉?”


    她畅想着,嘴角勾起一个喜滋滋的笑,看得沈将时忍俊不禁:“听说北疆汗王还要带他小女儿来,侧妃就不担心?”


    顾姝臣斜睨他一眼,吃惊道:“妾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人家还没到京城呢,殿下就有心思纳人家进门?”


    堂堂储君,成日里想着纳姑娘进门的事,像什么话?


    这么直白的问法,沈将时也不是第一次见。j可这一下子还是噎得他说不出话,愣了半晌,才哼一声缓缓道:“孤就是纳了,你也没办法。”


    谁想顾姝臣竟然莞尔一笑,清亮的水眸透着俏皮,白玉簪子在墨发中若隐若现,那笑意格外明媚张扬,宛若春桃一般明艳,看得沈将时呼吸一滞。


    “谁说妾没办法了?”她一副得意的样子,“到时候入了东宫,可不正好落在妾手里?那妾可要借着侧妃娘娘的身份,好好磋磨磋磨她!”


    她装腔作势地笑着,极力露出一个凶恶的表情,却没得到意想中的反应。


    抬眼看,沈将时正看着茶盏发愣,她忙又补了一句:“难不成,殿下想立人家为太子妃?”


    沈将时正沉浸在那一笑里,忽而听到顾姝臣说什么“太子妃”,抬眼看向顾姝臣,开口道:“孤没想立北疆汗王的女儿为太子妃。”


    他顿了顿:“况且,孤也尚没有立太子妃的心思。”


    顾姝臣眨着眼睛看着沈将时,嘀咕一句:“横竖您纳谁,妾就在谁座下立规矩就是了。”


    她复又觑一眼太子殿下:“况且,这事还得陛下和娘娘做主吧?”


    沈将时面上表情淡然:“不必,这事孤还是自己拿得了主意的。”


    顾姝臣心里不信,暗自腹诽着,他的婚事要是自己能做主,也不至于赶鸭子上架地纳她进门。


    不过这事,她到底是得益者,便噤了声。


    沈将时看着顾姝臣垂眸不语的样子,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些甜意。


    看来是他说到别人,顾姝臣吃味了。他原以为这丫头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如今看来,原来也不是那般笨的。


    看着顾姝臣面颊上飞着一点红,沈将时心中有些得意,这姑娘平日里不说,其实心里还是想着当太子妃的吧!


    只是要当太子妃,容貌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家世、品性和才干,都得样样拔尖,才堪为未来皇后。


    顾姝臣如今家世自是不用说,品性也是够格的,只是才干上面……虽说处置豆蔻和小芋子的事上,她做得果决,可她到底没正经管过家,看不出手段如何。更何况日后当了皇后,要管的事务繁杂,可就不只是东宫这点子事了。


    他略沉吟片刻,摩挲着白玉盏:“你若是要当太子妃,还是得有个由头才行。”


    顾姝臣有些奇怪,不是说北疆公主的事吗?怎么七拐八拐的,成了她要当太子妃了?


    她又何时说过自己要当太子妃了?


    沈将时还在思索着,要把一个侧妃立为太子妃,要么是立功,要么是有子,要么就是资历熬够。前一宗可遇不可求,最后一件自是不用提行不通,第二件事倒是还能努努力。


    他这么想着,目光又移向顾姝臣的腰身,顾姝臣年岁,还是稍微小了点……


    顾姝臣看他灼灼的目光靠上来,别开目光,忙转了话头:“说起来,我娘本想着等两个哥哥都娶亲了,再留我多待几天,从爹爹当年部下招个上门女婿来着。谁想到,我们一窝三个,我竟然第一个嫁了人。”


    世家贵女成婚是大事,不仅是结两姓之好,更是与朝堂局势紧密相连。以女儿换权势的人家也不在少数,这般情况下,顾家夫妇能这般考量独女的婚事,很是难得。


    “你大哥的婚事还没定下?”沈将时有些好奇。顾慕臣年龄比他还大些,怎么拖到今天还没成婚。


    顾姝臣答道:“我哥哥原先是定了,谁想两边都换了庚贴,送了聘礼,姑娘的母亲忽然没了,只能先拖着,等人家姑娘守孝结束了再议。上面我大哥拖着,二哥也不好越过去,只能慢慢相看着。”


    这样阴差阳错的,谁想竟是让她这个小妹先嫁了人,沈将时心里想,这人间事,有时候真是玄妙得很。


    “那你二哥呢?可有心仪之人?”


    顾姝臣闻言,忽然嗤笑一声:“他呀,一介武夫,成日里就会舞刀弄剑,哪里能弄得懂姑娘们的心思,不把人家吓走就够好了。”


    沈将时等她说完,忽然问了一句:“你跟你二哥,是不是要更亲些?”


    骤然这么一打岔,顾姝臣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看着沈将时开口道:“殿下您问这个做什么?”


    一家子骨肉至亲,哪里还分个亲疏远近?大哥二哥都是他亲兄长,跟谁更亲些,就算心里有成算,嘴上也是不会向外人说的。不然传到人家耳朵里,该有多伤心呀。


    沈将时摇摇头:“孤随便问问,侧妃不必介怀。”


    恰好在这时候,内侍把菜呈了上来,换下了之前那几道菜。


    顾姝臣给沈将时盛了一碗酿圆子,拿起筷子,看着他道:“不过殿下说得没错,私心里,妾是跟二哥更亲些。”


    她笑了笑,又解释一句:“这不也是正常吗,妾跟二哥年龄更近些,能玩到一块,自然要亲近些。”


    她夹一筷子白菜:“妾就不信,您跟那些弟弟妹妹比起来,岂不是跟策王关系更亲?”


    当年太子殿下出生后,陛下好一阵子没有新生的儿女,是以沈将时最大的弟弟,还跟太子殿下差了一大截。


    这句话说完,沈将时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皇家手足,跟你们外边的不一样。”


    闻言,顾姝臣没再言语。


    她这句话其实带了些试探。那日宫宴出事后,她总想起策王妃那日拦下他们的举动,隐隐透着古怪。


    顾姝臣垂眸盯着碗中冰圆子,白瓷匙柄在指尖转了个圈。终究人家俩兄弟间的事,她不知内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安静用起膳来。


    用完膳,顾姝臣的困意便上来了,起身往里间去,揉着眼睛对着沈将时道:“殿下,我先去歇一会儿……”


    沈将时知道她的习惯,用完午膳照例要到里间歪两刻钟。他点点头,也往里间去:“你先歇着吧,孤也歇一会儿。”


    顾姝臣脑袋眼皮子重得睁不开,草草点了点头,就摘了鞋往架子床上躺去。


    沈将时亲眼看着纱帐落下,并未惊动她,径自倚上临窗的美人榻。梨花木几上放着绣篮,最上头搭着一个绣好的香囊。鹅黄蜀锦香囊正泛着柔光,绣着簇簇生动的翠竹,下面点缀着小花,花蕊处缀着米珠,平添了几分意趣。


    他屈指抚过凹凸的绣纹,缓缓摩挲着翠竹的叶子。


    这是顾姝臣一针一线绣出来,沈将时想象着她捻着线的模样,会心一笑。


    长乐阁里,处处透着恬然与宁静。美人榻旁的熏炉里溢出一点青烟,浸地满屋都是鹅梨帐中香。


    若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只有他们两个人,该多好啊。


    沈将时望向纱帐中那道纤细的身影,薄毯勾勒出婀娜的身形,只是静静躺着,便能让人觉得媚骨生香。


    顾姝臣睡得迷糊,却突然发觉似乎有人进到了里间。


    那人走到太子殿下身边,耳语了几句。片刻后,沈将时走到架子床旁,俯身在顾姝臣耳边道:“孤有要事,先回继圣轩了。你先歇着,晚上不必等孤用完膳了。”


    顾姝臣朦胧地点点头,转个头又睡去了。


    …………


    接下来几天,顾姝臣都挺自在。张孺人身上的毒解了,许良娣自知嫌疑在身,也格外老实,追查张氏中毒的事有太子殿下,她倒成了东宫里最闲适的人。


    这日又落下瓢泼大雨来,顾姝臣窝在屋里逗眉音。


    前些日子采薇不知上哪给找来一个紫檀鸟笼来,里面装了粉彩浴盆,配着青花桃型鸟食罐,在廊下挂着,格外精致。


    顾姝臣不喜欢把眉音关在笼子里头,还是用着鹦鹉架子,只在晚上的时候把眉音放进笼子里。


    小鸟站在她手心里,歪着脑袋看顾姝臣。顾姝臣从食罐里挑出松子来,放在指尖让眉音啄。


    傍晚时候,雨还没有变小的趋势。顾姝臣抱着柳琴,让采薇把支摘窗打开一个小缝,搬着椅子到窗前,伴着雨声弹起琴来。


    今日翠影来东宫里送账本,竹青到外边接应她。到现在已经去了两刻钟,还不见回来的影儿。


    采薇有些心急,走到窗边,听着外面雷声阵阵:“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姝臣按着弦,抬眸飞一眼:“急什么?人家小姐妹难得见一面,多聊些也是情理之中。”


    采薇闻言,眉头依旧不展:“可这雨也太大了,可别耽误了翠影回去。”


    顾姝臣拨琴的手慢了几分,笑道:“无妨,你当你主子是傻的不成?我一早吩咐了竹青,叫翠影回去时候坐马车,再叫两个小内侍送送。”


    采薇这才露出笑意:“娘娘思虑周全呢。”


    二人正说着,一声雷在长乐阁上炸开,顾姝臣一惊,拨子撞在弦上,发出一声惊颤。


    这琴音格外刺耳,顾姝臣忙抬指去稳住弦。


    窗外雨如珠落,在檐下形成一道水帘。


    顾姝臣望向窗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的预感:“说起来,这几日过去了,怎么还没见二哥送封信来?”


    采薇闻言一怔:“说不定二公子急着往回赶来见您,把书信的事儿忘了。”


    顾姝臣轻轻摇摇头,捻着拨子的指尖泛着一点薄红:“不会的,忘了什么事情,二哥也不会把这事忘了的。”


    采薇低头忖了忖,缓缓开口道:“许是已经到了京城了,今日雨大,给耽搁了。”


    顾姝臣手指按着弦,琴弦深深嵌进她指腹里,喃喃道:“许是吧……”


    外面雨声又大起来,掩盖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


    瓢泼雨幕里,隐隐出现一个人影,踉跄着踏上泥水,正向长乐阁急行而来。


    不消片刻,长乐阁帘子被掀开。


    竹青气喘吁吁地踏进来,顾姝臣和采薇皆是吓了一跳。


    她裙摆早已被泥水浸透,死死贴在腿上,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面颊上,发梢不断滴落混着泥浆的浊水。那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流进衣领。


    “这是怎么……”


    顾姝臣还没说完,竹青带着哭腔的嗓音打断了她:


    “娘娘,不好了,二公子失踪了!”


    第54章 第54章 是谁传信给侧妃的?


    顾姝臣闻言, 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软,踉跄几步, 扶着梨花木几站住, 看向竹青, 声音发着颤:“你说什么……”


    竹青战战巍巍道:“娘娘, 方才翠影来的信,说北地羯人进犯,二公子往回赶路,不知怎么误打误撞碰到了, 就、就……”


    顾姝臣脑袋嗡一声,心像是被一只手攫住, 她指甲死死掐着掌心,努力匀了匀气:“不会有事的, 我兄长是将才, 定会……”


    后面的话, 她说不出来, 只是有气无力地看一眼竹青,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我一点信都没有?”


    竹青红着眼眶, 忙上前来扶住她:“是前日里, 二公子身边的侍从到顾家报的信……”


    前日里就有的消息,她今日才得知。顾姝臣心中一阵绞痛。


    采薇此刻也慌了神, 无措地愣在原地:“娘娘, 咱们快去找殿下说说,殿下定有办法……”


    竹青看她一眼,神色凝重。长乐阁消息被阻隔, 明显是有人有意为之。


    就如她今日去接翠影的账本,往日里都是翠影直接给她手里,今日却多了个内侍交接。她当时便觉着不对,徘徊了片刻,才寻着机会出去,果然翠影候着她,这才得了消息。


    这么大的事情,竟能将偌大个长乐阁瞒得滴水不漏。背后主使之人是谁,自是不用多说。


    顾姝臣扶着竹青的手慢慢坐下,稳了稳心神。这件事沈将时不可能不知道,但一直瞒着她,不知是怕她担心,还是另有内情。


    沈将时的想法,她摸不透。可她这时候,心里蹦出来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他,哪怕只是听他说几句宽慰的话,也比自个儿在阁子里忧心的好。在这东宫里,她此刻能依仗的,也就只有他了。


    顾姝臣心乱如麻,吩咐采薇去拿伞,主仆二人往继圣轩去。


    外面雨愈发大起来,劈头盖脸要把世间一切冲碎。伞撑不住如注暴雨的攻势,歪歪斜斜地落下雨水来。


    顾姝臣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步屐踏在石板上,溅起一尺来高的雨水,金线绣云纹的裙摆上,沾满了污黄的泥水。


    继圣轩里,太子殿下正在和臣工议事。魏有得立在门前看着雨水,忽见一道淡粉的身影飞进来,忙迎上去。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他有些惊异,这惯来端庄的侧妃娘娘,此刻却颇为狼狈,步履匆匆,几乎是一路淋着雨过来的。


    他忙招呼小太监,簇拥着侧妃娘娘进了侧间。


    太子殿下尚在书房议事,魏有得请了示,让她先在这边歇息等着。


    顾姝臣靠在酸枝木扶手椅的搭脑上,内侍端了热茶来给她暖身子,她此刻却无心用茶,坐立不安地听着书房的动静。


    书房与她一墙之隔,嗡嗡说话声传来,和雨声混在在一起,搅得顾姝臣的心如同油煎似的,突突直跳。


    她伸手握住桌上白瓷盏,茶水的温热透过杯身,直达她的手心。虽然只有微薄一点温度,却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屋里燃着衙香,熟悉的香气萦绕,顾姝臣心神渐稳,捧起茶盏,准备呷一口热茶。


    忽然,隔壁的声音大了起来:“以臣之见,此次他无诏离京,又离奇失踪,恐怕事有蹊跷,为羯人收买也未可知啊!”


    顾姝臣手中的杯盏应声而落,跌在她的裙摆上,泼下一大片茶水,又滚落在地,一瞬间,白瓷片在脚边飞溅。


    隔壁沈将时听到动静,眉头微蹙。眼前三位臣工还在滔滔不绝争论个不休,他轻轻咳一声,书房里立马静下来。


    “今日天气不好,诸位早些回府吧。”他面色自若,眉眼锋利,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三位大臣相视一眼,齐齐行礼告退。


    待他们出去后,沈将时从桌案后起身,抬脚往侧间走去。


    方才魏有得过来禀报,说顾姝臣来了继圣轩。这样的天气她跑过来,定是有要事找他。


    羯人异动的事情,他还瞒着顾姝臣,京中臣子们吵吵嚷嚷几日,也没个结果,让他心烦得很。


    他刚掀开珠链,便看到窗边面色煞白的顾姝臣。


    下一瞬,一团淡粉扑到了他怀里。


    “殿下……”顾姝臣的脑袋埋在他胸前,声音带了几分哭腔。


    沈将时心倏地一软,携着她往坐塌上去,揉揉她乌黑的青丝,一边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顾姝臣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会的,我二哥不会的!”


    沈将时怔了怔,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面色沉下去,眼底冷意翻涌。


    “是谁传信给侧妃的?”


    烛火在他眉骨间落下极重的深影,广袖下的手暴起青筋,连带着墨色蟒袍都泛起凌厉的褶皱。


    顾姝臣从未见他这般愠怒的样子,文雅皮囊下压抑着的暴怒,不似市井莽夫拍案而起,却能让人生起切切实实的胆寒。


    周遭内侍皆是跪地,一时间,屋里静得出奇。


    她后颈发凉,结结巴巴开口:“没、没谁,是我自己……”


    沈将时没有说话,握着她腕子的手加重了几分,顾姝臣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我、我只是担心二哥。”她抬眸望向沈将时,眼神中多了几分祈求。


    “此事与你无关。”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看着顾姝臣眸光微动,似是微微叹了口气,“侧妃先回去吧。”


    一道雷滚下来,雨点呼啸而来,泼墨一般湿了红墙。


    采薇拿不住伞,茂才跟上来,从她手里把伞接过来:“娘娘,殿下吩咐奴才送您回去歇息。”


    顾姝臣没吭声,双目无神地盯着面前的青石板路。


    身后采薇轻轻道了声谢,把伞递给茂才,伸手扶住顾姝臣。


    看着侧妃娘娘灰白的面色,茂才终究是不忍心,开口宽慰了一句:“娘娘您且放宽心呐,殿下心里有数的。”


    …………


    长乐阁里,紫薇花落了满地,碎在雨水里。


    顾姝臣缩在被子里,静静看着外面雨打花落。


    竹青走过来,端着一杯姜汤,轻轻掀开帘子,唤道:“娘娘,您淋了雨,喝点姜汤去去寒吧。”


    顾姝臣接过杯盏,眼睛依旧盯着窗外。


    竹青心里一紧,往里探了探身:“娘娘您别忧心,奴婢虽没见过二公子,可只见娘娘品行,便可知二公子如何了。苍天有眼,定能让二公子化险为夷。”


    顾姝臣喝一口姜汤,好像没有听到竹青的话,抿了抿唇,冷不丁开口问道:“北疆汗王和公主要进京了吧?”


    竹青一愣,回道:“奴婢昨日听去采买的内侍闲聊,说就在这几天了。”


    这几日,京城百姓都在议论这事,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位外邦的美人公主,私底下猜测会被圣上赐婚到哪家去。


    顾姝臣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招手叫竹青靠近些:“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清楚了……”


    翌日顾姝臣刚起身,便听到外面有人通传,许良娣来了。


    顾姝臣现在实在匀不出精神应付她,索性又跌回架子床上,对采薇道:“去告诉她,我昨日受了风寒,今天身子不舒服,还没起来呢。”


    采薇应是出去,不多时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笺。


    顾姝臣伸手接过来:“这是什么?”


    采薇摇摇头:“许娘子给的。我说娘娘您不方便见人,她也没说什么,只叫奴婢把这个给您……”


    顾姝臣微微蹙眉,拆开信笺。


    采薇紧张地看着顾姝臣,见她匆匆扫了几眼,就嗤笑一声,把信纸抛下。


    “娘娘,许娘子说什么了?”采薇捡起信笺叠好,问道。


    顾姝臣挑了挑眉:“一得了消息,巴巴地跟我报信来了。也是,她消息那么灵通,要是什么都不说,我倒是要怀疑了。”


    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扫了一眼采薇手里的信笺:“她这样好的心意,只有长乐阁知道多亏呀。”


    采薇心头一动,也笑着附和道:“是,该让殿下也知道知道呢。”


    顾姝臣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吩咐采薇把叶兰叫进来。


    她正担心怎么向沈将时解释,自己是从哪来的消息。许良娣倒是贴心得很,倒是解了她燃眉之急。


    叶兰很快进到里间来,她鲜少到顾姝臣身边伺候,眉眼间有些紧张,到顾姝臣面前行礼。


    顾姝臣抬手叫她起来,眼神示意她去看红木几上那封信。


    “我平日里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只知道伺候你们主子。倒是许娘子一番好意,素日里又是个爱操心的,外头出了什么事,就赶紧跑来告诉我了。”


    听到她的话,叶兰眼中满是惶恐,慌忙跪了下来。


    顾姝臣轻笑一声:“你不必紧张,殿下这般做也是情理之中,本宫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你不常在我身边侍候,出了什么事你也不清楚内情,回头你回不上主子的话,到时候没来由得受罚。”


    叶兰神色松了松,看着顾姝臣面色,小心开口问道:“那……娘娘要我怎么说?”


    顾姝臣抬手抚抚鬓角,复捻起信笺放到叶兰面前:“你实话实说就是,这事是谁透露给我是,总得给主子交个底不是?”


    叶兰低头忖了忖,再抬眼时,眸中满是笃定,向顾姝臣行礼:“娘娘,奴婢懂了。”


    顾姝臣满意地点点头,抬手让叶兰出去。


    午膳时候,竹青从外面回来,对着顾姝臣粲然一笑:“娘娘的事,奴婢已经吩咐给翠影了。”


    顾姝臣点点头,又草草吃了几筷子菜,就意兴了了地放下了碗筷。


    忙起来的时候还好,一但手头空闲下来,顾姝臣心便慌得厉害。


    以她现在收集的消息,羯人不像是冲着本朝来的,倒像是因为北疆。


    以她二哥的谋略,不可能这么简单落入羯人手里。只怕是有人暗害,再借机拉扯着顾家。


    第55章 第55章 即日起禁足长乐阁!


    只是她心里着急, 却不能再上继圣轩找太子殿下去。


    上次是她莽撞,得了信就急忙着往书房去了,结果叫太子给撵回来。她自信沈将时人品, 可摊上这种家国大事, 兹事体大, 她心里还是没底, 又觉得丢脸得很,便只能窝在长乐阁里,一趟一趟让宫人们出去打探消息。


    沈将时本就为北疆汗王进京的事繁忙,如今又多了一宗羯人作乱, 正焦头烂额之际,却又听到外面传闻, 说东宫侧妃娘娘犯了大忌讳,被太子殿下雨天里直直撵出去, 禁足在长乐阁佛堂里头, 日日跪够三个时辰, 连茶饭都吃不上啦。


    沈将时一听这话, 只觉得脑门子都炸了。他料理完手头的事, 便忙不迭要往长乐阁去。只是前脚刚跨出书房, 却又犹豫了。


    说句心里话, 他此刻有些不敢见她。


    起先他听了臣工们说顾俨臣叛变的话, 他只嗤笑一声。旁人不知内情,他却是知道的, 顾俨臣是受了妹妹的托, 往北地给张氏寻解药去了,如何能跟羯人勾搭在一起?


    可后来慕容逸一句话,却让他心里起了动摇。


    慕容逸只是提醒他, 顾家二公子,和策王的交情还没断呐。


    从此他心上有了道缝,顾家是好的,顾姝臣更是难得一遇贴心的好姑娘,可架不住家里有人脑袋糊涂。


    见多了宦海的漩涡,沈将时知道,人要是起了心思弄起权来,那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若张孺人中毒的事,本就是他们一早安排好的,那又该如何?


    若是这事,顾家一早就通了气,要舍掉他的侧妃,又该如何?


    越往深处想,沈将时越觉得胆寒。向来杀伐果断的储君,此刻却好似被捆住了手脚,只能把自己关在继圣轩书房里,没日没夜地处理朝政,一边暗自祈祷着顾俨臣清清白白归京。


    本来他的心还算稳定,可一听京城里那些议论的话,心弦就骤然崩裂了。


    坊间传闻一向添油加醋,一点风影就能被他们传得煞有介事。如今满京城里,不知道怎么在议论他的侧妃,非得把一个好好的姑娘说得不可。


    魏有得到底看出了他的难处,轻声宽慰道:“殿下,这些时日朝政繁忙,您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奴才见了心里都着急,侧妃主子向来知事理,不敢来打搅您会见臣工,可心里不知如何着急呢?不然咱们出去走走,顺道去看看侧妃主子?”


    沈将时一听,豁然醍醐灌顶。顾姝臣一贯谨慎地很,这时候面上不显,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想他。只怕是在心里骂了他个百转千回,把他打入话本子里“负心汉”那一类,再不许他进自己绣帐。


    沈将时在心里计算了一回,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珠帘一掀,直直往长乐阁去了。


    今日日头极好,许是前些日子连绵不断的落雨,把天地间污浊都冲刷干净了。阳光直直洒下来,照得东宫琉璃瓦一片璀璨,晃人眼目。


    沈将时转进垂花门,不等宫人去通传,直接进来正屋。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叶兰一个小丫头,勉着袖子正在擦鹦鹉笼子。见沈将时负手进来,忙不迭跪地行礼。


    沈将时没理她,径直往后头走去。这时日,顾姝臣不在屋里写字读书,必定是在后花园里头荡秋千了。


    他掀帘子出去,绕过那两棵海棠树,映入眼帘的,梧桐葱绿影下一抹月白,裙角随着微风浮动,好像朦胧绿雾里扁舟。


    顾姝臣裙摆上的书页翻动,一旁小桌上摆着粉彩绿里花形杯里盛着酸梅汤,正支颐看得专注,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注意。


    沈将时悄悄绕到她身后,见她纤指抚着书页,口中喃喃自语着:“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①


    沈将时站了良久,见她专注依旧,忍不住出声:“怎么读起兵法了?”


    顾姝臣讶然回眸,正对上沈将时一双深邃的眼眸,眼底闪过一抹惊愕:“殿下?”


    沈将时淡淡嗯一声,抬手拿起她的书,随意翻了翻,书页被翻得有些褶皱,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簪花小楷,是顾姝臣写的笔记。


    他仔细看着笔记的内容,最先开始多是记自己的疑惑之处,到后面慢慢有自己的心得,虽只是浅显之见,却已经很是不易。


    他合上书,看一眼顾姝臣:“写得不错。”


    顾姝臣脸颊染上绯红,接过书放在身后:“我、我就是随便写写。”


    沈将时牵起她的手:“随便写写都能如此,看出来侧妃很有悟性。”


    顾姝臣嘴角勾起一抹笑,眸中浮现得意,跟着沈将时在扶花疏影里散步。


    她坦坦荡荡犹如没事人一样,沈将时心里却有些紧张。


    “京城外面的传言,你不必担心。”沈将时回眸看着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宽慰她。


    他本以为顾姝臣会憋着嘴跟他说委屈,谁想顾姝臣莞尔一笑,目光狡黠地看向他。


    “我知道呀。”她尾音上扬,透露着几分俏皮。


    沈将时心一沉,她必定是心里难受至极,才能摆出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又柔了几分 :“你放心,无论是当今还是以后,发生什么,孤都不会迁怒你的。这事你不必管,孤自会处置的。”


    顾姝臣心头一暖,却还是摇摇头,抬手接住一朵落花,塞到沈将时手里:“不用啦,殿下。”


    沈将时捻着她递过来的花枝,疑惑道:“为何?”


    顾姝臣笑:“因为这事,就是我让人传的呀。”


    这下,轮到沈将时愕然了。


    顾姝臣淡淡道:“我想清楚了,谋士以身入局,既然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何不帮他一把?把人逼出来,也比总在暗处的好,让人成日里提心吊胆的。”


    顾姝臣往前走了几步,蹲身从石板路旁揪起一朵蒲公英,就这风轻轻一吹,漫天飞舞着白絮。


    沈将时仍是一脸错愕,快走几步拉住她:“可你这样,可想过京城人会怎么议论你?”


    世间对女子本就严苛,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测都能被无限放大。因为嫁给太子,她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一举一动被多少人盯着,怎能架得住流言纷纷?


    顾姝臣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无所谓,反正因为我二哥的事,顾家本就泥淖之中,再多我一桩也不算什么。”


    颇有一副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架势。沈将时被气笑,拉住她的衣袖站住:“我不管,你不顾及自己,总得顾及孤的脸面吧?让京城百姓怎么看孤?”


    他本就被传性格冷淡不近女色,如今再多一桩薄情寡义,他这储君的名声可真够好听的!


    顾姝臣也老大不满意,叉着腰看着沈将时:“那您说怎么办?这事已经传出去了,您的名声已经坏了。”


    沈将时被她气得不轻,重点是他的名声吗?他再怎么说也是储君,不怕那些人议论,更没人敢舞到他面前来。要紧的是她一个姑娘,不知道背后,被那些人怎么编排!


    “你真是不可理喻。”良久,沈将时冷冷甩袖,“孤一片好心,你若不领情,孤也懒得再管你了。”


    见他作势要走,顾姝臣忙拉住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委屈:“所以,想要这事早点结束,还得需要殿下协助呀。”


    沈将时依旧是一脸的愤懑,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兀自往前走。


    顾姝臣小跑两步追上他,抱着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撒娇道:“殿下,您要是不帮我,我的名声可真就坏了。”


    沈将时扫她一眼,不为所动:“那也是你自找的,跟孤无关。”


    顾姝臣听他这么说,放开手,哭丧着脸站着:“我不管,反正您是我夫君,我名声坏了,您也捞不着好。回头您讨不着太子妃,您可别后悔!”


    沈将时快被他气晕过去:“顾姝臣,这才是你的目的吧,到时候外头传咱俩蛇鼠一窝,再没人敢送女儿进来,你好霸着东宫、霸着孤是不是?”


    这下,轮到顾姝臣说不出话来了。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说起胡话来大言不惭,他沈将时怎么就成了个宝贝不成,让她不惜坏了自己名声,只为了霸着他一个?


    顾姝臣觉得自己跟他说不通,也把袖子一甩:“您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你这忙是非帮不可!”


    沈将时脸色依旧难看:“孤就是不帮,你又如何?”


    顾姝臣心一横,跺了跺脚:“不成,我是嫁进了您家,才受了这些罪的!不然我好端端在家坐着,到了年纪招个上门女婿,哪用像现在这样勾心斗角的!您得对我负责到底才行!”


    果然,这话一出,沈将时立马蔫了。确实,说到底,还是他的过,没拒绝母后的指婚,才让顾姝臣不得安生。


    他心虚地看一眼顾姝臣,其实她心里,后悔极了进东宫,摊上他这么一个储君吧!


    顾姝臣见他神色松动,忙趁热打铁,笑眯眯上去:“我心急口快,殿下您别跟我一般计较。能嫁给殿下这么英明神武的人,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沈将时觑她一眼,没说话。


    顾姝臣凑上去,攀上他的袖子:“所以……殿下你就帮帮我嘛。”


    摊上这么一个侧妃,沈将时彻底没辙,只好有气无力应一声:“你叫我怎么帮你?”


    顾姝臣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猾的笑,笑得沈将时心里直发怵。


    …………


    不多时,只听长乐阁里一声尖利的哭声,惊得檐角寒鸦扑腾着翅膀直冲云霄。


    一阵玉佩碰撞声响起,沈将时玄色蟒袍翻涌如浪,两步并作一步碾下台阶:“这般不讲理的女子,孤不如休了她!”


    身后魏有得缩着脖子,冷汗浸湿了后颈。只见沈将时甩袖拐进继圣轩。他正要躬身跟上去,突然一道冷冽目光扫来,魏有得浑身一抖,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


    “去传孤旨意,”他低笑一声,语调里满是冷意,“侧妃言行有失,即日起禁足长乐阁佛堂,没有孤旨意,不许任何人出入,让她对着青灯古佛,好好想想什么是三从四德!”


    第56章 第56章 顽疾总得根治。


    魏有得应了一声, 忙不迭跑出去传话去了,心里面嘀咕着,这两位主子还当真是演戏演全套啊。


    只是心里这么想着, 面上还要做出如丧考妣的样子来, 一路上有小太监来打探, 他也只是装模作样唉声叹气摇着头。


    就这样一路脸色沉重地到了长乐阁, 他转进垂花门,就见侧妃娘娘一身素衣在抱厦下站着,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似的。


    魏有得传殿下口谕,话还没说完, 就听到一声嚎哭,震得他心肝都颤了颤。


    顾姝臣哭得梨花带雨, 可怜兮兮的模样,站在原地揪着帕子:“殿下责罚, 妾该当受着, 不敢说什么。还烦请谙达请示殿下, 不叫人出入, 我们这一阁子的人如何吃饭?”


    魏有得闻言怔了怔, 心想着侧妃主子果然是侧妃主子, 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他脸上尴尬地笑了笑, 还没开口, 就听到顾姝臣揉揉眼睛,抽泣道:“妾自知有罪, 不敢有妄想, 可我这一屋子的奴婢们无辜,怎能白白地受我牵连?还请殿下给长乐阁送个会做饭的小宫女来,我们主仆几个对付对付, 也过得去。”


    魏有得应是,忙出去安排去了。


    直到长乐阁大门哄一声阖上,顾姝臣才松了口气,扶着采薇的手慢慢往回走。


    “这可累死我了。”顾姝臣歪在玫瑰椅上,揉着眼角,“搞了那么些姜水,现在眼睛还疼。”


    采薇听了直心疼,拿帕子沾了水,给顾姝臣小心擦着。


    “娘娘,咱们这么做,真的能成事吗?”采薇一边擦着,一边忧心忡忡地问。


    顾姝臣眼睛酸得直吸气,一边宽慰采薇:“成不了无妨,横竖咱们家现在这般境况,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也讨不得好,不如先预演着,到时候也有个防备。”


    这话说得采薇心里不高兴:“娘娘没来由地瞎想什么!这半年来,奴婢也看得清清楚楚,虽说是殿下是天下数一数二尊贵的人,可实在不是那等有了权就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人。太子殿下有颗菩萨心肠,不然,凭娘娘您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也不会对殿下那般倾心了。”


    采薇放下帕子,拿起手边玉滚子给顾姝臣滚眼角:“再说了,在咱们东宫里,殿下头一位爱重的就是您。您家里真出了什么事,殿下还能撂下您不管?就算到最后,咱家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殿下也会把您保下来的。”


    顾姝臣眸光动了动,面上却还是有些惶惶:“若是顾家出了事,我空当这个侧妃又有什么用?况且,殿下人品咱们有数,可这事怎么看,终还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可能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二哥遇上羯人,她心里并不是很相信那么羯人会把她二哥怎么着。圣上年轻时还可说是垂范天下的明君,可如今……说到底,最大的威胁不是外面,还是自己人。


    玉滚滚过她白皙的面颊,采薇轻声道:“如今圣上不大理朝政,大小事还不由着咱们殿下做主?奴婢说句杀头的话,殿下说是储君,实际谁也没把这‘储’字放心上。”


    这倒是。圣上有了年纪后,愈发沉迷于声色,朝事大多是沈将时在打理,当真算是半个君主了。顾姝臣心里有些不屑,圣上从前也是个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人,怎么稳坐江山之后,反而沉迷起后宫来了?


    难道他们皇家的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如此?那她日后跟着沈将时进了宫,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左拥右抱,不理朝政?


    顾姝臣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里噔咚一下,接过采薇手里玉滚,放在几案上:“不用了,演戏演全套,要是肿消了,就不像了,别叫外人看出端倪来。”


    她抬脚往厢房走去:“哭够了,该跪佛堂啦!”


    说起来这佛堂还是她这两日才搭起来的。顾家没人信佛,连北边老家里人,靠山吃山的人,也只拜月神奶奶,不拜菩萨佛祖。


    只是如今要演戏,少不得得搭个戏台子。这佛堂里的菩萨是先头就有的,顾姝臣先前没当回事,后来听清河郡主说起这是皇后娘娘先前的住处,猜想这佛堂必定是皇后娘娘做侧妃时候准备的,便派了人看守打扫,里面的蒲团供香都是现成的。


    佛堂里光线暗,阳光斜透进来,照亮满屋里尘埃纷纷。佛像前挂着幔帐,把菩萨笼在一片阴影里,看不真切。


    屋里点着檀香,一捧一捧浮上来,顾姝臣往蒲团上一跪,垂眸拨弄起紫檀手串来,从背后看着,挺直的背,白皙的脖颈,一身素衣纤纤,很像那么回事儿。


    采薇不好打扰,关上门到廊下守着去了。


    顾姝臣在里头跪着,其实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宗事。


    完满如皇后娘娘这般的人,也要在菩萨面前求心愿吗?


    顾姝臣从很小时候就明白了个道理,这世上的事,求别人都是没用,旁人说再多话使再多力,到头来也只能靠自己。若是靠自己不成,那也只能想开点,钻牛角尖除了坏自己身子,没别的益处。


    顾姝臣捻了捻手中佛珠,抬眸往上看了一眼,青烟渺渺,一点香灰落在炉子里。人道是婆婆难相处,皇家婆媳更是难当。她与这个皇后婆婆笼统不过见了几面,可心里却觉得娘娘很是体贴和善,对她也很温和,远没有外边传的那么不近人情。


    有时候,长乐阁主仆几个关起门来,私底下也议论着,觉着皇后娘娘这一生是太顺遂了,入了东宫就是侧妃,没几天一举得子,在东宫几年里守着儿子,没受什么磋磨。等圣上荣登大宝的时候,更是掌了凤印,成了圣上名正言顺的第一位皇后。


    有人生来就是顺遂享福的,皇后娘娘就属于这么一类人。可这么一类人,难道也有心里难以言说的苦楚,到菩萨面前一吐为快吗?


    …………


    珠帘被撞得叮当响,一个小婢女提着裙摆,连仪态也顾不得,扑通一下跪在许良娣面前。


    “娘子您大喜啦!”婢女满脸喜色,给许良娣磕了几个头。


    许氏正靠在贵妃榻上,眯着眼睛打瞌睡。听她这么一吼,猛地睁开眼睛。


    “快说说,如何?”


    婢女直起身子回话:“奴婢看得真切,殿下气冲冲出了长乐阁,没多久就让魏有得去传话,奴婢打听过了,殿下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侧妃禁足在长乐阁里头啦!”


    许氏听闻,喜上眉梢,一双凤眼上挑:“果真如此?”


    婢女点点头:“一切跟主子谋划的无二,如今,只等主子再添一把火,就能把侧妃彻底拉下来!”


    许良娣捏着手里帕子,低头谋算着。先前她给顾姝臣写那封信,又在京城里头借着北疆公主进京散播谣言,就是为了让太子和顾姝臣离心离德、心生嫌疑,好让她有可乘之机。她起先心里忐忑这事能不能成,结果顾姝臣收下了信,外头谣言也越传越厉害,侧妃接着就犯了那么大的忌讳,竟是这般的顺利,简直如有神助。


    这时候,她只要再添一把火,趁着顾家二公子的事还没个了解,就能把顾姝臣从侧妃的位子上拽下来。


    她越想心头越喜,当即整理了钗环,一刻也等不了得往继圣轩去了。


    沈将时正听着魏有得回话,吩咐茂才上外头找人去,这厢许良娣忙不迭就赶过来了,心思简直要写在脸上。


    沈将时心里厌恶,只是想起顾姝臣吩咐,正了正神色,让把人叫进来。


    许良娣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还背着一桩官司。


    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样子,沈将时心里冷笑。她底下做的那档子事,他早就查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许良娣平日里看起来百依百顺的模样,实则害起来毫不心慈手软。


    按理说近几日就该把她处置了,奈何顾姝臣不许他动作。先前换琴弦的账还在她心上记着,按照她的话,顽疾总得根治了才好,别到最后留下一笔烂账没法平。


    许良娣上前行礼,眉眼间都是柔顺,还参加了几丝惶恐,低眉顺眼着,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服服帖帖的。要不是沈将时知道她心思,还真要被她的样子骗了去。


    他按捺住火气,若无其事地开口:“起来吧,何事?”


    许氏一步三摇地走上前:“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妾特意做了莲子羹,殿下政务繁忙,难免心火旺,别中了暑气才是。”


    沈将时冷笑一声,就势接过她的话:“呵,我倒是想,前朝的事没个决断,后院里也让人不得安宁。”


    许氏一听有戏,柔柔开口道:“先前的事妾也有听闻,说起来,侧妃姐姐在家一向娇惯坏了,在家国大事上头,难免欠些考虑……”


    她小心看着太子殿下的面色,继续着:“也是侧妃娘娘年龄小些,妾们平日里相处,也多担待侧妃娘娘些。”


    三言两语的,又抹黑起顾姝臣来,沈将时假意赞许地看一眼她:“她若是能像你一般懂事,孤也不用操这份心了。”


    太子殿下一向冷淡疏离,何时说过这么情意款款的话,许氏欣喜若狂,有些飘飘然起来,抬手勾住沈将时的袖子:“妾一心只有殿下,能服侍殿下就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顾姝臣也在他面前说过。可如今同样的话再从许氏嘴里说出来,只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将时从书案后站起来,躲开许氏的手,走到只支摘窗前。


    许良娣正要跟过去,却听沈将时开口:


    “既如此,你替孤去瞧瞧侧妃,顺便告诉她,若她再这样不明事理,那便一辈子别出长乐阁的门了!”


    第57章 第57章 打你就打你。


    夏日里的天说变就变, 方才还晴空万里,忽一下又落下雨来。


    一阵穿堂风夹着雨点飞过,冷得顾姝臣直哆嗦。


    佛堂里冷起来, 可真真是冻人, 寒气从蒲团里往外冒。顾姝臣缩着脖子, 心里琢磨着, 大抵是经得住这样的寒冷,才算是对菩萨诚心吧。


    跪了也有个把时辰了,今日的戏便做到这里。顾姝臣手撑着蒲团起身,谁想跪久了膝盖疼得厉害, 眼也发晕,踉跄了几步, 扶住菩萨像前的供桌才勉强站住。


    她正要到雕花窗前喊人,却听到一串脚步声, 采薇小脸从门后出来:“娘娘, 许良娣来了!”


    顾姝臣一脸错愕:“这么快!那做饭的宫女……可进来了?”


    采薇紧绷着一张小脸, 点点头:“娘娘放心, 人早接进来了。奴婢不敢让她回后罩房去, 正在东厢房躲着。”


    顾姝臣点点头:“你悄悄把人带进去, 再告诉许氏, 我一卷经还没念完, 现在停了不好,让她到正厅里喝茶歇息吧。”


    她现在受着罚, 按理说该夹起尾巴做人。可谁让她是侧妃呢,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拿腔作势,许氏就是坐上一个时辰, 也得老老实实等着。


    采薇应了声走了,顾姝臣回身又到蒲团,膝盖酸疼得要命,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尊贵,扑通一下子跌坐在蒲团上,抱着膝盖直呲牙。


    “菩萨您别怪罪,女儿从未跪过这么久……”她正说着,却听到门吱呀一声响,她以为是采薇又回来了,头也不回开口问道,“什么事?”


    谁想身后却没响动,顾姝臣回头,却看见许氏袅袅娜娜,正捻着帕子在那站着。


    怎么突然上这来了!顾姝臣心头一跳,面上却是泰然:“娘子怎么来了?”


    许氏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意里全然是张牙舞爪的得意:“我来瞧瞧姐姐,顺便传殿下的令呢。”


    顾姝臣仰着下巴,她坐着,许氏站在阴影里,笑得鬼魅。


    “劳烦娘子了。”顾姝臣微微一点头,示意许氏继续。


    看着还是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许氏心里就窝火。死到临头了,还装什么样呢,于是先前准备好讽刺的话也顾不得,一气开了口:“殿下说了,娘娘您此番犯了大忌讳,按理说该直接病死的。殿下惦念您年纪小不省事,这次只做警醒,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往后若是不明理,便一辈子也别出佛堂。”


    宫里要处置人,尤其是后院妻妾,不能直接说赏白绫赐死的,一般只说“病死”,几碗药喂下去,人躺在炕上哼哼几日,没声息地便去了,干净又方便。


    果然,这话一出,顾姝臣的气蔫了不少。她看着顾姝臣耷拉的眉眼,心里快意,继续道:“娘娘您也别难过,横竖您是东宫的人,殿下少不得要保您的命。只可惜顾将军和夫人,顾将军那般爱惜名声的大将,说来也是没想到,竟然养了这样一个儿子……”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啪”一声,许氏眼冒金星,脸颊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许氏瞪圆了眼睛,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姝臣:“你打我!”


    顾姝臣此刻从蒲团上站起来,她有北地血统,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些,此刻居高临下,看着许氏,颇有些压迫感,逼得许氏连连后退。


    顾姝臣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其实她早就想打她了,今日可算是寻着了机会。这机会不可多得,于是她又上前两步,抬手又是一个左右开弓,打得许良娣晕头转向。


    这时候许氏身边的婢女也反应过来,忙冲上去护住自家主子,一边扯着嗓子干嚎:“不好啦!侧妃打人啦!”


    这一嚎可了不得,许氏张着胳膊要上来挠人,被身旁婢女死死抱着,佛堂的槅门啪一下开了,乌泱泱涌进来一片人。


    顾姝臣躲着她的长指甲,眼角留意着一旁的动静,见一个身影缩到幔帐后面,才不紧不慢冷冷开口:“打你就打你,怎么着了?”


    她下手可不轻,许氏脸肿起一大块。宫里头向来打人不打脸,许良娣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嘴里不干不净骂起街来:“小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女儿,私底下使手段勾引男人!仔细着些!狐媚子的味道闻久了,恶心!”


    平日里柔顺如水的一个人,骂起人来这般不堪入耳。这倒正着了顾姝臣的道,她也不开口反驳,只是瞅准时机又往许氏脸上抽了几巴掌,直到被竹青和采薇拉开。


    许氏身边的两个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简直被吓傻了,反应过来后护着许良娣嚎哭:“侧妃娘娘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主子是带殿下传话,话还没说几句,怎么仗着自己身份动起手来了!”


    另一个也是满眼含恨,直直剜着顾姝臣:“怕是娘娘心里对殿下有恨,不敢发作,便拿我们娘娘出气!”


    顾姝臣打完了人,屈屈袖子下的手指,无声无息地又跪倒在蒲团上,闭眼对着菩萨双手合什,口中只念着:“上天有眼。”


    许氏此时钗环也乱了,头发也散了,顾不得仪态,把脚一跺,朝天哭嚷着:“我找殿下做主去!”


    说着,一气推开槅门,往大雨里去了。


    佛堂里又清净下来,顾姝臣缓缓睁开眼,往幔帐后一瞥:“可听清了?”


    幔帐里转出来个纤细的身影,一身素色的衣裳:“奴婢听到了,是个子高些穿绿衣裙的那个。”


    顾姝臣点点头,松一口气:“其实能不能认出来都无所谓,只要你这个人出现,她们自己就溃不成军了。”


    豆蔻对着顾姝臣行礼:“奴婢知道。”


    天色依旧暗得吓人,云层压在檐上,雨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


    “我兄长还没信吗?”转眼又是两天过去,雨越下越大,隐隐有着冲河堤发洪水的势头,她二哥的消息也一点没有。


    采薇和竹青面面相觑,面上神色也有些难看。


    她悠悠叹口气,因着落雨绵绵,沈将时也忙得脚不沾地。前日里她打了许氏,沈将时派了茂才来“训斥”,实则是给她送膳食来了。后来日日如此,长乐阁自己又有小厨房,虽然人圈在里面,却是一点也没受委屈。


    这也是沈将时考虑地周全,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做戏要做全,顾姝臣一早打定了勒紧裤腰带过几天苦日子,可沈将时到底是舍不得她受苦,趁着夜色里让人送了好几回东西,连眉音吃的松子也没落下。


    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她就是在屋子里闷几天,又不是几年不出去了,也就是他一个没当过家的人,何至于如此,送这么些东西来,简直像逃难似的。


    可笑完了,她心头又有点暖乎。天天日理万机的人,能考虑得这么周全,还是心里在意的缘故。顾姝臣下了地,走到窗前:“都要平平安安才好啊……”


    风裹挟着雨点飞进来,顾姝臣不许人关窗,情愿听着雨声,采薇拿着个披风过来给顾姝臣围上:“娘娘且宽心,都不会有事的。”


    顾姝臣回身看她:“家里呢?家里可安好?”


    采薇顿了顿,斟酌着开了口:“豆蔻说,听着二公子失踪,夫人晕了一次……不过不打紧,将军和大公子都还好,在京城里斡旋着。后来得了您的消息,家里险些气炸了锅,直到有人把豆蔻带过去,他们才明白您的谋算。”


    顾姝臣点点头,这么多年,顾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的事也难不住他们。


    她对家里放心,可对沈将时呢?顾姝臣站在窗边摩挲着手指,外面都尊崇储君,可说到底,殿下当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放在寻常人家里,正是初出茅庐势头正盛的年龄,可看沈将时,大半个江山压着他身上,多少黎民百姓指望着他过活。君主难当,储君更难,顾姝臣读史读得多,从古至今有多少太子能踏踏实实荣登大宝的?就拿当今圣上来说,也是死了一个太子哥儿,才坐上太子的位置。更何况,沈将时虽是嫡子,可母后当年不是太子妃,身份上差了一截,他上头还有一个策王压着……


    越想越心乱,顾姝臣此前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她和沈将时走得近了,虽然他从不在她面前说什么,总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可她知他心里有难处。顾姝臣进东宫只有半年,就遇上不少事,沈将时在宫里二十年,得遇到多少明枪暗箭。他打心底里是个善性人,见惯了前朝后宫斗争,再想彻底放下心信赖一个人,能行吗?是以外面传他先天不足不近女色,其实他是不愿再搅和进这些斗争里去了。


    原先东宫也算太平,可自从她进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冒起来,甚至出了几回人命。顾姝臣眼底发涩,知道这事并不能怨她,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若是她先头没有招惹沈将时,老老实实像张孺人一样窝在后院,是不是就没有后面这么一连串的事?


    顾姝臣心里愈发打起鼓来,索性推开门走出去,站在抱厦里看雨。


    采薇急急跟上来:“这冷的天,娘娘小心受了寒气。”


    顾姝臣叹着气:“要是当年皇后娘娘没做这桩媒就好了……”


    采薇闻言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看着顾姝臣眉间愁绪,掩唇一笑:“娘娘说的什么?若是皇后娘娘没做这媚,咱们上哪找这么好的姑爷?”


    她抬手帮顾姝臣系披风带子:“奴婢可记着,娘娘小时候在将军和夫人面前叫嚣着,要嫁世间第一好的男儿。如今得偿所愿了,怎么还纠结起来了?可不像咱们顾大小姐的性子。”


    顾姝臣听了有些脸红,揪一把采薇:“又胡说……”


    主仆两个正闹着,却见络玉冒出来,对着顾姝臣行礼:“娘娘,殿下回东宫了。”


    第58章 第58章 侧妃娘娘您验验?


    采薇闻言, 觑一眼络玉,埋怨她大惊小怪:“殿下回来便回来了,你嚷什么?”


    顾姝臣见她面色, 似是有什么事, 开口问:“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络玉喘匀了气, 向顾姝臣回话:“娘娘, 殿下回来后,就直奔画扇阁去了。”


    顾姝臣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是外面洒扫的小太监告诉奴婢的, 那小太监就在画扇阁到继圣轩这一圈洒扫的,是奴婢的同乡, 他看得真真的,殿下……”


    顾姝臣身子打了下晃, 忙开口打断她, 涩然道:“好、好了, 我知道了。”


    采薇扶着顾姝臣回屋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廊下的灯笼泛着微弱的火光。前些日子听说张孺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去画扇阁, 势必是要留在那过夜了。


    顾姝臣心里骤然有些酸涩, 指甲嵌进掌心里也没发觉,直到那一点尖锐刺破了皮肉, 她才猛地撒开手。


    连绵不绝的雨声汹涌地灌进耳朵里, 顾姝臣从未觉得这声音这么吵。她烦躁地下地去关支摘窗,一手推着支木,另一手搭在下窗框上, 一个没留意,上窗落下来,搭着的手没来得及抬起,就这么直愣愣撞了上来。


    长乐阁里响起尖锐的“诶呦”一声,顾姝臣眼里闪着泪光,手指钻心地疼,直往脑后冲,疼得她脑瓜子嗡嗡响。采薇和封嬷嬷围上来,拉着泪眼朦胧的顾姝臣,大呼小叫着又是上药又是包扎,闹了好大一通。


    顾姝臣欲哭无泪地看着被裹成粽子的手指,缓缓捂住了脸。这也太丢人了,为了这点子事,把自个儿弄成这样。


    可又能怎么办呢?顾姝臣自认不是神仙,既然不是神仙,总得跟七情六欲纠缠着。可既然进了宫里,进了全天下小老婆最多的地方,总要经历这么一天。


    她心里实在不好受,虽说入东宫之前她就知道太子有两个侍妾,可她那时候还不明白男女之事,更不知道宠与不宠之间,藏着多大的玄妙。后来这上头的事,是沈将时一点一点教的。他说他只有她一个人,她心里头感动,自以为是跟别人不同的。可他从来没说过,往后也就只有她一个呀。


    大抵是她这些日子没见他,他心里寂寞,便想找别人开解。顾姝臣腹诽着,先前她侍寝的时候就该看出来,太子殿下就是个贪得无厌的。这才分别多久,一个大男人,这点寂寞都耐不住,心里头成天装着那点子事,哪里有储君的样子?真是没出息,顾姝臣又气又羞,在心里头替他害臊。


    采薇端着一碗圆子过来,捧到顾姝臣面前,见她难过的样子开口宽慰道:“娘娘别多心,殿下许是看看张娘子病好全没,不做别的事的。”


    “应、应该的。”顾姝臣脸飞起一片红,他做别的又怎么样,她自己虽此生只有他一个人,可太子殿下不是呀。她心里再不乐意,也管不住太子殿下要往别人院里走,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如今让底下人看着她这幅样子,倒说她是个小心眼不容人的。顾姝臣作为顾将军的独女、天下第一字号的侧妃娘娘,很有自己的气性,很快正了正神色,假笑着对采薇道:“没什么,我心里一点别扭都没有,真的。”


    采薇也陪着笑一笑,心里头却没把自家小姐宽慰的话当真,不然,缘何平日里那么爱玩一个儿,不到亥时就歪到床上睡去了。


    夜里,不知何时雨停了,顾姝臣再睁开眼时,外头便是晴空万丈,鸟雀在檐下婉转啁啾着。看着外头的好天气,顾姝臣心道这下总算不怕水灾了,不由心随境转,把昨晚那些事抛到脑后,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她抱着被子在榻上赖了一会儿,听到外间有脚步声,才掀起帘子,还没开口叫人,却见竹青急冲冲地进来。


    顾姝臣一愣:“怎么了?”


    竹青一脸难以置信,颤巍巍地开口:“娘娘……张孺人、殁了……”


    顾姝臣瞪圆了眼:“你说什么?什么殁了?前些日子不是说好全了吗?”


    “是昨夜里,张孺人觉得身上不好,叫人请了殿下去……到今早上就咽了气,这回子画扇阁里都挂上白布啦……”竹青担忧地看着顾姝臣,“娘娘,这事真真的,错不了了。 ”


    顾姝臣觉得五雷轰顶,脑袋里一片空白,攥着被子,呆呆地说不出一句。


    前些日子还不着调地打趣她,说着叫她负荆请罪的人,那么鲜活乐观的娘子,就这样没声息地殁了?


    顾姝臣心头一痛,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抬手去抹,带下一大串泪珠来。


    竹青看着顾姝臣神色,心里也不好受,想了半天,也只喃喃出一句:“娘娘您节哀啊……”


    顾姝臣哪里能节哀?哭得满脸泪,只觉得自己昨天太不做人,人家都弥留之际了,她心里还惦念着男女之情,这样地误会人家!


    想起张孺人,顾姝臣心里抽抽地疼。她和张孺人不过半年的交情,可也看得出张孺人是个爽快利落人,从不藏污纳垢遮掩着心思害人,还几次三番地替她撑腰解围……她从前总以为她们的交情还久着呢,能一直到出了东宫再到宫里,谁想世事无常,这才没多久,她们竟是天人两隔!


    顾姝臣抹着泪,指甲快把绸缎被面划破了,心里后悔地直捶床,同在东宫这么久,她连张孺人的名讳都不知道,如今又受罚困在长乐阁里,连柱香都不能上,真是没良心透了!


    就这样又挨到了天黑,顾姝臣整日恹恹的,也顾不得自己的事,早早地爬上了床榻。


    她脑子里混沌一片,正蒙着头迷迷糊糊着,忽然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姝臣懵懂地睁眼,被子被拉开,清浅衙香气扑面而来,接着唇瓣上落下温柔的触感。


    没等那人深入,她便一把将人给推开。


    沈将时动作一顿,接着把她拉入怀抱,按住她躁动不安的手:“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识你男人了?”


    顾姝臣脸上臊得慌,别开脸去不看他,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道:“殿下,您打哪翻进来的?我现在可没心思跟您做那事呐。”


    后院里刚没了个人,就算太子对人家无意,也总不能这样无动于衷,还有心思找别人寻欢作乐。


    她等着太子殿下放弃,却听到一声轻笑。


    “傻丫头。”顾姝臣额头挨了一下,接着一只温柔的手摩挲着她的墨发,“张氏没事,这是孤的安排,让她假死出宫呢。”


    顾姝臣倏地睁开眼睛:“您说什么?”


    沈将时嗅着她发间香气,温言道:“是她自己要求的,她家里四妹妹去了,她进东宫原是为了保妹妹日子过得好些,如今妹子不在,她也不愿意再留在宫里,就跟孤请示。”


    顾姝臣听闻只觉得不可置信,讶然地看着他:“您能同意?”


    沈将时“嗯”一声:“留在宫里也是耽误人家,不如借机放出去,既能给暗害之人添一桩罪责,又能全了张氏的心愿,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还能讨顾姝臣欢心。不过这句话沈将时没好意思说,只邀功似的看着她。


    顾姝臣听着,只觉得心头嘭一下绽开烟花似的,抬手紧紧搂住沈将时的脖颈。


    太子殿下的呼吸有些乱,按住她胡乱摸索点火的手,凑在她耳边道:“别急,眼下还有一桩喜事,你二哥递了信给孤,人没事,眼下正在替孤干另外的事呢。”


    虽说顾姝臣早就对自家二哥有数,可听到这话,心里头欢喜得厉害,也顾不得什么矜持,捧着沈将时的脸,凑上去落下一个吻。


    “殿下您真是英明神武,世上再没比您更厉害的人啦!”


    被小娇娘这么爱慕着,沈将时心里头得意,却猛然注意到她手指上缠着纱布,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姝臣闻言咬了咬唇:“听到您昨夜去别人屋里留宿,气的。”


    沈将时举起双手,一脸无辜看着她:“天地良心,侧妃娘娘,我可什么都没做。”


    顾姝臣哼一声,移开目光。她当然知道沈将时什么都没做,不然还能放人家出宫吗?


    沈将时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衣襟上:“不然……侧妃娘娘您验验?”


    听着他的话,顾姝臣脸上一片绯红。平日里端庄自持的储君,怎么也这般不着调起来!


    她羞愤地厉害,抬手要打,却被人箍住。沈将时显然是饿久了,三下两下就把人弄得七荤八素,再没了造反的力气。


    完事后,两人还不肯分开。顾姝臣缩在他怀里,委屈地直哭。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没觉着什么,这些日子分开,虽只是做戏,可她却是真想他呀。


    沈将时见她落下泪来,以为是自己没轻没重把人弄伤了,正紧张兮兮地要点灯,却被人按住。


    顾姝臣贪恋他身上的味道,紧紧搂着他的腰,不肯撒手。


    沈将时心头一软,安抚小猫似的抚着她:“是孤不好,该跟你商量着才是。”


    顾姝臣摇着头说不是:“妾进宫这么些日子,净给殿下惹麻烦了。”


    她话音刚落,腰上就挨了一下,她委屈地抬眸:“您做什么……”


    沈将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胡说什么。”见她悻悻低了头,又抬手去替她拉被子:“不要瞎想,飞来横祸,怎么能怪你呢。要说怪,也是怪孤没能防范才是。”


    顾姝臣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此刻语气带了些嗔怪:“怪您艳福不浅,后院里塞那么老些人,成日里闷着没事做,净勾心斗角了!”


    第59章 第59章 殿下您就胡搅蛮缠吧!……


    沈将时怜惜地吻着她的额角:“那以后, 再不让旁人进门,往后东宫里只有你一个人,可好?”


    顾姝臣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伸手去够一旁的锦被:“殿下您别骗我了。”


    听到她不屑的语气, 沈将时有些急, 揽着她的腰把她抓过来, 强迫她面对着自己:“孤没骗你。”


    顾姝臣眨眨眼睛,水眸清亮,喃喃道:“别说胡话了……您还是要娶太子妃的呀。”


    沈将时抚弄着她落在枕上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道:“等咱们有了小皇孙, 孤就给你请旨当太子妃好不好?”


    听到这话,顾姝臣脸上腾一下升起一片红云, 抬手轻轻打着沈将时:“才、才多少时日,就说这种话。”


    沈将时把顾姝臣揽在怀里, 轻嗅着她发间的桂子香, 没说话。


    顾姝臣枕着沈将时的臂膀, 心里五味杂陈, 一边为沈将时的承诺欣喜, 一边又告诉自己不要太相信。她是从小养在父母膝下, 顾将军和谢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窝养了他们三个孩子, 再没旁人插手。可她知道这何其难,就只她在京城里串门子的经历, 那些高门大户里, 谁家还没两个貌美的侍妾?宫里更是美人如云,要不怎么说佳丽三千人呢?饶是这样,每年又会选秀进去多少?这都是祖制, 是规矩,如花似玉的美人养在后宫里,方能体现皇家富贵。


    若顾姝臣嫁的是门当户对的普通人家,倒也罢了,她心里头不情愿夫君纳妾,还能越性闹一闹脾气。她如今嫁的夫君是储君,是未来的圣上,顾家全族的仕途和性命都在他手里捻着,她哪敢任性?若是因为争风吃醋的事,二人闹了龌龊,才是得不偿失。


    沈将时看着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他抬手掖一掖顾姝臣凌乱的碎发,没再吱声。顾姝臣骤然听到这样的话,不轻信也在情理之中。他不恼她不相信,总归他说得出便做得到,到时候给顾姝臣看就是了。


    二人靠在一起,静静地躺着。就在顾姝臣睡意上涌的时候,忽然听到沈将时开了口。


    “今日许氏来继圣轩,说有要事要禀告。”沈将时的气息浮动,顾姝臣耳后泛起酥麻,“要不要猜猜,是什么事?”


    顾姝臣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幽幽道:“我猜不到——横竖不是什么好事。”


    沈将时哼笑一声:“今日我没见她。”


    顾姝臣懒然道:“许氏无功而返,明日定是要再来的。殿下还能日日不见?”


    “不急,暂且先晾着她。”沈将时放在她腰间的手又不老实起来。


    顾姝臣本来就软着,被他这么一撩拨,呼吸又紊乱起来,忙往床榻里躲,却被沈将时堵住了去路。


    “我都累了好几天了,侧妃不可怜可怜我吗?”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他这几日在外面忙前忙后的,除了国事,家事也是一团乱,哪像她一样在阁子里躲清闲?顾姝臣一想,太子殿下似乎确实是挺可怜的,刚探出去的胳膊顺从地缩了回来。


    她素手搭上沈将时的肩膀,声音娇软,拦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殿下这几日辛苦了,咱们快早些歇息吧!”


    沈将时选择性忽略了这句话,顾姝臣懊恼方才不该心软,作势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让他得偿所愿了。


    …………


    第二日顾姝臣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看着外面的日头,揉了揉酸胀的后腰,心道以后绝不会再信沈将时在床榻上任何一句话了。


    她将将梳洗好,外面茂才就欢天喜地地来了长乐阁,请侧妃主子往继圣轩去一趟。


    看着茂才风风火火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一路来势必是高调得很。这下无疑是向全东宫宣告太子殿下免了她的罚,顾姝臣心里有数,这是沈将时要动许良娣了,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火速让采薇和竹青给她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又斜插了五六根玫瑰金簪子,换了一袭十二副金凤云纹滚边罗裙,乌泱泱带了一片人,迫不及待往继圣轩去了。


    张孺人将将“发丧”,东宫里气氛一片低迷。顾姝臣骤然明艳登场,又有茂才这个耳报神在,不多时,宫里上下便都传遍了。


    采薇有些感叹,幸好宫里其他人不知道内情,更不知昨夜里堂堂太子殿下三更半夜爬人墙头,不然该说她们娘娘靠出卖色相免罚。


    顾姝臣不紧不慢走着,故意往月华阁转悠了一圈,还在门口停了片刻。


    画扇阁消息多灵通?前脚顾姝臣刚出长乐阁,后脚许氏便得了信,此刻正在屋里大动肝火。听到外面动静,直接砸了手里青花盏:“谁在外面喧闹!让她快滚!”


    她脸上的肿还没完全消下去呢,殿下这就放了人,让她怎么能不生气!


    一旁婢女青鸟慌慌张张跑出去,刚跨过门槛,就看得清侧妃娘娘满头珠翠,一身华服袅袅娜娜站在阳光下,十二尾金凤步摇闪着璀璨华光,陪着侧妃娇丽的面容,格外扎眼。


    青鸟的脸瞬间就沉下来,侧妃娘娘好大的威风,这是上月华阁里挑衅来了。


    她三步两步到顾姝臣面前,语气生硬,行礼道:“给侧妃娘娘道喜。娘娘不是要去继圣轩吗?怎么上我们月华阁来了?”


    顾姝臣柔柔弱弱抚抚簪子,语气夸张地“诶呦”一声,眼波流转,嗔怪地看向采薇道:“是呢,咱们不是要去继圣轩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你们这些死奴才也不提醒本宫!殿下该等急了!”


    采薇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心道娘娘您可不能当宠妃,这演技可真够差的。


    顾姝臣矫揉造作一笑,对着青鸟柔柔道:“替我跟你家娘子告罪,我有些时日没出长乐阁了,今天骤然出来,慌慌张张的连路都不认识了。”


    青鸟:……


    采薇:……娘娘我们还是走吧。


    等顾姝臣一步三摇地来了继圣轩,沈将时正在书案后坐着,看着她眉眼带笑。


    顾姝臣果然生了一副羡煞旁人的好容貌,平日里她喜欢素色浅淡的衣服,一副温婉美人的模样;今日一袭华装,她年龄虽小,气质却足,这一身华裙在身,一点都不露怯,反而衬得人有一种毫无顾忌张扬跋扈的美。


    顾姝臣的宠妃做派还是要继续演下去,弱柳扶风一般走上去,身子一歪,靠在沈将时身侧。


    沈将时从善如流地揽过她纤细的腰身,轻轻一按:“爱妃可知错了?”


    顾姝臣被他这一声“爱妃”叫得头皮发麻,强压下想笑的冲动,抱着沈将时的胳膊:“殿下,奴家知错了,您不要再罚奴家了好不好?”


    沈将时心头一跳,呼吸不自觉重了几分。他原本是顺着顾姝臣的意,怎么演着演着,他倒是先入了戏了。


    他揽着顾姝臣的手紧了紧:“只要你听话,孤什么都依你。”


    一旁垂眸立着的采薇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神游天外,心里嘀咕着,娘娘和殿下不愧是一对,娘娘做不了宠妃,殿下更当不了昏君。两个人演技都烂到北边顾姝臣姥姥家去了。


    顾姝臣又自我感觉良好地腻歪了一会,终于还是被沈将时推到一旁罗汉床上坐着去了。


    “殿下,您有把握吗?许良娣不会不来了吧!”她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敲着桌子。


    沈将时斜睨她一眼,眸中带笑:“本来不是很有把握,但今日看了你,又觉得有把握了。”


    顾姝臣讶然:“为何?”


    沈将时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一个转,笑道:“你都这样舞到人家面前去了,她再不生气,真成泥人了。”


    顾姝臣面颊渐渐染上绯红,站起来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很漂亮吧,这是皇后娘娘赏的料子,我一直没舍得穿呢。”


    裙摆宛若莲花般绽开,衬得顾姝臣腰身愈发纤细,沈将时默默移开目光:“其实以你的身份,应当多穿这种服制才是。平日里穿着太素,叫母后看到了,该说你不合规矩了。”


    顾姝臣觑他一眼:“是您想看我这样穿吧。”


    还扯上娘娘了,真是说起谎来不脸红。


    沈将时被她噎住,耳尖发烫,故意用眼睛去瞪她:“孤想看又如何?不给孤看,难道侧妃想给别人看?”


    简直是胡搅蛮缠!顾姝臣翻个白眼:“我给自己看不成吗?我打扮的时日多了,难不成日日都是为了给殿下看?”


    沈将时心一横,只想找回自己被顾姝臣倒了的面子:“孤不管,反正你以后只能给孤看。”


    顾姝臣哼笑一声:“殿下你就胡搅蛮缠吧,我可不理你了。”


    说罢,她坐回罗汉床上,兀自揪过一本书翻起来。


    沈将时看着顾姝臣娴雅的动作,心里有些懊悔,刚想开口唤她,就听外面魏有得来报:


    “殿下,侧妃娘娘,许良娣求见。”


    第60章 第60章 与外男有私情?


    沈将时正了正神色:“把人叫进来。”


    魏有得应一声出去, 沈将时转头看顾姝臣,发现她又懒懒地倚着罗汉床,抚弄着衣袖, 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多时许氏进来, 愤懑地瞥了一眼闲散模样的顾姝臣, 上前向沈将时行礼。


    顾姝臣掀起眼皮觑她一眼, 勾唇一笑:“娘子来啦,我方才还跟殿下说,要跟殿下去月华阁,亲自向娘子道歉来着。前些日子是我鲁莽, 心绪不宁伤了娘子。后来想清楚了,是我太恃宠生娇了, 心里实着是过意不去。”


    这话一出,又把许娘子气了个仰倒。本来她道歉就不诚心, 还要带上殿下去, 这是道歉, 还是到她面前耀武扬威来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恃宠生娇”, 天底下就没比她更张狂的人了!


    许氏下意识就要反驳, 话都到嘴边了, 忽又想到自己是为什么来的, 又把话咽了下去, 转而对着顾姝臣露出一个笑:“娘娘说笑了,娘娘品阶在我之上, 我怎能消受姐姐的道歉呢?那日是我不对, 姐姐教训我也是应当的。”


    顾姝臣面色泰然,端着杯盏啜一口茶水,点头道:“嗯,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许氏袖子下的手攥紧,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顾姝臣。现在得意?看等会儿死到临头了,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看着顾姝臣盈满笑意的脸,一想到等会儿她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模样,许氏心里的气顺了一大半。


    “这事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沈将时大手一挥,很自然地拉起了偏架,目光看向许氏,“有何事?”


    许良娣顿了顿,忽然跪在地上,郑重地看着沈将时道:“太子殿下,妾有要事相禀告。”


    “直说就是。”沈将时抬手示意她起来。


    许氏却好像没看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俯身下去,眸中猝然划过一点狠厉:“殿下,兹事体大……妾不敢说。”


    沈将时表情有些不耐:“既是不敢,何必来见孤。”


    说罢,他转头看向魏有得:“魏有得,送许娘子回去吧。”


    听着他沉声,顾姝臣心头一颤。虽知道他只是做戏给许良娣看,但是这副威严的模样,还是让她心里有些发虚。


    许良娣瞥见顾姝臣躲闪的目光,以为她心虚,愈发有底气起来,看向太子殿下,中气十足地开口道:“殿下,此时关乎皇家清誉,妾身不敢擅自开口,望殿下恩准妾身进宫拜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定夺。”


    怎么扯上皇后娘娘了?顾姝臣狐疑地看向沈将时,他神色依旧平静,眼底带了些冰冷:“孤是东宫之主,东宫的事孤可以做主,何必麻烦母后。”


    许氏此刻却很有不畏强权的风骨,只说不敢污了殿下耳朵,要禀告皇后娘娘。


    最后,沈将时有些不耐,目光冷冽,看着她道:“东宫的事,是孤的家事。若是连一点家事都要闹到母后面前,那孤这储君也不必当了。”


    这话一出,许良娣面色有些发白,却还咬着嘴唇强撑着:“妾、妾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魏有得在心里暗骂。果然,太子殿下哼笑了一声,大手一挥:“那便罢,不用说了。”


    他抬眼看向魏有得:“魏有得,你去把许氏送回月华阁。”


    魏有得应是,刚上来要请许良娣离开,却见外面茂才进来,对着太子殿下行礼道:“殿下,凤仪宫传来口谕,请殿下……即刻带着二位娘娘前往凤仪宫。”


    此话一出,顾姝臣心头一惊,狐疑地看向沈将时,难道这也是沈将时提前安排好的?怎么没跟她说呢?


    却见沈将时此时也是剑眉微蹙,对着茂才招招手,对着他耳语几句。


    “既然是母后口谕,那便进宫吧。”茂才领命出去,沈将时起身,兀自往外走去。离开书房之前,深深看了一眼许良娣,许氏目光有些闪躲,慌忙低下了头。


    顾姝臣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回长乐阁快速换了一身宫装,只是鬓发一时半会儿打理不了,只撤了几支簪子和步摇,恢复了往日素净庄重的模样,便匆匆跟着沈将时往宫里去了。


    到了宫门,便有凤仪宫的宫人接应。顾姝臣进宫的次数不多,不过因着常与皇后娘娘接触,心里倒也没那么发怵。许氏与她进宫的次数差不多,此刻面色却有些凝重。


    顾姝臣顾不得关注她的神情,一心想着皇后娘娘这次缘何叫她们来。一时心里闪过好多念头,却又一一都否了。


    那只能是为了许氏方才说的事了,她心里有些没底,抬眼看向沈将时。


    沈将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慢了两步拉过她的手,垂眸低声道:“不要怕。”


    顾姝臣平了平气息,对他露出一个笑。


    沈将时回眸扫视过身后的宫人,感受到太子殿下凌厉的目光,宫人们纷纷低下头,假装没看到。


    二人一直拉着手走到凤仪宫门口,顾姝臣抬眸看了一眼凤仪宫的匾额,深吸一口气跨进去。


    凤仪宫正殿里,皇后娘娘升了座,正仪态万方地坐在玫瑰椅上饮茶。


    顾姝臣和许氏跟着沈将时走进去,一左一右,三人一齐对着皇后娘娘行礼。


    皇后娘娘放下青釉莲子花口盏,看向三人:“起来吧,赐座。”


    而后对着顾姝臣盈盈一笑:“上次你受伤,本宫还说等闲时去看看你,后来宫务繁杂,倒一直耽搁到今天了。”


    顾姝臣立马起身行礼,摆出一个乖巧的笑:“儿臣一切都好,这点小伤怎敢劳烦皇后娘娘。”


    皇后凤眸微动:“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必多礼了,快坐下吧。”


    皇后目光在许良娣身上短暂停留一瞬,又转向沈将时,开门见山道:“太子替圣上理事也有些时日了,东宫是你自己的地方,按理说我这个当母亲的不该插手。可有人都把信带到本宫面前了,如今东宫里没有太子妃,本宫知道你向来不爱问后院里的事。既是如此,本宫也少不得多几句嘴,免得东宫没了规矩。”


    说罢,她目光转向许氏:“你说有要事禀报本宫,那便说吧。”


    顾姝臣呼吸一滞,后颈冒出几滴汗,故作镇定地看向许良娣。


    许良娣嘴角噙着一丝笑,向皇后娘娘行礼道:“娘娘,妾冒昧请见娘娘,只因发现一件事。按理说妾是东宫的人,这事该向殿下说才是。只是此事实在不光彩,事关皇家清誉,妾不敢自行做主。”


    皇后被她这一通马虎眼打得心烦,抬了抬手:“有话直说就是。”


    宫里女人的事就够多了,皇后本来不想管这事,可若是这次不解决,后面东宫里进了新人,有样学样,都跑到她这来告状,她这凤仪宫成了什么?不如就从源头解决,好好敲打敲打儿子后院里这些人。


    许氏应是,忽视一旁沈将时的目光,抬眸直直看向皇后娘娘:“妾今日来,是因为发现一件事。”


    她转头看向顾姝臣,目光灼灼:“妾发现,侧妃娘娘和外男有私!”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顾姝臣瞠目,被钉在了座上。


    她和外男有私?她怎么不知道?


    心里茫然,她动作却很利落,对着皇后跪下来:“娘娘,妾身从未有损皇家清誉。臣妾家里管束颇严,连二位兄长,自妾身八岁上,就再不往妾身院里去了……今日许娘子这般污蔑臣妾,臣妾实在冤枉。”


    许氏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皇后心头一沉,皱眉看向沈将时,太子的面色也有些沉重。


    一般后院女子争风吃醋闹到再大,也不轻易拿清誉来说事。这事放在皇家太不体面,若是真的,往往是两边都讨不得好。胆大私通的女子赐死,知情者却也会被灭口。


    若真与皇家清誉有关,这事比皇后想象中要大。她本是为了敲打后院风气,可是现在却不得不管了。


    皇后看向许氏:“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许氏正等着皇后娘娘这句话,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荷包,捧在手里:“证据就在这荷包里,请皇后娘娘查看。”


    皇后给身后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上前接过荷包,毕恭毕敬交给了皇后。


    皇后打开荷包,只看到一颗圆润的珍珠,在日光下璀璨着,一看就是上乘货。


    她疑惑地看向许氏:“这是?”


    许氏得意地瞥了一眼顾姝臣,把自己打听来的事、怎么得到这珠子、看到了什么,添油加醋地告诉皇后娘娘。


    “妾身亲眼瞧见了,那珠链已经断裂,若不是那奸夫的物件,侧妃娘娘何必把一件断了的首饰贴身藏着?”许氏眼尾微扬,冷笑道,“侧妃入宫前就已经与旁人有了私情,入宫后还不死心,满心都是那奸夫!”


    皇后眉头越来越深,看向顾姝臣:“可有此事?”


    顾姝臣坚定地摇摇头:“并未。妾身并不知道许氏说的奸夫是谁。只是一颗珠子,怎能就这样定妾身的罪?”


    许良娣扬声道:“妾身还打听到,侧妃曾在除夕宫宴上与奸夫见面。宫里有小太监亲眼看到侧妃往御花园去了。”


    她目光恶毒地看了一眼顾姝臣,尖声道:“至于那珠链,妾身看得真真的,上面还缠着男子玉冠上的细链,娘娘只需派人搜查,就知妾身所说真假!”


    皇后面色愈发沉重,正要叫人去搜顾姝臣的身,却听一声冷笑从左手边传来。


    只见沈将时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不紧不慢展开,示意许氏道:“你说的珠链,可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