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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顾姝臣一抬眼, 便看到沈将时走了进来,他今日未着蟒袍,一袭水蓝织金长袍, 衣襟绣金丝流云纹, 衬得人愈发沉稳威仪。


    众人行礼, 顾姝臣安然地躺在床上看着他, 微微扬起一个笑。


    “我这副样子不能给殿下请安了……殿下莫怪罪。”


    沈将时摆摆手坐到她身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


    “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妥?”


    顾姝臣慢吞吞摇了摇头:“扭着了脚……其他倒还好。”


    沈将时微微蹙眉,抬手去探她的额头。昨夜里突然发了烧,虽说早上全然退了, 可此刻看起来还是面容憔悴。


    温热的掌心触到她的额头的刹那,顾姝臣心尖一颤想要躲开, 却被沈将时拉住一只手。


    良久,沈将时收回手, 放下架子床前的围帐, 向茂才瞥一眼, 茂才瞬间心领神会, 猫着腰走到外间, 太医早就在外边候着了。


    顾姝臣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 沈将时亲自给她垫上绢帕, 请太医搭脉。韩太医是他专程从宫里带来的, 在太医院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有他给看看才放心。


    太医搭着脉诊了一阵子, 略一沉吟, 向沈将时行礼回话道:“娘娘退了烧,身子已是无碍。只是夜里受惊,还需静养。”


    他顿了顿, 又道:“娘娘身子骨强健,箭伤未及要害,只是近日需戒了辛辣。至于脚踝扭伤,不至于伤了经脉,倒是无妨,臣开些解淤的药,日日服用两次,再配上膏药涂抹,休息些日子即可。”


    沈将时听了才放下心来,叫茂才跟着去拿药。


    “我的身子我知道,没什么大事的。”帐子里的美人声音带着些微微的颤抖,“殿下无碍吧?可有叫太医瞧瞧?”


    沈将时摇摇头:“我无事。母后一早派人来瞧过了。要紧的是你……”


    他亲眼看着她见了血,又从树枝子上跌下来,当即就晕了,肩上流了好些血,把他吓惨了。


    顾姝臣垂眸一笑,低声开口:“让殿下担心了……”


    看着二人间气氛有些微妙,谢夫人心中叹口气,起身带着侍女们出去了。


    出门之前,谢夫人最后回眸看一眼,二人还在隔着帐子说话,太子的手悬在帐子前,似乎是有些犹豫。


    罢了罢了。看着太子的样子,谢夫人心中火气散了大半。不光是她,太子也连着在顾姝臣床边守了两夜没阖眼,熬得一双眼睛血红。


    要不是今早被皇上召进宫,他恐怕还要在这里待一早上。谢夫人又是一声叹,帝王家情薄,太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得和顾家众人千恩万谢才是,哪能再开口埋怨呢,那也真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这样想着,她心中又不是滋味,忙加快脚步走出去了。


    里间里,只剩下顾姝臣和沈将时两个人。


    沈将时指尖触到冰凉的丝帐上,踌躇了片刻,刚想抬手把帐子拉开,却见帐子自己开了条缝,一只柔荑搭在了自己衣袖上,指尖轻轻一勾。


    他心里一紧,忙拉开帐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阳光透过层层帐缦,落在顾姝臣脸上,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光,此时她脸色还是苍白,却莫名透出一种平和恬然来。


    顾姝臣摇摇头:“没有……我身子可好啦,小时候病都很少生,你放心,我过不了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听着她安慰的话,沈将时心头一酸,开口却道:“还活蹦乱跳……太医说了你需要静养,先在床上躺半个月再说吧。”


    顾姝臣被他噎回去,只好讪讪一笑。


    她这不是怕太子太自责吗……


    二人又无言默了片刻,顾姝臣略一思忖,还是决定问问那日的事。


    谁知还没等她开口,沈将时就靠近她坐了坐,帮她拢了拢锦被:“那日的事宫里已经在彻查了。”


    顾姝臣眨了眨眼睛:“如何呢?那日碰到的宫女……”


    沈将时不由攥紧了手,往顾姝臣的方向侧了侧,低声开口道:“已经死了。宫人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吊。”


    顾姝臣心中一惊,颈后出了一层冷汗:“怎会……是有人灭口?”


    沈将时摇摇头,面露疲惫之色:“像是自裁,那宫女留下一纸血书,说自己姐姐是凤仪宫的宫人,犯了事被打死,她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就起了为她姐姐报仇的心思。”


    顾姝臣听了,心里觉得有些可笑,皇后娘娘宫里打死了人,她倒要找太子寻仇了,哪有这样连坐的道理。


    只是,她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看着沈将时有些倦意的眉眼,开口问道:“只是……她不过一个小宫女,真有这样的本事?”


    沈将时垂眸,睫羽轻颤:“她本就是司灯局的宫女,栖梧阁平日里鲜有人来,看守的太监倦怠,被人钻了空子。”


    听着沈将时这样说,顾姝臣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可那一箭呢……又是怎么回事?”


    宫中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只有值守的侍卫有这种东西,岂是她一个小宫女能拿到的?


    沈将时动作一顿,神色有些不自然,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许是她见放火不成,便偷了弓箭来。”


    说罢,笑着握住顾姝臣的手放在掌心中:“幸好你反应快,不然孤不知道如何……”


    顾姝臣却不言语,只是盯着他看,水眸中闪动着些异样的神采。


    沈将时叹口气,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看着顾姝臣道:“这事……姝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顾姝臣只是看着他,神色不改平淡开口:“那要看殿下说的是什么事。”


    日光落在沈将时的长袍上,氤氲开一片淡蓝的光华,他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看着顾姝臣的眼睛:“这件意外……孤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顾姝臣垂下眼:“殿下是说让我不要再打听这件事了吗?”


    空气凝固了片刻,室内一片如水的安静。


    良久,沈将时缓缓点了点头:“这事……知道太多无益。”


    顾姝臣没言语,低头思忖了片刻,就在沈将时以为她是生气了,将要开口的时候,却忽见顾姝臣抬眸,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我知道了。”她轻快地说,“殿下定会处置好的。”


    而后,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有什么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沈将时忙抬手把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孤让他们煮了粥在炉子上煨着,清清淡淡喝点能舒服些。”


    顾姝臣点点头。


    沈将时替她理了理身前盖着的锦被,又开口道:“你这长乐阁就几个小炉子,平日里想吃什么都不方便,孤让他们辟个小厨房,日后你想要什么直接点就是。”


    在自己院里想吃什么就自己点,不必上膳房去要,这可是东宫后院里独一份的殊荣。


    顾姝臣想,受了伤病一场,白得一个小厨房,也算没白挨那一箭。


    沈将时起身到外间叫人端粥来,顾姝臣看着他玉立的背影,抿了抿唇。


    是呀,人家凭什么跟你说呀。


    她不过一个东宫里侧妃,进来还不到半年,跟太子情深义重?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人家防着她也是应当。


    再说,跟她说了又能怎么样?是能领着兵去杀了仇人全家,还是朝堂上进折子请求主持公道?既然被困在这深宫大院里,就当两耳不闻窗外事,乖乖扮演一个听话又华贵的花瓶才是。


    顾姝臣心绪有些低落,沈将时回身坐在架子床边,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心里又浮现出母后今日里跟他说的话来。


    此事牵扯过多,跟顾姝臣说了,也只是为她徒增烦恼,沈将时并不愿让她为此忧心。再说,那日的事本就是他未留心才酿成这样的祸事,该让顾姝臣好好静养才是。


    …………


    凤仪宫里,皇后接到了东宫里的信,说侧妃已然醒了。


    “可叫太医瞧过?有无大碍?”她问下首回话的嬷嬷。


    嬷嬷笑着宽慰道:“娘娘放心,太子带着韩太医去瞧了,说娘娘身子强健,只需静养些时日即可。”


    皇后这次舒口气,靠着八仙椅点点头。


    她没看走眼,这姑娘果然是个有福报的。


    那日那般境况下,能当机立断不拖累时儿,还替时儿挡了一箭,这种果敢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她也暂且息了给东宫进新人的心,现在进新人,明摆着是因为顾姝臣无法伺候人,倒叫外头说宫里忘恩负义,没来得伤了皇家体面。


    虽说她入宫这么些年,早就练就了一番铁石心肠,外人也道皇后娘娘是毫不留情的铁血手腕。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心里还有那么一块软和地方,是给她的时儿留着的。


    当时沈将时出生的时候还在东宫,非嫡非长,那时候太子妃还年轻,人人都盼着嫡子,谁在乎一个侧妃生的次子?


    可饶是这样境况,她也坚信自己儿子将来是能成大事的。为着心里这个念想,她不遗余力给儿子铺路,终于给时儿挣出一个嫡子的身份。


    宫里长夜漫漫难明,多少个夜里,是她和时儿依偎着才度过的。她此生只得了这一个孩子,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定是要拼尽全力护时儿周全。她向来爱憎分明,既然顾姝臣帮她护了她的时儿,她也乐得多给她些体面。


    前日接到信,她当即就气疯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她这两天只歇了两个时辰,各种线索千头万绪理不清,只是这事查得越深,她却愈发生出不安来。


    看着桌案上宫人呈上来的口供,皇后抬手焦躁地揉揉眉心,一旁嬷嬷见了,忙上来劝慰道:“娘娘,您这两日疲惫了,好歹去榻上歪一歪……”


    皇后却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抚了抚百褶裙上褶皱,一向凌厉的凤眸里罕见地露出一丝苦涩。


    “嬷嬷,你说,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吗?”


    第32章 第32章 人我给你带来了。


    听到皇后的话, 一旁的嬷嬷一愣,旋即摇摇头:“娘娘当年是迫不得已……为了保全您自己和太子殿下,不得不这样做的。”


    皇后低头忖了忖, 再抬眸时, 眼中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威仪与凌厉。


    “是。若是让本宫重来一次, 本宫照样会这般做。”


    只要是为了她和时儿的前程, 她从不后悔。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金钗,扬起一个笑容:“去告诉审问的嬷嬷,本宫已经知晓,既然吐不出什么, 就不必再查了。”


    …………


    长乐阁里,顾姝臣喝了小粥, 又躺着休息了半个时辰,精神好了许多。


    外面宫人来报, 说许良娣和张孺人求见。


    顾姝臣听着只觉得头有些疼, 张孺人也就罢了, 许良娣来了, 少不得又得虚与委蛇几句, 她还在病里, 没什么精神。拿出力气来应付她, 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谢夫人看着女儿微微蹙起的眉头, 心中一酸。皇家就是这般,一个院里头三妻四妾的, 总少不得要和别的女人打交道。她这辈子和顾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谁想女儿竟要去世上女子最多地方争宠。若是顾姝臣是正妻倒也罢了,偏偏是个侧妃妾室,无权无势的, 实在叫人焦心。


    “要不就说你身子还不舒服,”谢夫人看着女儿神色,缓缓开口,“就先别见了,等你身子好些再说也不迟。”


    顾姝臣却摇摇头,同在东宫住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现在见了,让她们知道自己伤得不重,省得以为她不省事,又生出什么作乱的心思来。


    再说,如今母亲还在身边,叫她见了以为自己在东宫受委屈,回去又不知得怎么难受。


    “无事,娘你先去歇息,我与二位娘子说几句话就好,废不了多少神的。”她对着母亲扬起一个笑。


    谢夫人闻言,只得点点头,跟着采薇出去了。


    顾姝臣披了件褙子,让采薇和竹青把自己扶起来,收拾妥当了,才把许良娣二位叫进来。


    许良娣在外,顶着日头等了片刻,迟迟不见里头叫人,心中有些不屑。


    她一个侧妃,进了东宫还没半年,受益于家世得了个高位,若真论起在东宫的时间来,远远比不得自己,如今受了伤到摆起谱来。


    许良娣嗤笑一声,前日里顾姝臣随太子去上巳宴,她一早就派了耳目去打听着,只等顾姝臣在皇后面前出丑的消息,哪知道左等右等都到了宴会结束,也没听到一点风声。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却见有人匆匆来报,说宫里出了乱子。


    再后来,她便得知太子抱着受伤的顾姝臣回了长乐阁,在那里守了一整夜。


    其实她知道宫里出乱子的时候,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欣喜,只盼着顾姝臣能出什么意外,死在宫闱才好。


    奈何希望落了个空,还是让顾姝臣侥幸回来了。她一听说顾姝臣醒了,就迫不及待拉着张孺人来探望,想探探顾姝臣究竟伤到何种地步。最好是毁了容或是伤了身子,再也不能侍奉太子才好。


    等了片刻,才见顾姝臣身边一个婢女出来请她们进去。许良娣不动作,看着行礼的婢女轻笑一声:“若是娘娘不舒服,嫔妾们过几日再来就是了,叨扰了娘娘养伤,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采薇躬身回话:“我家娘娘知道二位娘子忧心,说什么也要见一面才是呢。”


    许良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再理这丫头,曳着裙摆走进去了。她今日着了一身淡紫襦裙,配着点翠头面,在春日暖阳里格外艳丽窈窕。


    张孺人早就瞧见她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屑。来探望侧妃,她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是要作甚?太子殿下又不在里头,她又何必呢?别是想着平日里比不过侧妃去,如今趁着顾姝臣病中,上赶着来显摆来了。


    她现在是彻底和许良娣撕破脸了。张孺人自知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却也实在看不上许良娣的心思,都是高门贵女,自己没本事像顾姝臣一般得宠,明里暗里总是针对人家像什么样子?


    二人各怀着心事,进到里间去,顾姝臣仍在榻上半卧着,看着二人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如今我这副样子,倒叫二位娘子见笑了。”


    许良娣摇着手中团扇,嘴角笑意盈盈:“这叫什么话,前日听消息,我忧心地一夜未睡,如今见娘娘安好,我们可就安心了。”


    场面话到底是要说的,只是其中有几分真心就不知了。顾姝臣噙着笑没言语。


    许良娣一进里间来,就仔细盯着顾姝臣瞧,只见她面色虽是苍白一些,其他地方倒看不出什么不妥。她本就身形纤细,如今病中更多了几分娇弱,活脱脱一个病西施的模样。


    许良娣见希冀落空,心中又是一阵不快。


    “姐姐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宫里一点信都没有,我和张妹妹只能干着急。”许良娣装模作样叹一口,拿着帕子擦擦眼下根本没有的眼泪,又给一旁张孺人使眼色,示意她附和自己几句。


    张孺人垂着眸,盯着自己裙子上的纹路,只当没看到。


    许良娣心里暗骂一声,只好又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着顾姝臣。


    顾姝臣捻了捻指尖,笑着看着二人:“殿下让我好好养伤,我也没再打听这事。左右过几日查清楚了,娘子自己去问殿下就是了。”


    这话说的……许良娣讪讪一笑,倒显得是殿下偏疼顾姝臣了,为着怕她为旁的事忧心,连实情也不让告诉她。


    谁知道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殿下就是因为顾姝臣才耽搁在宫里那么久……或者,这祸事就是因她顾姝臣起的呢?


    许良娣忽然想到前几日里探听来的消息,心里忽然多了几分底气。


    “姐姐说的是……许是这事不方便让姐姐知道吧,怕您自责妨碍了养伤呢。”


    看着顾姝臣眸色微变,许良娣心中嗤笑,顾家也算是京城世家,谁想竟然养出来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这下被自己拿捏住了把柄,看往后还怎么度日?


    她正洋洋得意,却听一道冰冷的声音的传来:“许氏,你什么意思?”


    许良娣微愣,抬眼便撞上顾姝臣凌厉的眸子,全然没了平日里温婉可人的模样,黛眉微蹙,眼底冷光微动。


    许氏登时噤了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这时候才猛然意识到,顾姝臣其实是很凌厉的长相,只是平日里刻意敛着眉目看不出来罢了。


    长乐阁里沉寂了片刻,许良娣回过神,见顾姝臣转过头,阖上眼不再言语,心里嗤笑一声,这下算是露出真面目了,不过她可看得清楚,顾氏是个外厉内荏的,唬唬旁人也就罢了,可别想糊弄她。这宫里的事十有八九跟她顾姝臣脱不了干系。


    若不然,缘何过了这么久,宫里连个问候都无?宫里再怎么说,这样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她这般想着,心中更觉拿住了顾姝臣的心思,笑容也愈发放肆:“娘子不如想一想,如何跟皇后娘娘赔罪呢?”


    顾姝臣眸光微动,嘴角勾起一个笑,语气冷了几分:“许娘子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许氏却是没听出她语气里的警告,依旧不依不饶道:“念着姐姐你东宫服侍有功,想必是不会牵连家人的……”


    她话音还未落,却见外面宫人疾步来报,说皇后娘娘口谕到了。


    许氏心中一喜,险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惩治顾氏的旨意终于到了?看她顾姝臣还怎么耀武扬威。


    她正喜滋滋想着,却见外面四五个宫人抬进几个箱子来。


    一个有些年岁的内侍的人向顾姝臣行礼,笑容可掬,恭敬道:“娘娘,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念侧妃主子辛劳,特赐下恩典。”


    顾姝臣颔首,那内侍虚托手示意身后物品,不紧不慢地报起来:


    “云锦十二匹,并累丝嵌珠步摇十二支,甜白釉玉壶春瓶一对……”


    一长串赏赐说下棋,许氏脸色一点一点变白。不是说要惩治顾氏吗,怎么……


    说到最后,内侍从一旁小宫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奉上。


    “皇后娘娘念及主子身上的伤,特命奴才送来两支长白山百年老参,给侧妃主子补补身子。”


    顾姝臣神色不改,叫婢女收下:“辛苦谙达您了,留下喝口茶再回吧。”


    那内侍又躬身行一礼:“奴才得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出宫前,娘娘特意吩咐奴才,说不许叨扰您养伤,等过段时日您好全了,再来看望您。”


    内侍退出去前,回眸深深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许良娣,心中悠悠一叹。


    宫里总少不了这样的人,迟早有一天把自己作没了。


    宫人们悉数退出去,只留下满屋赏赐。许良娣看着琳琅满目的物件,只觉得扎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草草行了个礼,袖子一甩走了出去。


    顾姝臣没再理她。若是平日也就算了,今天她昏迷刚醒来,心情不佳,是许氏非要往上撞。


    她走了,长乐阁里清净不少。顾姝臣抬眸看着一直不言语的张氏,弯了弯眉眼。


    “今日无法招待娘子了,等我能下地了,再去找娘子。”


    张孺人面色却是有些凝重。


    张氏的性子一向温和,顾姝臣少见她这般样子,疑惑道:“怎么……”


    张孺人抬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娘娘,人我给你带来了。”


    说罢,她往外看一眼,两个宫女带着一个绑着手的小婢女,押到顾姝臣面前。


    第33章 第33章 说了不吃就是不吃!


    顾姝臣看着地下的宫女, 刹那间明白过来。


    她微微一笑,抬眸看着张孺人。


    “娘子倒是磊落的很。”


    张孺人面色不改,依旧是一脸的坦然:“事情不是我做的, 我对娘子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冷冷扫了一眼那被绑着的小宫女:“人我已经审过了, 娘子不放心, 大可以再问一次。”


    顾姝臣却未顺着她的话, 收回目光,淡淡开口:“我自是相信娘子品性的,只是怕其中有什么内情,连娘子也被蒙蔽了。”


    听了顾姝臣的话, 张孺人面色微沉:“我知娘子疑心,只把她带来, 信与不信娘子自可分辨,要杀要剐也由娘子, 横竖我就在这东宫里, 娘子有什么想问的, 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看着张孺人郑重的样子, 顾姝臣轻轻颔首:“我今日累了, 若是有什么, 我自会交给太子处置。”


    话说到这份上, 张孺人知道, 无论顾姝臣信不信她,她再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这倒是和她来之前预想的不差多少, 于是张孺人不再辩解什么, 行了礼便退出了长乐阁。


    跪在地上的婢女见张孺人走了,忍不住嚎叫起来,只是她的嘴被布塞着, 只能发出呜呜咽咽压抑的声音。


    不等顾姝臣吩咐,竹青便走上去甩了她一个巴掌。这一掌极其用力,直接把那宫女打得歪倒在地上。


    “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娘娘还没做什么呢,你敢犯下这般大事,现在要死要活给谁看!”


    那宫女脸上立马红肿起一个包,看着竹青眉眼间凌厉的怒气,不敢再说话了,只是垂着头呆呆地跪着。


    顾姝臣此刻也认出来了,他是张孺人身边的小宫女豆蔻。


    她拢了拢鬓边发丝,不紧不慢开口:“既然张孺人把你送来,便别拿本宫当傻子,说什么你是无辜的这种话。”


    她黛眉微扬,不等那宫女有什么反应,冷淡道:“先把她带下去关起来,派个人守着,不许她跟外面有联络。”


    竹青诺一声,把人带下去了。


    顾姝臣抬手揉了揉额角,如今母亲还在,这事暂且缓缓再查。母亲尚不知道宫里那件事,否则又要忧心。


    况且,眼前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她又躺下,把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细细在脑中过一遍。


    从进宫遇到柳充媛,再到出宫偶遇策王妃……


    策王妃……顾姝臣想起那日宫墙下策王妃温婉的眉眼。这事会和她有关吗?或者说,她是得了策王吩咐?


    顾姝臣心中警铃大作,若是这样,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谢夫人走进来,就看到女儿平躺着,眉宇间似有愁绪萦绕。她轻轻坐到女儿身边,理了理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别想那么多,现在什么都没你养伤要紧。”谢夫人柔柔开口,“若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派人来顾府里说一声就是。”


    顾姝臣看着母亲,眉眼盈盈勾起一个笑:“娘你放心,女儿心中有数。”


    谢夫人点点头,女儿的性子她知道,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


    既然顾姝臣醒了,谢夫人也没有待在东宫的必要。尽管太子吩咐请谢夫人多待一些时日,她还是在天黑前回了顾家,且不说顾家的事情她放不下,她一个岳母,成日里待在太子和侧妃间打扰小两口,也不像话。


    日光渐沉,西边铺开一片灿烂的火烧云,如血般殷红诡谲,顾姝臣盯着支摘窗,恍惚间又看到那日梧栖阁里灼灼燃烧的烈火。


    竹青看到顾姝臣盯着夕阳不语,走到床边轻轻唤着:“娘娘……”


    被竹青一叫,顾姝臣收回思绪:“何事?”


    “太子殿下派人给娘娘送了些燕窝粥,娘娘现在可要用?”竹青观察着顾姝臣神色,斟酌着开口。她看得出来,娘娘此刻心情不佳,因此适时提起太子来,希望娘娘心情能好些。


    顾姝臣却摇了摇头。小时候母亲爱喝燕窝,她也随母亲用过,她儿时咳嗽,母亲就让家里仆从拿雪梨和燕窝一起炖着,再放上红枣和枸杞给顾姝臣喝。她那时候也没尝出来什么味道,只觉得甜甜滑滑的。


    后来她去外祖家,几个表哥见她吃燕窝,煞有介事地告诉她燕窝是怎么来的。她那时候小,只听到他们说什么“燕子的口水”,想起她有次看到一只死燕子翅膀下密密麻麻的虫子,被恶心坏了,说什么也不要再吃了。家里人说不动她,尝试了几次只能作罢,家里好东西多,补身子也不缺这点燕窝。


    时至今日,虽然她知道被取燕窝的燕子跟她在房梁下看到的燕子不一样,但不知是不是小时候那些事情给她留下的映象太深,她如今也不大爱吃燕窝。


    于是她摇了摇头,吩咐竹青道:“我吃不下东西,送些薄粥罢了。”


    竹青应是,好在粥是一早煨好的,她服侍顾姝臣用了些,顾姝臣便说自己累了,让她们下去。


    “若是殿下来了,就说我歇下了。”帐子里,顾姝臣神情冷淡,娇艳的红唇有些干涩,缺了血色,看上去有几分单薄。


    竹青应下来,轻轻阖上门出去。


    她怎么隐隐觉得,娘娘是生太子殿下的气了呢?


    …………


    太子从外面回来,径直往长乐阁去,却扑了个空。


    顾姝臣身边的采薇来东宫已经有些时日,可是看着太子的眼神还有些畏惧,却坚定不移地传达着她家小姐的意思:“殿下,娘娘已经歇下了。”


    沈将时点点头,抬脚要往里走。顾姝臣刚退烧不久,谢夫人又回去了,虽然太医说已经无事,他今晚还是要在长乐阁里守着,万一顾姝臣夜里又发起烧来,或是出了些别的事情,他能照看些,叫太医也方便。


    他正要抬手去推里间的槅门,却见采薇闪身过来,对他行礼道:“殿下恕罪,娘娘说她想一个人歇着,早就撵了奴婢出来,吩咐谁也不许打扰,此刻想必是睡着了。”


    言下之意,是他这个太子夫君也不行。


    沈将时动作僵住,心里叹口气。


    “罢了。”他收回手,回身坐在外间顾姝臣平日里待客的玫瑰椅上,“那孤便在这里等着吧。”


    魏有得见了,忙给一旁的竹青和采薇使眼色。


    叫堂堂太子在外边等着,像什么话?就算侧妃娘娘歇下了,也该请殿下到里间去呀,怎么就在外边坐着?


    虽说这里是侧妃娘娘的长乐阁,可说到底太子殿下才是这东宫的主人,真想去哪里,别说他们几个奴婢了,连侧妃娘娘也拦不住。此刻这样也不过是看在侧妃娘娘受了伤,哪能真让太子这样等着?


    谁知竹青和采薇平日里挺机灵的两个姑娘,此时却像是没看到魏有得挤眉弄眼一样,忽然变成了被施了定身咒的仙子,一动也不动,眼皮子也不掀一下。


    魏有得急得要命,眼看着太子殿下安然坐下,眼巴巴看着里间槅门,望眼欲穿的样子,活像一个等着皇上宠幸的妃子。


    魏有得一咬牙,轻轻咳嗽几声,希望这两个丫头能幡然醒悟。


    然而他一连咳嗽了好几声,采薇和竹青还是榆木一样安然不动,反而引得太子殿下侧目看他。


    “你嗓子不舒服吗?”沈将时眉头微蹙,“不舒服就去休息。”


    魏有得讪讪一笑,忙说没有。


    沈将时收回目光,不再搭理魏有得。


    他手边桌案上掌着一盏小灯,照亮他身前的方寸之地。


    窗边太平花开得繁盛,鹦鹉架子上站着小眉音,此刻正不紧不慢地理着自己的羽毛,时不时轻轻咂嘴。


    长乐阁里无处不精致,都是顾姝臣嫁过来之前,按照沈将时的吩咐打理的。后来顾姝臣来了,似乎是对这样的布置很满意,也没再按照自己心意改动。


    见太子不再言语,魏有得也噤了声。长乐阁里寂静一片。


    就在魏有得要认命的时候,封嬷嬷适时走了过来,向太子行礼道:“殿下,您劳碌了一日,不如先去歇息。娘娘这里有奴婢守着,若是娘娘知道您这般守着,明日该怪罪奴婢了。”


    还是宫里的老人有眼力见!魏有得感动地直要落泪,刚准备开口,却见太子殿下摇了摇头。


    “孤就在这里等侧妃。”


    他听说顾姝臣今日只用了些薄粥,连他送来的燕窝也没吃。若是真这样睡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饿醒了。一屋子婢女只会顺着顾姝臣的性子,还得他来劝她再吃些东西。


    封嬷嬷见太子目光坚定,笃定了是要在这里等侧妃,只好露出一个笑,换了个策略。


    “若是娘娘醒了,奴婢立马去禀告殿下。如今天色不早,奴婢们顾着娘娘,恐怕怠慢了殿下。”


    沈将时却是神色不改,只说不妨事。封嬷嬷见说不动他,只好不再坚持,只在一旁站着,给魏有得递了个无奈的目光。


    魏有得没辙,只好收了心思。


    好在只过了两刻钟,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轻唤的声音。


    采薇听到,正要推门进去,却见太子殿下先人一步走到槅门前。


    沈将时推门,便见内室黑暗一片,床头案上留着一盏如豆小灯,照着顾姝臣如画眉眼。


    顾姝臣似是将将醒来,眸中满是倦意,见他进来,也没什么意外。


    “殿下来了。”


    沈将时坐到她身边,看着她被单下单薄的身形,略带责备道:“怎么不吃东西?”


    顾姝臣垂眸,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那也要多吃些,你如今病中,怎么能由得自己性子。”沈将时语气多了几分严厉,吩咐身边采薇道,“去把燕窝给你家娘娘端来。”


    采薇看着顾姝臣的脸色,正想开口解释自家小姐不爱吃燕窝,却见顾姝臣精致的眉眼忽而染上几分愠怒。


    “我说了不吃就是不吃!”


    第34章 第34章 孤就在此处。


    顾姝臣一开口, 不光是一旁的采薇,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一瞬间,里间里安静极了, 只能听到顾姝臣微微的喘气声。


    月光投过雕花窗落在沈将时玄色衣袖上, 将上面的银色纹路映得忽明忽暗。


    “我累了。”她静默了片刻, 伸手拉起被子, “先歇息了,殿下自便吧。”


    采薇反应过来,看着床榻上自家小姐已然是合上眼,忙转头去看太子的神色。


    她本以为太子被这样忤逆会勃然大怒, 谁想他只是微微蹙眉。


    “殿、殿下……”她走上去斟酌着开口,“娘娘她身子不适, 奴婢……”


    沈将时摆摆手打断她的话。


    “孤就在此处。”


    采薇噤了声,在美人榻前桌案上留下一盏灯, 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门轻轻合上,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两盏如豆的小灯, 在黑暗里晕开一片温暖的光。


    沈将时替她拢了拢帐子, 走到美人榻前坐下。


    “孤就在这里, 有什么不适唤我即可。”


    顾姝臣没搭理他, 兀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是他要等着的, 想等就等吧, 反正她做不了太子的主,也懒得管了。


    顾姝臣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淡淡暖香气息从锦被上传来, 她心也安定了几分。


    她闭着眼睛想要入睡,脚踝和肩膀上的伤口随着呼吸隐隐作痛,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 顾姝臣只觉得自己身心俱惫。


    只是……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便倏地睁开眼。


    一点橘黄的灯光透过帐子,荡开一小片光晕,正好映在她面前,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恍若一只只飞虫。


    顾姝臣翻个身,没好气地开口:“灯太亮了!”


    帐子外的人没说话,片刻后响起衣袖摩擦的声音,顾姝臣面前的一小团光晕消失,两盏灯都灭了。


    这还差不多,顾姝臣满意地重新闭上眼睛。


    或许是因为没了光亮,她的听力变得格外灵敏。一闭上眼,就恍惚听到帐子外有袖子轻轻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她抬手堵住耳朵,可这声音恍惚是钻进了她脑中,一直萦绕盘旋着,扰得她不能入睡。


    顾姝臣辗转反侧几次,终于认命般地睁开眼。


    这一睁眼,耳边的声音反倒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根本不是外面的声音扰了她清梦,扰乱她的是她自己的心绪。


    顾姝臣心中叹口气,罢了罢了,有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外面端坐着,横竖她是睡不了了。


    她抬起一只手勾开纱幔。


    外面沈将时正端坐着,忽见一只纤细的手从纱幔后伸出来。


    他素日里视力极好,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唯恐是顾姝臣哪里又不舒服了,便急忙开口询问道:“姝臣你怎么了?”


    甫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只觉双颊发烫。


    他怎么就这样直接叫出顾姝臣的闺名了。


    帐子里顾姝臣似是没有察觉他忽然转变了称呼,绵软的声音里还带了几分倦意。


    “你……来这里睡吧。”


    沈将时的脚步一顿,便看见顾姝臣已经拉开了帐子,月光下一张巴掌脸略缺血色,神态慵懒,眉眼间萦绕着淡淡愁绪,似是春雨打过的梨花。


    他看着,心头又是隐隐一痛。


    “不了,”他开口道,声音有几分干涩,“侧妃好好休息吧。”


    他刚想坐回去,却听到顾姝臣不满“哼”一声,带着些许鼻音。


    “叫你过来就过来!”


    听到她愠怒的声音,沈将时只好顺从地回身坐到架子床上。


    顾姝臣脸颊微红,眸光中带着一层薄薄的怒意,像一只发怒的小狸奴。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沈将时心里叹口气。他知道顾姝臣心里怨他,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却被隐瞒着不让知道真相,换作是谁都不会轻易淡然揭过。


    “睡吧。”她盯着沈将时看了一会儿,冷冷吐出一句,拉起被子翻身背对着他,被子上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一只孔雀的尾羽正对着他。


    沈将时嗯一声,躺在她身边。


    睡前顾姝臣特意叫采薇她们打了热水来给自己擦洗,她动作不方便,两个丫头再加一个封嬷嬷,四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把身上都擦了一遍。封嬷嬷又给倒了些舒缓筋骨的药油,因而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气,配着床头薰衣草香包丝丝缕缕甜味,在帐子里萦绕。


    顾姝臣不再言语,自顾自闭上眼睡去了。


    沈将时想了想,抬手轻轻搭在她腰间,指尖触及绸制寝衣。


    顾姝臣怔了怔,想抬手去推开他,却被沈将时一把按住,他掌中薄茧摩挲过她手背,顾姝臣睫羽轻颤。


    “孤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孤就告诉你真相。”


    月光映着他俊朗的眉眼,眸中倒映着顾姝臣的剪影,温柔之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顾姝臣咬了咬唇,眸中盈着点点泪光,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不言语。


    沈将时叹口气,指尖捻了捻她落在锦枕上的秀发,柔声道:“睡吧。”


    顾姝臣却没有动作,只是睁着一双杏眼看着他。


    太子殿下总是骗人,反正她不要再相信他了。


    沈将时见她不言语,也不强求,轻轻拢住她的柔荑。


    …………


    第二日顾姝臣睁开眼睛时,沈将时已经走了。


    身侧的床榻一片冰冷,枕畔空余浅浅凹痕,她身上的锦被却是被细心裹好的。


    窗外传来鸟雀的啁啾,春风吹拂着枝头新绽开的海棠花,簇簇花影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摇曳。


    她盯着被掖好的被角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叫人。


    采薇并竹青一起进来,服侍她漱口洁面。


    竹青端着水盆出去,采薇帮顾姝臣梳理满头青丝,语气里带了些嗔怪:“娘娘,您昨日是怎么了?可吓死奴婢了。”


    她家小姐一贯温和,连对着她们也不曾有过那样的神色,怎么昨日就把怒火撒在太子身上了呢?


    顾姝臣指尖绕着墨发,漫不经心答道:“殿下不都没说什么嘛……”


    采薇忧心忡忡放下篦子,端来镜子给顾姝臣照:“万一殿下恼了您,再也不来咱们长乐阁可怎么好?”


    顾姝臣接过镜子照着,瞥了一眼身后的采薇:“他不来就不来呗,太子不来咱们就不过了?”


    太子不想来,她还能绑着人家来不成?


    反正这东宫里除了自己,还多的是地方供太子殿下去。太子不来,她自己难道就不过了?这么些时日,也未见过太子去过许良娣和张孺人处,她们两位娘子还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反正她顾不着别人,顾好自己的心就是了。经过这接二连三的祸事之后,顾姝臣竟然生出几分参禅的感觉。跟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太子殿下的态度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再如何,只要她不自造孽,太子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可在这宫闱里呢,她明明没做什么事,却要被人暗害,轻则丢面子,重则实打实地丢了命。


    顾姝臣摇摇头,她才二八年华,正是大好时光,既然宫里明枪暗箭都难防,不如守好自己的心,明哲保身多享受一段时间清平吧。


    采薇还想说什么,却见顾姝臣放下了镜子。镜面扣在锦垫上,发出轻微闷响。


    眼下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去把豆蔻带上来吧。”


    采薇应是,不多时,豆蔻被带到了她面前。她自昨日起就被顾姝臣关在后院里,最开始还会哭嚎喊冤,只是把嗓子喊哑了也没见有人来。此刻她衣衫还算齐整,可是精神却有些恍惚了,发丝凌乱,眼中也没了神采。


    顾姝臣并不看她,半倚在软枕上,神色冷淡,端详着指尖丹蔻。


    “本宫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要开口说,自不会拦着你,只是你说之前要想清楚了。”


    她斜睨一眼匍匐在地的女子,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笑。


    “你交待的属不属实,本宫自有法子验明。只是到时候把你交到太子那去,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听到太子,豆蔻的神色变了变,顾姝臣示意竹青把她堵着嘴的东西拿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说吧。”她慵懒开口。


    豆蔻脸色白了白,眼神闪躲,结结巴巴地交代着。只是她到底动了些歪心思,虽是开了口,虚虚实实说不清楚。


    顾姝臣抬抬手,竹青几个巴掌赏下去,她束发的簪子飞出去老远,豆蔻眼一翻,摇摇晃晃晕倒在地。


    顾姝臣懒得管她是真晕还是假晕:“把她带下去吧,继续关着,关到她愿意说话为止。”


    竹青应是,拖着人下去了。


    她不信这宫女是无辜的。在她晕过去这些时间里,太子定是派人探查了这件事,不然张孺人也不会在自己刚醒时就火急火燎把人带过来。


    至于她何时会说实话,顾姝臣不急。此时敌暗我明,拖得越久,暗处的人越坐不住。


    看着顾姝臣冷冽的神色,采薇有些心疼。几月前,她家小姐还是那个会在夫人怀里撒娇、睡前托着腮问自己相不相信一见钟情的懵懂少女,怎么忽然间就成了这般杀伐果断的样子。


    虽说在宫里这般情境下,单纯并不是件好事,按理说,看着小姐这般变化她理应欣喜,可她还是想念小姐无忧无虑的时候。


    她眼眶一热,轻轻开口唤道:“小姐……”


    顾姝臣抬眸,似乎是参透了她的心思,勾唇一笑。


    “傻丫头,别担心。”


    她故作轻松地拢一拢鬓发:“你看我刚才装得可像?是不是把她吓坏了?”


    采薇红着眼眶,抿了抿唇,强笑着顺着顾姝臣的话:“嗯,可像啦,不知道的肯定以为娘娘是谁家做了几十年管家奶奶的夫人呢。”


    主仆二人正说着,却听外间响起眉音轻快的啁啾声,随即响起行礼问安的声音。


    第35章 第35章 她生气了。


    采薇心中一喜, 转眼却见顾姝臣神色恹恹,靠着绣了喜鹊登枝图的软枕,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沈将时进来时, 便看到榻上慵懒的美人, 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点红晕, 肩上的伤口似乎是刚换了药, 领口微张,露出下面凝脂般的雪肤,随着呼吸起伏。


    顾姝臣抬眼睨他一眼:“太子来了?”


    态度毫无恭敬可言,就算在家里兄长惹恼了她, 她也很少这般说话。


    沈将时却选择忽略了她的不恭,端过身后内侍手中的白瓷盅, 坐在她身边,修长手指揭开盖子。


    “你既不爱喝燕窝, 我叫他们做了玫瑰银耳羹, 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口, 小心翼翼送到顾姝臣面前。


    顾姝臣微微抬眼, 白瓷盅里的银耳羹晶莹剔透, 微微泛着热气, 粉嫩的玫瑰花瓣点缀其间。


    其实她也不是很爱喝银耳, 但做成这般诱人模样的她从前也未见过。


    顾姝臣朱唇微启, 很给面子的抿一口,银耳羹温度刚刚好, 入口温润, 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唇齿间弥漫开。


    沈将时有些紧张,见她尝了一口神色却没什么变化,眼巴巴地看着她:“如何?”


    美人垂眸, 薄唇微抿:“尚可。”


    她从前不爱吃银耳,顾家的厨子不大会切银耳,总是把它们一团一团放进去,嚼在口中微无甚味道,顾姝臣喜酸喜甜,喜欢有滋味的食物,自然不喜欢寡淡的银耳。


    到底是东宫的厨子得要领,配着她喜欢的玫瑰甜酱,她第一次体悟到银耳也能做得这般可口。


    沈将时心中一喜,忙又舀了一勺喂给她。顾姝臣用了半碗银耳羹,便推开了。


    “怎么了?”沈将时以为她忽然又不喜欢了,“可是哪里做的不好?”


    “下次加些藕粉来试试吧。”顾姝臣移开目光,抽出绢帕擦擦嘴角。


    “是。”沈将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眼底带着淡淡愧色,“是我考虑不周了。”


    看着太子的神色,顾姝臣心中有些疑惑。


    她怎么觉得太子今日有些奇怪,对她似乎有些过于小心了。


    甚至有些……谄媚?


    顾姝臣也跟着沈将时见过不少人,饶是对皇上皇后,他也更多是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却从来没有这种下位者的姿态。


    她只是他屋里一个小侧妃,说得难听点,在宫外就是妾室通房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神仙娘娘,至于这样吗?


    不过她只是心里觉得奇怪,沈将时看起来乐在其中,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说什么。


    侍女拿来沾了水的帕子,沈将时很自然接过来,仔细在红唇旁擦拭着,绢帕掠过那一抹红艳,留下一片润泽。


    采薇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原以为太子在接二连三在娘娘这里碰了壁,再也不会来了。结果这才刚从长乐阁出去,几个时辰又折了回来,还端了银耳羹。


    她以为自家小姐怎么着也得感激一下,谁想小姐的心肠比石头还硬,一点软和意思也不给太子。


    采薇立在一旁偷看太子,却见太子在小姐用了银耳羹之后喜悦的表情,一副眼巴巴等着夸赞的样子。


    她又看那白瓷碗里还剩一半的银耳羹……


    采薇承认她有点看不懂太子殿下的心思了。


    沈将时把帕子交给婢女,垂眸看着顾姝臣微敛的眉眼:“感觉好点了吗?”


    顾姝臣撇撇嘴:“脚疼。”


    听她娇软呼痛的嗓音,沈将时心头一紧,紧张地欲要去掀锦被:“我看……”


    谁想他手刚触到柔软的锦缎,就听到一声呵斥:“干嘛!”


    他猛地停住动作,抬眼就对上顾姝臣带着愠怒的眼眸,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活像一只炸毛的小兔子。


    沈将时讪讪收回手:“好,听你的。”


    顾姝臣黛眉微扬,看着沈将时,他低着眉,嘴角耷拉下来,活像一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


    她不禁蹙眉,太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她脾气太坏,惊到太子了?


    不能啊……堂堂太子殿下,一向处乱不惊泰然自若,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转了性子。


    屋里静默了片刻,外间眉音的啁啾声又传来。


    顾姝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平心而论,太子对她挺好的,梧栖阁起火到底也怨不得沈将时,真要说还是她湿了裙子先落入对方的圈套的。


    再想到他帮忙偷换琴弦的人,顾姝臣心软了几分,开口道:


    “那、那件事,多谢你。我会解决好的。”


    听到这句话,沈将时勾起一个笑:“能帮到你就好。”


    顾姝臣眉头欲深,仔细去看沈将时的神色。


    还是说,他这是在跟自己闹脾气?


    沈将时察觉到顾姝臣探究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温润的笑。他本就生得眉眼如画,这一笑更是透着如水的温柔,顾姝臣心尖一颤,移开目光。


    算了,她才不要管他是怎么想的。


    窗外海棠花随风摇晃,粉色的花瓣飞扬,几片飞进窗子里,落在青砖上。


    顾姝臣恍若察觉,海棠花开得灼灼,马上就是暮春了啊……春天就要过去了。


    从前她最喜欢春天,谢夫人和顾将军都喜欢种花,没事就喜欢在花园里研究各种养花技术,顾家三个孩子耳濡目染之下,也喜欢各种花草。


    每到春天,顾将军就会带着几个孩子到外面踏青,顾姝臣尤其喜欢去看梨花,看漫山遍野的白,恍若置身仙境一般。


    可是如今……顾姝臣动了动脚踝,针扎般的剧痛袭来。


    或许是在病中,她脾气格外大,看着满目春色不能享受,一股浊气又涌上心头。


    “我想去外面!”她气鼓鼓道,“在这里躺着要烦死啦!”


    闻言,沈将时一怔,随即点点头。


    “好,我带你到外面。”


    虽然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可顾姝臣刚受了伤,沈将时不敢马虎,硬是给她披上了披风,才抱着她往长乐阁外面走去。


    顾姝臣脑袋抵着沈将时胸膛,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上好的锦缎在她手下泛起了褶皱。


    沈将时微微颔首在她耳边道:“我们去那边树下好不好?”


    顾姝臣耳后一片酥麻,听着他胸膛下清晰的心跳声,脸颊漾开一抹红,直染到眼尾。她根本没听清沈将时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应着。


    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乱发脾气了。


    沈将时带她到花树下,阳光落在海棠花瓣上,枝头精致的花朵宛若少女的温婉的笑颜。


    似是被这温柔春色感染,顾姝臣眉眼间残存的怒火渐渐散去,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娇女郎。


    沈将时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海棠花,他从前从未为这些花草驻足过,储君当心怀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一点草木驻足。可今日跟着顾姝臣,他才发觉一草一木也有其兴味。


    “好了,”良久后,顾姝臣在他胸前小声道,“殿下,咱们回去吧。”


    顾姝臣虽然自觉身量纤纤,但是她毕竟这么大一个人,沈将时一直抱着她不动,恐怕也很费力气。


    她是有些恼沈将时,可是也没想把他累死。


    “无事,”沈将时的气息掠过她耳畔,“姝儿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就再待一会儿。”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目光澄澈:“孤再累一会儿,也无碍。”


    听清楚沈将时称呼她什么以后,顾姝臣脸腾一下升起一片红云,抬眸气呼呼地看着他。


    沈将时面色不改,心中却是轻笑。


    顾慕臣说的话果然有几分用。


    不枉他今晨起了个大早,把顾姝臣一个人抛在东宫里,专程去礼部堵顾慕臣。


    他想起顾慕臣看着自己时那副怪异的神情。


    “让姝臣不生气……这可有点难办。”顾慕臣努力憋着笑,极力压下嘴角,信口胡诌着,“小妹平日里在家再温和不过,从未见过有动怒的时候……殿下容臣好好思量一下。”


    沈将时听前半句话,心中陡然一凉,后面一听有戏,立马点点头道:“那顾大人好好想。”


    若是在家从未动怒……这次让她这般生气,定是受了很大委屈。


    沈将时看着顾慕臣,有些心虚。顾姝臣在家是幺女,父母并两个兄长宠着,一点风浪都没见过,谁知一朝进了东宫,来到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去处,竟然屡屡遭难。


    沈将时垂眸,是他的不是,幸而这次顾姝臣无事,还可以让他好好补偿自己的罪过。


    顾慕臣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扶额苦思了片刻,摇头晃脑道:“殿下啊,姝臣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依臣之见,温柔悉心安慰,效果未必好。”


    顾姝臣这个小妹,他这个大哥最清楚她的性子,你哄着她,她就愈发蹬鼻子上脸,还要狠狠薅你的头发。


    沈将时蹙眉:“那可如何是好?”


    成为储君这些年,下面的弟弟妹妹对他无不是敬而远之,沈将时当真不知该如何能让顾姝臣回心转意,不再生他的气。


    看着太子有些慌张的模样,顾慕臣心中暗笑。


    堂堂太子殿下,文韬武略,玉树临风,最后竟然败在他妹妹手里!


    “这倒也不难。”顾慕臣摇摇头,“俗话说堵不如疏,殿下,您不妨让侧妃疏发心中郁结,脾气发出来也就好了。”


    沈将时思索着他的话,有些怀疑地看他一眼:“若是还不好呢?”


    “那……您可能得受点委屈。”顾慕臣眨眨眼,“娘娘若是心软了,自然不会再生气。”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太子总该懂了吧!


    果然,沈将时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是要他顺着顾姝臣的话,还要做出受了委屈又不敢说的样子,哄得她心软了,自然会忘记生气的事。


    沈将时脸颊有些发烫,平日里都是别人讨好他,要他主动去讨好别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见太子神色有些犹豫,顾慕臣露出一个笑。


    “其实……殿下平日里与侧妃相处,也不妨多用此法。”


    第36章 第36章 被她使唤的感觉。


    平日相处?


    沈将时心头微微一颤。


    顾姝臣和自己一直不够亲密, 竟是因为这个吗?


    是他太过高高在上,让顾姝臣不喜?


    或许他可以这般试试?


    看着太子神色有些动摇,顾慕臣暗自在心中为太子鼓劲。


    为了妹子的幸福, 他这个当大哥的都做到这份上了, 太子可千万要争气呀!


    …………


    等二人再次回到屋里时, 沈将时察觉到顾姝臣的情绪明显已经好了许多。


    采薇和竹青趁机把内室里收拾了一番, 换上了新的帐子,帐子上绣着西府海棠,一直蜿蜒到床尾。


    沈将时把顾姝臣放回床榻上:“你好好养伤,我晚上再来看你。”


    顾姝臣却勾住他的衣袖, 眨眨眼睛看着他:“先等一下。”


    而后,她吩咐把翠影带上来。


    采薇应了一声, 去后门下人房里叫人。


    一旁竹青不禁叹气。翠影是和她一起来服侍侧妃的,心思灵巧自是数一数二的, 可是在日常小事上太容易掉以轻心。这次宫宴上的事, 若不是娘娘机敏, 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呢。


    回了东宫之后, 翠影自知有错, 请竹青把她关在柴房等侧妃发落。竹青到底不忍心, 把她关在后罩房里, 自己去和两个小丫头挤着睡了几日。


    翠影低着头被带上来, 一进到里间就跪在了顾姝臣面前。


    顾姝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她衣衫齐整,神色却有些憔悴。


    翠影平日里负责看管着园子里的绣楼, 顾姝臣的琴就放在绣楼里, 她想起那日去时撞见豆蔻慌里慌张的样子,便知能发生此次的事是自己疏忽。


    她心里懊悔至极,却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她不会做出背弃的事情, 就不知侧妃会怎么想了。毕竟做出这事的,大概是她的同乡且和她来往密切的豆蔻。


    “奴婢自知有罪,请娘娘责罚。”


    顾姝臣看着她的神情,想起那日在宫宴上翠影焦急的样子,心知这事大概率跟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到底是因为她的疏忽,才让豆蔻钻了空子,不罚自然是不行的。


    她抬手叫翠影起来,神色不改:“这次的事,我心里有数,也算给你长个教训。这次侥幸逃过一劫,若是真让歹人得逞了,你恐怕没法活着来见我了。”


    听到顾姝臣的话,翠影腿一软,险些又跪下去。


    顾姝臣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到底有些不忍心,语气和善了几分:“罢了,我知你素日里忠心。我娘家陪嫁里有几个铺子,我成日里不得空打理,等事情查清楚了,你就去帮我管着,你是东宫里出来的人,那些商贾在你面前不敢造次。”


    说罢,她抬眼看着沈将时,轻轻拽一拽他的袖子:“殿下,您觉得呢?”


    毕竟是处置东宫的人,还需要他这个东宫之主点头。


    沈将时淡淡道:“侧妃安排就是。”


    得了太子首肯,顾姝臣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采薇,你回头把账本拿给翠影。”


    翠影怔在原地,还是竹青反应过来,拉着她跪下谢恩。直到走出长乐阁,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竹青看着她呆愣的样子,揪了她袖子一把。


    被竹青这么一揪,翠影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竹青,还是不可置信:“竹青……我这件事就……”


    竹青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呀你,该说你什么好。这也是侧妃娘娘刚进宫,尚且饶你一次。要是过几年,你再看看你今日有没有命走出这长乐阁。”


    如今虽说是不许翠影再在东宫侍候,却依旧是侧妃身边的人,出去管事也体面。外面比不得东宫富贵,却没那么多规矩,既自由,又得了历练。


    若不是竹青还想在侧妃娘娘面前挣个女官的前程,她都有些羡慕翠影了。


    翠影听着,想起从前听过的宫里那些传闻,不禁出了身冷汗,忙不迭点头道:“竹青姐姐,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多加小心。”


    “你且出去历练几年,未来娘娘入了宫,少不得还要重用你。”二人走到后罩房,竹青推开隔板门,往翠影的床铺走去,帮她卷铺盖。


    翠影讪讪一笑,经过这一事,她是有些害怕这后院的斗争了。她心思到底不比得采薇和竹青细腻,留在宫里又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当枪使了,要是一辈子帮娘娘管着铺子也好。


    她想起方才里间里,娘娘倚在架子床上,阳光倾泻进来,落在金线百褶裙上,衬得娘娘恍若神女般端庄肃穆。


    侧妃上辈子定是神仙来着。翠影在心里想。


    …………


    长乐阁里,豆蔻又一次被带了上来。


    这次再见到豆蔻,顾姝臣明显发觉她精神恍惚了许多,眼底最后一点不甘也消失了,看到顾姝臣身边的沈将时的时候,目光一滞,慌张跪地。


    顾姝臣见她的样子,也不急着开口,慢条斯理地端着青瓷盏呷一口茶。


    豆蔻跪在地上,四周静谧无声,连侍女来去都是悄无声息的。


    她心中恐惧愈深,从前在张孺人身边的时候,她从未见过太子,张孺人处没那么多规矩,她也一直没感觉到贵人们有什么不一样。如今踏进长乐阁,她才切身感受到,上面端坐着的两个人,是切切实实能要了她性命的。


    她额头冷汗涔涔,滴落在青砖上。


    顾姝臣放下茶盏,勾起一个笑。


    “豆蔻,你家里人病得不轻吧?”


    闻言,豆蔻心中一惊,抬眸正对上顾姝臣平静的水眸。


    从她家乡到京城,少说也要走十日,如今距事发不过几天,侧妃是如何得知她家中母亲生病的?


    顾姝臣看着豆蔻神色,心中了然:“可惜啊……那个好心说要帮你的人,如今已经杀人灭口了。”


    豆蔻瞬间面无血色,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我娘……”


    顾姝臣悠悠叹口气:“他既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又怎可能没留后手?或许你母亲的病也是他们计谋中的一环呢?”


    豆蔻跌倒在地,张着口说不出话,片刻后,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溢出来,豆蔻忍不住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她娘是来看望她之后回去的路上染病的,她得知娘病了,急得团团转,是东宫里一个洒扫的婢女寒雀告诉她去京城某个医馆找一个姓赵的大夫。


    她去找了赵大夫,可要治她娘的病需要不少银钱,她在东宫里攒下的银子根本不够,就在她一筹莫展时,忽然有人来找她,要她帮忙做一件事……


    不久后寒雀出门采买时失足跌进水里淹死了,她还惋惜了好久,现在想来,寒雀定也是被灭了口。


    是她害死了她娘。豆蔻哭得撕心裂肺,良久后,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


    “既然你也是受了蒙骗,本宫可以饶你一命。”


    顾姝臣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轻柔。


    “只要你告诉本宫,是谁让你换琴弦的,本宫可以帮你报仇。”


    豆蔻闻言,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我、我没见过那人,那人总是带着面纱,我看不样貌。”


    要是重来一次,她打死也不会和那人多说一句话,豆蔻心痛如绞。


    这倒是在顾姝臣意料之中,她神色不改,继续问道:“那你可听清,那人是男是女了吗?”


    “听着、听着是个女子。”豆蔻抽噎着回话,恨地咬碎一口牙。若是让她找到当日那个害她的人,她定要狠狠把那人扒皮抽筋。


    顾姝臣点点头:“若是让你再听一次那人的声音,你可能认出来?”


    豆蔻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恍如坠入绝境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能,娘娘,我定能认出来!”


    “好。”顾姝臣朱唇微启,看向一旁的竹青,“去告诉张孺人,她身边的豆蔻冲撞了本宫,已经被赐死扔到乱葬岗了。”


    话音未落,只见豆蔻恍若被雷击中,面如死灰愣在原地。


    顾姝臣目光落在豆蔻身上,轻轻叹口气,心道自己还是狠不下心。


    “从此这世上就没有豆蔻了,本宫会给你重新起一个名字,从此你就到顾家当丫鬟。”


    豆蔻呆愣了半晌,终于听懂了顾姝臣话里的意思,含着泪在她脚边深深一跪。


    “奴婢、奴婢定当誓死效忠娘娘。”


    沈将时看着顾姝臣,恍然间竟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榻上美人神色肃穆,眼眸深邃,淡粉色的衣裙掩盖不住周身的气度,她只是这般柔弱地靠坐着,沈将时却仿佛看到她若干年后一袭凤袍雷厉风行的模样……


    想到凤袍,沈将时忽然耳尖发烫,旋即把这个想法赶出脑海。


    半年前他还和母后说,他不欲立太子妃,当时被母后好一顿斥责,硬塞了顾姝臣进东宫。这才没过多长时间,他竟然开始幻想日后顾姝臣成为皇后时的模样了。


    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豆蔻被人带下去,顾姝臣松一口气,抬手揉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竹青已经回来,毕恭毕敬地站在顾姝臣面前回话。


    顾姝臣点点头:“也不必再选新的人来长乐阁了,那两个丫头你看着提拔就是。”


    翠影走了,按理说要有人来补她的空。可长乐阁里婢女已经不少了,顾姝臣日常起居完全用不了这么多人。再来一个不知底细的,顾姝臣也不敢用。


    竹青领了命下去,顾姝臣又吩咐采薇亲自送豆蔻到顾府。


    “她的名字你看着重新起一个就是了,以后你负责替本宫盯着她。”


    看着周围婢女对顾姝臣恭敬的态度,沈将时忽而明白顾慕臣那句话的意思了。


    被顾姝臣使唤着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第37章 第37章 殿下你帮帮我。


    侍女们领了命各自下去, 里间里又只剩二人。


    顾姝臣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你、你盯着我干嘛?”


    沈将时被她发现,眼神却没有丝毫闪躲:“孤突然觉得侧妃聪颖过人。”


    顾姝臣瞪他一眼, 这还要突然发现?她本来就很聪颖过人的好吗!


    “只是, 若只是听过声音, 那宫女不一定就能把人辨认出来。”沈将时看着她的眼眸, 开口道。


    顾姝臣当然知道,那人既想到会用面纱遮住容颜,和豆蔻交谈时也会刻意改变声音。


    “只能这样一试了。”顾姝臣瞥一眼沈将时,“难不成殿下有更好的法子?”


    声音不如容貌那般好掩饰, 顾姝臣相信纸包不住火,那人既然做了, 总会露出马脚的。


    其实这次的事,她不查, 心里也隐隐有些怀疑。


    她看着窗下花影撞得细碎的阳光, 暮春的风卷着柳絮飘进窗棂, 袖子下的手缓缓攥紧。


    她不愿点破罢了。


    接下来半个月, 顾姝臣都躺在床上养伤, 沈将时似是忙于朝政, 要不是还顾念着顾姝臣的伤势, 恐怕三五日也见不上一回。


    梧栖阁起火一事, 顾姝臣派人打听,外面只说是一个宫女点灯时不小心, 并没有传出跟太子殿下被困火场有关的传闻。


    顾姝臣了然, 这是有人故意把事情压下去了。


    至于这人是皇上、皇后还是太子,亦或是三人合意,她就不得而知了。


    东宫里也是一片如水沉静, 一向蹦跶的许良娣都安静了几日。


    顾姝臣倒是乐得自在,肩上的伤口不深,养了些时日便好得差不多,只有脚腕还隐隐作痛,封嬷嬷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许顾姝臣下地,还日日炖骨头汤给她喝。


    可惜这样的静谧没有持续多久,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的,是皇上要下江南的消息。


    顾姝臣得了信,并没有什么感觉。皇上要去江南,朝中不能无人把持,大抵是会留下太子监国。


    可过了两日,许良娣却突然来长乐阁求见。


    顾姝臣不想见她,打发了两次,只是许氏颇有些锲而不舍的精神,第三次登长乐阁的门时,顾姝臣说什么也不能拒绝了。


    “娘子有什么事,直说即可。”顾姝臣打着团扇,扇柄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悠悠划过裙摆。


    许氏拢拢鬓角碎发,眉目含笑看着顾姝臣:“姐姐有没有听说,陛下要去江南了。”


    顾姝臣放下扇子,端起茶盏呷一口清茶,面上神色不改:“许娘子消息灵通,本宫怎么没听到呢?”


    闻言,许良娣的表情僵在脸上。


    顾姝臣放下茶盏,重新拿起扇子打着,掩住扇子下扬起的嘴角。


    她偏不顺着许氏的话说。


    许氏讪讪一笑:“是……是我母亲前几日送了信来,我才知道的。”


    “哦?”顾姝臣眉眼盈盈,“原来是这样。”


    “陛下要去江南体察民情,我们便随太子在东宫等陛下圣驾归京就是了。”顾姝臣看着许良娣,她特意来自己面前说这事,不知又想盘算什么。


    许氏一听,身子不自觉往前探了几分:“姐姐可知,这次太子大抵也要随陛下一起往江南去。”


    顾姝臣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没做声。


    许氏继续道:“殿下也去的话,必要人随侍的。”


    “那便选几个机灵的内侍宫女跟着就是了,横竖是跟着陛下,定不会让殿下受委屈的。”顾姝臣轻笑,探究的目光落在许氏身上,“还是说,娘子想去?”


    许氏心思被点破,有些尴尬,心里暗骂顾姝臣,只是想到母亲信中的话,面上还得带着笑:“妾自小长在京城,从未出过远门,也向往江南风景呢。”


    顾姝臣听到她的话,心头一动,随即觉得好笑,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许氏不去求太子,怎么就断定自己做得了主?


    难道在东宫众人眼里,她的权势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


    顾姝臣摇摇头:“别说许娘子,我也向往呢。只是殿下此次公务在身,未必会想着带你我。”


    许氏笑意僵在脸上:“别的不敢说,只要姐姐开口,殿下一定会带姐姐一同去的。”


    “我伤还没好全,倒是没那个兴致出门。”顾姝臣笑意盈盈,“就不费那个事了。”


    许良娣的话被堵回去,直到走回月华阁,脸色都不大好看。


    许氏往美人榻上一靠,狠狠地团着手里的帕子。


    “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一旁婢女端来茶,她喝了几口,才勉强压下去心头火气。


    “让你查的那件事,如何了?”许氏瞥一眼一旁垂眸的婢女,问道。


    “娘子……”婢女神情有些犹豫,躲开许良娣灼灼的目光,“那长乐阁里被采薇和竹青看守地密不透风,奴婢实在无法……”


    婢女红了脸,深深低下头去。


    许良娣狠狠瞪她一眼,怒骂道:“没用的东西。”


    她查出顾姝臣入东宫前曾来请求太子退婚的事,顺着查下去,虽是没再问出什么,但她怀疑顾姝臣无缘无故来退婚是因为是有了心上人。不然谁会舍弃东宫这个富贵窝,放着好好的侧妃不做,跑到东宫里来退婚?


    可这事口说无凭,终究需要找到证据。若是有一段情谊,一定能留下佐证的物品,什么小手帕小香囊的,到时候放到皇后或太子面前……


    前段时日她悄悄按着这件事,是怕她指使人换琴弦的事败露,耐了几日,直到听说豆蔻死了,才松了口气。


    死人说不出话,这事想必也不会再查出什么了。


    “罢了。”她放下茶盏,嘴角微微上扬,“我亲自去就是了。”


    接下来几日,许良娣日日往长乐阁跑,每日来了也不说什么事,只是和顾姝臣坐着闲聊。


    顾姝臣实在是不愿和她虚与委蛇,推脱了几次,奈何许氏实在是热情,她渐渐有些不堪其扰。


    “咱们去找殿下吧。”又一次把许氏送走,顾姝臣靠在玫瑰椅上,指节揉着额角,“每日在这阁子里待着,我和许氏总得疯一个。”


    正好,皇上的旨意昨日里下来,说带太子下江南,月末就要出发,她也想去找沈将时问问这事。


    继圣轩里,沈将时得知顾姝臣来了,直接让茂才放人进来。


    如今天气热起来,顾姝臣穿了藕荷色水纹交领襦裙,斜插一支珍珠金累丝步摇,款步走进来。


    “怎么了?”沈将时放下笔,抬眼看她,“你如今伤可好些?”


    顾姝臣走到她身边,带着盈盈的笑意,很自然地磨起墨来:“好的差不多啦,您看我如今走得多顺畅。”


    淡淡桂子香随着墨香氤氲开,沈将时心情舒畅了几分,点点头:“还是要多注意些。”


    顾姝臣斜睨他一眼:“你放心吧,我日日喝着骨头汤,如今身子都胖了三圈。”


    听到这话,沈将时不自觉往她腰身看去,裙带系着纤细的腰身,不足盈盈一握。


    他嗤笑一声,低下头去继续提笔写字:“少诓孤。”


    顾姝臣撇撇嘴,没再开口。书房里安静了片刻,顾姝臣磨了好些墨,手腕有些酸痛,自觉走到床边罗汉床上坐下。


    一缕桂子香飘走,沈将时抬首就看到顾姝臣托着腮坐在窗下,小鹿般的眼睛直往外面槐树上飘。


    察觉到沈将时在看自己,顾姝臣收回目光,嫣然一笑:“殿下,你想吃槐花鸡蛋饼吗?”


    他在这边为朝政缠身,顾姝臣倒是自在,象征性磨几下墨就万事大吉,如今还肖想上他院子里的槐花了!


    他这花年年开得极好,往往是绿叶间缀满了槐花,落在地上也舍不得叫人扫去。她倒好,枝头上还没开几朵,她倒想着吃。


    看着沈将时不言语,顾姝臣讪讪低下头:“其实不吃也行……”


    “你很饿吗?”沈将时收回目光。


    顾姝臣点点头。一大早,许良娣就来长乐阁里找她,害得她早膳都没吃几口。


    “殿下,是有点饿。”她眼巴巴看着沈将时,“我要吃菱粉糕。”


    见她坦荡,沈将时有些无奈,只好唤茂才进来,给顾姝臣端盘菱粉糕。


    粉酥的糕点拿在手里,顾姝臣美滋滋吃了两块。沈将时见她吃得香甜,也有了几分食欲。奈何在顾姝臣面前,他只能压抑住心里的想法,开口问她:“怎么,长乐阁不给你吃早膳吗?”


    顾姝臣放下手中糕点,摇摇头:“一大早许良娣就来找我,我早膳才吃了一半,她非说有事,没法子,我只能把膳撤了。”


    想到那吃了一半的松穰鹅油卷,顾姝臣欲哭无泪。


    “她找你什么事?”看着顾姝臣郁闷的样子,沈将时有些好奇。


    “能说什么。”顾姝臣撇撇嘴,“说她屋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叫我小心些别丢东西。又说什么见我帕子上绣样好,要借来看看云云。”


    每次来都是这样,东扯西扯说了一大堆。


    沈将时也听说这几日许氏常去寻顾姝臣,只是他不愿插手后院的事,如今才知道,顾姝臣竟然不堪其扰到这种地步。


    他把奏章合起来,放在案旁,视线扫过顾姝臣低垂的睫毛。这种事顾姝臣自己总能解决好,她宁可对着糕点叹气,也不愿朝自己这里望一眼。


    沈将时呼吸有些发涩。从那日起火一事起,他早知道顾姝臣性子坚毅,对宫中女子来说这本是好事,可不知为何想到这点,他喉中竟有些发苦。


    沈将时心情有些低落,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勾住。


    他抬眼,正撞上顾姝臣一双秋水明眸。


    “殿下,你帮帮我好不好?”


    第38章 第38章 孤现在就要。


    沈将时动作一顿。


    “孤能怎么帮你?”他任由顾姝臣勾着袖子, 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看着她扬唇一笑,“要不孤派人去告诉许氏, 不许她再往你那里去?”


    顾姝臣没松手, 眨眨眼睛, 忽而羞赧一笑:“也行。”


    许氏不是觉着她独得太子青眼吗, 等太子的信到了,她宠冠东宫的事算是落实了。


    沈将时见她面颊上散开一点红晕,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叫来茂才:“你去月华阁告诉许良娣, 让她别去打扰侧妃养伤……”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感到袖子一松。


    “算了算了。”顾姝臣满脸通红, “嗯……殿下,就说你把我留在继圣轩了, 这几日都不回长乐阁了!”


    说罢, 她脸越发烫起来, 垂下眸去不敢看沈将时的神色。


    沈将时忍着笑, 叫茂才下去。


    “把你留在这里, 总得有个理由吧。”沈将时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而且, 我帮你这次, 你拿什么谢我?”


    顾姝臣咬着红唇,一双手绞着绢帕, 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怎么了?侧妃不会什么都拿不出手吧?”沈将时有意逗她, “那可就难办了。”


    闻言,顾姝臣惊愕地看着沈将时:“殿下,您怎么能这样!”


    她才进东宫没几个月, 除了嫁妆里的东西,其他赏赐还没拿多少,太子不赏她便罢了,怎么还能反过来问她讨要!


    嫁妆里那些一定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难道要她动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想到那上好的锦缎,顾姝臣心头一颤。


    沈将时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孤也没办法。”


    顾姝臣一跺脚,哼一声别开眼。


    “哪有您这样的,问自己娘子讨要东西!”她黛眉微蹙,“我前些日子受了伤,该是我问殿下讨要才是!”


    沈将时被她噎回去,当即道:“那侧妃就回长乐阁里,等着孤的赏赐就是了。”


    顾姝臣说不过他,气得脸颊绯红,转身欲要走时,却被人抓住手腕。


    沈将时笑得舒朗:“你要是不愿,孤倒是有个办法。”


    顾姝臣转眼去瞪他,用力想抽回手,口中嘟囔着:“我才不信,殿下您就欺负我!”


    沈将时抓着她的手不放,目光扫过她鸦发旁摇曳的步摇,忽又想起当日梅园里那一抹惊艳。


    “你那个断了的珠链步摇,”他扬起一抹笑意,“拿给孤。”


    听了他的话,顾姝臣的脸倏地通红一片。


    “您、您要那个干嘛!”


    “谁让你那么稀罕它,”沈将时无辜地眨眨眼,“连出嫁那日都带着。”


    “我、我那是……”顾姝臣双颊烫地厉害,刚想辩解,却发现不知如何开口。


    说自己在入宫前就对他一见钟情,还为了他哭了几场差点逃婚?


    那可太丢脸了,顾姝臣笃定要把这事埋在心里,一辈子也不叫沈将时知道。


    沈将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嗯?那是什么?”


    顾姝臣一跺脚,拿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算了,我给你拿就是了。”


    沈将时点点头,摊开手对着她:“那孤现在就要。”


    顾姝臣深吸一口气,提起裙裾转身出去。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沈将时,真是既幼稚又咄咄逼人,仗着自己是东宫之主,就能对她为所欲为。


    顾姝臣咬牙,心里又怨起许良娣来。要不是她有事没事往长乐阁跑,自己何至于此!


    她满心埋怨着,兀自进了长乐阁便去妆台下寻珠链。从她新婚那日发现沈将时就是沈二之后,她就把这珠链用帕子包着藏在妆台里。本想寻个机会扔了,如今却只能拿给太子。


    她包好珠链放在袖子里,转出长乐阁垂花门,却见一道玉立着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许氏盈盈转身,对她行礼问安。


    顾姝臣陡然冷了脸。


    “姐姐身子刚好,怎可走得这般匆忙?还是要小心些。”许虚情假意地来扶顾姝臣的胳膊。


    顾姝臣冷淡应一声,不动声色远离她几寸。


    “许娘子有何事?”


    许氏脸上挂着柔顺的笑,避开她的问题:“不知姐姐要往何处?”


    “殿下唤我去继圣轩。”顾姝臣神色不改,目光扫过许氏娇丽的面庞,“今日便不能陪娘子了。”


    许氏闻言一愣,随即悻悻一笑:“殿下果然偏疼姐姐……”


    顾姝臣假装没听到她的话,加快脚步往前走,袖子却被人一把抓住。


    她身子一斜,刚养好的脚踝微微作痛。顾姝臣险些没站稳,踉跄一下勉强稳住了步子,袖中的帕子却掉了出来。


    帕子滑落在青石板上,包裹在其中的珠链直直落下,跌在砖石上,发出一声脆响。


    “诶呀,”许氏掩唇,满眼都是歉意,“妾身该死,怎的把姐姐东西碰掉了。”


    顾姝臣本就满心恼火,顾不得跟许良娣虚与委蛇,捡起珠链重新用帕子包好,攥在手心里,冷眼看着许氏。


    “娘子无事便先回吧。”她语气疏离,眉眼中看不出情绪,“殿下还等着我过去。”


    说罢,她兀自踏上青石板,直往继圣轩去了。


    许氏已经温婉地笑着,对顾姝臣的背影行礼:“是……”


    直到顾姝臣走远了,她才缓缓起身,走到一块青砖旁,弯腰拾起一颗珍珠。


    她把珍珠放在手心里,在阳光下,珠子焕发着灿烂的华光,嘴角勾起一抹妖冶的笑。


    …………


    顾姝臣把帕子展开,双手呈给沈将时。


    “我把珠链拿来了,”她郁闷道,“这下成了吧!”


    沈将时提起帕子,把珠链拿到自己面前。


    上好的珍珠颗颗温润,与男子玉冠上的银丝纠缠在一起。


    沈将时心中满意,合上手掌,把珠链攥在手心里。


    顾姝臣见他不言语,刚想从桌案上把帕子收回来,却见沈将时一把按住帕子的一角。


    “这是你绣的?”他目光落在绢帕上,绢帕一角绣着几枝栩栩如生的梅花。


    “是,”顾姝臣收回手,不满开口,“您不会连这个也要吧!”


    沈将时挑眉一笑:“既然侧妃这样说了,那我就收下了。”


    不等顾姝臣反应,他便一把将帕子塞进衣袖里。


    “孤不喜欢梅花,侧妃再给我绣个翠竹的纹样的香囊吧。”他收好帕子,不言不惭地腆着脸对顾姝臣提要求。


    顾姝臣一双水眸染上怒意:“好,只要殿下不嫌弃我手艺不佳,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我也做得。”


    沈将时满意地点点头:“侧妃说的是。”


    到时候,她给他做十几个丑香囊带着,看别人怎么看他!


    “既然侧妃来了,也别闲着。”看着顾姝臣又要往罗汉床上去坐,沈将时忙开口拦住她,“正巧孤的书籍无人打理,侧妃不如略施援手吧。”


    顾姝臣脚步一顿,转身咬牙看着他。


    “有些时日没来继圣轩,妾身竟不知殿下沦落至此,连几本书都没人打理了吗?”


    沈将时听着她激将的话,不为所动:“孤的书里多是孤本,那些内侍做事不精细,孤怕他们弄坏了书。”


    他目光扫过顾姝臣微微颤抖的睫毛,缓缓颔首道:“如今侧妃来了,孤也可解心头一患。”


    顾姝臣摆出一个笑:“不瞒殿下说,妾身也笨手笨脚的,把殿下的孤本古籍弄坏了可如何是好?”


    “侧妃娘娘不必自谦,”他嗤笑一声,“你连这珠链都保存地极好,想来素日里是个细心的,整理几本古籍而已,费不了多少神。”


    顾姝臣没办法,只好顺着他的意,没好气道:“成吧,横竖您帮了我,我就辛苦些整理古籍是了。”


    沈将时斜睨一眼窗外日头,捻着手中笔管,一手拉住顾姝臣襦裙袖子:“不急,先用膳。”


    说罢,他便起身往外间去。


    顾姝臣只得意兴阑珊地跟出来,沈将时坐到膳桌前,茂才往外点头示意,内侍们端着各种精美盖盅从外面进来,摆在桌上。


    内侍们摆好菜,便尽数退了出去。


    顾姝臣往桌上看去,自己面前摆着一道樱桃肉山药,于是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嚼着。她发觉沈将时很喜欢这种精致的菜式,譬如那道玫瑰银耳羹,她怀疑沈将时自己先尝了□□碗才给她送来的。


    她眼神往沈将时身上去,他用膳姿势闲雅,拿足了储君姿态,可一想到堂堂太子殿下捧着青瓷荷叶碗小口啜玫瑰银耳羹的样子,忽然没忍住笑出来。


    这一笑可坏了事,没嚼碎的山药卡进嗓子里,顾姝臣涨红了脸,揪着帕子咳嗽起来。


    好在内侍们知道她素日里用膳的习惯,在左手边用小瓷杯装着果子水,顾姝臣咽了几口水,缓缓抚着胸口。


    沈将时放下筷子,蹙眉看她:“侧妃不会好好吃饭吗?”


    顾姝臣嗓子还有些酸涩,摇摇头,强行压下笑意开口:“我错了……不会再这样……”


    看着她泪眼盈盈的可怜样子,沈将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默默把那道樱桃肉山药推远些。


    顾姝臣缓过来,乖乖安静用膳。太子这里的菜式果然非同一般,不仅味道好,摆盘也极讲究,光是看着就食欲大增。顾姝臣吃得津津有味,沈将时看着,也不自觉多用了些。


    他一直觉着顾姝臣有些纤细了,虽说京中女子以瘦为美,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侧妃太过瘦弱了,到时候三两天病着,便是舍本逐末了。


    幸好顾姝臣虽是瘦点,身子骨却还算强健,前日里受伤,沈将时还忧心她要躺几个月,没法跟着往江南去了,如今这才没几日便又活蹦乱跳了。


    他正想着去江南的事,便见到顾姝臣擦了擦嘴角,看着他嫣然一笑。


    “殿下,听说陛下往江南去,您要随扈去?”


    第39章 第39章 我能睡在外侧吗?


    “是, ”沈将时点了点头,“怎么,你想去?”


    顾姝臣歪了歪脑袋, 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殿下, 难道你不带我去吗?”


    沈将时头一次见这么求人的, 一时语塞, 半晌才嗤笑一声开口:“若孤不肯带你呢?”


    顾姝臣唇角瞬间耷拉下来:“原来不准备带我嘛……”她那日听许氏说太子要往江南,还是心生向往。她瞥了一眼沈将时,闷闷不乐道:“您都收了我好处,还不许我去?哪有您这样做人的。”


    沈将时面不改色:“一码归一码, 你还想一劳永逸?”


    内侍们把膳食撤下去,婢女端来两杯银针茶, 沈将时端起茶杯,目光落在她身上。


    顾姝臣托着腮, 神色恹恹地看着杯里的茶水。她出远门的机会不多, 除了儿时回北地外祖家, 便整日里待着京城, 如今好不容易得来个去江南水乡的机会, 偏偏沈将时还不肯带她去。


    “若是带你去了, 岂不是叫天下人知道孤独宠侧妃, ”沈将时看着顾姝臣, 压下眼中笑意,“到时候你如何是好?”


    顾姝臣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那又如何?”她抬眼看一眼沈将时, 嫣然一笑:“再说了, 不是还有你吗?”


    沈将时呼吸一滞,别开眼不去看她:“你要想去也行,给孤做个香囊, 就带你去。”


    顾姝臣一听有戏,眼睛倏地一亮,抬手拽着他衣袖:“真的?殿下你可不要诓我。”


    沈将时放下茶杯,不满地看着她抓着袖子的手:“孤是储君,怎么会诓你。”


    顾姝臣不言语,心道您诓我还少吗?


    午后顾姝臣在继圣轩小憩了片刻,心里惦记着要给沈将时整理古籍,揉揉眼睛去了书房。


    这些日子她闷在长乐阁里,成日里只能看些话本解闷。从前在家里母亲不许她看这些书,如今她自己做主了,让采薇上街给她买了好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话本好看是好看,奈何才子佳人婚后,书里有些桥段她便看不懂了,又懒得问旁人,云里雾里只觉无趣。来这整理古籍倒也算给自己找些事做。


    沈将时正在书案前看书,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地开口道:“孤的书就在架子上,侧妃看着整理就是了。”


    顾姝臣应一声,走到架子前,拿起一本翻起来。


    她整理地认真,沈将时看着她鬓边步摇轻轻摇曳,午后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焕发着柔光,衬得她眉眼愈发温柔。


    沈将时不禁弯起嘴角,把注意力转到书上,目光却好像被牵引着似的,总是不由往一旁那抹艳色上飘去。


    书房内一片静谧,偶有春风吹拂过窗外翠竹,竹影摇曳,阵阵窸窣声传来。


    顾姝臣整理了几本书,翻来覆去磨着洋工,时不时瞥一眼沈将时,发觉他捧着书好半天,也没见翻几页。


    她在心里编排他,这个人,困了又不去睡觉,偏偏要在这监工。


    太子乐意这样盯着,顾姝臣却是累了,她放下古籍,正想要开口歇息片刻,却忽然瞥见架子上放着一本小册子。


    她蹙眉看着,忽然觉得在哪见过似的,不由抬手去拿。


    书封柔软,上面绘着花样,顾姝臣仔细盯着,恍然想起,这不就是她出嫁那日母亲塞给她的那本册子!


    她当时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太子殿下拿走了,原来是放在这。


    沈将时好一阵听不到顾姝臣的动静,抬眼便看见她呆呆站着,以为她是累了,正要放下书叫她去吃点心时,猛然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他呼吸一颤,刚想开口制止,却见顾姝臣转过头来,二人目光相撞,顾姝臣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沈将时张了张口,却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已经来不及了。


    “殿下,这是什么?”他正慌乱思索着该怎么跟顾姝臣解释,却见她手里捻着册子,已然站到了他面前。


    顾姝臣歪着脑袋,一副真挚求知的样子,沈将时眼神有些躲闪,嗓音干涩,故作镇定地开了口:“这……这是婚义七礼……”


    没说出来的话卡在嗓子里,顾姝臣直接把书页翻开,对着里面的字念起来:“以合天覆地载之理,于是阴阳……”


    “好了,”她尚未念完,就被沈将时及时打断,太子殿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念了,剩下的内容……孤知道。”


    顾姝臣依旧深深皱着眉:“那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些画……”她往后翻了几页,面上腾地升起一片红晕。


    沈将时忍无可忍,走上前夺过她的书:“看不懂便罢了。”


    顾姝臣的册子被抢走,不瞒地觑一眼沈将时:“殿下别想瞒着我了,我又不傻。”


    沈将时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见顾姝臣又走到架子前拿起古籍,又埋头下去。


    他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本册子,心中有些恼意。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那日回来后把这册子顺手放架子上了,如今全然被顾姝臣看去,想瞒也瞒不住了。


    顾姝臣埋头整理着古籍,心思却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忽然明白了,话本里那些描写是何意义,愈想面颊愈烫,简直要发起烧起来。


    就这样捱到了傍晚,架子上的古籍被她硬生生整了三遍。


    看着顾姝臣又一次拿起来她已经摆过几次的书,沈将时轻轻咳了一声。


    顾姝臣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沈将时。


    沈将时神色泰然:“该用膳了。”


    顾姝臣应一声,放下书磨磨蹭蹭走过去,白皙的脸颊染着一层淡粉,小声道:“那我回……”


    “你留下。”沈将时说罢,兀自走了出去。


    顾姝臣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顿饭二人吃得都不怎么自在,顾姝臣一个鹅油卷硬生生吃了一刻钟,沈将时也只喝了碗粥,便再没吃东西。


    魏有得在门外侯着,听着里面死一般的沉寂,有些摸不着头脑。


    中午时两人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这时候就一言不发了?


    他斜着眼睛去看,只见侧妃娘娘低垂着头,面上红晕一片,一旁太子殿下神色也不大自在,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


    魏有得恍然大悟,自从那日侧妃受伤起,除了开头娘娘昏迷那两日,太子殿下便一直待在书房里。如今看娘娘身子好全了,殿下是想……


    他看着二人神态,越想越笃定,今日定要早早把屋里侍候的人撵走,让殿下和娘娘独处。


    于是魏有得招手示意茂才,茂才猫着腰小跑过来:“师傅,怎么了?”


    俯身对他耳语了几句,茂才也一副了然的样子,领着几个小内侍进去把膳食都撤了,还很贴心地灭了几盏灯。


    魏有得在外盯着,满意地点点头。反正他们也吃不在心思上,早些把膳撤了,也让二人多温存一会儿。


    顾姝臣眼见着面前那道没动的水晶丸子被端走,欲哭无泪之际,她的手腕被人攥住。


    下一刻,她被人从膳桌前拉起来。


    “殿下你……”她想开口,却见沈将时神色自若,勾起一个笑:“怎么?侧妃还没吃饱?”


    顾姝臣一下子缩回去。


    木木地跟着他走到里间,顾姝臣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


    里间里烛火昏黄,顾姝臣察觉到宫人们刻意灭了几盏灯。纱帐垂下遮住架子床,香炉里悠悠泛起甜香。桌上摆着两本书,旁边摆着一把团扇。


    以往她也不是没在这里留宿过,却从未有过像今日一样心跳加速。


    沈将时却很自然地坐下,手里拿过一本书随意翻着。


    顾姝臣看他的样子,心知自己今晚是回不去长乐阁了。她哀怨地望一眼外间,陪她来的采薇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幸好继圣轩里的侍女还在,侍奉顾姝臣在屏风后梳洗。她拆了一头钗环,看着侍女手中的镜子。镜中美人面色绯红,三千青丝垂落腰际。


    这样的容貌,在话本里……


    顾姝臣心倏地一滞,随即听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她忍不住掐自己手心一下,暗骂自己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太子殿下是正人君子,以往同床共枕这么些时日,殿下要是想,她早就惨遭毒手了,何必到今日?


    侍女似是看出她有些紧张,以为她是大病初愈身子不方便,低声开口宽慰道:“娘娘若是不适,与殿下明说就是了。”


    另一个服侍的婢女活泼些,在一旁含着笑开口:“咱们东宫里,殿下有一位看重的就是娘娘,殿下定会顾念您身子的。”


    顾姝臣听了她们的话,脸又微微热了起来。


    她如今才明白,因着她夜夜能与太子宿在一起,全东宫才道她是最得宠的娘子。可如今再听侍女这样说,顾姝臣莫名有些心虚。


    侍女行礼后便无声退了出去,顾姝臣在屏风后磨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走出来。


    架子床的帷幔拉开,沈将时已经换了中衣,半靠在床头,翻看着手里的书册。


    顾姝臣咬了咬唇,小步挪过去,站在床头看着沈将时。


    纱帐被夜风吹得摇晃,沈将时斜靠着鹅黄云纹的软枕,白色寝衣松垮地笼在肩头,寝衣下隐隐可见锁骨。他指腹轻轻摩挲着书页,灯影摇曳,将他眉骨的轮廓衬得格外柔和。


    沈将时察觉到书页上落下阴影,抬眼便看到顾姝臣垂眸看着自己,目光晦暗不明。他有一瞬的失神,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分。


    “怎么了?”


    “殿下,”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将时,下意识抓紧衣角,“我、我今天睡外侧可以吗?”


    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顾姝臣畏暑,只穿了一身淡粉纱罗寝衣,被烛光照得半透,指尖绞着寝衣下摆,袖子里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


    沈将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看着她的模样耳根有些发热:“为何?”


    还不是为了夜里万一发生什么事,她能跑快些。


    顾姝臣抿唇,心底嘀咕着。


    第40章 第40章 真正成为东宫的人。


    顾姝臣犹豫了半晌, 还是泄了气。


    “罢了。”她脸又热起来,脱下绣鞋往里侧躺去。


    沈将时的目光追随着她,顾姝臣面颊绯红, 在淡粉寝衣的映衬下, 平添了几分妖娆。


    她兀自躺进锦被里, 往里侧缩了缩, 离沈将时十万八千里远。


    顾姝臣拉起被子,把半张脸埋在里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她静静躺着,心里却不平静。


    想起那日归宁时母亲问她又被打断的话, 顾姝臣感到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顾姝臣一直觉得,她比京中那些盲娶哑嫁的姐妹幸运太多, 能在婚前遇到日后夫君,还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一见倾心。


    入东宫这半年来, 她先前一直藏着自己的心思, 毕竟这东宫不止她一个女子, 万一太子心仪的另有其人, 她也能及时止损, 收回自己的心思。


    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她隐隐觉得, 太子大抵对自己是不同的。被人一句一句宠妃夸着, 她也渐渐大胆起来,可如今得知了真相, 她又犹如被一盆冷水泼回了原型。


    沈将时对她,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顾姝臣紧紧揪着被角,锦被上沾惹着太子身上衙香的味道,沁人心脾的香气萦绕着, 在她心头点起火焰。


    他是不想,是不能,还是在等自己说?


    或者是,他已经心有所属,在为别人守身如玉?


    顾姝臣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一旁沈将时似乎还在看书,书页翻动的微弱沙沙声宛若更漏,伴着沈将时的呼吸声,顾姝臣想了半晌没个结果,心里愈发混沌,索性把思绪一抛。


    管他呢,横竖今晚不会有什么,明日再叫人去探查一番就是了。


    就在她昏睡欲眠的时候,忽而觉得身上一重。她慌乱睁开眼睛,正对上沈将时的一双明亮的凤眼。


    顾姝臣心中一颤,慌忙去推他:“你……”


    她的手还没触到太子,就被他一把抓住,沈将时领口微敞,露出的脖颈上似乎沾着水汽,脸上带着计谋得逞的笑意,垂下头看着她:“大胆,对孤动起手来了。”


    顾姝臣心神大乱,想挣脱他的桎梏,挣扎间寝衣滑落肩头,露出玉色肌肤。太子殿下自幼习武,一身力气哪里是顾姝臣能抵抗得了的,她越是挣扎,沈将时的手抓得越紧。


    她心乱如麻,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刚想开口叫人,沈将时适时地远离了她几寸。


    顾姝臣像得了自由的鸟雀,慌忙拉起被子把自己包住,只留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沈将时。


    “你要做什么?”她闷声问着。


    “孤看你睡着了没有。”沈将时气定神闲地靠回去,眼睛却一直看着顾姝臣,故意问道,“侧妃想什么呢?”


    顾姝臣心思被他一眼看透了心思,面上透红一片,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手指紧紧攥着被子,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沈将时深深看她一眼,顾姝臣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红,耳垂也烧起来。


    这般不经逗。沈将时缓缓松手,心里有几分心疼。见多了宫里的虚情假意,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与女子有纠葛,没法阻止顾姝臣入宫,只想多补偿她些,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却发觉自己的内心没那般坚定了。


    她如同刚出巢的鸟雀,鲜活又懵懂地跌跌撞撞,却总能吸引他的目光。


    顾姝臣与宫里其他人不一样,她是一块绿水中不染纤尘的璞玉,不应该被这宫里的污秽沾染。


    那些肮脏的东西,由他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他彻底放开她,正要转身伸手去取罩子盖灯,却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抓住。


    回眸,顾姝臣一双杏眼在袖子后闪烁着。


    “殿下……”她咬咬唇,似乎是下定了很大决心,微微颤动着开口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姝臣看着沈将时烛火下温柔的眉眼,决定问个清楚。


    听到她的问题,沈将时心蓦地漏了一拍,他故作矜持皱着眉,耳垂却泛着可疑的薄红。


    不喜欢她?她怎么会这样想。


    “孤没有。”


    顾姝臣眼中闪过一抹恍然,似是明白了什么。下一瞬,沈将时忽然感到唇上掠过蜻蜓点水般的温热。


    他愕然愣住,却见顾姝臣面颊同样飞上一片红晕,撑坐在床榻上,纱衣凌乱,微微喘气看着自己。


    二人目光相撞在一起又很快移开,半晌后,沈将时听到窸窣的声响,顾姝臣又缩回了被子里。


    烛光落在锦被上,勾勒出顾姝臣婀娜的身形,沈将时突觉喉咙干渴,慌忙移开视线,可那画面像是映在了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


    外面风声隐隐,月光下花影摇曳,渲染一片清幽。


    忽然,锦被下传来一声啜泣,沈将时熄灯的动作一滞,忙回身去看她。


    顾姝臣睫毛上挂着泪珠,感到身上的重量后,睁眼幽怨地看着沈将时。


    沈将时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蹙眉问道:“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顾姝臣一听这话,委屈得更厉害了,眼泪簌簌落下,朦胧中她用力抬手去推沈将时:“你根本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我来这里!”


    沈将时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刚才她都豁出去吻他了,他怎么还好像没感觉一样!


    分明就是又在哄骗她!


    她越哭越委屈,索性哭个痛快,把心中不满都宣泄出来:“你骗我!我来东宫第一天你就把我一个人扔下……”


    想到新婚那夜,她还在采薇面前帮沈将时说话,顾姝臣愈发觉得自己一颗真心都喂了狗。


    她泪水涟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根本不想我当侧妃,是不是?”


    顾姝臣委屈得厉害,可不管她怎么说,身边人却只是沉默着,月光下宛若一尊冷清的雕像。


    顾姝臣怒火中烧,用力推一把沈将时,翻身进了被子里,把头埋进锦枕,不住抽噎着,肩头微微颤抖。


    半晌,她才感到腰间一重,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耳边一阵酥麻,平静的声音传来:


    “你想要我怎么做?”


    顾姝臣从枕头里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沈将时寝衣下露出优美的锁骨,眉眼低垂,看得人浑身燥热。


    顾姝臣咬了咬唇,话本和小册子里那些东西不住往脑海里钻,呼吸有几分不畅。


    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她今日非得豪取抢夺了!


    “殿下不是说周公有婚姻七义嘛,”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决绝道,“我要殿下行第七式。”


    沈将时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睫毛上还缠着水珠,喉头滚动了一下,眸色渐深,强压着心头躁动问道:


    “那你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顾姝臣咬着唇,似乎要把红唇咬出血来,拿出壮士扼腕的架势,用力点点头。


    反正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既然沈将时说喜欢自己,就得拿出行动来,不能再把她当孩童一般骗了。


    烛火下,美人面色酡红,眸中带泪,一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神荡漾,沈将时心神微乱,理智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


    顾姝臣见他又不动作,心中恼怒更甚,起身靠近他,二人目光相撞,呼吸皆是急促不稳。


    顾姝臣身上特有的香气萦绕而来,将沈将时紧紧困住。他不由抬手箍住她的皓腕,顾姝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后,又跌回了身下锦被上。


    沈将时的炽热的气息袭来,她大脑一片混沌,眸中有几分无措,慌乱间惊呼道:“殿下……”


    听到她有些颤抖的声音,沈将时目光清明了几分。被困在方寸之间的女子水眸潋滟,香肩半露,带着几分懵懂无知,慌乱地吐息着,宛若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身子一僵,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缓缓松开了箍着她的手。


    沈将时强迫自己从她身上移开视线,他今日若是真要了顾姝臣,那她就真正成了东宫的人。


    她成了宫里的女人,会不会也变得和她们一样……


    他心头骤然一冷。


    顾姝臣见他迎上来,下意识想躲,可她身后抵着床榻,退无可退,正要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却看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顾姝臣疑惑地看着他,目光有些迷离,抬手去拽他的袖子,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殿下?”


    沈将时平复了气息,看着她妄图把他拉回来,平静地开口:“顾姝臣,你想好了吗?过了今夜,你可就是皇家的人了。”


    顾姝臣手中攥着他衣袖,好容易坐起身来,却骤然跌在他的胸膛上,她水眸有几分迷离,困惑地抬首看着沈将时。


    “我、我本来就是殿下的人呀……”


    她嗓音本就娇媚,如今带着哭腔,更添几分撩人心弦的味道。


    顾姝臣的气息在他耳畔浮动,发梢拂过耳尖,像是点燃了一簇火,让他心跳陡然加快。


    “难道殿下只喜欢许氏和张氏,不喜欢……”她的话没说完,红唇就被堵住。


    良久,缠绵着难舍难分的身影才分开,二人呼吸交织在一起,沈将时忽然一股热流自下而上涌上后脑,理智彻底被淹没,下一瞬,顾姝臣的腰身又撞上锦被。


    红烛摇曳,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暧昧的影子,酝开一帐子的旖旎气息。


    顾姝臣大脑一片迷蒙,像是置身于云端,身上寝衣何时落在地上也不知,青丝凌乱不堪散落在锦被上。


    炽热包裹之中,她有一瞬的失神,随即又呜呜咽咽哭起来。


    跟话本里写的怎么不一样!


    她抬手欲要去推沈将时,可往日里对她还算温存的太子不知怎么如同失了控一般,接二连三不给人留一丝喘息,不管她怎么哭叫讨饶,硬是按着她的皓腕不肯放过她。


    直到账外红烛摇曳的光一点点黯淡,月光攀上她微微颤抖的肌肤,沈将时才恋恋不舍地抽身离开。


    顾姝臣软在锦被里,宛若一滩春水,娇嫩的唇反正些许红肿,连抬起指尖的力气都没有,闭上眼微微喘着气。


    沈将时借着月光看到顾姝臣身上隐隐的痕迹,心中有些懊恼。


    遇上顾姝臣之后,他一贯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似乎消失殆尽,前些时日他尚能克制,可今日顾姝臣窝在自己怀里,眸光柔顺呢喃道她是自己的人,他心中的防线彻底崩塌,无论如何都忍耐不了。


    可不光她是头回,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下手没轻没重,怕是弄伤了她……


    沈将时这样想着,想掀开锦被看看她伤了哪里,可手刚掀起被子一角,就被她一把按住。


    顾姝臣宛若一只炸毛的小兔子:“不要!”


    沈将时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缩回手:“是孤唐突了。”


    顾姝臣哼一声,翻过身去不理他。


    她脑海里翻腾着方才的画面,愈想愈羞恼。


    话本子果然不是好东西,尽是误导人!


    她闭上眼,强行把那些东西赶出脑海。许是废了太多力气,她身上实在是倦得厉害,躺下没一会儿便泛起困意,连身后人又贴上来也浑然不知。


    “姝儿,”他身上的气息浮动,“你会背叛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