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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 侧妃娘娘手段了得呀!


    顾姝臣困得迷糊, 混沌之间根本没听清楚他问什么,眼皮都没抬一下,胡乱应答着,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身后人揽着她的腰身, 得了她不清不楚一句应答, 忽然轻笑一声, 手安抚似的摩挲着她的玉颈。


    顾姝臣蹙眉,下意识去躲开。


    而后,她忽然感到身上锦被人轻轻掀开,身子一重, 什么东西又压了上来。


    顾姝臣茫然睁眼,下一瞬, 呜咽的声音被堵在唇齿间。


    …………


    翌日顾姝臣朦胧睁眼时,便看到身边半倚着床头的身影。


    见状, 她迅速又把眼睛重新闭了回去, 偷偷拉了拉被子, 把脑袋藏在里面, 假装还在睡觉。


    沈将时早就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底, 轻笑一声, 俯身看着她。


    顾姝臣紧紧闭着眼, 一副还在梦中的模样, 只有睫羽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别装了。”沈将时指尖轻轻点了点她额头。


    锦被中的女子纹丝不动,直到他再次俯身下去, 才认命似的睁开眼, 幽怨地看着他。


    他怎么醒得这般早,顾姝臣有困惑。昨夜不知疲倦地折腾她好几回,她累得几乎要晕过去时, 沈将时还能抱着她擦洗一遍。


    他身上的精力是用不完吗?还是说是自己身子太柔弱了?顾姝臣看着气定神闲的沈将时,平生第一次对自己身体健康有了怀疑。


    定是因为她前段日子受了伤才会这样,顾姝臣暗暗想着,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身子养回来,不能再这样任由他摆布了。


    “孤要入宫请安了。”沈将时不知道顾姝臣心里的想法,见她困倦的样子,知道她昨日被折腾惨了,语调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顾姝臣闷闷应一声:“那您去吧。”


    她没那样好的精力,实在是遭不住,只蒙着头想再睡一会儿。


    沈将时见她毫无动作,摆明了是要再睡过去,挑起衣带强行塞到她手里,暧昧的气息浮动,他指腹随意地摩挲着她的薄唇。


    “侧妃不帮帮我吗?”


    顾姝臣浑身一个激灵,敏感无比的肌肤似乎又被挑起火焰。


    沈将时一脸无辜看着她,语气里带着晦暗不明的意味。


    顾姝臣撑着手,一骨碌从凌乱的锦被里坐起来,昨晚随意穿好的寝衣从肩头滑落,她手中紧紧攥着被他塞进来的衣带,面上绯红一片。


    顾姝臣扭头避开他的目光,忙慌抬手扶了扶衣领,遮住下面的痕迹。


    “您、您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沈将时凑近吻了吻她的唇角,耐心地诱着她:“侧妃帮我穿衣,就不会误了时辰。”


    顾姝臣红着脸觑他一眼,忍住没抬手打他。


    早点把这个人送走,自己还能多睡一会儿。


    所幸端庄自持的太子殿下还没到白日宣淫的地步,一身金线绣玄色蟒袍穿在身上,衬得人威仪矜贵,眉眼冷峻,端足了盛世储君的气度。


    与昨晚紧紧缠着她不肯放开的太子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顾姝臣没好气地帮他系衣带,正捻着衣带边缘,素手忽然被人抓住。


    她抬眸,沈将时眼含笑意看着她。


    顾姝臣咬咬唇,忽而想到他昨日夜里缠绵悱恻的样子,耳尖又烫起来:“怎、怎么了?”


    “别忘了给孤的香囊。”他拢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顾姝臣心底一动,垂眸避开他炽热的视线:“知道了,不会忘记的。”


    这点小事也要专门嘱咐她一句,真是小心眼地厉害。


    等沈将时走了,她又多睡了半个时辰,才神清气爽地叫侍女来梳妆。


    竹青今日来服侍她,顾姝臣一边看着婢女们为她梳妆,一边听着竹青汇报长乐阁的情况。


    听到竹青说许氏昨日再没来长乐阁,连派侍女来询问都不曾,顾姝臣微微挑了挑眉。


    “娘娘,要奴婢盯着吗?”


    顾姝臣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红宝石耳坠,缓缓摇摇头道:“不必了,若是被人发现了倒打一耙,得不偿失。”


    总归许氏是没安好心,这点不用查她也知道。


    她放下镜子,坐到罗汉床上,端起茶盏啜饮着。她一身绯色锦缎芙蓉裙,裙摆宛若莲花般舒展开,衣带缠着的柳腰纤细,氤氲水汽之中,面色红润,眉眼更添几分娇媚。


    竹青虽是女子,看着这样的一幅美人图,也不由呼吸一滞。


    顾姝臣放下茶盏,纤纤细手支着下颌,抬眼看向竹青,见她盯着自己发愣,不由嫣然一笑:“怎么了?盯着我作甚?”


    这一笑反而为她本就娇媚的面庞填上几缕妖气,竹青反应过来,面颊飞上红晕,垂眸回话道:“奴婢、奴婢是觉得今日娘娘格外美。”


    顾姝臣听了,不由抬手轻抚自己脸颊,疑惑道:“有吗?”


    竹青笃定地点点头,看到顾姝臣怀疑的目光,低头忖了忖,斟酌开口道:“倒不是容貌有所改变,奴婢觉得娘娘今日气度似乎与往日不一样了。”


    窝在罗汉床上,眉眼盈盈带笑,活像一只慵懒妖媚的猫儿。


    顾姝臣倒是没觉得今日自己有什么不同,不过既然竹青这样说了,她姑且相信自己确实是比往日美了吧。


    “叫人打听的事,怎么样了?”顾姝臣正了正神色,看向外间,内侍们站在门外,没人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


    “昨日里传来信,却是如娘娘所料。”竹青靠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豆蔻的娘确是没了,据村里人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三五个时辰就不省人事了。”


    顾姝臣缓缓颔首,眼中划过一抹惋惜。


    “娘娘是如何料定豆蔻的娘被人害了的?”竹青看着顾姝臣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好奇。


    那日之前,娘娘根本没见过豆蔻,更不知道她有个病了的母亲,怎么能一语便中的?


    顾姝臣扬唇一笑:“我瞎说一句罢了。”


    竹青看着她眨眨眼,显然是不信。


    顾姝臣也懒得解释。她那日确实是心血来潮,随便说句诈诈她罢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婢女突然冒着巨大的风险做这种事,定是为他人驱策。


    只可惜了,那人包藏着祸心,若是她反应再迟钝一些,恐怕豆蔻都要被灭口了。


    “叫人去烧几炷香吧。”


    …………


    顾姝臣叫竹青把她的绣篮拿到继圣轩来,坐在书房坐塌上,就着日光做香囊。她心想着沈将时没几个时辰就能回来,谁想她一个绣样快要做好,还没见沈将时的影子。


    她有些郁闷地丢下香囊,杏黄色锦缎上绣着翠竹,竹叶只绣了一半,好像让人拿剑劈去了一样。


    “怎么出去这么久……”


    她向窗外看去,几个小宫人正在搭梯子摘槐花,她叩掌叫来茂才,好奇道:“好端端的怎么摘起花来?”


    茂才躬着身,恭敬回话:“娘娘,殿下今早特意嘱咐,您想尝继圣轩的槐花,叫奴才们摘些下来。”


    顾姝臣面颊腾地发红,抬手叫茂才下去。


    她昨天不过是随口一提!哪里就这么馋了,看见什么就非得尝尝不可!


    虽是这样想,可看到那开得极繁盛的槐花摆在盘子里,顾姝臣心底还是生出些甜意。


    茂才眼尖,瞧见顾姝臣嘴角的笑意,忙开口道:“殿下说这槐花怎么做,全听娘娘吩咐。”


    顾姝臣打着扇子,略略思忖片刻,吩咐道:“切碎了做些鸡蛋饼来,再做一道槐花团子,剩下的给殿下做些奶方吧。”


    她不大爱吃甜腻腻的奶方,但沈将时偏爱这种精致的点心,就给他做些尝尝。


    膳房里,茂才亲自把槐花送过去,膳房总管王太监正在外面跟小太监们打诨,一见茂才来了,忙迎上去。


    “哟,今日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王太监体格胖,一个能顶茂才俩,茂才看着他走过来,只觉一座山压下来,忙后退着摆手,指指身后小太监盘子里的槐花。


    “您受累些,叫他们把这些花儿做了吧。”


    王太监满面堆着笑:“这槐花可是好东西,是哪位主子这么有雅兴?”


    茂才听了,瞥他胖脸一眼:“您老儿别跟我装傻,主子亲自点了三道菜,您可别给弄砸了。”


    王太监咂嘴,连说几句“哪能呢”,一边亲自接过槐花端了进去。


    他是东宫里的老人了,心里跟明镜似的。能让茂才亲自跑一趟的,定只有太子殿下的吩咐的了。


    “这是殿下给后院哪位主子点的呀?”槐花送到了灶上,茂才吩咐完掌勺的厨子,就听王太监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哪能要这个?”茂才盯着厨子的动作,一边回王太监的话,“是咱们那位娘娘,看见继圣轩里的槐花想尝尝。”


    王太监听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娘娘要吃,殿下便许摘了?”


    东宫里唯有侧妃娘娘受宠,他早有耳闻。男人嘛,碰上个二八年华的娇媚女娘,多留意些也是情理之中。可太子一贯自持不近女色,在男女之事上也从未留心过,如今竟能为侧妃娘娘做成这样?


    看来这侧妃娘娘不仅家世好,手段更是了得啊!


    他不由望向那被切碎的花朵,洁白娇嫩的花瓣被无情地碾碎,看得人心疼。


    再一想到这是继圣轩古槐上的槐花,王太监心更疼了。


    茂才又瞥他一眼,只觉得他少见多怪。以娘娘如今在殿下心里的地位,别说是几朵槐花了,就是想要月亮,殿下也能想法子摘下来。


    他留给王太监一个眼神,走两步去另一个灶上盯着他们揉团子去了。


    午膳时候,做好的槐花就端了上来。


    沈将时还没从宫里出来,只传了话来让顾姝臣先用膳。顾姝臣独自坐在膳桌前戳着筷子,本来很有骨气地想等,奈何给继圣轩做膳的厨子功夫实在了得,这槐花做得香气扑鼻,她一个没忍住全吃了,连奶方也忍不住吃了几块,才恋恋不舍地强迫自己停下来。


    她拿着帕子优雅地擦着,一边跟竹青感叹着:“今日做这槐花的是谁?难为他做的这样好,该赏赐些。”


    茂才垂手在一旁站着:“能让娘娘喜欢是他们的福气,哪能再讨娘娘的赏呢?”


    顾姝臣含着笑:“是我突发奇想着要吃槐花,这也是托了殿下的福,才能吃到这样好的呢。”


    茂才陪着笑,心里暗骂膳房那帮孙子,太子殿下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对膳食也没什么太大要求,这些人平日里也没见这么殷勤过,这是上赶着来讨好娘娘来了。


    不过他也没急着反驳,就让娘娘把这份好归到殿下身上吧。


    第42章 第42章 不急。


    沈将时矗立在城墙之上, 望着西边渐渐稀薄的如血残阳。


    他从小便很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俯视着芸芸众生,远处是浩渺的天地, 月舒云卷春风习习, 将一切尽收眼底。


    晚风裹挟着仲春的花草香吹过, 撩起他耳后的发丝。


    他后颈微痒, 熟悉的触感传来,沈将时不知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顾姝臣昨夜软在他颈边、发丝凌乱眸中带泪的模样。


    他不由心头一热,周身泛起燥意, 广袖下修长手指摩挲着扳指,良久后, 才勉强压下去。


    身后慕容逸默默站着,心中疑惑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往日里, 沈将时在外处理完政事后, 就会回到东宫里看文书奏章, 今日不知是为何, 明明事情都处理完, 硬是在兵部又耗了一个时辰, 把兵部尚书吓得够呛。


    现在又忽然到城墙之上, 却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眺望着远方。


    暮色中黛青远山次第绵延, 山坳处隐隐可见炊烟袅袅,城墙下传来巡守士兵的脚步声, 铁甲相碰的声响清脆, 却衬得这太平年岁愈发安宁。


    现在这江山在他爱民如子的父皇手中,将来,还要到他的手里。


    想到此, 他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群山上泛起星子。


    城墙里,有一对小夫妻刚好赶着城门关闭前一刻进来,两人赶着牛车,依偎在一起低声说话。


    忽然,那丈夫似乎是抬手挠了妻子一把,女子娇嗔的声音传来,二人清脆的笑声碰撞在城墙之上。


    沈将时听着,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车轮碾着土地的吱呀声渐渐远去,沈将时心底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若是顾姝臣没有入东宫,会如何?


    顾家家世地位摆在那里,顾姝臣又素有美名,及笄之后,数不清的红笺便飞向顾家,沈将时也有所耳闻。


    依着顾家夫妇对她的宠爱,想必会多留她在闺中几年,等到两个兄长娶亲了,一家子再围坐一起,为她挑选京中才俊少年。


    顾姝臣会依偎在谢夫人身侧,撒娇说自己不嫁人,谢夫人会无奈地点点她额头,兄长们看着她笑,顾慕臣说不定还会调侃她几句,弄得姝臣满面绯红。


    可最后,她还是会穿上红嫁衣,走向一个她属意的男子。


    她不必被困在深宫的方寸之间,会自己辟出一片天地。他们会生几个孩子,一起教导他们。在自己登基之后,带着孩子们来拜见他。


    而现在,她宛若一只刚出巢的鸟雀,还未见过广袤的天地,就被金丝笼困在其中。


    恍然间,沈将时仿佛看到自己坐在金銮殿上,顾姝臣跟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带着盈盈笑意向自己行礼……


    他突然一个激灵,从幻想中挣脱出来。


    慕容逸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上前几步行礼:“殿下……”


    沈将时缓缓摇摇头,平息了汹涌的思绪,指腹又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策王那里,你查的怎么样了?”


    慕容逸面露几分惭愧:“还无甚眉目。”


    听到这话,沈将时却没什么情绪,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内。


    “不必心急。”他眉眼锋利,“徐徐图之即可。”


    思绪回转,沈将时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宵小鼠辈,他有的是法子对付,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


    天色全然黑下来,慕容逸跟着太子殿下打马回府。


    骏马上太子心不在焉,连拉缰绳的动作都迟钝了几分。


    慕容逸犹豫了片刻,还是扯着缰绳靠近几步:“殿下有心事?”


    太子抿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没否认。


    “殿下不妨与臣诉说,臣虽不才,或许可为殿下排解一二。”慕容逸目光赤忱。


    听到他的话,沈将时侧目看他,只见慕容逸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


    沈将时虽不常关注属下的私事,却也知道慕容逸至今未娶亲,甚至连京中小姐都没接触过几个。


    慕容逸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罢了。”他无奈一笑,“孤无事。”


    慕容逸眉头紧锁,显然不相信太子的话。


    “就算有事,跟你说了也是无用。”沈将时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抬眸看向远处的皇宫。


    慕容逸沉默了片刻,见沈将时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斟酌着开口道:“臣虽不知殿下因而苦闷,但殿下若是有事难抉择,不如便顺其自然,或许便能迎刃而解。”


    沈将时心底一动,眉峰微扬。


    顺其自然……


    他做事向来十拿九稳才肯放手,从未有过这样悬而未决的。


    可现在,貌似也只能这般了。


    …………


    沈将时刚踏进继圣轩,就看到烛火下支着下颌昏昏欲睡的美人。


    一个杏黄色香囊落在顾姝臣的裙摆上,她指尖捻着丝线,眯着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伏倒在桌上。


    沈将时嘴角噙着笑意,放轻脚步走过去。


    顾姝臣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朦胧间手没撑住,险些跌下去时,却被人稳稳拖住。


    熟悉的香气袭来,顾姝臣揉了揉眼睛:“殿下你回来了。”


    沈将时“嗯”一声,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听他们说你还没用膳,怎么不吃?”


    顾姝臣回眸嗔怪地瞪他一眼:“谁让你回来得这般晚。”


    沈将时心头一暖,揉揉她的脑袋:“是我的不是。”


    外间内侍们摆好了膳食,请太子殿下和侧妃移架。沈将时拢着顾姝臣的手,二人坐到膳桌前。


    那道槐花奶方还特意给沈将时留着,沈将时听着顾姝臣喋喋不休地说着中午那些槐花做得有多好,不由轻笑:“让他们再摘些就是了,几道菜还念叨这么久。”


    真是孩子心性。


    顾姝臣却摇摇头,无限惆怅道:“这么好的花,落到我肚子里怪可惜的。”


    她专门打听过了,继圣轩这两棵槐树是古槐,还是已故的先皇当太子的时候亲手种的。沈将时顾念祖父的情意,向来很爱惜这两棵树。


    想到这,顾姝臣又不由脸颊微红,这是人家祖父亲手种的槐树开的花,她怎么就这么吃了。


    沈将时却不以为然:“偶尔吃一些也是无事的。”


    反正那花落在地上也是浪费,最后腐烂在土地里,倒不如博美人一笑来得实在。


    他拿起一块奶方,放在口中尝了尝。奶香被清爽的槐花中和,甜而不腻,味道竟是意外地好。


    沈将时忽而发现,当他不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内心时,竟然有几分当纣王的潜质。


    这样想着,他心头一紧,又敛了敛神色:“不过你说的也对,不许多吃。”


    顾姝臣看着他变脸一般的神色,没忍住开口怼他:“殿下前言不搭后语的,我可没想着再吃了。”


    她正盘算着在自己长乐阁里也种一些槐树,虽然她自己可能吃不到,但万一未来有哪位小侧妃小侍妾也像她一样嘴馋呢。


    …………


    晚膳后,顾姝臣推说荷包还差三针两线,捏着五彩丝线在书房磨蹭半晌,方挪步至内室。


    沈将时早已卸下玉冠,正半倚在罗汉床上执卷,烛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跃动,剑眉锋利,透着冷峻和威严。


    顾姝臣站在原地,面颊忽而又是一烫。


    沈将时听到她的脚步声,撂下书卷向她身上。


    顾姝臣扭捏了几步,还是走过去坐到罗汉床边缘,下一瞬却被人拢住,拖到怀里去。


    顾姝臣发出一声娇呼,下一瞬被堵在唇齿间。


    这个吻缠绵又悠长,到最后被放开时,顾姝臣只能堪堪抓着沈将时的衣襟,不住地娇喘吁吁。


    她刚想缓口气,却感到一只手覆上了自己柳腰。


    察觉到他的意图,她忙去按住那只躁动不安的手:“别,我还没梳洗……”


    沈将时眼底压抑不住的情绪在翻滚,反扣住她的手腕:“不急,等会儿再洗。”


    沈将时到底是天家血脉,虽只是第二次,却已然是很得章法了。顾姝臣最初还很有骨气地拽着幔帐挣动几下,到后面只有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趴在榻上娇泣涟涟的份。


    待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住,被沈将时逼出几声颤巍巍的“太子哥哥”,方换得太子殿下餍足收手。


    顾姝臣欲哭无泪地伏在枕头上,眼尾飞红未褪,心里暗戳戳骂沈将时不是人。


    抬眼瞥见槅门严丝合缝,她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


    要是被旁人看去她这幅样子,她的脸都要丢光了!


    顾姝臣不知此刻继圣轩外,采薇正被魏有得拦在门前。


    今夜由她上夜,刚和竹青打了照面,听说娘娘在里面,刚准备进去,却见魏有得从抱厦里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对于继圣轩的人,采薇向来恭敬,忙屈膝给魏有得行个礼:“谙达您辛苦,我们娘娘在里边吧?”


    魏有得笑中藏着深意:“不敢当。侧妃娘娘就在里面呢。”


    采薇一听,作势便要往里面去,却被魏有得拦住:“姑娘别急呀,殿下正在和娘娘议事,姑娘先去茶房歇歇脚吧。”


    采薇愣住,看着魏有得的眼神,片刻后才心领神会:“那我先到后边去了。”


    魏有得见她反应过来,颔首道:“姑娘去吧。”


    采薇往后面给下人休息的后罩房去,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继圣轩主屋。


    里面灯火昏暗,花窗上似乎映照着两个人影。


    采薇收回目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姐得宠,她们这些身边人受益自是不用说;可另一方面,她又忧虑小姐树大招风,遭人眼热陷害。


    她推开后罩房的木门,正要点灯,却见络玉着急忙慌地跑来。


    络玉不是在长乐阁吗?怎么这时候跑出来?


    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出去,络玉一见到她,就抓住她的手。


    “不好了姐姐,张孺人那里出事了!”


    第43章 第43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幔帐的摇曳渐渐停息, 顾姝臣指尖也懒得抬一下,软在锦被上发呆。


    她浑身酸软无力,发丝凌乱地散在脑后, 束发的簪子早就不知道被丢在地上哪个角落里了。


    顾姝臣抬眼看向一旁的始作俑者, 沈将时正半靠在床头, 手中执着书卷, 修长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带起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火气涌上心头,自己都快被折腾死了,他竟然还有闲情看书!


    顾姝臣气不打一处来, 抬手挡在书页上。


    沈将时看着面前的纤纤细指,烛火淡淡的光晕在她指尖荡漾, 晕开一片胭脂红。


    他执起顾姝臣的手指,看着她绯红的面颊, 浅笑道:“怎么了?”


    顾姝臣狠狠瞪着他, 语气凶狠:“不许看书了!”


    沈将时顺从地把书撂下, 侧身看着她:“好, 孤不看就是了。”


    顾姝臣这才满意, 拉起锦被准备睡觉, 抬眼却发现沈将时的目光一直死死落在自己身上。


    她未着丝缕, 白皙的脖颈和胸前都带着淡淡的红痕, 恍若一块染上丹蔻的软玉。顾姝臣肉眼可见地红了脸,飞速拉上被子:“你、你看着我作甚?”


    沈将时眉眼带笑, 垂眸看着她水眸:“侧妃既不让我看书, 那孤只好看你了。”


    顾姝臣面颊愈发红艳,蔓延至眼尾,她咬了咬唇, 语气又凶了几分:“也不许再看我了!”


    她斜睨一眼纱帐外,榻下隐隐可见一抹淡粉,她拍了一下沈将时,又指着床下道:“去把那个给我捡起来!”


    沈将时瞥一眼地上的纱衣,却没动作,语气慵懒:“那件不要了,明日给你再拿件好的就是了。”


    顾姝臣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也太荒唐了,明日里叫侍女们瞧见了,说太子和侧妃胡闹把衣服也毁了,她怕不是要传出去一个祸国妖妃的名号。


    她养在深闺里十几年,受父母教导颇严,可是正经世家的女孩子,怎能做出这种事!


    沈将时似是看出来她的心思,抬手把她拢在胸前,恍若一个风流的公子哥,附在她的耳边道:“无事,有孤在,他们不敢妄言。”


    顾姝臣只觉耳后一阵酥麻,心底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像有羽毛轻轻扫过。


    她忙慌闭上了眼睛,沈将时的气息扑面而来,顾姝臣心跳骤然加速,所有的思绪都随着他的动作游离。


    就在她的防线快要被攻破的时候,沈将时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轻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顾姝臣睁眼,水眸中带着几分迷离,下一瞬却被一只手覆上。


    “睡吧。”


    沈将时替她盖好锦被,自己又去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


    顾姝臣盯着他的动作,就在沈将时掀起被子欲躺进去的时候,忽被一只手拽住袖子。


    “为什么要再拿一床被子?”顾姝臣无辜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委屈。


    明明昨晚还是在一起的嘛……


    顾姝臣心中不解,眉心微蹙,情欲散去后无辜的眼眸里沁着泪水。


    难道是她昨晚睡觉不不老实,把殿下踢着了?


    不应该呀,她昨晚都累成那样了,哪里还有力气。


    沈将时抓住她的皓腕轻轻抬起,掀起被子躺下,散开的发丝随意披散在脑后,烛火的光被纱帐撞得朦胧,映衬得眉眼如同雨雾般柔和。


    “侧妃要是想好好睡觉,”他声音低沉,眸光流转,“就别招惹孤。”


    听到这话,顾姝臣吓得立马闭上眼睛,卷着被子咕蛹几下,往里侧躺去了。


    …………


    翌日顾姝臣醒来时,天色尚早,窗外浸着墨蓝色,空气有些压抑,朦胧着薄雾般的水汽。


    顾姝臣坐起来,拢一拢发丝,枕边还余有温度,身侧的人似是刚离去不远。


    她回过神来,今日没有大朝会,太子殿下可以休沐一日。


    雨打花枝的轻响传来,顾姝臣还有些困倦,伸手去够衣物。


    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她才想起昨夜里沈将时的话,面颊一热,低头去看手中衣裙。


    这是一件淡紫色蚕丝抹胸寝衣,衣襟处绣着缠枝花的纹路,顾姝臣快速穿好,又从罗汉床上随意扯过一件褙子披上,开口轻唤采薇。


    采薇自从太子殿下出去后,就在门口候着,听到顾姝臣叫人的声音,忙推开槅门进来。


    梳洗的时候,顾姝臣就敏锐地发觉,今日采薇的情绪似是有些不对,眼底带着忧虑,又隐隐透着几分恐惧。


    顾姝臣不动声色地坐到圆凳上,继圣轩卧房没有妆台,顾姝臣要梳妆,得由一个侍女在面前端着镜子。


    她瞥一眼采薇的神色,见她依然愁眉不展,伸手接过镜子:“你们都下去吧,采薇一人便可。”


    侍女行礼后便退了出去,顾姝臣在镜中与采薇对视一眼,抿唇一笑:“说吧,这是怎么了?”


    采薇是她母亲身边管家嬷嬷的小女儿,因着年龄相仿,自小就跟在顾姝臣身边,对顾姝臣来说,与其说采薇是家里下人,更像是从小陪她长大的姐妹。


    采薇为顾姝臣插上簪子,眼中愁绪更浓:“娘娘,昨夜里画扇阁似是出事了。”


    顾姝臣一怔,回眸看她:“什么事?”


    张孺人?她出事了?


    “奴婢听说,是不知吃了什么,昨夜里忽然肚子疼,起先以为是来了月事,结果没一个时辰,忽然呕出一口血来……”


    顾姝臣心中一惊,手一抖险些没拿稳镜子。


    “怎会如此?”她黛眉紧锁,“可叫府医瞧过了?”


    “府医昨夜里看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采薇同样也是神色严肃,“小姐你看这事……”


    顾姝臣平复了一下气息,眸中笑意散尽:“此事殿下可知?”


    采薇点点头:“方才魏公公已经禀报殿下了。”


    顾姝臣抬手扶了扶簪子,从圆凳上站起身,月华裙摇曳开一个弧度,快步走了出去。


    外间,沈将时见到顾姝臣出来,见她神色,便知她已经知道了此事。


    “殿下,”她行一礼,“事不宜迟,该请御医来瞧瞧才安心。”


    沈将时点点头:“孤已经叫他们拿了令牌去宫中。”


    按理说,东宫的侍妾生病,是没资格请御医的。可张孺人这病来得急,府医查来查去又看不出什么问题,张孺人现在还晕着,人命关天的事,迟疑不得。


    雨细细密密下起来,从檐上落下,在继圣轩前形成了一道雨帘。


    早膳端上来,顾姝臣却没什么心情用。


    张孺人在东宫里一向低调,许氏包藏祸心总想着三天两头找顾姝臣的茬,也是张孺人几次三番帮她开口。


    虽说因着豆蔻的事,二人这些时日一直没有见面,顾姝臣却心知肚明,这事恐怕张孺人也是无辜受累。


    她心里惴惴不安,见沈将时要出门,忙跟上去。


    “殿下若是去画扇阁,我也去看看张娘子吧。”


    沈将时本想让她在继圣轩里等着,可见她眸中忧虑神色,还是点了点头。


    魏有得拿来两把伞,采薇为顾姝臣披上披风,出了继圣轩。


    走到台阶下时,沈将时忽然直接拿过魏有得手中的伞,向顾姝臣伸手。


    “跟着孤。”


    顾姝臣捻着裙摆走到他身边,沈将时一手扶着她,绕过青石板上浅浅的水洼。


    魏有得见状,只得后退几步,和采薇共打一把伞。


    雨丝夹杂冷风吹进来,顾姝臣微微哆嗦一下。


    沈将时把她拉近一些,挡在顾姝臣身后,为她遮住飘飞进来的雨丝。


    “冷吗?”他垂眸,刚好看到顾姝臣额前几缕漂浮的碎发。


    顾姝臣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抬眸一笑:“多谢殿下,好些了。”


    二人相携着往画扇阁走去,雨密集地落在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又顺着伞边缘滴落下来。


    “别害怕。”雨声里,沈将时冷不丁说一句。


    顾姝臣咬咬唇,良久才缓缓点点头。


    她总觉得,张孺人这病没那么简单。


    心底里悠悠叹气,所幸她这些天跟着殿下,总不会出差池。


    青石板上洇湿着雨水,顾姝臣走进画扇阁时,裙角已是微湿。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沈将时把伞递给身后的魏有得,携着顾姝臣走进画扇阁主屋。


    宫人们皆是神色慌张,见到沈将时,瞬间恍若有了主心骨。


    沈将时抬手叫行礼的宫人起身:“张氏如何?”


    一个婢女上前回话:“回殿下,王太医已经在里面给娘子看诊了。”


    沈将时坐到八仙椅上,缓缓颔首:“等他看完,让他来我面前回话。”


    顾姝臣却向沈将时行礼:“殿下,妾到里面看看张娘子。”


    沈将时迟疑了一下,见顾姝臣眸中神色决绝,抬了抬手:“那侧妃替孤看看吧。”


    顾姝臣应是,跟着婢女往里间去。


    画扇阁要比长乐阁小一些,装潢也算精致,博古架里摆着好些小物件,不像是赏赐的贵重摆件,倒像是张孺人自己做的。


    顾姝臣想到入东宫时,张孺人送自己那一匣子缠花,不由鼻头一酸。


    里间里,浓郁的药味混杂着黏稠的血腥气,顾姝臣心中一紧,加快脚步走进去。


    御医眉头紧锁,隔着帐子正在诊脉,见顾姝臣进来,也没有动作。


    顾姝臣不敢打扰,屏息在一旁看着。


    良久,王太医才收回手,神色却是愈发低沉几分。


    “请问大人,孺人娘子如何?”顾姝臣忙开口。


    王太医像是刚刚才发现顾姝臣一般,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一遍,却没回答顾姝臣的话,只是对着一旁婢女道:“娘子昨夜的吃食,可否给臣一看?”


    昨夜出了事后,小棠就叫人把张孺人昨夜吃过的东西都扣下,忙端来摆在桌上,请御医看。


    王太医起身往桌旁走去,一边深深看了顾姝臣一眼。


    娇媚的美人双眸如泉水,睫羽轻颤,神色担忧,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出水芙蓉秀色天成。


    谁能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是位蛇蝎美人。


    第44章 第44章 求侧妃救救我们娘子!


    顾姝臣察觉到王太医有意无视了自己, 心里疑惑,恐怕他是见自己与太子殿下一同前来,当她是那般蓄意争宠的人。


    她心中喊冤, 可在画扇阁不好开口, 只得静观其变。


    王太医挨个看了看吃食, 却没查出什么不妥。小棠在一旁看得着急, 又不好催王太医,急得额头上直冒汗。


    顾姝臣有些看不下去,开口提点小棠:“除了膳食,你们娘子还有没有用过和往日里不一样的东西?”


    小棠闻言低头思忖片刻, 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今日里,娘子说用腻了先头的香, 让奴婢点了新赐的香。”


    婢女们忙把香灰呈上来给王太医看,顾姝臣觑一眼里间里的香炉, 看到香炉熄着, 松了口气。


    王太医又好一番查验, 眉头深锁, 面色愈发暗沉。


    半晌后, 他放下香灰, 到外间沈将时面前回话。


    “可查出什么了?”沈将时依旧是从容不迫的神态, 叫王太医起身, “张氏何处抱恙,你从实说便可。”


    王太医垂着手回话:“以臣之见, 娘娘此番不是生病, 是中毒。”


    顾姝臣从里间里踏出来便听到这话,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一句:“怎会?”


    沈将时也是眉头紧锁:“可要紧?”


    “所幸娘娘中毒不深, 未伤及根本。”王太医道,“只需清除体内余毒,再好好休养段时日,便可无碍。”


    顾姝臣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沈将时身侧:“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王太医忽然看了顾姝臣一眼,向沈将时行礼:“殿下,恕臣直言,娘娘中毒怕是有人蓄意为之。”


    沈将时闻言,却并不是很意外,抬手示意王太医继续。


    “娘娘这毒,是与娘娘屋里用的香混杂在一起,吸入便会昏迷不醒。幸好娘娘用的少,中毒还不深,否则臣也无力回天。”


    小棠闻言,捧出一匣子香来,泪眼朦胧地跪在地上给沈将时看:“这雪中春信是侧妃送来的,我们娘娘宝贵地什么似的,昨日里才拿出来用……”


    说着,她抬眼看着沈将时,眸中满是愤怒:“幸好娘娘福大命大,没叫人害了去!”


    此话一出,顾姝臣便大惊失色:“不可能!这香里不可能有毒!”


    她抬眸看向沈将时,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殿下,这香妾也用了些,妾却能安然无恙,定不是香料的问题!”


    这雪中春信是宫里给的赏赐,东宫里下人先拿到顾姝臣处,她便平分了给画扇阁与月华阁送去,若是香本身有问题,也该她们三人一起中毒才是,怎会只有张孺人一人!


    沈将时目光迟疑:“侧妃说的在理,怎会只有张氏一人中毒?”


    王太医看着沈将时,暗道太子殿下还是太天真,不知人间险恶,开口解释道:“这毒藏得深,需得以瑞脑香做引,臣已细细查验过,那香炉里还存着些许瑞脑香香灰。”


    东宫里唯有张孺人爱用瑞脑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顾姝臣心中大乱,无助地看向沈将时,却见太子殿下此时眸光渐冷,只是垂眸盯着那匣香。


    完了,太子殿下定是怀疑自己了。顾姝臣只觉头脑发晕,冷意渐渐爬了满身。


    “不对,”就在她感到绝望之际,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大声质问王太医道,“既然是香料,这屋子里的人都闻过了,缘何只有张娘子一人中毒?”


    听到她的话,沈将时似是从沉思里回过神,怀疑的目光转向王太医。


    王太医早已料到顾姝臣会这么问:“殿下不知,下毒之人心思缜密,这毒要想成形,还得以胡芹为引。”


    他顿了顿:“臣在娘娘膳食里发现了胡芹。”


    此话一出,顾姝臣只觉眼前发黑,踉跄一步,幸好采薇手快,扶住了她,才没让顾姝臣在外人面前失仪。


    沈将时皱眉,目光落在顾姝臣身上:“虽说雪中春信是从侧妃处出来的,可这香是宫里的赏赐,孤也是知道的。”


    难道是宫里又有人动了心思?沈将时眸色又深几分,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看着沈将时的目光,顾姝臣回过神来,忙点头:“这香刚到我宫里便分出去了,横竖不过停了半日。”


    谁料,王太医后面的话才让顾姝臣彻底如坠冰窟。


    “殿下,这毒出自北边。”王太医平静地说着,瞥一眼顾姝臣,“若不是臣儿时曾随父亲到北地去访亲,还真认不出这毒来。”


    说罢,王太医又向沈将时行礼:“殿下,娘娘虽眼下已经无碍,只是要清除体内余毒,还得要解药才行,否则后半生只能缠绵病榻……”


    他话音刚落,却只见小棠泪眼婆娑地突然跪倒在顾姝臣面前,不住地磕着头:“娘娘,我替我们家娘子求求您,之前豆蔻的事是我们娘娘的疏忽……求您把解药拿出来吧!”


    被她这么一跪,顾姝臣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蹙眉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豆蔻,给采薇使个眼色。


    采薇心领神会,走上前冷笑一声怒斥道:“眼下殿下还在此处,你倒是不分青红皂白攀扯起来了,把殿下放在何处?”


    小棠听了她的话,仰起头来,只见她额头一片通红,哭得愈发厉害了:“谁人不知咱们东宫里,只有侧妃娘娘是从北地来的,这毒又出自长乐阁的香里,物证俱在……”


    “住口。”顾姝臣面色发白得紧,眼神却是镇定,“就算这毒出自北地,也不见得就是本宫做的。既然王太医认得这毒,就说明这毒并不罕见,虽在北地,京城也不是没法子拿到。”


    她目光一凌,跪在沈将时面前:“这香却是从妾宫里拿出来的,可妾从小在家中受管教颇严,从未接触过这等腌臜物。”


    她抬眸直视着沈将时的眼睛,语气赤忱:“况且张娘子一向与妾交好,妾缘何要害她!”


    她字字铿锵说着,只觉得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不自觉发起热来,忙慌跪拜下去用袖子遮盖住:“妾身清者自清问心无愧,求殿下做主。”


    顾姝臣感到一道目光凝视着自己,不多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着她起身。


    沈将时看着她眼眶湿润的模样,掌中纤细手指也是冰凉,心中一沉,转向小棠道:“你家主子的事还需仔细查,此事孤会处理,自会还你主子一个公道。”


    而后,他忽视了欲言又止的小棠,看向王太医:“务必全力给张娘子医治。”


    王太医行礼称是。


    沈将时又深深看了那匣子雪中春信一眼,拉着顾姝臣走了出去。


    …………


    顾姝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长乐阁的,只觉得周身冰冷无比,一回去就歪到了窗边美人榻上。


    长乐阁里众人已经得了消息,一时间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出。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了傍晚还未停,顾姝臣就这样醒醒睡睡,一直到了酉时三刻才起来。


    天色全然黑了,只有雨声还响个不停。眼下挂着几盏半死不活的灯,焕发着聊胜于无的光。


    顾姝臣揉揉眼睛,撑着坐起来,开口叫人:“采薇……”


    她甫一开口,就见采薇并着竹青,连带着封嬷嬷和络玉叶兰两个。


    采薇刚看见顾姝臣懵懵懂懂的样子,鼻子一酸:“娘娘委屈了……”


    自己小姐是个再良善仁义不过的,连豆蔻那般的都还好好活着,怎么偏偏惹上这么一个飞来横祸!


    定是旁人见小姐生得貌美家世姻缘样样都好,这才起了歹心!


    竹青也是一脸愤懑,在心里骂起画扇阁来。


    明明是他们伺候不精心,怕被太子殿下责罚,就攀扯起娘娘来!


    还有那个王太医,不知道哪来的庸医,怎么能进了太医院……


    顾姝臣摇摇头,强撑着精神对她们笑了笑:“无事,这盆脏水泼不到咱们长乐阁。”


    见她有了精神,不再似之前颓唐的模样,长乐阁众人霎时有了主心骨,纷纷垂眸听她差遣。


    顾姝臣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捋了捋混乱的思路。


    那匣子雪中春信被她分了三份,张孺人那里的殿下已经拿到了,许良娣处想必殿下也派人去寻了。


    如今只剩下她阁子里的,顾姝臣看着那红木匣子,思索着是不是该拿去送到顾家给兄长,让他们帮忙看看是什么毒。


    可万一被旁人知道了,说她和顾府串通一气,又是麻烦事,还是直接丢给沈将时的好。于是她开口道:“络玉,你去把这匣子雪中春信送去继圣轩,请殿下查看。”


    络玉领了命下去,顾姝臣抿抿唇:“最近一段时日,长乐阁所有人都要小心为上。现在先把长乐阁里里外外仔细探查一遍,任何一点异样都不要放过!”


    别的倒无妨,她怕的是真让人从她这阁子里搜出毒药来,她可真就洗不清了。


    众人称是,纷纷忙碌起来。封嬷嬷看着美人榻上顾姝臣紧绷的小脸,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寻常家的孩子在她这个年龄,就算成了亲,也是浓情蜜意无忧无虑,可怜顾姝臣在闺中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儿,被宫里磋磨了半年,就这样不情不愿地长大了。


    里间里又静下来,看着跳动的烛火,委屈和愤怒如潮水般涌而来,顾姝臣没忍住,又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哭了半晌,她拿起帕子擦擦眼睛,方觉得心中郁结疏解了些许,这时候才感觉到腹中空得慌,下床去外边找吃的。


    采薇果然是跟着她身边十几年,把顾姝臣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她刚出来里间,就见采薇提着个食盒,掀开帘子进来。


    “娘娘饿了吧,”她脸上挂着笑,“奴婢去小厨房看着他们给娘娘煮了些粳米粥,这会儿正热乎着。”


    采薇把碗摆在炕桌上,又取出两个白瓷小碟子来,压低声音对顾姝臣说:“前些日子殿下给咱们开了小厨房,奴婢擅作主张给小姐弄了些腌菜,现在正好能吃了。”


    顾姝臣一听,喜上眉梢。她儿时便喜欢配着粥吃腌菜,只是谢夫人怕她吃坏了身子,从不许她多吃。


    如今能自己做主了,她可不拘着自己。顾姝臣赞许地看了采薇一眼。


    她用了一碗粳米粥,正要抬手取另一碗,却见茂才进来,衣摆上还沾着水。


    “娘娘,”茂才行了礼,看着顾姝臣一脸谄媚地笑,“殿下让奴才来问,娘娘今晚还往继圣轩去吗?”


    第45章 第45章 她倒是坦荡。


    顾姝臣眸光闪了闪, 推开手边的瓷碗。


    “劳烦谙达跟殿下说一声,”她顿了顿,“我今晚身子不舒服, 就歇在长乐阁。殿下劳累一日, 明日还有朝会, 该早些歇息才是, 本宫就不叨扰了。”


    茂才笑意不变,应了声便要退了下去。


    “这大雨天,辛苦谙达跑一趟了。”茂才正要走时,却听到顾姝臣忽然开口, 一旁的采薇心灵神会,给茂才塞了个荷包:“天冷得慌, 谙达去喝口茶吧。”


    茂才也没推脱,又给顾姝臣行一礼, 掀帘子退出了长乐阁。


    脚步声淹没在雨里, 采薇心里叹口气。


    从前打赏太子殿下身边人这些事, 都是她和竹青几个操心的, 娘娘何时又管过这种事?


    采薇回身看顾姝臣, 却见她手搭在筷子上, 正看着面前那碗粥发愣。


    采薇心中一紧, 忙上前两步, 口中唤道:“娘娘……”


    …………


    茂才戴着斗笠,快步往继圣轩走。春日的雨丝冻得人直哆嗦, 偏偏还要往裤脚里钻, 湿了的裤脚贴在脚踝上,脚踝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幸好两宫相离不远,茂才小跑着几步, 转进了继圣轩的垂花门。


    把斗笠丢给小太监,茂才从炉子上端起茶碗,一口气灌了两碗热茶,也顾不得洇湿的裤脚,跑去太子殿下的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沈将时坐在书案前,一旁他师傅魏有得正小声说着什么,神情严肃,茂才看了一眼,没声响地往门后闪身。


    谁想太子殿下却是眼尖地看到他了,开口道:“进来回话。”


    茂才只得进去,垂着手:“殿下,娘娘回去后身子不大舒服,奴才过去的时候,娘娘已经睡下了。”


    他回完话,却没听见太子殿下接下来的吩咐,只得垂着头不动。


    半晌,沈将时才“嗯”一声:“你下去吧。”


    茂才退出去书房,又隔着门帘回眸一望,太子殿下神色依旧冷峻肃穆,好像一点没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只是茂才到底是贴身伺候太子的,他眉间那一点淡淡的愁绪,还是被他看了去。


    他抿了抿唇,脚步加快出了继圣轩。


    外面雨忽然又大起来,噼里啪啦掉豆子一般,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簇簇的水花湿了鞋面。


    后罩房里亮着一盏橘灯,茂才把门推开一条缝,挤进去后速扣上门,把寒凉关在外头。


    屋子里小太监见他回来,忙笑呵呵地上去:“哥哥今日回来得早,看来今日这是没接到侧妃娘娘?”


    他瞧了眼窗外:“也是,这雨忒大了,殿下怎舍得让娘娘冒雨跑一趟呢?”


    茂才坐在炕沿上,扯住湿了的鞋子,一把拽下来撂在地上,才对着那小太监瞪一眼:“再议论主子,当心你的皮。甭愣着,还不快去给你爷爷打点热水来!”


    那小太监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提着桶走出门了。


    门一阖上,屋子里只剩落雨声。


    茂才拧着裤管上的水,悠悠叹口气。


    他这次是看走眼了吗?


    这事出得蹊跷,若真是顾侧妃做的,以殿下的英明,用不了几日,一准水落石出。


    以殿下这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到时候,东宫里这个侧妃,刚刚崭露头角,轻则失宠重则丢命,恐怕还得连累顾家。


    但若不是侧妃做的……


    茂才看着外头的雨,眯起眼睛。


    殿下一向极其厌恶这种宫廷争斗,沾惹一点都嫌脏,就算心里知道侧妃委屈,恐怕也不会想沾惹此事。


    到时候侧妃只能自己想法子洗清冤屈,可在这东宫,没了殿下出手,只能是难上加难。


    茂才长叹一声,只能看侧妃自己的造化了。


    他越不过魏有得去,只能在旁人身上谋前程。他先前把宝押在了顾姝臣身上,只因殿下向来不近女色,唯有侧妃尚能入得了太子的眼。


    一个小小侧妃,跟太子殿下身边的二把手比起来,自然不算什么。可若是他能成了太子妃身边的一把手,乃至于未来皇后身边……


    门外脚步声传来,茂才收回了思绪。


    得了,他想得再多也是无用。没了侧妃,日后还会有别的新人不是?殿下既能在顾姝臣身上开这个头,京城贵女多的事,只要自己慧眼独具,何愁日后没有别的出路?


    茂才心里琢磨着,太子殿下喜欢娇媚活泼的,以后他只要照这个谋划就成……


    继圣轩书房里,沈将时看着窗边坐塌上的小绣篮,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绣篮里放着针线,最上面搭着一个香囊,杏花色的锦缎上,绣着几丛修竹,竹子下面还有一朵未绣完的海棠花。


    会是她做的吗?


    沈将时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呼吸微微一滞。


    顾姝臣带着泪的水眸又浮现在自己面前,沈将时烦躁不安地放下手中瓷杯。


    他从小就知道,这宫里没有一方净土,每一寸宫墙下都埋着冤骨。


    从前那些事,母后虽有意避着他,可母后忘了,以他的才智与记忆,饶是当时不明白,长大后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沈将时握着瓷杯的手攥紧,指节泛白。


    为了上位,母后害过的人,一点也不比父皇害过的少。


    只是母后心思缜密,藏得深沉罢了。


    如今,他虽不必像父皇一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可只要他是太子一日,只要下一任储君会出自东宫,这后院里的纷争就不会停。


    之前他刻意避着东宫里的两位侍妾,东宫里倒还算是平静。谁知顾姝臣来了之后,恍若往东宫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初见顾姝臣时,只觉得心思纯良到有些傻气,又体谅她在家里是幺女,初来乍到这深宫之中难免害怕,才多照拂几分……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故意做出来给自己看的?如今的局面,是不是都是她的谋划?


    沈将时手又收紧了几分,忽然只听一声脆响,手中瓷杯竟然被他生生捏出一道裂痕。


    茶水溢出来,湿了他有些冰凉的手指。


    “魏有得。”他冷冷开口,见魏有得从帘子后进来,沉着脸吩咐几句。


    翌日一大早雨便停了,金乌照亮琉璃瓦,洒下金光一片。


    沈将时从宫里回来,就见魏有得匆匆来报。


    内侍服侍着他换下朝服,沈将时看了魏有得一眼,缓缓开口:


    “如何?”


    魏有得笑得有些尴尬,弓着身子回话:“殿下,方才叶兰来回话,说……”


    沈将时换下了朝服,回身坐到书案前,抬眼看着魏有得:“说什么?”


    魏有得挠了挠头:“说娘娘昨夜吃了粥,抓了把瓜子喂鹦鹉,喂着喂着突然跑到榻上滚了两圈,大叫说自己命好苦,被封嬷嬷和采薇劝了半晌,又爬起来吃酱菜……”


    沈将时听得直皱眉,一拍桌案:“什么有的没的,挑重点说!”


    魏有得头愈发低,声音细若蚊吟:“没了……”


    沈将时一怔,面色沉了沉:“今早呢?”


    魏有得彻底撑不住,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殿下,叶兰说娘娘还没起身呢……”


    魏有得准备承受太子殿下怒火的时候,却只听书案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诧异抬首,只见太子殿下嘴角微扬,怎么也不像是恼怒的模样。


    她倒是坦荡。


    抬手让魏有得下去,沈将时走到窗前,拿起篮子里快要绣好的香囊,放在掌心里缓缓摩挲着。


    流苏上带着淡淡的桂子香,修竹下的海棠花还差两片花瓣。春风吹过檐下翠竹,与香囊上的竹子相映成趣。


    沈将时望向窗外,仔细思索起昨日的事来。


    张孺人已经醒了,只是还很虚弱。沈将时派人去问过,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在听说香出问题之后,叫探望的太监给太子殿下带句话。


    她说,她相信侧妃品性,这事定不是侧妃做的。


    相信侧妃品性……


    沈将时眸光微动。


    东宫里三个女子,除了中毒的张氏,就是顾姝臣和许氏。


    这事若不是张氏自导自演,极大可能是顾姝臣和许氏中一人做的。


    许氏的香昨日他便派人去取,只是许氏素日爱用香料,那一匣子雪中春信已经用完了。


    顾姝臣的香他已经让王太医查看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也派人去查过这毒药,确实来自北地。如此一来,来自北地世家、且幼年曾在北地生活过的顾姝臣,嫌疑颇大。


    沈将时抚了抚香囊,自然,张氏的嫌疑也不能排除。为了上位争宠,有人费劲心思使尽各种手段,甚至不惜损伤自己。


    除去东宫里的人,还有宫里的……


    这香毕竟是宫中赏赐下来的,若是宫中有人动了歹心,那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如今父皇年龄大了,身子也日渐虚弱,宫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马虎不得。


    思及此,沈将时又叫来了内侍,让他们去仔细查探这香的来源,再好好排查那日负责张孺人膳食的人。


    …………


    早上的太阳明晃晃地照进来,落在顾姝臣的睫毛上。


    她被扰了梦境,老大不乐意地睁开眼睛,幽怨地盯着帐子。


    她昨夜睡得极其不安稳,半夜里醒来好几次,好不容易睡着了,还连做了几个噩梦。


    梦里,她被关在冷宫里,明明是夏日的天气,冷宫里却冷得出奇,外面的光照不进来,她被一根小臂粗的链子栓在墙上。墙边开了个狗洞,有人把发了霉的馒头从里面丢进来……


    想到梦里那股子绝望的感觉,顾姝臣又不禁打个哆嗦,拉了拉身上的锦被。


    外面竹青听到动静,忙进来隔着帐子唤她。


    顾姝臣闷闷地应了一声,缩在被子里不想出来。


    竹青拉开帐子,便看到顾姝臣蒙着半张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娘娘,”她轻声道,“奴婢听说,昨夜里张娘子已经醒了。”


    顾姝臣却好像没听到,敷衍地应一声,转过头又闭上了眼睛。


    张孺人醒了又有何用?她又不知道是谁下得毒。更何况依着王太医的话,光是醒了,没有解药,这毒还是清不掉,张孺人只能缠绵病榻。


    她能不记恨自己,才是谢天谢地了。


    第46章 第46章 他不信她?


    顾姝臣心不在焉地用了早膳, 便坐在窗下又端起绣棚来。


    她刚捉起线,发觉绣篮不在里间里放着,刚想叫人去拿, 才忽然想起来, 绣篮连带那个没绣好的香囊, 都被她落在继圣轩了。


    只是叫人去取, 又免不了要遇上沈将时。她懒得叫人跑一趟费口舌,只得作罢,刚从屉子上抽个话本出来,却见竹青小心翼翼掀开帘子, 脚步轻轻走到她身边。


    顾姝臣正翻着手中话本,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竹青神情有些诡异, 紧张兮兮地往窗外望了一眼,才凑近几步, 压低声音在顾姝臣耳边道:“今早上, 殿下身边的人似乎来找了叶兰……”


    竹青的话没说完, 顾姝臣捻着书页的手一顿, 随即明白了竹青的意思。


    她撂下书, 懒然往美人榻上一靠, 手里攥着帕子, 眉眼盈盈道:“不妨事, 你忙去吧。”


    长乐阁里有殿下的人,一点都不奇怪;殿下找自己的眼线打探消息, 更是理所应当。她不怕沈将时暗中布置眼线, 只怕殿下一点反应都没有,到那时候,可就是当真是认定了她是幕后主使了。


    沈将时要查便查去, 横竖她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打发了竹青,顾姝臣又从桌上抓起话本,潦草翻了几页,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最后,她索性合上书扔回屉子上,往软枕上一歪,摊开帕子搭在脸上,就这么眯起觉来。


    日头移了两寸,跳跃在顾姝臣的指尖,漾开春日的暖意。


    淡淡的桂花香扑鼻,本是让人安心的香气,可顾姝臣的心,却被这桂花搅得愈发烦躁不安。


    半晌后,她揪起帕子扔到一边,重重叹了一口气。


    帕子落在炕沿,被钻进窗棂的春风拂过,不胜风力地期期艾艾落在地上。


    顾姝臣看着落在地上的帕子,陷入了沉思。


    沈将时……是不相信她吗?


    帕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花几下面。


    她移开目光,看着窗棂上的雕花,花影映在窗纸上,被风搅动着微微颤抖。


    外面有宫人走过,鞋尖踏在石阶上,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顾姝臣心底生出丝丝冷意。


    凡是接触过顾姝臣的人,都道她分外天真,连母亲都忧心她过于纯洁,无法在深宫里立足。


    心机谋略上,顾姝臣自认略逊一筹。可世人有所不知的是,作为家里幺女,顾姝臣从小便在两个兄长身边长大,论起察言观色的能力来,她并不比那些宫里的娘娘差。


    只是她乐得于装傻,旁人也看不出罢了。


    昨日在画扇阁里,顾姝臣敏锐地察觉到,沈将时摇摆不定的态度,以及对她隐隐的怀疑。


    她的心一沉,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想起那日沈将时的神情,顾姝臣平生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平日里温柔地与自己缠绵悱恻的人,是能决断自己日后命运的人。


    她突觉心中一根琴弦崩裂,痛得她无法呼吸。


    他不相信她。


    可她得想办法自证清白。


    “竹青,拿纸笔来!”她倏地一睁眼,支着手从榻上坐起来。


    青石砚上晕开一点墨,顾姝臣执笔,在纸上飞快地落字。笔尖的墨汁飞溅在腕子上,活像一点腕痣。


    不消片刻,一张信笺已经落满了飞扬的行楷,顾姝臣吹了吹纸面上的墨迹,捻着纸边提起来检查一遍,忽又落笔加了几句,才折起来,递给竹青。


    “告诉采薇,今日出宫到顾家一趟,务必把这封信亲手送到我二哥手里。”


    竹青见她神情严肃,也没多问,领了命就到外间找采薇去了。


    顾姝臣放下笔,抬首看向窗外。


    一只雁从南边飞来,划过京城的上空,落下一声悠远的鸣音。


    …………


    画扇阁里,浓厚的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孺人斜靠在软枕上,任由小棠喂她吃粥。


    半碗白粥下肚,张孺人揪过帕子拭了拭唇角,冲小棠一笑。


    “好了,这才刚过了半个时辰,怎么又熬了粥来。”


    小棠蹙着眉,嗔怪地看着她一眼:“太医说了,娘子身子刚缓和一些,不能一次进食过多,要少食多餐,奴婢才熬了粥来。”


    她端过瓷碗:“殿下特意嘱咐了,娘娘受了委屈,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去膳房要,膳房专给咱们画扇阁备着灶呢。”


    小棠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有些不平。前些日子顾姝臣受伤,她就听宫人们说长乐阁里开了个小厨房,专门给侧妃娘娘做膳,她当时还感慨,殿下对侧妃果然有些不一样之处。


    可毕竟是受了重伤才换来的小厨房,小棠宁可不要这份恩宠,只要自家娘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可这世上的事,往往是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还没过多久,张孺人就遭了灾。可殿下只是吩咐了膳房,到底没有如同侧妃一样,也弄个小厨房来。


    小棠心中有些郁结,见张孺人没有动摇的意思,只能把瓷碗往床头桌上一放,悠悠叹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张孺人莞尔一笑,“不过半碗白粥罢了,你要是馋,拿去吃了就是。”


    听着张氏打趣的话,小棠却又拧起了眉头。


    她家娘子从前多么健壮一个人,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在东宫,连伤风感冒都鲜少有一次。如今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小棠一想到自家娘子后半生都得缠绵病榻,一股火气涌上心头,把瓷勺往碗里一摔。


    “都怪那顾氏!她自己独占着殿下也就罢了,我们又何时碍了她的眼!”


    她火气更旺,声音不自觉提高几分:“稍有不顺意就要疯狗一般咬人,头先打死了豆蔻,今儿又要来连娘娘也一网打尽!她顾氏嚣张至此,只怕下一步东宫也要是她的了!”


    “住嘴!”小棠正说在兴头上,却听榻上张氏厉声道,“不许胡乱攀扯!”


    小棠见她眉眼中凌厉,刹那噤了声。


    张孺人见她微红的眼眶,纤细手指搅在一起,终是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下来。


    “侧妃进东宫这些时日了,她平日里是如何行事的,你我都看在眼里。这事来得蹊跷,没有盖棺定论之前,不可妄言。”


    张孺人顿了顿,眼神却看向长乐阁的方向。


    “我自知不是一个聪明人,也无甚大志,只想躲在一隅安稳度日。可这人间事,不想你想躲,便躲得掉的。”


    张氏看一眼卧榻旁垂眸的少女:“愈在这时候,愈发要冷静自持,勿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小棠,你也知道的……”张孺人努力勾起一个笑,落在小棠眼里,却有些凄惨的意味。


    “在这世上,我唯念一人,就是萍妹了。”


    小棠眼眶湿了湿,缓缓颔首:“娘子,奴婢知道。”


    “小棠,你是不是也觉得,”张孺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侧妃娘娘模样,与四小姐有几分神似?”


    闻言,小棠怔了片刻,嗫嚅着:“是……”


    张孺人眸光微动,颔首道:“我第一眼便觉得,顾娘子活像萍妹,连心性都是一般纯善的。”


    看着小棠又蹙起的眉头,就知道她心里还是不认同自己的话,张孺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总之这事有殿下做主,顾娘子人品如何,到时候自见分晓。”


    她顿了顿,又说:“但是画扇阁里,有谁敢妄议此事,别怪本宫不顾往日情面,把人拿到殿下面前处置了!”


    说罢,她又指了指那碗粥,语气温和:“粥凉了,再换碗热的,我再用半碗。”


    听到张孺人说自己又有了胃口,小棠好像忘了方才的事,连连应声,欢天喜地端着碗地跑出去。


    …………


    午后天又昏暗起来,眼见着云层越积越厚,直到遮天蔽日,把一切光辉都抹去。一场大雨突至,淅淅沥沥了一个多时辰才停。


    傍晚的云层铺在天幕上,恍若大片的锦缎被人用剑划成几段,锦缎的罅隙里,透出奇异的光。


    顾姝臣正坐在玫瑰椅上临字帖,忽见采薇掀帘子进来,带进来一屋雨气。


    她不由眯着眼看向窗外。雨虽然停了,天将黑未黑,空气被染成绛蓝色,萦绕着湿漉漉的雾气。


    顾姝臣正愈开口问采薇,却见她从怀中取出一信笺:“娘娘,这是二公子的信,公子交代奴婢务必送到娘娘手里。”


    顾姝臣接过信,心中有些惊异。她本以为要过两三日才能接到兄长的回信,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一盏灯点起在桌案上,顾姝臣就着火光,快速拆开信纸,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刚读到第一句,她微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二哥说,他已写信给北地顾家和外祖家,明日便启程往北地去。”顾姝臣抿唇,轻轻吐出一句,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新雀一般的欣喜。


    采薇也会心一笑:“有二公子出手,娘娘的困境很快便能解了。”


    顾姝臣不言语,只是抿唇而笑,继续往下读去。


    兄长的行书苍劲有力,字字仿佛落在顾姝臣的心头,令人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她的二哥便是如此,在这个太平盛世里,世人皆知顾家大公子博古通今经天纬地,年纪轻轻便在朝堂上舌战群儒,鲜少知晓以军功立身的顾家二公子。


    可她私心觉得,其实她二哥,更肖父亲顾将军一些,也更能让她安心。


    顾姝臣继续往下看去,兄长的书信里并未痛斥深宫污秽与太子疑心,更未言辞切切对顾姝臣表示安慰同情。她的兄长娓娓道来般安排好了一切事宜,只在结尾点上四个小字——


    “勿要忧心。”


    勿要忧心……


    看着这行云流水的四个字,顾姝臣心底忽生出暖意,直达指尖。


    第47章 第47章 真是坏透了!


    上京城中,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传闻,伴着春末的雨声浸湿了每一个角落。


    文人雅士们酒罢歌停,暖风吹拂起带着醉意的发梢, 吹不散他们唇齿间念念私语。


    京城传言说, 东宫里那位侧妃娇纵刁蛮, 失宠于太子殿下。


    一时间, 东宫里传言逸事,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大的消遣。只是这样的结果,并不令众人意外,殿下清冷自持不近女色, 也是京城里人竟皆知的。


    不然,也轮不到娇软天真的顾姝臣进东宫为侧妃。如今失宠, 也是意料之中。


    谣言甚嚣尘上之时,顾姝臣却安逸地躲在长乐阁里, 日日弹琴读书, 煎茶酿酒, 倒是比往日里还要惬意几分。


    众人将长乐阁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不让外面的污言浊语扰了娘娘心境, 更不许外面有人趁机对长乐阁里下手。


    所以, 对顾姝臣而言, 日子似乎并没有与往日不同。


    只除了一点。


    自从那日后, 沈将时还未踏足过长乐阁。


    但顾姝臣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依旧处乱不惊, 守在长乐阁里, 等着兄长给自己回信。


    东宫如同平静的海水,只是海面之下是如何的汹涌澎湃,只有置身其中的人能体会了。


    那日雨过初晴, 顾姝臣站在窗边喂眉音,雨水混杂着草地泥土的芳香,春风拂面,顾姝臣不由深吸一口气。


    采薇忽然从外面进来,对着顾姝臣笑颜如花道:“娘娘,殿下身边的人来说,清河郡主来拜访您了。”


    顾姝臣抚弄鸟雀的手没停,小眉音感受到熟悉的温度,侧着毛茸茸的头去蹭她的手指。顾姝臣抬眸嫣然一笑:“好久没见郡主了,你们快去准备一下,把我前些日子新得的方山露芽拿出来!”


    她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响起清脆的女声:“好你个顾姝臣,自己当了娘娘,就拿点子方山露芽来招待本郡主!”


    顾姝臣欣喜地看向窗外,一个红衣女子正插着腰站着,艳丽的十二幅湘裙系着金绦子,衬得腰身不足盈盈一握。鬓边鎏金步摇缀着红宝石,在日头下焕发着华光。


    风华绝代,光艳逼人,正是名满京城的清河郡主。


    顾姝臣放下鸟食,提着裙子飞奔出去,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方才采薇才来报……怎么来得这般快!”


    清河郡主觑她一眼,眼尾上扬:“她们定以为我会先去拜见表哥吧……我去表哥处作甚,我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找他的!”


    这话说的嚣张,除去如今圣上最小妹妹的独女,没人敢这样说话。


    顾姝臣早就习惯了郡主这副做派,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郡主可别看不起那方山露芽,这茶可是从南岭运来的,还得拿去岁的春雪来煎。我总共才得了几两,一直舍不得喝,前日才打开,你今天赶巧,得了口福了。”


    走到抱厦前,顾姝臣回眸盈盈一笑。


    清河郡主却心陡然一揪。


    可怜她们家小姝儿,从前什么好的没有,都上赶着往顾家和长乐阁里送。如今就得了几两茶,还得这样精打细算地用!


    顾姝臣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清河心里涌上一股火气,走进屋里没好气道:“这大热的天,谁要喝茶……给我上点果子水。”


    顾姝臣闻言,只得依她的话,叫采薇去拿些果子水来。


    她慢条斯理地喝着果子水,一边对清河道:“我这阁子虽然比不上公主府花园,倒是也别有一番意趣。你以前没来过,待会儿我带你逛逛。”


    语气里透着些小得意,那神态恍若幼年时,得了好东西在密友面前炫耀一般。


    看着她眉眼盈盈无忧无虑的模样,清河郡主有些无奈。外间传言都传成什么了,她家小姝儿怎么还一点都没长大一样?


    她今日本是听说了东宫侧妃失宠的传闻,专门赶来安慰顾姝臣,顺便看看东宫是否真的如外界传闻一般,在太子表哥的掌控之下,人人自危如履薄冰。


    她虽不知道顾姝臣何处惹怒了太子殿下,但想到自家表哥那个别扭性子,她这个闺中密友兼小姑子当仁不让要来看望顾姝臣。


    结果来了,才发觉顾姝臣似乎并没有如外界所说一般,日日以泪洗面。相反,似乎还挺怡然自得?


    她想到外面传闻……什么克扣罚跪乃至于挨打,看着顾姝臣红润的面色,转换了话题:“什么没来过,你也太小看我了。你这阁子,我儿时的时候不知道上上下下跑过多少次了呢?”


    顾姝臣闻言有些惊异,放下手中白瓷盏,诧异地看向清河郡主:“郡主来过此地?”


    清河“嗯”一声,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小时候和表哥在此处玩,后面那绣楼不知被我们爬过多少次了呢。”


    顾姝臣瞪大了眼睛:“和殿下?”


    和沈将时?他会在这里玩?


    见顾姝臣惊诧不已的样子,清河就知道她尚不知道内情,她也不解释,只是支着下巴慢慢啜着果子水。


    顾姝臣见她神态,就知道清河老毛病又犯了,走上前扶着她的肩头,软声好一阵撒娇:“好郡主,你就告诉我嘛……你不说,我都吃不下饭了。”


    清河哼唧一声,抬眼看她,只见顾姝臣眸光清亮,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才开口耐心解释道:“你不知道吗?这长乐阁原本是皇后娘娘在东宫的住处。”


    “皇后娘娘的住处?”顾姝臣眨巴着眼睛,似乎在理解着清河的话,“那岂不是说……殿下是在这里长大的?”


    清河没否认。


    而且,殿下是在这里出生的,此后便一直在这里,直到当今圣上登基……


    顾姝臣想着,心里忽然绽开一种异样的感觉。


    清河郡主看着顾姝臣面颊微红,心里悠悠叹口气。


    果然是个傻姑娘。


    “姝臣,”她忽然一改往日的急躁嚣张,语气温柔,甚至带了些小心翼翼,“你……有没有听到外面那些话?”


    顾姝臣呼吸一滞,笑意淡了几分:“京城里流言何时断过?不过是添油加醋恶意揣度罢了。要是当真放在心上,日日被流言所困扰,还让人活不活了?”


    听到这番云里雾里的话,清河郡主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对着挚友顾姝臣又气又急,语调抬高了几分:“顾姝臣,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顾姝臣抿了抿唇,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从小在京城里长大,外面说什么,顾姝臣心里不至于一点数都没有。只是长乐阁里人人装聋作哑,她也耳朵一堵,只当做听不见想不到。


    流言风语匆匆来去,做不得数。


    清河郡主见顾姝臣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得摇摇头哀叹一句:“罢了罢了,横竖你这个没心眼的,别人怎么说,何时又能烦扰了你?”


    她端起瓷盏,嘟哝一句:“也就只有我,听到点风声,巴巴地跑过来。”


    “我感念郡主大恩大德呢。”顾姝臣抿唇一笑。


    清河瞪她一眼:“算了吧,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先想办法保全自己吧。”


    窗外融融暖阳照进来,在二人裙摆上镀上一层金光。


    明明是在春日的乌金笼罩之下,顾姝臣却感到,裙摆好像洇湿了雨水,贴在皮肤上,虽不至于难以忍受,却总带着隐隐约约的冰冷难受。


    …………


    郡主来东宫一趟不容易,顾姝臣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她回去,硬是把她留在长乐阁里用午膳。


    顾姝臣自知她如今在东宫里有“失宠”之势,只是清河郡主作为公主府独女,生母安乐公主又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小妹,自然是怠慢不得的。于是还是让竹青上膳房去,狠狠要了几道菜。


    趁着清河的名头,好好宰沈将时一顿。顾姝臣笑眯眯地嘱咐竹青,一边在心里想着。


    二人在长乐阁四处跑着玩闹,又在后院里推着秋千玩,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幼年时。正玩在兴头上,却听竹青来说,太子殿下来了。


    顾姝臣只得从秋千上跳下来,和清河一起上前头招待太子。


    她心知肚明,殿下今日忽然登门,无非是因为表妹清河郡主来探望自己,他这个东宫之主,对于安乐姑母的独女,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反正,定然不会是为了自己。


    “是知道到了饭点,专来蹭饭了。”顾姝臣在清河耳边嘀咕着,惹得清河直笑。


    正殿里,沈将时果然已经坐在了红木桌前,正侧着头看鹦鹉架上跳跃啁啾的眉音。


    阳光从繁茂的太平花罅隙里倾泻出来,打在他的脸上,衬得如画眉眼愈发矜贵逼人。只是眼中带着清冷之意,配着一身绛蓝色,仿佛画中谪仙,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姝臣垂眸行礼:“妾给殿下请安。”


    沈将时回过头来,看到粉衣淡妆眉眼温柔的顾姝臣,心头一动,正要抬手扶她,眼角却瞥见一旁的清河郡主,袖中动作猝然止住,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顾姝臣听到他叫起声,暗自腹诽着,果然是心中不喜她了,如今连行礼时都不扶她!


    她心里有气,起身幅度不自觉大了些,袖子划过沈将时的手,兀自坐在沈将时对面,扣手让宫人上菜。


    清河郡主眼神在二人中间打了个来回,很坚定地往顾姝臣身畔的位置一坐,和太子殿下形成了两相对峙之势。


    她这个表哥,真是坏透了!


    她家顾姝臣那般单纯善良的一个人,能犯什么大错!


    如今见到两人相处,在这般境况下,顾姝臣还能宠辱不惊礼数周全,可见平日里知礼贤淑,根本没有外界传的那些娇纵刁蛮。


    要是她,被自己夫君这样冷落,早就拿着大棒子打出来了,还能让他进自己的门?


    想都别想!


    第48章 第48章 过来。


    宫人们将膳食端上桌, 悉数退了下去。


    清河好像没看到沈将时一般,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顾姝臣碗里。


    “小姝儿, 快吃呀。”清河郡主支着下巴, 看着顾姝臣嗔怪道, “你看你, 怎么嫁了人之后还瘦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里有人欺负你呢。”


    话音未落,只见沈将时微微蹙眉,不满地看了一眼清河郡主。


    清河也不怯, 抬眼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挑衅般地又夹了一筷子放到顾姝臣面前。


    沈将时收回目光, 静静地吃自己面前的膳菜。他用膳的样子慢条斯理,做足了储君的矜贵做派。


    清河见沈将时又没了反应, 扭头阴阳怪气地对着顾姝臣开口:“小姝儿呀, 我跟你说, 想要身子健壮, 就要多吃少思, 你现在这般瘦弱, 未必不是因为忧虑过多了。”


    顾姝臣听着她的话, 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目光疑惑地移向自己的袖子下的小臂,仔细看了看。


    她怎么觉得, 自己没清河说的那般瘦弱呢?


    相反, 比起嫁人前,因为现在没人再拘着她用膳不许多吃,她觉得自己比往日还要更加圆润一些。


    她抬眼, 看到清河眼中的笃定,无奈地点了点头。


    罢了,她说什么是什么吧。


    清河郡主瞥一眼沈将时,见她这位太子表哥依旧坦然自若,慢条斯理地用膳,心里猛然涌上一股的火气,直冲后脑。


    清河放下筷子,冷冷哼一声,火药味十足地开口道:“小姝儿啊,你这么纯良的一个人,可千万不要为了旁的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将时:“有些人,不值得。”


    她话音未落,只听一声严厉的斥责:“韩令仪!”


    清河郡主猛然听见自己大名,倏地哑了声,惊异地看向沈将时。


    “姑母难道没有教导过你,用膳时不要说话吗?”


    只见太子殿下仪态依旧端庄稳重,只是眸中透露着不悦,眼底隐隐可见怒火,吓得清河郡主噤了声。


    沈将时垂眸,不再看对面有些呆愣的二人,继续用膳。


    片刻后,才听清河小声嘀咕一句:“哼,小气的很。”


    见两人愈发剑拔弩张起来,顾姝臣忙开口打圆场,舀了一勺子豆腐到清河碗里:“快吃这个,这是东宫厨子的拿手菜,很好吃的,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清河“嗯”一声,也忙伸出筷子去给顾姝臣夹菜。只是筷子刚触到盏沿,还没夹起那块小排骨来,却被人打了回去。


    沈将时姿态娴雅地夹起那块小排骨,不顾清河愠怒的神情,悠悠放到顾姝臣面前。


    顾姝臣抬眸看着他,一双水眸带着不解的神情,对他眨眨眼。


    沈将时温和一笑,嗓音温柔如拂面春风:“姝儿,吃吧。”


    顾姝臣怔了怔,面颊升起红晕,微不可闻地应一声,低头用膳。


    一旁清河郡主看着表哥笑盈盈的模样,咬碎了一口牙,暗骂他一声装模作样,拿起筷子正要再夹,却又被沈将时挡了回去。


    偏偏清河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几次三番下来,二人争得面红耳赤,而顾姝臣面前的菜几乎要堆得如小山高了。


    “停!”顾姝臣终于忍无可忍,抓住时机开口道,“你俩……能不能让我好好吃饭?”


    “呵呵,我倒是想,”清河咬着牙,愤怒地看着沈将时,“只怕是有人不肯呢。”


    沈将时正对着她的目光,神色坦然:“我帮自己的娘子夹菜,天经地义。”


    而后,他目光在清河身上打了一个转,冷冷道:“郡主若是想让别人帮你夹菜,不如孤去向圣上请旨,为你在京城挑一个好儿郎赐婚。”


    清河郡主一听,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当即翻了个白眼:“我的婚事就用不着表哥操心了,横竖我年龄还小,缘分到了也不会推辞,不像有些人,还得让皇后娘娘三请四邀呢……”


    沈将时没接她这句话,顾姝臣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尴尬一笑,抬手帮二人各添了一盏茶。


    “快吃吧,待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


    剑拔弩张的午膳过去,顾姝臣本以为沈将时略待一会儿就要回继圣轩去。她正盘算着等沈将时走了,该和清河再玩些什么好,却见沈将时径直往窗边罗汉床上撩袍落座,抬眼看着清河郡主。


    “饭也吃了,人你也见了,令仪,你什么时候回公主府?”


    怎么就开口撵人了?顾姝臣不解,急走两步沈将时挡在沈将时面前:“时辰还早,妾也不累,郡主来一次也是不易,让郡主再多玩一会儿吧。”


    沈将时却毫不动摇,端起茶盏悠悠抿一口,开口道:“不成,闺阁之中,哪有让旁人久留的道理?”


    顾姝臣刚想开口,就见清河郡主起身,面色微沉:“罢了罢了,既然表哥撵我,我走就是了。”


    说罢,她兀自去取过披风,抬脚便往长乐阁外走去。


    顾姝臣对着沈将时蹲一礼:“妾去送送……”


    沈将时微微颔首,便见顾姝臣提着裙摆飞奔出去,飞扬的裙摆绽开恍如蝶翼,消失在了门前。


    那边清河郡主刚迈出垂花门,便听见身后气喘吁吁的声音:“郡主——”


    回眸,便见到顾姝臣笑意盈盈的面庞。


    “跑出来做什么?这东宫我都来了多少次了,还能丢了我?”清河嘴上不饶人,看着顾姝臣的神情,心却软了大半,“算了,这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顾姝臣拉过她的手:“宫里虽是规矩严些,幸好我们还都在京城里,也不愁有相见的时日。”


    清河揪着帕子,对上她熠熠生辉的眼眸,也不由一笑:“倒也是。横竖你是我们家的人了,还能跑了不成?”


    此话一出,两位少女都不由红了脸。


    “我还有一事要拜托你。”二人又携手走了一段,顾姝臣忽然从袖子里抓住一张纸,塞到清河手里。


    “这里头的书……你若是能找到,拜托给我捎进来些。”


    清河心中疑惑,什么书还要她帮忙找?接过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整齐列着小字:《六韬》《三略》《武经总要》……


    她不解抬眸:“你看这些干嘛?怎么读起兵法来,要当女将军不成?”


    顾姝臣只是眨眨眼,攀着她的胳膊撒娇道:“你就别打听了,给我找来就成嘛。”


    清河把纸叠好,塞回衣襟里,觑她一眼:“成成成,给你找就是。”


    顾姝臣这才喜笑颜开:“劳烦郡主,您找到了,交给城东胭脂铺子里的翠缕就成。”


    清河听她说这些客套话,不由嗤笑一声,作势要行礼:“给娘娘办事,荣幸之至呢。”


    二人推搡嬉戏着,便到了东宫门前,左右侍卫向两人行礼。


    再往前,顾姝臣就过不去了。


    她缓缓停下脚步,松开清河郡主的手。


    “我就……”


    清河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小跑几步走到门前,对着顾姝臣回眸一笑。


    “我先走啦,回头再来看你!”


    顾姝臣笑着对她点点头。


    “要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你就告诉我!”清河撂下这句话,转身一阵风一般地出了东宫。


    沉重的大门在面前阖上,顾姝臣静静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往长乐阁走去。


    长乐阁里,午后暖阳透过海棠花照在窗纸上,花影绰绰中,隐约可见一个身影,正向外眺望。


    顾姝臣迟疑了片刻,还是拾级而上,进到长乐阁内室。


    沈将时正靠坐在罗汉床上,手边的茶水泛凉,素手正摇着折扇,腰间缀着的流苏蜿蜒垂落,绛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抬眼看着顾姝臣。


    顾姝臣呼吸一滞,移开目光,走到桌前端起那杯茶水:“妾给殿下换……”


    忽然间,她的腕子被人扣住。


    抬眼,正对上沈将时灼热的目光。


    顾姝臣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


    沈将时收了扇子,对着顾姝臣伸手。


    “过来。”


    顾姝臣踌躇不前,直到沈将时抬手把她拉到怀里。


    “殿下……”她脚步不稳,跌坐在沈将时怀里,刚想抬水去推,一双皓腕却被扣住。


    顾姝臣的脖颈被一只手梏住,灼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待二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她只觉薄唇微微刺痛,紧接着便是呼吸都不畅起来。


    沈将时吻得很有技巧,比起以前不管不顾地攻城拔寨,这次却是意外地温柔至极,缠绵着她反抗不得。


    顾姝臣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脑袋晕得厉害,意识渐渐模糊迷离,直到身上重量骤然消失,才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沈将时同样面颊微红气息不稳,移开眼盯着窗外的海棠花。


    顾姝臣不解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本能驱使着她抬手攀上沈将时的衣袖,嗓音软糯道:“殿下……”


    沈将时动作一滞,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视线落在她胸口上,又慌忙移开:“你……”


    顾姝臣这才注意到,衣领不知何时松开了,薄纱隐隐可见一点雪白,她脸陡然一红,放开了抓着沈将时的手,手脚慌忙去整理衣襟。


    片刻后,长乐阁里又恢复了宁静。


    顾姝臣缩在罗汉床一角,垂着眸不去看他。


    良久,才听到沈将时的声音响起。


    第49章 第49章 孤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生气了?”


    顾姝臣面色潮红, 别过头不看他,嗓子里轻轻挤出“哼”一声。


    沈将时抬手欲拉她,顾姝臣却先一步反应, 反手打在他的手背上, 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沈将时看着乌发红唇的少女, 顾姝臣缩在角落里, 垂眸抿唇,眼中隐隐可见一点泪光,恍若书房里垂坠的明珠,在月光下隐约闪烁。


    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嗓子里, 心头隐隐作痛。


    顾姝臣长这般大,何人敢给她受这般气?她原本也是如清河郡主一般娇纵张扬的人才是, 如今却得顾及着他的面子,处处受制。


    沈将时的心仿佛骤然被人攫住, 闷闷的痛感袭来, 他下意识抓住面前女子的衣袖。


    顾姝臣怔了怔, 想躲, 却被他攥得更紧。


    她本就有些火气, 被沈将时这样抓着动弹不得, 不自觉动作大了些, 抬着胳膊去扯袖子, 稍不注意用力过猛,整个人向前扑去。


    下一瞬, 熟悉的衙香气扑面而来, 她落入一个绛蓝色的怀抱里。


    “看来确实是生气了。”熟悉的心跳声透过绸缎,耳畔略过灼热的气息,顾姝臣耳后一阵酥麻, 赌气般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人。


    沈将时有些无奈,一手揽着顾姝臣在怀里,另一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终还是撩起顾姝臣耳边碎发掖到耳后。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怀中少女衣裳微乱,束好的墨发也不甚整齐,仰面靠在沈将时怀里,恍若一只刚发过脾气的小猫。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半晌后,顾姝臣忽然转个身,嘟囔了一句。


    眉音在外间啁啾着,沈将时没听清顾姝臣说的话,遂颔首靠近她,开口问道:


    “你说什么?”


    顾姝臣骤然睁开眼睛,一双水眸微红,闷哼一声,抬手打了他袖子一下:“算了,反正殿下也不想听我说话。”


    这话可就是冤枉人了,沈将时有那么一瞬的心慌,捉住她的手:“我何时不想听你说话了?”


    若是不想听她说话,今日又何必来这长乐阁?


    见顾姝臣没反应,他手中力道又深几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事若是冲着你来的,我若是毫无动作,那人怕是有后手。”


    他顿了顿,摩挲着掌中纤纤细指:“敌暗你明,孤也不得不有些防备。”


    听到她的话,顾姝臣睫羽微颤。沈将时的用意,她之前也隐隐猜到了。今日他敞开心扉,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道理她都懂,可沈将时这样,就是让她莫名不高兴。


    她只是委屈,没有来由的委屈,是对着眼前人,不自觉便会流泪的委屈。


    天知道她这几日,面上对着外人都是笑着的,可独自一个人看着外面绚烂的春花,或是在秋千上晃悠时,总是心神不宁,思绪如潮水一般涌来,几乎要冲散她最后一道防线。


    “再说,若是母后知道此事,怕又是一场风雨。”轻柔的话语落下,顾姝臣抬眼看向沈将时,只见他面颊微红,“孤……知道你委屈。你这样……”


    他后面的话,顾姝臣没听清,疑惑开口道:“这样什么?”


    沈将时别开目光,看向窗外,缓缓开口道:“你这样,孤心里也不好受。”


    他呼吸重了几分,顾姝臣忽然发觉,平日里稳重自持的太子殿下,面对着如今的她竟然有几分慌乱。


    顾姝臣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似乎突然断了,她抿抿唇,带了几分哭腔:“我才不管,殿下既然心里不好受,妾只会比你难过百倍千倍……”


    她咬着唇,眸中水光潋滟,万般委屈地看着沈将时。


    沈将时有些不知所措,怔了怔想替她擦泪,见她衣襟上掖着帕子,抬手便去拿,直到掌心隔着绸缎触到绵软,心陡然一惊,慌张松开手。


    顾姝臣正泪眼朦胧委屈得起劲,忽觉腰一软,还没反应过来,揽着自己的胳膊却突然抽走了,害得她没有一点防备,被人丢落在榻上。


    她抬眼,正对上沈将时慌乱的目光。


    顾姝臣愤愤地看着他。


    明明该看不该看的地方都看个遍了,现在怎么跟个小媳妇一般羞涩?她这个正经小媳妇还没羞呢!


    她刚想抬手攀上沈将时的肩膀,却听外面传来几声低沉而焦急的声音,正唤着太子殿下。


    是魏有得。


    顾姝臣面颊有些发烫,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整了整衣服。转眼便见沈将时已然是正襟危坐,看不出一点方才的慌乱。


    “进来吧。”沈将时微微蹙眉,看着魏有得猫着腰进来。


    这个魏有得,也太没眼力见了,他刚要把侧妃哄好,偏偏要这时候进来坏他好事。


    心里虽这样想着,可他知魏有得素日里精明,贸然来打扰定是有要事,于是抬手叫他起身。


    “何事?”


    魏有得眼角瞥了一眼顾姝臣,欲言又止。


    见他模样,沈将时心中有些烦躁,却也无法,只能温言软语安慰顾姝臣,答应晚间再来看她。


    …………


    顾姝臣原本以为,沈将时过几个时辰就会回来。谁想他这一走,竟是两三日都未回东宫。


    她待在长乐阁里,外边的消息一概不知,也见不到沈将时人,一时有些慌乱。正在她决定让采薇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茂才适时进了长乐阁,还带了一匣子糕点。


    顾姝臣见了茂才,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茂才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对着顾姝臣恭敬行礼道:


    “殿下吩咐奴才给侧妃主子请安,今日里宫中事务繁忙,殿下不得空来探望娘娘,叫娘娘务必要保重身子。”


    顾姝臣摇着团扇,同样笑意盈盈:“替本宫多谢殿下。”


    等茂才走了,采薇把糕点挑出来,放进方盒里端给顾姝臣,才开口问道:“茂才公公好容易来一次咱们长乐阁,娘娘怎么也不问问太子殿下近日在忙什么,怎么连东宫都不回了。”


    方盒里放着顾姝臣素日里最爱的荷花酥,她捻起一块,轻轻咬一口,甜腻的味道浸润了唇齿,顾姝臣不由眯起了眼睛。


    “娘娘!”采薇看着顾姝臣,嗓音提高了几分。


    殿下那日来长乐阁,她满心欢喜,心想长乐阁的风波总算要过去。谁想刚和娘娘待了两个时辰,便和魏有得匆匆离开了长乐阁,一连几日都见不到人影。


    她都快愁死了,好容易盼来个继圣轩的人,偏偏放下东西,娘娘就让人家走了,好像急着吃这两块荷花酥一样。


    采薇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顾姝臣放下糕点,看一眼采薇,悠悠开口道:“急什么?若是殿下想让我知道,在长乐阁那日就跟我说了。”


    如今看着般情形,她也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横竖这京城就这么大,真有什么事,她过两日自然能听到风声。


    果然,到了第二日上午,翠影来长乐阁送书,便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一别快一月,翠影看着成熟了不少,眼神里稚嫩虽然还在,行事却多了几分干脆利落的果决。


    主仆相见,顾姝臣现跟她打听自己铺子里的事,得知前些日子有人听说她“失宠”,来铺子里闹事,弄坏了几间门店,不过已经被翠影解决掉了。


    “外面人听到风声,当真以为我们长乐阁是好惹的?娘娘不必担心,奴婢带人去教训了他们一顿,通通扭送到官府去了。”翠影神色严肃,看着顾姝臣正色道。


    顾姝臣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事你做得得当。”


    竹青和翠影是一同来顾姝臣身边伺候,一别数日再见,心中免不得欣喜万分,亲自给她端了一杯茶,调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你可是娘娘身边的大功臣了,我该向你行礼的。”


    闻言,翠影面上绯红一片,又躬身对顾姝臣行礼,言语真挚道:“是娘娘仁慈饶我罪过,奴婢才有如今将功折过的机会,自然愿为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听到她一番表忠心的肺腑之言,顾姝臣掩唇一笑:“日后有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日子,如今只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知道,宫中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翠影略思索片刻,神色有些迟疑:“奴婢也听到风声,似乎是北疆汗王要进京朝拜,还带了自己女儿来……许是想请皇帝赐婚。”


    顾姝臣怔了怔,勾唇一笑道:“竟是这么个事。若是北疆汗王要来,往江南去的事怕是要推迟了。”


    翠影在长乐阁里待了半个时辰,便匆匆离开,说要去城郊一户田地里看看。看着翠影风风火火的背影,竹青忽然有些羡慕,她能行走在京城里,背靠着侧妃娘娘,无拘无束的,虽说都是宫女,却比她们这些困在宫廷里的人自在不知多少。


    不过,她身为宫女,日后仍有可以出宫的日子。可这宫里的娘娘,却是一辈子困在这四方天里了。


    她心里悠悠叹一口,转身去看顾姝臣,却只见她看着方盒里的糕点发愣。耳边垂落的珍珠步摇,正在春日光华里微微摇曳。


    …………


    晚间,顾姝臣早早便躺下,窝着一肚子烦心事,在榻上翻来覆去。


    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她只放了一层纱帐,月光从雕花窗棂里倾泻下来,透过薄纱洒在她披散的青丝上。


    这几日她总是睡不踏实,采薇在花几上留了一盏如豆的小灯,一点橘黄在角落晕开,为微凉的夜晚添上几分暖意。


    顾姝臣静静盯着跳跃的火光,片刻后,困意终于席卷而来,眼前景象渐渐模糊……


    就在她快要睡去的时候,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姝臣睁开还有些迷离的双眼,一只手便扣上了她的后腰。


    她腰身一软,刚想开口叫人,声音却被堵在唇齿间。


    第50章 第50章 是许氏所为?


    她抬手欲挣扎, 却被死死按在怀里,铺天盖地的吻一点点蚕食了她仅存的神智。等再反应过来,顾姝臣的寝衣又落在了地上。


    她浑身软地不像话, 稍一触碰就会微微颤抖, 乌发似墨瀑漫过沈将时紧绷的臂膀。沈将时攻城略地的吻裹挟着衙香, 一寸一寸往下, 激得她脚背绷成弯月,直到在锁骨处停住。


    顾姝臣不自觉抬手勾着他的脖颈,直到他又埋头下来。沈将时指腹抵住她战栗的腰窝,指节游走处燃起点点星火, 恍若不甚高明的乐手,正在缓缓拨弄丝弦, 激起重重叠叠的呜咽。


    纱帐摇晃撞碎细碎的呻吟声,情到浓时, 她一把掐住身上人的臂膀, 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殿下只是馋我身子……”


    剩下的话又淹没在架子床吱呀摇晃声中, 蝉翼般的纱帐笼住两具沉浮的躯体, 直到后半夜才停下来。


    顾姝臣欲哭无泪地蜷在狼藉锦衾间, 嗅着衙香与发间桂子香混合的余韵。


    身边人的喘息渐渐平稳, 沈将时侧目看着还有些迷离的顾姝臣, 她被欺负地狠了, 眸中带着水光,一点晶莹的泪珠还挂在睫羽上, 与周遭狼狈格格不入。


    沈将时指尖缠绕着她汗湿的鬓发, 嘴角微微上扬:“看你还敢不敢在孤面前乱说话。”


    不敢了,她真的不敢了。顾姝臣声音哑在喉咙里,只能用眼神看着沈将时, 楚楚可怜地求饶。


    沈将时扯过锦被,仔细将她裹好,自己又去取了一床被子。


    待他回到红绡帐时,便见顾姝臣又缩在了角落里,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双乌黑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沈将时。


    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激得沈将时心头燥热上涌,扔下被子俯身下去。


    顾姝臣见势头不妙,忙慌拽住手中的锦被,眼前人也没有强求,隔着锦被一点点研磨。最后,还是顾姝臣放弃了抵抗,带着壮士扼腕般的神情,松开了攥着被子的手。


    沈将时立马扣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受不住的话,就咬孤好了。”


    顾姝臣呜呜咽咽地不搭话,她又不是小狗,才不会咬人。


    可没过多久,她便后悔了。顾姝臣还是低估了太子殿下不要脸的程度,她是不想当小狗,奈何眼前人要当!


    最后,她实在应付不住,在沈将时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


    翌日清晨,太子离开长乐阁已经有一个时辰,屋里的侧妃却还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采薇立在里间门外,不知该不该去把顾姝臣叫醒。


    昨夜里是她值夜,太子殿下来了之后,她便缩到茶水间里等着。到了半夜,采薇正支着脑袋昏昏欲睡,却听到里间窗户里传来低哑的哭声,再然后便是无尽细碎的呻吟……


    她正在门口踌躇着,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娇媚的呼声。


    “采薇。”


    采薇忙推开槅门进去,纱帐依旧笼着,隐隐约约可见婀娜的胴体,懒然倚在软枕上。


    “娘娘昨夜可睡得好?”采薇撩开帘子挂在银钩上,服侍顾姝臣穿衣。


    不好,睡得一点也不好。顾姝臣懒懒得掀起眼皮看一眼采薇,闷闷地应一声。


    算了,说了这丫头也不会懂。


    采薇指腹触到顾姝臣脖颈,略过上面淡淡的红痕,语气忧虑道:“娘娘……昨夜殿下可欺负您了?”


    听到冷不丁一句问,顾姝臣忽地红了脸,看着采薇依旧满脸担忧,她只得悠悠叹口气:“没、没有。”


    采薇将信将疑:“昨夜里,奴婢在茶水间听到您哭来着……”


    顾姝臣耳尖烧起来,瞪了一眼采薇,结结巴巴道:“不、不许瞎说!我才、我才没有!”


    说着,她躲开采薇的手,自己整起衣领来。


    采薇垂手站在一边,看着顾姝臣绯红的面颊,眨了眨眼,没再说什么。


    难道是她昨晚瞌睡迷糊,听岔了风声?


    顾姝臣糊弄过采薇,用了早膳,便坐在窗下绣着香囊。


    前些日子沈将时便派人送来她的绣篮,只是她一直没心情做,拖到如今,也该补完了。


    她一边捻着银针穿针引线,一边思忖着沈将时的话。


    诚然,太子殿下的话有几分道理。如今她在风口浪尖上,自是越低调越好。既然京城里在传她失宠,那不妨就顺着流言,在中毒之事没查清之前,先按兵在长乐阁里,等着兄长的回信。


    想通了这一层,顾姝臣心情舒畅不少。不知是不是昨夜太累,用完午膳后身上又困乏起来。


    她往罗汉床上一歪,帕子盖着脸,又迷迷糊糊睡起来。


    只是刚睡了一刻钟,却感到有人在身边轻轻摇晃着自己,语气焦躁不安:“娘娘!娘娘!”


    顾姝臣缓缓睁开眼,便看到竹青一脸慌张。


    “怎么了……”


    “娘娘,膳房里一个小太监突然自尽了!”


    顾姝臣猛然惊醒,眸色倏紧,从罗汉床上翻身起来。


    “殿下可知道了?”


    竹青摇摇头,扶着顾姝臣起身:“殿下不在东宫里,已经有人去告知了,这时候还得娘娘拿个主意……”


    顾姝臣点点头,东宫的主子里,除了殿下紧接着就是她,这种时候,得她出面才行。


    顾姝臣稳了稳心神,对竹青道:“叫采薇带几个人,把那太监的屋子围住,殿下回来之前,不许放一个进去。”


    竹青应是,疾步走了出去。


    顾姝臣穿好衣服,领着长乐阁众人,往东宫后罩房去了。


    采薇动作很快,她到的时候,那小太监上吊的屋室已经被死死围住。


    见顾姝臣来了,一个内侍上前行礼:“奴才给侧妃主子请安。”


    “这是后厨总管王喜。”竹青在她耳边轻轻提醒。


    顾姝臣点点头,叫他起身。


    “里面是怎么回事?”


    王喜面色颓丧,声音也有些颤抖:“是膳房里一个小芋子的太监,早上推脱说身子不舒服,跟奴才告假在屋里歇歇。奴才放心不下,叫和他同屋的小堾去瞧瞧,谁想、谁想……”


    顾姝臣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提着裙摆就要往屋里走,却被王喜挡在面前。


    “娘娘,”王喜小心翼翼开口,“小芋子去得腌臜……怕是污了娘娘眼睛。”


    顾姝臣迟疑了一下,竹青也上来,在顾姝臣耳边低声说:“娘娘,咱们就不进去了吧。”


    看着王喜面色,顾姝臣只好点点头:“叫小堾子过来,本宫有话问他。”


    不多时,一个面色惨白颤颤巍巍的小太监被带了进来。


    小堾子见了顾姝臣,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顾姝臣温和地笑了笑,抬手叫他起来:“不妨事,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本宫就是。”


    小堾子努力挣扎着想起身,奈何腿实在软得厉害,只好跪着回话:“奴、奴才今天上午,在膳房……王师傅叫奴才去、去看看小芋,他身子不舒服,奴才刚推门,就、就看见……”


    说到此,小堾子的身体又开始不住颤抖起来。


    “你可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顾姝臣黛眉轻蹙,开口问道。


    小堾摇了摇头:“奴才没看到……当时后罩房、只有、只有奴才一个。”


    顾姝臣缓缓点头,问小堾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叫叶兰去继圣轩找茂才,先把东宫的门把住,若有可疑的人想出去,先带过来见她。


    目前查不出什么,顾姝臣吩咐采薇继续守着,先一步回了长乐阁。期间许良娣似乎得了风声,派人来问顾姝臣发生了什么事,顾姝臣便实话告诉了她。


    “眼下事务繁杂,未免会有人浑水摸鱼,告诉良娣娘子,务必要守好月华阁,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她面色坦然,语气却透着几乎察觉不到的冷意,那婢女不由心头微颤,行礼应是,慌忙退出了长乐阁。


    竹青给顾姝臣上一杯热茶:“娘娘,这事……”


    顾姝臣抿一口温热的茶水,纤指紧握着白瓷盏:“不好说,眼下我这个身份,也不好正儿八经地查验,且等殿下回来做决断。”


    虽说目前东宫里,她地位最高。可她毕竟是侧妃,既没有太子妃册宝,也没有代管东宫事务,对于眼前这件事,她能做的很有限。


    可若她是太子妃,就不用这样束手束脚的了。


    她正这样想着,竹青好像是猜透她心思一般,言语中有几分惆怅:“是,如今我们长乐阁这般境况,也不好太惹眼。若娘娘是太子妃就好了……”


    话未说完,她自觉失言,红着脸下跪:“奴婢失言了……”


    顾姝臣摆摆手叫她起来。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远山吞噬着最后一抹霞光。就在顾姝臣忧心忡忡沈将时今晚不会再回来时,叶兰来了信,道太子已经到东宫了。


    顾姝臣点点头,带着竹青往后罩房去。


    后院里灯火通明,沈将时跨过影壁,就看到顾姝臣伊立的身影,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之中,显得格外单薄纤弱。


    众人向他行礼,沈将时快步走到顾姝臣身边,面色冷峻,抬手示意身后侍卫进去查看。


    侍卫们进到后罩房里,采薇退回到顾姝臣身畔。


    “可吓着了?”沈将时低声在顾姝臣问道。


    顾姝臣摇摇头。若是从前,她恐怕确实会被吓个不轻,可在东宫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也多了些处乱不惊的气度。


    不多时,后罩房里走出来一个侍卫,拿着一封信呈给沈将时。


    “殿下,属下在那内侍的屋里发现了这个。”


    沈将时接过信纸,打开仔细查看。


    “如何?”顾姝臣有些紧张,仔细看着沈将时的神色。


    片刻后,沈将时折起信纸,眸色渐深,眼底厉光转瞬即逝。


    “这是那内侍的绝笔信。”


    “信上说,是许氏指使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