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入V三合一
顾姝臣脸颊倏地一红, 忙低下头去。
她是怎么想太子的……
平心而论,顾姝臣并没有见过多少男子,也说不上太子殿下跟京城中其他公子哥来说好在哪里。
以顾姝臣自己可怜的一点经验来看, 若是比起自己父兄来, 沈将时性子也是冷了一些, 偶尔也显得过于克己复礼不近人情, 虽说平日里也是宽和的,东宫里大太监小宫女,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但……顾姝臣忽而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里,冰天雪地的慌乱之中, 无意间撞上那一抹让人安心的玄色,心突然遏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看着顾姝臣羞赧的样子, 谢夫人心里明白了大半,最后一点忧虑也消失殆尽了,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淡淡的怅然。
虽说帝王家薄情才是常事, 现在顾姝臣只是在东宫, 日后太子登基, 三宫六院里女子更是不会少。就算此刻情好, 也保不齐有冷落怠慢那一日。但至少此刻, 这个女儿托付终生的男人, 还是一个能给女儿带来真情的人。
谢夫人自觉此生与顾将军感情和美, 虽说宫中多情难免自伤,但她知道顾姝臣不是个会死钻牛角尖的, 作为一个母亲, 她还是希望自己女儿也能体悟到些许美好,日后宫中长夜漫漫,即使是只有零星的温暖, 回想起来,也不至于那般难熬。
谢夫人勾起一个笑,拉过女儿的手,正准备再多问几句,却听到外面采薇的惊呼声。
“参加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直接顾姝臣“腾”地从榻上站起来,转眼便见沈将时走了进来。
许是为了骑马方便,沈将时没穿平日里太子服制,只着一身枣红色骑装,玄色腰封滚着云纹,墨发一丝不苟地梳起,身姿挺拔,恍若修竹。
顾姝臣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呼吸一滞,忽而觉得沈将时今日这样,去了那些皇家的礼仪与冰冷,舒朗眉眼间多了几分快意风流之意,竟然有些像画本子说的那些英气逼人的少年将军来。
她不由面颊又是一烫,移开眼去。
谢夫人却是吓了一跳,正要跪拜,却听太子开口道:“夫人不必多礼。”
而后,径直向顾姝臣走去。
顾姝臣垂着眼呆站着,直到沈将时走到面前,才骤然想起该行礼,刚要蹲个福,却被沈将时扶住。
她避开沈将时的目光,只一味盯着他衣袖上的纹路看,良久,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话。
“这……这是我的闺房,你进来干什么?”
顾姝臣低着头,沈将时看不到她此刻的神色。
“我来接你呀,不是说好要带你去骑马。”沈将时心里觉得好笑,在东宫里那么无法无天一个人,怎么回了自己家反倒这般乖觉起来?
人家都是窝里横,她怎么反而在外面横得厉害呢。
顾姝臣低头不语,沈将时忽然想到,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进了她闺房?
他顿时心跳一滞。今日来了顾府,便听顾家人说顾姝臣在后院自己屋里,他一心想着来接她,却忘了自己身为男子,按理说是不该随意进女儿家出嫁前的闺房的。
这间屋室不大,里面的陈列的东西也是小巧玲珑的,虽然顾姝臣已经不住了,却依旧打理得很干净。阳光透过纱幔落在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花木的香气。就如同顾姝臣这个人一样,利落齐整,却又透着温馨。
这就是顾姝臣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
想到此,他也不敢乱看,动作一顿,面上也染上红晕:“我在外面等你。”
沈将时将将转身欲走,衣袖却被勾住,顾姝臣甜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那我马上就好。”
沈将时嗯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站在檐下,微风徐徐吹过,沈将时才发觉,自己的面颊正反常地发着烫,心里也荡漾着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今日有些太鲁莽了,沈将时有些懊悔,怎么能就这样径直进顾姝臣闺房,这是人家姑娘的地界,他就这样大喇喇进来,人家心里不介怀才怪。
他正悔着,就听身后珠帘脆响,转眼间顾姝臣便莲步出来,紫雾似的茜纱陪玉色罗裙,随着脚步轻轻摇曳着。
她抬眸对着沈将时一笑:“殿下,我们走吧。”
…………
不消片刻,顾姝臣拜别父母兄弟,又坐上了马车。
沈将时也翻身上马。
顾将军夫妇,并顾姝臣两个兄长,都来送别。
马车就要开动,忽见车帘抖动,顾姝臣一张小脸又露了出来。
她也没再言语,只是笑着对顾家众人挥挥手。
沈将时看着,也没制止。宫里规矩太多,下次再有机会回来,便不知道是何时了……或许,要等她当了娘娘,才能求个恩典。那时候,顾家都不知是何许模样了。
马车徐徐开动,良久车帘才落下,谢夫人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鼻子又是一酸,心道这次时间太紧,没能和女儿说几句私房话。
她忽而有些没来由地怨恨起太子来,怎得就来得这般早。
“早知道,那日就不带她入宫见皇后了。”谢夫人忽然蹦出一句。
顾将军叹口气,谢夫人说的是那日宫宴,皇上突然问起顾家女儿,接着便下旨赐婚让顾姝臣入东宫。
这事,看起来像是皇上的心血来潮,实际背后远比想象中的要深远。
顾将军甚至有些怀疑,恐怕宫里皇上和娘娘早就相看好了自家女儿,只等顾姝臣及笄……
马车上,顾姝臣乖巧地坐着,听着外面声音渐渐弱下去。
周围空气微微透着些冷意,草木香气扑鼻,她便知道,是到了京郊了。
沈将时示意停车,利落下马后,径直走到马车前,掀开了车帘,亲自扶顾姝臣下车。
顾姝臣踏在地上,第一眼便看到青葱的草地上,马奴们牵着几匹骏马,正在阳光下昂着首挺立着。
那马个个神采奕奕,并排在一起,鬃毛在微风下轻扬,颇有些气势。
顾姝臣看一眼,心中有些发怵。她从未骑过马,儿时她看父兄都会骑马,也闹了几回要骑马,但因着怕把她摔着,家里人向来是不点头的。
在北地的时候,家里人带她骑过骡子,但那可跟实实在在的马没法比,尤其是太子殿下的马,在阳光下油光水亮,顾姝臣忍不住打个哆嗦,心想,这被踹一下,可不得把她骨头都踹碎了。
沈将时上前抚摸骏马的鬃毛,转眼却看到顾姝臣怯怯站在原地,一双带笑的眸子里似乎有些畏惧,远远站着看。
他心道小姑娘是心中有些害怕,倒也正常,她生长在城里,确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实实在在的骏马。
他让马奴牵着马,走到顾姝臣面前问她:“姝臣,你想不想骑马?”
顾姝臣迟疑了片刻,神色有些犹豫,开口问道:“我能骑吗?”
沈将时点点头:“我带你骑就是。”
说着,他示意马奴牵来一匹黑马,扶着顾姝臣先坐上去,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
顾姝臣一张小脸紧绷着,纤手死死抓着缰绳。
马上位置不大,二人靠得很近,顾姝臣柔顺的长发轻轻蹭过沈将时的下颌,淡淡桂花香气萦绕,他不由心头一颤。
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轻轻拢上顾姝臣贴着自己的纤腰,低声道:“这马很乖的,不用怕。”
掌下女子微微一颤,刹那间似是放松了不少。沈将时把手拿开,拉起缰绳,马便撒开蹄子在草地上走起来。
沈将时有意让马走得很慢,顾姝臣慢慢放松下来。骑马果然跟骑骡子的感觉不一样,这马看着让人害怕,走起来却是很平稳,带着悠闲自在的惬意。
渐渐地,顾姝臣也感到些趣味,她算是知道父兄为什么喜欢骑马了,跟坐在马车上的感觉可不一样。在马车上,是由别人牵引着走的,可自己实实在在骑在马上,想要去哪,全凭自己心意。
她心里涌上些小雀跃,抬眼去看身后控着缰绳的男子,沈将时专心驾着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察觉到怀中女子的目光,沈将时垂眸,就撞上了那如小鹿一样的眼眸。顾姝臣眉眼弯弯,睫羽上凝着日光,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含着倾慕。
不就是驾个马……沈将时不由脸颊又发起烫来,算了,小姑娘没见过世面,由她去吧。
沈将时收回目光,拉着手中缰绳,心里不自觉有些得意,他从前万人之上,深知那些奉承崇敬不能当真,他也从没在意过那些或者虚情或者真心的目光。
但今日被这样仰慕着,似乎感觉也不错……
许是方才一直紧绷着有些疲惫,顾姝臣甫一放松,便轻轻倚在沈将时身上。沈将时感受到身前女子的体温,呼吸微微一滞。
顾姝臣似是没有察觉到他有些慌乱的心跳,脑袋轻轻抵着他胸膛,不自觉蹭几下。沈将时觉着自己手中起了层薄汗,勒马定住。
“嗯?”顾姝臣疑惑的声音传来,“殿下,怎么不走啦?”
沈将时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对她道:“孤让马带着你跑一下,可好?”
顾姝臣略有迟疑,看着沈将时笃定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有太子殿下在,总不能摔了自己吧!
马儿渐渐跑起来,沈将时不敢让马跑太快,唯恐顾姝臣会害怕,马蹄踏在草甸上,顾姝臣忍不住笑起来。
一圈跑下来,她还有些恋恋不舍:“真好玩。我从前不知道骑马这么有意思呢。”
沈将时利落下马,抬手接着顾姝臣,她还沉浸在刚才那份快意里,也没在意,轻轻往下一跳,就落在了沈将时怀里。
娇小的少女身姿窈窕,墨发蹭着沈将时的脸颊,他一时有些心慌,又不敢骤然放手,只能拢着顾姝臣。
顾姝臣脚一沾地,他就放开手,看着她转过身对着自己笑。
“这马奔腾起来是什么样的?殿下给我看看吧。”她望着沈将时的眼中全然是期待。这样好的马,也只有在皇家能看的到,顾姝臣也算是沾了太子的光。
沈将时闻言扬唇一笑,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那你看好了。”
下一瞬,沈将时眉眼一凌,拉缰让马跑起来。
黑色的骏马奔驰而去,马蹄踏在草地上,飞溅起阵阵草屑。沈将时伏在马背上,枣红色的骑装衬得人格外英气俊朗,黑马颈鬃飞扬,日光斜照,人和马的轮廓在草浪上流淌。
沈将时骑着马消失在远处,顾姝臣踮着脚看去,身后采薇忍不住嘀咕道:“这马可真大啊……”
幸好小姐没上马去,这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远远看着太子殿下骑马就好。
顾姝臣没理她,只仰着头张望着,过一会儿,就见远处一个小点由远及近,没几时,一匹骏马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停在了自己面前。
沈将时孤高临下看着顾姝臣,她一双杏眼全是欣喜,玉色罗裙随着微风摇曳,恍若春日里一株新草,带着阵阵草木香。
他没敢再让顾姝臣骑马,自己也没再上马,亲自牵了匹温驯的小母马来,拿了草和顾姝臣一起喂。
小马低着头,细嚼慢咽地吃着二人手中的草。
“殿下,这草地上有小兔子吗?”顾姝臣手里递着草,抬眼看沈将时。
“许是有的。”沈将时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被马伤了,“怎么了?你想抱一只回去?兔儿不难找,你若是喜欢,我回去叫他们给你找一只就是。”
顾姝臣摇摇头:“我养小鹦鹉就够了,还是不养兔子了。殿下你养过兔子吗?”
“小时候在东宫养过。”沈将时笑笑,“后来……母后便不许我养了。”
“那小兔子去哪了呢?”顾姝臣疑惑问道。
沈将时默了片刻:“许是送人了吧。”
当时入宫忙忙碌碌的,母后发了话不许再养,他也就没敢再开口问,只是记得入宫前最后去看一眼兔儿的时候,小小的白团子窝在自己脚边吃干草……
或许等他们入宫后,东宫的人还养着。或许……是被母亲下令杀了。
但是这些,他也无从得知了。
顾姝臣有些遗憾地“哦”一声,说起自己从前在北地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小兔子。
“头一天我舅舅从外头给我带回来的,我可高兴了,还嚷嚷着要给兔子缝个保暖的窝。”顾姝臣叹着气,“结果第二天,底下人没看好,那兔子不知怎的,就自个跳进水缸淹死了,当时我年龄小,哭得稀里哗啦的,可伤心了。”
那确实有点可怜。沈将时表示很同情,于是两个“童年不幸”的人开始悻悻消息彼此安慰起来。
直到日照西斜,沈将时才带着恋恋不舍的顾姝臣打道回府。
顾姝臣上马车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骏马皆被笼罩在光晕里,飞扬的鬃毛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她忽然生出些惆怅来。
这样的光景,她还能见几次?从前在闺中父兄不带自己,如今嫁了人,偏偏是天下第一尊贵人家。
她正这样想着,忽一双手替她撑住帘子。
沈将时垂眸看着她:“你若喜欢,日后带你去围场,那边草地更大,还有好些梅花鹿呢。”
顾姝臣心中一喜:“那可说定了,殿下你不要骗人。”
沈将时嘴角噙着笑:“当然不骗你。”
…………
许是知道顾姝臣没玩够,二人进了城,也没直接回东宫,沈将时直接叫人把马车停在一家酒楼。
顾姝臣坐在窗子旁,看着外面灯火渐起,满目璀璨星点。
沈将时一大早经过宫中一事,兴致本是缺缺,奈何从刚见到顾姝臣起,就见她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把那些烦恼抛在脑后。
他吩咐上了些酒,本不准备给顾姝臣喝的,奈何架不住顾姝臣巴巴地看着。
“殿下,这是什么味道呀?”
“殿下,酒辣吗?”
“殿下,你喝了酒,会说胡话吗?”
沈将时终于被她问得受不了,放下酒盅,无奈道:“怎么这么多问题?”
顾姝臣眨眨眼,神秘兮兮道:“殿下,我告诉你个秘密哦。”
“什么秘密?”沈将时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多了几分兴趣。顾姝臣看起来乖巧又规矩,其实抛开世家女的表面,她私下里鬼精着,他是真猜不到这姑娘会说什么。
顾姝臣噗嗤一笑,饶有兴致开口:“我大哥,有次吃醉了酒,非要拽住我家门房里看门的大黄狗谈心,拉都拉不开,还非要人家背《出师表》,背不出就跟人家急眼,把我家大黄吓坏了,连着半个月见了我大哥都夹着尾巴溜边走。”
闻言,沈将时有些诧异。
谁能想到朝堂上那个高谈阔论能撂倒一片老臣的顾慕臣,私下里竟是个跟黄狗较劲的。
看着捂嘴笑的顾姝臣,他心中有些感慨。
顾家一个两个真是……深藏不露。
顾姝臣笑完了,又去觑沈将时杯里的酒来。
“殿下,我能尝一下吗?”她托着腮,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将时,“我从前没喝过嘛,就尝一口。”
沈将时伸手拉了拉酒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
“不行,你不许喝。”他微微蹙眉,自家哥哥酒品那么差,谁知道顾姝臣醉了会是什么样子。
她要是疯起来,他可招架不住。
顾姝臣撇撇嘴,不满地嘟囔着:“就尝一下嘛,在家里他们不给我喝就罢了,现在嫁人了也做不得主。”
沈将时觉得好笑:“你也知道自己嫁人了?那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这些哪是随便给你喝的。”
顾姝臣眉毛一挑:“以前母亲就说,等我嫁了人,就能自己做主了……”
她赌气般地哼一声:“现在看来,跟在闺里一样,没差的。”
还是被人管着,以前是父母哥哥四个人,现在是沈将时一个,偏偏他一个人就能顶四个。
眼见着顾姝臣耷拉下脸来,沈将时有些无奈。说不给她喝,马上就摆出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恐怕要在心里给他记一笔账。
“罢了。”他叫人给她上些果子酒,横竖尝个鲜,她觉着不好喝,日后也不再要了。今天不给她喝这一口,日后恐怕总得想着。万一有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惹上祸端。
顾姝臣立马又眉开眼笑:“多谢殿下。”
果子酒被端上来,侍从帮顾姝臣斟了一小杯。沈将时目不转睛盯着顾姝臣看,不许她喝多。
顾姝臣看着杯中醇厚的液体,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小小呷一口。
只一口,顾姝臣便被辣得睁不开眼。
“啊,好辣!”她忙放开杯子。
沈将时嗤笑一声,帮她把杯中拿远些,叫她逞强,装可怜非想要喝一口,这下可真把自己辣哭了。
顾姝臣回过味来,灼热的感觉渐渐散去,舌尖唯余一点果子绵密的甜香。
还是挺好喝的嘛,怪不得兄长那么稳重一个人,也总忍不住贪杯呢。
比她以前喝的那些果子露什么的要好喝。
顾姝臣这样想着,又伸手勾过杯子,忽而一仰头。
沈将时来不及制止,就见顾姝臣一股脑把杯中酒全喝了。
那杯子不算浅,方才侍从也是生生把酒倒满了。
他一把抢过杯子,定睛一看,杯底都空了,忍不住斥道:“顾姝臣!”
低头,便看见顾姝臣面上升起一片云霞,眼神也有些迷离起来。
她勾起一个笑,想要伸手拿回杯子。
顾姝臣喜欢吃甜食,这果子酒酸酸甜甜的,比水果又多了一层酒香,除了喝过之后有点晕之外,还是挺好喝的嘛。
沈将时示意侍从把酒壶拿走,伸出一只手扶住顾姝臣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
“怎么了?”顾姝臣转头去看她,盈盈美眸含着眼泪光,红晕从眼尾绽开,渐渐染上脸颊。
看!叫她逞强!不过一杯就醉了,还闹着要喝。沈将时气极,简直想狠狠罚她一顿。
“怎么了嘛?”顾姝臣见他一直不言语,心里有些不满,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沈将时见她动手动脚,心下大骇,下意识想躲开,却被顾姝臣死死攥住。
“没人告诉过你,姐姐问话,你要回答吗?”她瞪着杏眼,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狸奴。
沈将时看着面前迷迷糊糊的女子,眉头紧锁,姐姐?她又把他当谁了?
果然是一家人!酒品都出奇的差!
“顾姝臣,你……”他无奈地掰开顾姝臣的手,却又被顾姝臣反手抓住腕子。
沈将时挣了两下,没挣开。算了,和醉鬼计较什么。
“说话呀,姐姐跟你说话呢。”顾姝臣不依不饶,“不说话就不喜欢你了。”
沈将时心里叹口气:“看你这样子,以后都不给你喝了。”
闻言,顾姝臣似是有些不满,松开抓着他的手,狠狠推了他一下。
只是她力气太小,怎能推得动自小习武的沈将时?却把周围侍从吓了一跳。
沈将时眼神示意他们出去,片刻后,只剩二人还在桌前。
沈将时伸出手把她两个腕子梏在一起,斥责道:“孤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连他都敢打,沈将时心里愈发确定,都说酒后吐真言,这姑娘绝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乖巧娴静。说不定那一副贵女做派都是她装出来的,只为能私下里更好地做坏事。
顾姝臣似乎没有理解他的话,目光疑惑地看着他,忽而樱桃口一张:“哥哥?”
沈将时呼吸一滞,不自觉放开了她的手。
顾姝臣得了自由,猛地站起身来,朝他方向踉跄两步,忽而跌在了他怀里。
沈将时忙伸手接住她,娇小的女子身量纤纤,就这么坐着也不觉得有多重。沈将时没忍住,伸手拢了拢她,让她坐稳些。
“哥哥?”顾姝臣见沈将时不理她,有些心急,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泫然欲泣,“你怎么不理我呀……你不喜欢姝儿了吗?”
沈将时脸颊陡然烧起来,抿了抿唇,说不出一句话。
怀中顾姝臣还巴巴地看着他,眸中含泪,楚楚可怜,搭在肩上的手也不老实地捻着:“哥哥不要不喜欢姝儿嘛,姝儿会乖乖的。”
说着,她还不老实地扭动几下。
沈将时心头一热,抬手按住她腰,低声在她耳边道:“没、没有不喜欢你。”
顾姝臣这才满意,扬唇一笑,细手拍拍沈将时的肩膀:“那哥哥你也不许欺负姝儿了,否则、否则我就告诉母亲去,让她好好收拾你!”
原来是把他当成家里兄长了。沈将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涌上浓浓的失落感。
不知道是把他当成谁了……顾慕臣,还是顾俨臣?
还真是二面三刀的鬼机灵,对着弟弟那般嚣张跋扈,怎么对哥哥就会含泪撒起娇来,恐怕他俩从前,也见多了顾姝臣这般样子。
他心里忽然升起些没来由的嫉妒。
“哥哥你最好了。”没等沈将时回答,就听顾姝臣清脆一笑,接着柔若无骨地靠在他身上。
沈将时轻轻抚摸着她的墨发,柔顺的青丝带着桂子香,犹如绸缎一般。
“娘说我要嫁给太子,哥哥,你说说,他长得好看吗?”顾姝臣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望着沈将时。
沈将时望进清泉似的目光,不由心跳加快,深呼吸几次,稳稳心神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嫁人了再看看?”
顾姝臣低头思忖了片刻,摇摇头:“不要。他要是不好看,我就不要嫁给他了。”
沈将时哑言失笑。他自诩还算俊逸,大抵也没有到顾姝臣看了不想嫁给他的程度。
“为什么呢?”他在顾姝臣耳边轻轻问,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诱导,“他是太子呀,你不喜欢吗?”
顾姝臣又用力摇头:“太子又怎么样……管他是谁,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嗯,确实是顾姝臣才会说出来的话。
“况且,他还要那么妾室,一点都不好。”顾姝臣睫羽低垂,凝着泪珠,“他要是不能得我喜欢,我就不理他了。反正、反正他又不缺我一个。”
沈将时闻言一怔。
她……是这样想的吗?
他指尖微微一颤,拢着顾姝臣的手有些发冷。
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想入东宫?
沈将时攥紧了手,他一路顺遂,进了宫便是嫡子身份,顺理成章成了储君,想要什么东西,多的是人上赶着巴结,这是沈将时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这世上有东西,他得不到,留不住。
“那你现在,喜欢他吗?”他忽然想起来今日在顾姝臣闺房外,听到的那个问题,鬼使神差地就问出来了。
顾姝臣抬眼看他,沈将时也垂眸,抬手轻轻抚上她脸颊,少女脸颊微烫,看着他的目光迷离。
良久,才听她轻轻吐出一句:“沈二?你怎么在这里。”
她低头看到沈将时揽着自己的手,柔柔弱弱去推:“不、不许抱着我……我已经嫁人了……”
人又不清醒了。沈将时断定,醉鬼的话不能信。
沈将时轻笑,拿斗篷把顾姝臣遮在怀里,抱着她起身。
顾姝臣纤纤细手勾住沈将时的脖颈,温热的吐息掠过他耳后。
感受到起伏的动作,顾姝臣掀了掀眼皮,睁开有些迷离的双眸,抬手去推沈将时的胸膛。
“你是谁……放我下来。”
沈将时按住她的手,耐着性子跟她道:“我带你回去呀。”
顾姝臣虽然意志不清醒,却很有底线,摇了摇头:“不要你带我回去。”
她浮动的碎发掠过沈将时下颌,泛起些痒意,沈将时只得先停下脚步。
“那你要谁带你回去?”
让她兄长来?把她带回家?
沈将时垂眸,看着怀中美目流盼的女子,等着她开口。
顾姝臣咬咬唇,似乎是略微思索了一下,笃定开口道:“让沈将时来,让他带我回去。”
沈将时心一颤,嘴角不自觉噙起笑意。
“他现在不在这里,那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顾姝臣眨了眨眼睛,用力点点头:“一定要找到他哦。”
沈将时轻笑:“嗯。”
临走前,他回眸看一眼窗外,满目灯火依旧。
让他忽然想起,那年上元夜无意间撞上顾姝臣时,她眼中璀璨的流光。
…………
回了东宫,沈将时径直去了长乐阁歇息。
他是不敢把顾姝臣一个人丢下,谁知道这姑娘还会干什么,真闹起来,这一宫下人可治不住她。
还有就是……沈将时其实还有点想看她吃醉酒对自己撒娇的样子。
可惜顾姝臣不配合,回了长乐阁一沾床边睡过去了,裹在锦被里,又变回了那个乖乖的贵女模样,丝毫没有顾忌身边这个辛苦抱了自己一路的人。
沈将时躺在榻上,幽怨地看了一旁顾姝臣一眼。顾姝臣长睫羽覆着眼,一点樱桃小口红润可爱,正睡得深。
第二日也是个艳阳天,可外面起了大风,顾姝臣听着风声不想动,沈将时本想嘱托她几句,转眼见她一点也没有睁眼的意思,只好自己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顾姝臣才朦朦胧胧睁开眼。外面日光大好,鸟叫声陪着春景。
顾姝臣坐起来,便有侍女来拉开帘子:“娘娘起身了。”
她昨夜……不是跟太子在酒楼用晚膳吗?怎么转眼就回了长乐阁。
顾姝臣揉揉脑袋,自己回想着自己昨晚都干了些啥,却只记得沈将时叫人上了些果子酒……而后,她就断片了。
她她她不会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
顾姝臣心里一揪,赶忙叫采薇来。
可采薇也糊涂着呢,昨日里太子带着自己小姐吃饭,把她们这些无关人等都赶出去了,身边侍候的都是太子亲信。最后,连这些人都出去了。
所以昨晚顾姝臣喝了果子酒到底干了什么,也只有太子殿下一人知道了。
顾姝臣听了,一下就蔫吧了。
完了,她肯定是做什么了,才让沈将时把人都撵出去。
她不会对太子殿下动手动脚了吧!
见顾姝臣神色,采薇就知道她家小姐一准是不知道做什么了,忙安慰道:“娘娘无事的,就算您做了什么……殿下也不会跟您计较的。”
顾姝臣撇了撇嘴,沈将时不计较……可她要丢死人了!
采薇扶她起身穿衣,一边继续道:“昨夜您睡了,还是殿下把您给抱回来的呢,一准是没生气。”
顾姝臣动作一顿,回头诧异地看采薇:“是他把我抱回来的?”
采薇笃定点点头:“是,奴婢看得真切,没让别人经手,亲手给您换了衣裳放在榻上的呢。”
顾姝臣脸上腾地升起两朵云霞。
…………
沈将时下朝会回来,想了想,还是先拐去了长乐阁,魏有得见着忙指使小太监先跑去长乐阁报信。
侧妃娘娘一向安逸的很……万一此刻没起了,太子还得等着他梳洗,岂不是扫了太子殿下的兴。
昨日他没跟太子殿下出去,回来听下头人报,说太子带着侧妃跑马吃酒,在外面玩了一日。临了最后,侧妃许是累了先睡过去,太子也一句话没苛责,亲手把人抱了回去。
魏有得直咋舌,怪道说男子娶了亲就跟从前不一样,他看着太子对先头两个娘子的态度,对这句话不以为然,谁想侧妃进府不到两月,就能让太子殿下这般上心。就说带着女子出去跑马游玩这事吧,太子向来克己奉公目不窥园,这种事放在太子身上?魏有得从前想都不敢想。
他又不经感慨,同人不同命啊,许张两位娘子,按理说家世容貌性情,能选到东宫里的人,能差到哪去?人家先还先进宫一年呢,如今怎么样,照样比不上侧妃这个后来者体面。
不多时沈将时便转进了长乐阁,顾姝臣已经起身有一阵了,正在廊下喂眉音,见着沈将时进来了,笑吟吟对着他行礼。
沈将时见顾姝臣又跟个没事人似的,绝是把昨晚拉着自己胡闹的事忘了,确实是个没心眼又没良心的。
他这样想着,开口问道:“侧妃,你有字吗?”
顾姝臣被她问得一怔,摇摇头。她及笄后也想着给自己取一个来着,可没多时就被指婚进了东宫,事务忙碌,就把这事忘了。
沈将时点点头,哼笑一声:“我看叫‘晏然’就不错。”
顾姝臣还以为他要给自己起个什么举世无双的好字呢,一听是这个,老大不高兴,睫羽一垂,也哼一声:“殿下你别蒙我。”
沈将时背着手看她,笑意不减:“这是取自‘晏然若无事’一句,怎么,你觉得不好?”
顾姝臣瞥他一眼:“不好,这词也写过薄情女子,殿下还当我不知道。”
要不是自己闲暇时也配母亲听听戏文,还真要被他蒙过去。
沈将时见被她识破,只好作罢,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里。
竹青给二人看了茶,就带着一众侍女出去了。
这时候,顾姝臣才寻着机会,看着沈将时脸色,斟酌着小心开了口:“殿下……我昨晚没做什么吧……”
沈将时动作一顿,想到酒楼里投欢送抱的软玉温香,心又忍不住狂跳起来,偏偏面上还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没什么。”他放下茶盏,“除了嘴里不清不楚说了几句话,就是睡过去了。”
而后,他笑道:“看你还闹不闹着喝酒了,本来还想着带你在城里逛逛,这下好,你是睡过去了,只能带着你先回来了。”
顾姝臣垂下眼,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说明她确实是没做什么。就算说了两句胡话,恐怕自己稀里糊涂的,沈将时也没听清楚,倒是不打紧的。
谁想到这果子酒这么可怕,顾姝臣咂舌,昨日里见沈将时用了几杯,而她不过是尝了一杯,就这样醉得不省人事,心里不禁佩服起那些千杯不倒的人来。
“再不许你喝了。”沈将时板着脸训话,“幸好你还算是个有酒品的,要是耍起疯来,孤就把你扔在外面。”
这是个唬人的威胁,顾姝臣装模作样应一声,太子殿下惯会吓唬人,她可不信沈将时真能把自己扔在外面。
沈将时见顾姝臣不言语,以为是把她唬住了,软了软神色:“罢了,也是孤的不是,不该给你上那果子酒的。”
下次她再馋嘴,拿点米酿醪糟糊弄就是了。
顾姝臣捻了捻袖子里的绢帕,红唇微抿,踌躇了片刻,忽然拉上沈将时的衣袖。
“那……那殿下,你昨晚,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第26章 第26章 顾氏且留下。
晨曦穿过雕花窗棂, 洒在长乐阁的妆奁上。
沈将时指尖骤然一颤,茶盏中的涟漪晃出一圈圈细碎的光。他抬眼撞上顾姝臣盈盈明眸,喉结下意识地动了动, 旋即抿唇:“我……孤当然没有, 你在想什么。”
顾姝臣收回目光, 也是, 太子殿下是正人君子,定不会趁人之危的。
沈将时稳了稳急促的呼吸,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不禁在心底自嘲。他本就没对顾姝臣做什么, 又何必这般紧张。
不过,一想到昨晚, 顾姝臣醉眼朦胧,双臂轻搂着自己脖子, 软糯地唤着哥哥, 沈将时只觉心头像被羽毛扫过, 猛地移开目光, 故作镇定道:
“再过些时日, 宫里要办上巳宴, 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去。”
顾姝臣闻言点了点头。上巳宴她也是听说过的, 是宫里宴请, 只有皇家子弟亲眷才能参加。
本朝鼓励无论男女皆要修习六艺,上巳宴更设“兰台献艺”之制, 本意是让皇家子弟在春日里一展风华, 但久而久之,便成了宗室亲眷彼此相看儿女,缔结良缘的契机。
顾姝臣在闺里时, 自然没资格去。如今入了东宫,照例是要在皇后娘娘面前献艺的。只是她自然不同于尚未出阁的宗室女子,不需要吟诗作对,略略展些才艺即可。
“那我便带柳琴去吧。”顾姝臣略思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银线绣的缠枝莲纹,“也不知能不能入得了皇后娘娘眼。”
入不了也没办法,顾姝臣除了柳琴,倒是也学会竹笛,只是水平嘛……
沈将时看着她有些忧愁的模样,轻笑:“不会的,母后不会为难你的。”
宫中小宴而已,母后又不是那般会磋磨新妇的人。
顾姝臣还是有些担心,叫竹青把琴抱来,上巳节前这几日她要好好练习一下。
…………
上巳节当日一早,顾姝臣便起身打扮。她昨日得了懿旨,皇后娘娘叫她早些进宫去陪她坐坐。
天不亮,长乐阁就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竹青和翠影两个人忙着梳妆,采薇在一旁打理衣物,封嬷嬷在一旁搭手,一边跟顾姝臣说着宫里的事。
晨曦微露时,顾姝臣总算打扮好,今日她一身浅蓝色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簇簇海棠花栩栩如生,披着华丽的霞帔,胸前追着一颗金玉坠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墨发也梳成朝天髻,金镶宝石花钿点缀其上,额前一点花黄,搭璎珞圈,腕上也戴上皇后娘娘赏赐的玉镯。
果然是人靠衣装,平日里温婉可人的顾姝臣,着一袭正装,也有些宫里贵人的威仪气度。
顾姝臣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一眼看到了日后自己入宫的模样。
马车向宫里去,顾姝臣靠着坐塌闭目养神,一边思索封嬷嬷方才说的话。
宫里明争暗斗虽多,可今日能来上巳宴的,都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娘娘,都是些宫里的体面老人,看在皇后娘娘面子上,也断不会给自己难堪的。
其余皇室亲眷也无妨……只有一人要提防,就是策王的王妃裴氏。
裴氏进策王府比她入东宫要早,如今已是五个月身孕,皇后特给她脸面,许她在府里休息,奈何王妃是个要强人,撑着沉重的身子,也要带着侧妃来宫里请安。
顾姝臣指尖轻轻点着太阳穴,裴氏的母家不在京城,她在闺里时没见过这位王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的人。
踏进宫门,便径直向凤仪宫去。顾姝臣到的时候,诸位娘娘正在凤仪宫请安。
有侍从来引顾姝臣到偏殿等待,顾姝臣坐在榻上,听着正殿里隐隐传来的声音。
她虽只与皇后娘娘说过两次话,却是不怎么怕这位中宫之主的。皇后对她向来温和包容,再加上谢夫人对她“有事找皇后娘娘”的嘱托,顾姝臣心里也把她当家中长辈一般的人。
她垂眸娴雅地坐着,却听着凤仪宫里传来严厉的斥责声。
顾姝臣面上不显,实则拉长耳朵听着。
似乎……是位娘子打死了个宫女。
“若是还有下次,本宫绝不轻饶。”皇后娘娘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冷意,顾姝臣心头一颤。
正殿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有个宫女前来,请顾姝臣过去。
顾姝臣立在正殿白玉阶下等着传唤,不多时,便听到皇后娘娘开口:“今日上巳家宴,也不多留你们了。贤妃,你和昭仪留下。”
一片告退声响起,顾姝臣立马垂眸恭敬立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一团艳丽的云雾缓缓走出来,带着宫中女子特有的脂粉香气。
顾姝臣正等着她们走走过,却听到一道娇丽的声音响起。
“呦,这是谁家的妇人?”一位眉眼艳丽的美人停在自己面前,金玉步摇在耳边轻摇生姿,衬得人面赛芙蓉。
“这就是东宫里那位侧妃吧。”另一个声音响起,语调低一些,带着些许好奇,“果真是个可人呢。”
顾姝臣向二位娘子福身行礼,二人也没为难她,叫了起。
“上次上巳节,本宫依稀记着太子带着二位侍妾来了,如今只有你一人吗?”先前开口问话的柳充媛上下打量着顾姝臣,言语中多了几分探究,“你是年后入东宫……如今也不过两月吧。”
不过两月,就能把那二位挤得地方都没有,也算是有手段。
柳充媛带着温和的笑,只等顾姝臣怎么回答。
“娘娘说的是。”顾姝臣面上笑意恰到好处,“殿□□谅我是新嫁,没见过皇家体面,特带我进宫学学规矩。”
这番话说的,把自己放得极低,柳充媛虽比顾姝臣大不了几岁,身份上却是长辈,人家小辈都这样说了,她再刁难,就有些不知体恤了。
于是她只好点点头:“宫里规矩多,是要留心学学。”
说罢,她便迈着莲步走了出去。
另一位婉美人对着顾姝臣笑笑,也跟着柳充媛走了出去。
顾姝臣送了口气。在宫里果然要处处留心,她从未见过这位娘子,不知她缘何要突然开口针对自己。
正思索间,一位青绿色衣裙的宫女上前:“顾娘子,皇后娘娘宣您觐见。”
顾姝臣稳了稳心神,理了理裙摆,稳步拾级而上,踏入正殿。
凤仪宫里,案旁狻猊炉吐着青烟袅袅,皇后娘娘端坐在凤椅之上,凤冠上东珠格外醒目。下首一左一右坐着两位美妇,跟皇后娘娘相仿的年龄,见她进来,都带着温和的笑。
顾姝臣对着三人行大礼。
“好孩子,过来吧。”皇后娘娘嘴角噙着笑,“让本宫看看。”
顾姝臣起身上前,皇后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在小腹处略停留片刻,最后停在腕子上。
顾姝臣戴着她上回赏赐的玉镯,倒也算是个懂事知礼的。
只是……
皇后娘娘眸光冷了冷,让顾姝臣坐。
听说她在东宫里霸着太子,其他二位娘子连见太子一面都难。
宫中嫉妒是大忌,皇家子嗣繁盛才是兴旺之象,就算是时儿偏宠她,顾姝臣也得劝着太子多去侍妾处走动,为东宫开枝散叶才是。
她送顾姝臣入东宫,本意是让太子在男女情事上开开窍,可不是为了让太子专宠她的。
看着顾姝臣落座,皇后又不想起那日,她拿画像给太子看,太子对一众仙姿玉色兴趣寥寥,唯在顾家女的画像上停了片刻,她当时就选定了顾姝臣为侧妃。
如今看来,是不是该给太子选个太子妃了……
“果真是个好孩子呢。”皇后左手边女子呷一口茶,眼含笑意看着顾姝臣,“一转眼太子也这般大了……不知道我家小五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顾姝臣心道这便是贤妃娘娘了。自从太子出生后,宫里好些日子没有孩子,直到太子七岁上,才又添了几位皇子公主。
贤妃娘娘膝下唯有一女,正是五公主,如今十岁。
听了她的话,皇后娘娘掩唇一笑:“为娘的都心急,你且瞧着,没几年小五岁数便长成窈窕淑女,你又舍不得她嫁人了。”
贤妃叹一声:“我可盼着她嫁人,每日吵得我那福华宫里不得安宁。到时候,我可得找皇后娘娘讨一份嫁妆。”
皇后娘娘觑她一眼:“我是没女儿,可把小五当亲闺女,到时候自然少不了她的。”
二人说笑一阵,又拉着昭仪娘娘说一阵宫中琐事,便听外面宫人来报,说策王妃携侧妃进宫了。
皇后立马正色宣进来。
顾姝臣起身,便见两位着宫装的女子进来,对着皇后以及二位娘娘见礼。
皇后娘娘同意带着笑意,叫二人坐。
二人坐在顾姝臣对面,顾姝臣对着她们微微点头示意。
策王妃比自己年岁大些,如今有着身孕辛苦,气色却还算好,顾姝臣不禁有些佩服起她来。
“如今也有五个月了吧。”玉昭仪转头去看策王妃,微微蹙眉,“瞧着……真是辛苦呢。”
她是没有生养过,只是这天气渐渐热起来,策王妃身上重,这么早就到宫里来请安,看着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
策王妃温婉地笑着:“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妾身不觉得辛苦,更不敢怠慢了入宫请安。”
顾姝臣正听着她们一来一回,却忽然发现皇后娘娘又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又飞快地移开。
顾姝臣有些不解,也不敢妄动,只得继续挂着笑端坐着。
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妇人请安,日光一寸一寸爬上去,终于,上首皇后凤甲轻扣紫檀木案,满殿环佩霎时寂然。
“时辰也到了,”皇后鬓边金凤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移驾兰台罢。”
诸位女子起身行礼,顾姝臣也站起来,正准备退出去,却听到皇后不紧不慢开口:
“顾氏且留下。”
第27章 第27章 是谁要害她?
顾姝臣只好停住脚步, 等着众人依次缓缓出去,款步到皇后面前盈盈行礼。
“娘娘。”
皇后依旧笑意不减,从凤椅上缓缓起身, 顾姝臣忙去扶住她的手, 指尖触到皇后袖子上绣着的金线凤凰纹理。
“时辰还早, 你陪我走走吧。”皇后语气轻柔, 带着和善的笑意。
顾姝臣点头应是。
二人走出正殿,往后院里踱步。春日里阳光照在二人身上,给二人披上一层暖光。
“这些日子在东宫可还习惯?”皇后娘娘柔柔开口。
“妾身一切都好。”顾姝臣言笑晏晏,乖巧回话, “劳烦皇后娘娘挂怀了。”
皇后摇摇头,鬓发间金叶子碰撞出泠泠的声响:“既然是一家人, 日后不必这般拘谨,便随时儿叫我母后便是。”
顾姝臣抿抿唇, 面上染上红晕, 开口道:“是, 母后。”
二人在后院走着, 几株玉兰花开得正好, 在春风里摇曳生姿, 雪白一片, 满园都是馥郁的幽香。
树下掉落些玉兰花瓣, 皇后吩咐顾姝臣去拾些来,顾姝臣挑拣了些好的, 用帕子包了给皇后。
皇后摘了护甲, 露出保养得宜的指甲,轻轻捻着花瓣,娇嫩的花瓣上被捻出淡淡月牙的痕迹来。
皇后叹一声, 把帕子递给了顾姝臣。
“这花在枝头的时候,是何等光彩照人,风吹雨淋着,照旧娇艳欲滴,可一旦落在地上,便让人践踏去,撑不住多久便要枯萎。可见树大招风,繁华易逝。”
顾姝臣收了帕子在袖子里,认真思索片刻,点头称是:“或许是因为花儿在树上时,下面经络连着树干,有了滋补自是不惧风雨的。落到地上便是无根的浮萍,没了营养,自然活不住。”
听了她的话,皇后笑容一滞,随即眉头舒展开。
她本意是借花喻人,提醒顾姝臣在这宫里要小心谨慎,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若是根基足够,怎样的风雨也是无谓的。只是……这根基是什么,就耐人琢磨了。
皇后升起几分兴趣,凤眸微动,扫一眼顾姝臣,她依旧面色坦然,粉面桃腮带着得体的笑意,举手投足间尽是端庄。
不知在顾姝臣心里,什么算得上根基呢?太子的宠爱,还是家族的势力?
若是宠爱,那自然是靠不住的。皇后心里嗤笑,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没想过情爱,如今宫中沉浮几十载,更是丝毫没有过这般想法。
不过顾姝臣到底年轻,要是真这样想倒也正常。且不说她年岁尚浅,当年皇上龙潜时,东宫里的太子妃和一众侍妾,谁又没这般想过。
若是家族嘛,顾姝臣还差点意思。虽说顾家也是世家,但京城世家何其多?顾家根基在北地,如今京里只有顾将军并两个兄长,她长兄皇后娘娘也是听说过的,倒算是个青年才俊,可离权势滔天还差着远呢。
皇后心里悠悠一叹,也没想着再去深究顾姝臣的想法。她不过是侧妃,若是正经太子妃,她自然愿意屈尊悉心提点几句。顾姝臣如何想对她这位中宫之主来说,实在不重要。
说句难听的,她见惯了宫里宫外各色风云女子,顾姝臣于她而言,不过是给太子找个解闷的小玩意儿。
“如今见你们东宫和睦,本宫也放心了。”皇后拍拍她的手,“只盼着能早日添个孙儿。”
她不等顾姝臣回话,话锋一转,语调高了几分:“谁要是能给东宫添第一个孩儿,无论男女,本宫都会给份体面。”
而后,她意味深长地扫一眼顾姝臣:“这话,你也带给许氏和张氏。”
至于这体面……是孩子的身份,还是进宫的位分,就不是顾姝臣能知道的了。
顾姝臣忙应下,心里却是无奈。
她看得出来,皇后今日是在敲打她,只是太子殿下如何作为,岂是她能左右得了?
她既打定主意太子不能左右得了她,那她自然也不能去管束了太子殿下。更何况,就算她有这份心,太子也未必会领她的情呢。
她向来是个怡然自乐独善其身的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既不挡别人的道,也不会让别人挡了她的,又何必去多管别人。
皇后见她乖巧神色,知道今日也提点到了,遂不再说什么,叫她先去兰台宴。
顾姝臣行礼告退,立马有宫人来引路,往宴席去。
…………
顾姝臣进宫早,几个婢女都没跟来。快到开宴时,竹青和翠影才带着顾姝臣的琴进宫。
竹青端着琴囊在马车上,看着翠影的眼神多了几分责备。
“你也是宫里老人了,怎得还这般不稳重。”她开口道,语气带着些严厉,“差点耽误了时辰。”
翠影却觉得冤。她正要去取琴,却见琴不在原处放着,寻了片刻才找到。往马车上走时,又碰到张孺人身边的豆蔻子慌慌张张的险些撞上她,幸好她机灵躲开了,不然可就不只是迟了片刻这么简单了。
二人进了宫便直往兰台去,此时太子殿下也已经到了,正坐在案前,顾姝臣坐在太子一旁,正不知在说什么,二人一起笑起来,气氛融融。
竹青舒了口气,指使翠影先到娘娘身边去,自己则带着琴囊到偏殿宫室里。片刻后,便见顾姝臣淡蓝色宫装的裙摆摇曳进来。
顾姝臣眉眼带笑,看上去心情格外不错,看着她道:“路上无人为难你们吧?”
竹青摇摇头,她们是东宫的人,带着东宫的牌子,谁敢为难呀。
二人一起把琴囊打开,顾姝臣接过柳琴,拿了拨子刚要上手调音,动作却忽然僵住。
竹青看她神色不对,心中一惊,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娘娘,可有不妥?”
顾姝臣蹙着眉,看着手中的琴,四弦绷直,泛着微光。
翠影见她不言语,和竹青对视一眼,也忐忑开口:“娘娘?”
顾姝臣缓缓移开指尖,倏然冷笑一声。
这弦不对。
她迅速从袖子里取出绢帕,往最细的弦上一触,瞬间,华美的绢帕上便出现了一道醒目的裂口。
竹青和翠影错愕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
一弦被人换了。顾姝臣眸光微冷,这人倒是有些巧思,想必是个极熟悉弦音的人。好在这琴是与她自幼相伴,连弦都是从不假手于人,若是把新琴,她可还真要被人暗害了去。
“这、这可如何是好?”竹青回过神来,眼眶泛红,险些涌出眼泪。怎会出这样大的纰漏,要不是娘娘警觉,这时候划伤的可就不是绢帕了。
竹青看向顾姝臣娇嫩的纤纤手指,深深的自责和恨意一齐涌上来。是谁这般大胆,要在这样的时候害她们娘娘?
顾姝臣稳了稳心神,勾起一个笑,捻起拨子,从容开始调弦。
“娘娘,我们怎么办?”翠影忧心忡忡,现在再找根弦,且不说来不来得及,此处举目无亲的,贸然去找,恐怕惹人耳目,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无妨。”顾姝臣睫羽轻颤,素手翻飞,利落地拨动着琴弦,“不过些雕虫小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第28章 第28章 殿下不必担心。
不多时, 沈将时便看到顾姝臣抱着琴,莲步轻移回到了殿内。
兰台宴上都是皇室亲眷,因此也没男女分席, 如今宫中没有太后, 上首皇后端坐着, 诸位皇子公主带着亲眷坐在两侧。
众人觥筹交错, 顾姝臣也带着恬淡的笑意,走到太子身边,轻轻把琴靠立在一旁。
沈将时目光向后移去,跟着顾姝臣的两位婢女, 眉宇间带着忧愁,其中一位还暗自绞着手里的帕子。
“侧妃, 怎么了?”他趁举杯时,低声问。
顾姝臣浅尝了一口杯中太子特意叫人换上的米酿, 黛眉微扬, 泰然自若道:“无事, 被人摆了一道。”
沈将时拿杯子的手一滞:“可是有何不妥?”
被摆了一道?在这宫里?
顾姝臣放下小瓷杯, 对着沈将时勾起一个温婉的笑:“一弦不知怎的被人换了, 锋利得很, 按弦是会坏手的。”
这人做事虽有几分手段, 却到底是低估了她。离上台还有一阵子便被她发现了, 一番好筹谋算是落了个空。
闻言,沈将时扫一眼柳琴, 看着琴轸上不自然的反光, 眸色一沉:“孤知道了。”
真是好心机,若是让这人得逞了,且不说能让顾姝臣在皇后娘娘和一众皇家亲眷丢了颜面, 一只手也怕是要毁了,轻则留下疤痕,要是伤得重些,伤了经脉,可就麻烦大了。
“我叫人去禀明母后,今日你便不必上去了。”沈将时低声宽慰道,“东宫里,孤会彻查清楚。”
谁料顾姝臣却摇了摇头。
“无妨。”她依旧是端着恰到好处的笑,修剪地齐整的指甲透着红润一点,“殿下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眼下琴都端来了,骤然说自己不上台,免不了惹得皇后娘娘一番寻问,就算皇后娘娘明了真相,这种丑事也是会被极力压下去的。到时候再被有心人扣上一个行事不端目无尊长的帽子,可是吃个哑巴亏。
这样一来,还不是照样让那人的坏心思得逞了?
所以她要上台,还要风风光光地上,不能让旁人觉察出异样。
看着顾姝臣胸有成竹的样子,沈将时想了想,还是轻轻握住她袖子下的手腕。
“那便好,小心为上。”
宴席进行到一半,各家子弟便陆续上台。先帝的几位公主各自施展才艺之后,便到了顾姝臣。
顾姝臣抱着琴上去,对着皇后娘娘行礼。
“早听闻侧妃弹了一好琴,今日倒是我们有耳福了。”皇后娘娘依旧温婉地笑着,衣袖上的凤凰纹焕发着五彩华光,衬得整个人格外雍容,“你且弹一曲,也给你那些未出阁的妹妹们听听。”
“妾身献丑了。”顾姝臣坐在琴凳上,勾起一个笑。
一旁,沈将时紧张地看着顾姝臣的动作,捏着酒盏的手有些颤抖,险些溅出些许琼浆。
今日之事,想出此招的人心思之歹毒,实在让人胆寒。
沈将时心头不禁涌起些怒意,拇指重重碾过杯身螭纹。
他在宫中见多了这种暗害的手段,如今看来,他的东宫也不是一方净土。
顾姝臣察觉到沈将时的目光,看弦时趁机给他递了一个安心的目光。而后素手轻抬,下一瞬,泠泠四音在殿中落下,若珠玉落盘。
看着顾姝臣四指在琴弦上利落地翻飞着,看不出一点异样,沈将时才渐渐放下心。
顾姝臣表情恬淡娴雅,外人看起来得心应手,实则她心里一直紧绷着,弦上四指尽力避开一弦上的音,避不开的,只得飞快移动手指换把去按二弦。
好在她对弦音熟稔,虽缺了一弦,又需要刻意小心被划伤,起落之间动作有些不便,却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婉转琴音三起三落,一曲毕,顾姝臣再次向皇后福身。
皇后放下手中杯盏,指尖轻轻点着红木桌案,看着顾姝臣目光含了几分探究。
外行人或许听不出,可皇后却是实实在在的琵琶圣手。她听得出来,顾姝臣今日这一曲不是选自哪首古曲,倒像是自己编的,且刻意避开了清声。
“这曲倒好,有巧思。”她神色不改,不紧不慢开口道,“你且说说,选自何处,可有什么典故?”
顾姝臣早有应对,明眸中波光微动:“这一曲是妾身儿时在北地听过的,别有一番质朴醇厚,特意编成琴曲,博娘娘一笑。”
皇后点点头,指尖划过裙摆上的牡丹花案:“北地民风淳朴,曲调也醇厚,只是,柳琴到底要多些清音才有意趣。”
顾姝臣嘴角勾起一个羞赧的笑,一点红晕散开:“妾身琴技不佳,论起清音来,方得用琵琶才好,妾身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卖弄。”
皇后闻言不由扬唇一笑,皇室女儿学琵琶的多,柳琴声本就高亢盖过琵琶,去了清音,虽说少了些柳琴独特的韵味,却显得低调沉稳,不至于过于抢了他人风头。
她记得去岁里上巳宴,东宫里的许氏便是弹了一曲清洌的琵琶,把其他贵女都比下去了。若是顾姝臣今日一味用清音,倒确实用不着太多技巧就能显现出其琴音高妙,只是何必去抢那个风头,倒是个懂进退的。
皇后心中对顾姝臣多了几分赞许,给了赏,便放她回去了。
顾姝臣回身坐下,紧接着下一位贵女便登台,她拿了一支竹笛,不多时殿中便笛音脆响。
沈将时看着顾姝臣袖子里的左手,低声询问:“可有碍?”
顾姝臣摇摇头,虽说按音时得警惕着被划伤,可她动作灵巧,手指又细,谨慎些还是无妨的。要是她笨一点,手上豁个大口子,可够她疼一阵了。
顾姝臣对自己身子上的事,向来极其上心,毕竟她喝药都嫌苦,真受了伤,疼可是在自己身上。
宫宴上人多眼杂,琴弦被换这种腌臜事,二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
看着台上吹奏的女子,沈将时忽然转眼看着顾姝臣,含着笑意道:“孤也会吹笛子,你可知道?”
这倒是件奇事。顾姝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真的?我儿时也学过笛子,殿下您可别蒙我。”
沈将时嘴角噙着笑:“骗你做什么?你要是不信,回头在东宫给你吹一曲。”
其实方才,沈将时想过,向母后禀明和顾姝臣合奏一曲。宫里笛子是现成的,顾姝臣弹不到清音他便能补上。笛音本就清脆高亢,和明快的柳琴音配起来,倒也算和谐。
只是看着顾姝臣泰然自若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不去给她添乱了。
最后也确实如他所料,顾姝臣自有法子解决。
…………
宴席结束,顾姝臣随沈将时出了宫室,直往宫门去。
斜阳给天边镀上一层金箔,宫墙投下阴影,顾姝臣稳步走着,却见一顶小轿停在重华门前,一双纤白手从帘子后一闪,策王妃裴氏下轿含着笑行礼。
沈将时淡淡点头。这是他皇兄的正妻,按理说他该叫声皇嫂,可谁让他是太子,皇家重尊卑,裴氏见了他照样要行礼。
顾姝臣微微屈膝见平礼,宫里只有贵人才能坐轿辇,想必是皇后娘娘见裴氏辛苦,特给了个恩典。
裴氏一张鹅蛋脸上满是笑意,对着顾姝臣亲昵道:“今日见了妹妹觉着亲切,可惜兰台宴时间紧,没跟妹妹好好说几句话。隔日里还请妹妹到王府坐坐,也跟我们叙叙话。”
顾姝臣看着裴氏眼中笑意,只觉着她有些过分热情了,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裴氏又比自己长几岁,人家开口邀请,她总不好拒绝,只得先应下来:“改日一定去拜访姐姐。”
裴氏一手轻轻搭上顾姝臣的胳膊,笑道:“咱们亲眷要多走动才好。”
顾姝臣不动声色倒退一步,她总觉着裴氏的态度有些古怪,更何况她还有着身子,她可不太敢离她太近。
虽说她心知在宫里,裴氏也不敢起什么心思。但想起那日封嬷嬷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些为好。
被裴氏这么一耽搁,天色又晚了几分。
顾姝臣跟在沈将时身旁,小声道:“殿下,你说王妃是什么意思呀……我能去吗?”
看着裴氏的样子,可不是跟她见面三分情地客气几句,而是真心想邀她去策王府。
沈将时垂眸看着她微颤的睫羽,安抚道:“无事,裴氏若请你,你推脱了就是。”
他和策王间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得清,裴氏和策王夫妻一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别把顾姝臣卷了进去。
凉风吹过宫道,裹挟着丝丝缕缕冰冷的凉意。
往前过了翠华门,马上就要出宫了。二人不由加快了些脚步。
谁想顾姝臣刚踏过门槛,忽而转出一个宫女,手里端着个小盅,猛地撞在顾姝臣身上,手中骤然瓷盅跌落,撞在顾姝臣裙摆上,接着便滚在脚边裂开,绽开一朵瓷花。
棕黄的液体渐开在裙摆上,流下一片水渍。
沈将时登时冷了脸,拉着顾姝臣退一步:“有没有烫伤?”
顾姝臣也被这冷不丁的变故吓了一跳,好在她今日的宫装还算厚,只是裙子毁了,倒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绸缎。
那宫女忙慌匍匐在地,磕头不住求饶,不过片刻额头便渗出血来,青紫了一大片。
沈将时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开口便透着寒意,带着宫中特有的威严:
“你是哪个宫的?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宫女早就淌了一脸泪,太子问话,只能强撑着回道:“奴婢……奴婢是浣衣局的,奴婢的师傅病了五日了,奴婢去求药,这才、这才急了些……”
顾姝臣听了心里叹口气。这宫里的人,若是身体强健还好,不幸生了病,怕给主子过了病气,若是五日十日没起色,就扔到宫外去,好不好全看造化,那真是命都跟草芥似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
她不由心生怜悯,刚想开口叫那宫女先起来,却见沈将时眸色渐深,垂下的目光冰冷。
“当真?”
第29章 第29章 被人算计了。
那宫女又是一番不住地磕头:“奴婢不敢蒙骗主子, 奴婢师傅还在他坦里头……奴婢自知命贱,今日误伤了主子,主子要打要罚, 奴婢绝无一句怨言……”
说着, 又不住滚下泪来。顾姝臣看着沈将时神色依旧冷淡, 也往后稍了稍, 没吱声。
沈将时探究的目光在那宫女身上转了两圈。
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自己下去领罚。”
那宫女千恩万谢地深深跪拜下去。
顾姝臣裙摆湿着,自然是不能这样见人的。此处离梧栖阁近,二人只好先到梧栖阁里换衣。
宫里行走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极重规矩仪态,这种事自然都是提前有准备的, 尚仪局都备着不同品级的宫装,顾姝臣之前虽没经历过, 却也不至于慌乱。
翠影抱着琴先一步出宫了, 此时顾姝臣身边只有竹青跟着。梧栖阁里无人居住, 平日里只有几个洒扫太监打点着。
宫人把沈将时和顾姝臣领进阁子里, 点了灯。此刻日渐西斜, 梧栖阁又偏僻, 此时已经昏暗一片。
竹青带着东宫的牌子去尚仪局寻侍奉女官, 侧殿里只剩沈将时和顾姝臣。
油灯点亮面前一小片, 顾姝臣看着陌生的宫室,心里有些发怵。
“殿下以前来过此处吗?”顾姝臣揉着鲛纱帕子, 杏眸四处打量着, “看起来怎么荒废了很久的样子。”
沈将时本来垂眸思忖着什么,听她说话,才缓缓从思绪里抽离出来, 应到:“是荒废很久了。”
自从那件事后,就再没有人居住过。
沈将时心里悠悠叹一声。
不仅是无人居住,连宫人们往来都会刻意避开此处。要不是出宫路上意外,顾姝臣宫装湿着没法走动,他也不愿意时隔多年再次踏足此处。
“怎么会没人居住呢?”顾姝臣没察觉到他异样,看着案上的鎏金炉,“虽是偏了些,装饰却精致,也幽静。”
看着顾姝臣疑惑的目光,沈将时默了片刻,声音有些低哑:“孤也不知,许是太偏了,宫里娘娘都不愿意到此处来吧。”
这倒也是,顾姝臣想。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此处住着,离着皇上的宫室太远,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天颜,岂不是跟冷宫无异了?
最后一缕日光从宫墙上落下去,暮色四合,宫阙重檐渐次隐入苍茫。
青砖漫地的庭院里,檐马声碎,惊得乌鸦在檐上叫一声,扑着翅膀飞起。往来宫娥提着羊角灯疾行,人人放轻了脚步。
竹青还没回来,顾姝臣指尖无意识绞着鲛绡帕子,芙蓉面上映着烛火明明灭灭。
“怎么耽搁这么久。”她微微蹙眉,不安地起身往窗边立住,抬手要推支摘窗。
“许是路上耽搁了。”沈将时身上淡淡的衙香,混着春日里干燥的气息笼过来。他抬手推开支摘窗的刹那,两人同时僵住了动作,“什么气味?”
北风挟着焦苦气息灌入暖阁,像是冬日里焚烧秸秆的气味。顾姝臣瞳孔骤缩,当年她在北地时,有一次外祖家库房失火,她躲在大人怀里,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
宫里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来人——”顾姝臣刚想叫人,话音未落,雕花槅扇窗轰然溅起火星,她只觉手背一片灼热,尖叫一声飞快缩回手。
火龙自朱漆廊柱蜿蜒而上,舔舐着万字不到头的窗棂。沈将时目光一凌,广袖一展拢住她肩背后退。
屋外燃起阵阵浓烟,二人回头看时,侧殿的槅门已经烧起来,火舌慢慢吞噬着雕花窗棂,跳动着妖异的红光。
梁木爆裂的声音在二人头上炸开,顾姝臣衣裙上落下一片黑灰。
怎么会走水?
顾姝臣不可置信地呆在原地,沈将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远离起火的槅门,退到墙角处。
下一瞬,灼热气浪掀翻博古架,架子訇然倾塌,陈列着的上好瓷瓶碎裂,正好倒在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
浓烟滚滚,顺着雕花隔扇的缝隙挤进来,爆裂声中夹杂着焦糊的松油味,熏得人眼眶发烫。
“往那边窗子去。”沈将时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带着冷冽。顾姝臣稳了稳心神点点头,踉跄了半步,跌跌撞撞跟上他的脚步。
“开了窗子,我先把你推出去,知道吗?”
顾姝臣心如擂鼓,蓦然回首,正撞进沈将时映着火光的瞳仁。
“那你怎么办?”她焦急问道,不自觉伸手抓住沈将时的衣袖,上头是金线绣的如意纹硌得指尖生疼。
话一出口,顾姝臣就后悔了。堂堂东宫储君,岂会没有保命的法子?反倒是自己在此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牵制住了他。
沈将时眸色不改,抬手握住顾姝臣的手腕,掌心温热。
“不必担心我,你出去先想法子保全自己,很快就会有人来的。”
看着沈将时镇定自若的样子,顾姝臣压下心头不安,应声道。
今日的事有蹊跷。
顾姝臣又想起方才那个小宫女的模样,心中也升起怒意。
只是此刻计较不了那么多,得先想法子出去,不能困死在这里。
二人退到窗边,此处还有两个支摘窗没起火,沈将时一手把顾姝臣护在怀里,一手去推窗。
宫里支摘窗都是能从里头打开的,虽说梧栖阁的窗子比别的宫室小一些,以顾姝臣的身形,还是能勉强探出去。
沈将时却没推开窗子,放在窗框上的手用力,轻巧的支摘窗却纹丝不动。
沈将时蹙眉,又抬手用力推了推。
此刻浓烟依旧蔓延进屋子里,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
顾姝臣察觉到异样,连忙抬手去推,甫一抬手就察觉到了异样。
窗子被人从外面堵住了。
顾姝臣心中一惊,冷意迅速席卷了全身。
火焰燃烧着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热感。
沈将时试遍所有支摘窗后,指节重重叩在窗框上,骨节分明的手背暴起青筋。
“这窗提前用松油浸过了。”
顾姝臣忽然生出一种绝望之意,窗子被人锁死了,又浸了松油,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烧死在这里的。
最后一扇没起火的窗子映着诡异的橘红,顾姝臣慌忙后退,后腰撞上紫檀方桌,茶盏倾倒的脆响在火光之中炸开。
桌案上半凉的茶水顺着桌沿蜿蜒,在她宫装裙裾上洇出深褐痕迹。
顾姝臣的思绪突然随着破碎的声音清明起来。
她用力扯下两片洇湿的裙摆,把剩余的茶水泼在上面,递给沈将时,拿裙摆捂住口鼻。
“殿下,我们到上面去!”
她拉起沈将时的手,往通向上层的木阶梯去。
如今明摆着有人要致他们于死地,一层定是死死封住了,可栖梧阁二层他们未必能动了手脚,情况紧急,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搏出一条路来。
沈将时看着跳跃的火焰,有些迟疑。
这阁子四处都是木质的,不出片刻就会烧毁,这样贸然上去,若是上面被塌陷,就是必死无疑。
迟疑间,又一丛火焰燃起。沈将时这才注意到,屋内不仅被人提前淋了松油,还有在暗处放着的磷粉。簇簇蓝色火焰舔舐着帐子,恍若鬼火,飞起焦黄的布帛。
“啊!”顾姝臣突然尖叫一声,梁上掉落的火星子溅在她破碎的裙摆上,她忙拿起浸了水的丝绢去扑灭。
烈火狞笑着向二人扑来,灼热的气息将眼睛熏得生疼。
顾姝臣看准时机往抓着沈将时阶梯的方向去,偏偏这时,窗柩碎裂在地板上,燃起一团炽热,挡在了二人面前。
顾姝臣一手掩着口鼻,一手拢住裙摆,就在这时,她忽觉身下一空,沈将时把她拦腰抱起来,往旋梯上冲去。
浓烟中传来木梯的呻吟声,热浪推着他们跌上了平台。
上面的烟雾小一些,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沈将时抓着顾姝臣递来的丝绢掩住口鼻,她身上淡淡的桂子香与茶香纠缠在一起,沈将时却只觉怒火中烧。
他今日被人算计了。
早知宫中暗流涌动,可谁知那人竟是这般大胆,直接敢在宫里动手。
沈将时在心头冷笑着,敢算计他,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受着。
顾姝臣扑到西窗旁,锁扣应声而开。楼底火龙狂舞,火光中人影攒动,风带着滚滚黑烟袭来,钻她探出半身嘶喊:“走水——”
尾音骤然断在喉间,黑烟夹杂着灰烬灌入口鼻,顾姝臣嗓子一痛,剧烈地咳嗽起来,忙拿丝绢捂住。
沈将时把她拽回来,支摘窗砰一声阖上。此时火势太大,宫人也不好冒进。开着窗子让浓烟滚进来,要不了片刻人就会晕厥,到时候可真就是死路一条。
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沈将时凭着记忆走到另一处窗子下,飞快推开,便看到一棵壮硕的高木,虬结的梧桐枝桠直直刺破夜色。
他回眸看了一眼顾姝臣,火光映着这她秀丽的眉眼,添了几分妖冶之气。
顾姝臣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解下腰间玉带,递给他系在桐枝桠间。
沈将时将另一端系在顾姝臣身上,软声道:“我在外面接应你,别害怕。”
顾姝臣用力点了点头,手中全是冷汗。这火势太大,不知何时阁子就要塌了,再不及时出去,她怕是要香消玉殒在这里了。
春日里天干物燥,又助长了火势,顾姝臣忽然期盼着天能下一场大雨,能把这火浇灭了。
然而这只是妄想,想要活命,她还得自救。
沈将时已经攀上了高木,示意她跟过来。
顾姝臣扒上窗框,看着下面有些头晕目眩。
“我会接住你的。”沈将时眸光微动,声音低沉,“姝臣,没事的。”
身后木质地板的呻吟声传来,顾姝臣感到热流冲击着她的全身,心一横,踩在窗框上往外奋力一跳。
眼见着就要够到树干,顾姝臣突觉一阵剧痛,支摘窗的钩子勾住了她的鞋面上的缠珠,拽着脚踝生疼。
顾姝臣绝望地闭上眼,下一刻却坠入一个怀抱中。
沈将时手中拽着腰带,死死拽着顾姝臣,顾姝臣抬眼,便看到沈将时睫羽上沾着的灰烬。
顾姝臣顿时心下一松,缓了片刻,才低头去看剧痛的脚踝。
鞋面已经裂开,断开的金线胡乱纠缠在一起,缀在其间的珠子也散乱开,滑落在四处。
顾姝臣顾不得可惜上好的凤头履,目光上移,便看到脚踝处一片红肿。
沈将时也看到她受伤的脚踝,面色沉了沉,一手解开披风罩在她身上,恰好把撕破的裙摆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时半会还烧不到此处。”他垂眸,看着顾姝臣含着水色的眼眸,扣着她腰的手又用力几分,宽慰道,“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二人贴得极近,顾姝臣看着沈将时眼中燃着怒意,咬着唇压下心中恐慌,点点头。
果然,片刻后,便有人焦急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
第30章 第30章 福大命大。
顾姝臣登时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果然是太子殿下, 全天下除了天子外最尊贵的人,她就说嘛,哪能就叫人烧死在了火海里。
只是这尊贵也有尊贵的坏处, 人人都想爬上这个位置去, 只是这位子只有一个, 想要上去便要把别人攀扯下来。顾姝臣哀叹一声, 太子殿下这时候就成了靶子,而她这个小侧妃呢,无端受了连累。
要是太子冷血一点,把她丢在里面自己出去了, 外人也不见得会说什么。储君的性命要紧,能全须全尾出去已是万幸, 谁还记得顾家那位侧妃?
回过头来,把犯事的全都杀的杀, 流放的流放, 阖家抄斩的抄斩, 几个有心人最后哀叹一声年轻的顾氏香消玉殒, 太子殿下再薄情些, 转回头来东宫又进了新人补她的亏空, 除了家里人哭断了肠子, 谁能记得每年清明节上给她上柱香?好好的姑娘成了孤魂野鬼, 在东宫的一段日子,连个影儿也没留下。
顾姝臣心里后怕起来, 拽紧了沈将时的衣袖, 披风上带着淡淡他身上衙香气息袭来。
沈将时察觉到怀中女子的异样,握住了她披风下冰凉的柔荑:“无事,孤在这里。”
听着他又自称“孤”, 看着远处蜿蜒而来的宫灯骤亮,便知道在宫人面前还是要顾着宫闱体面,顾姝臣指尖轻轻缠着,努力压了压心头恐惧。
这也算是大难不死了,现在阖宫想必都被惊动了,无论是谁,再想动手怕是难了。
沈将时又紧了紧围着顾姝臣的披风,所幸这阁子不算高,梧桐树也繁茂,他指导这顾姝臣慢慢从树干上顺下去。
顾姝臣听着他指挥,一边挪动着脚步,只是她刚伤了脚,鞋子又破了,挪动起来还是不便。
总算快够着地了,沈将时安顿住她,对她宽慰一笑道:“孤先下去接着你,你别害怕,伤不着的。”
烟火下,沈将时下颌溅了星点黑灰,倒比平日端肃模样鲜活三分,顾姝臣忽地想起方才危急的时刻,他也是这样说的,不由心里一热,郑重地点点头。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他说护自己周全,定是伤不着的。
沈将时看着顾姝臣还有些惊慌的眼神,心中怒意更甚。选在这时候动手,明摆着是要把两人一起置于死地。顾姝臣何其无辜,不过是再寻常一场上巳宴,谁想竟要连累得她差点把命丢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将时的心绪,顾姝臣努力抬了抬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只是这笑意还没出来,就见到她表情僵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沈将时暗道不好,便见顾姝臣抬手用力拽了他一把:“殿下小心!”
下一瞬,一支飞驰的箭矢刺破灼热的火光,直直冲着二人飞来!
沈将时被顾姝臣一拽,身子一歪,那箭擦着他的玄色蟒袍而过,金线骤然裂开。
顾姝臣闪身躲不及,箭矢刺进了她的肩头,宫装里立马洇出一大片殷红的血来。
顾姝臣感到肩头一阵钝痛袭来,那股痛意翻滚着,直直往她脑后冲。
她脑中眩晕一片,伸手去抓树干,却扑了个空,身子一歪,直直往树下坠去。
身子撞上盘错的虬干,顾姝臣眼前一黑,耳边传来沈将时惊慌的大叫:“姝臣!”
而后,她只觉剧痛传来,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看不到了。
…………
一点暖意从指尖传来,春风吹拂着檐马漾开一片窸窣声。
顾姝臣感到周身暖洋洋的,空气中荡漾着药汤的气息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她缓缓睁开眼睛,隐约看着身边恍惚有个人。
顾姝臣睫羽微动,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晕。看东西跟蒙着层水雾似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姝儿?姝儿?”那人轻声叫起来,“快来人,侧妃醒了!”
听着熟悉的温柔声音,顾姝臣只觉鼻头一酸,不自觉涌出些泪来。
她还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这温柔的声音了,心中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夹杂着汹涌而来的委屈。
这一落泪,泪水竟将眼前朦胧洗净,眼前又清明起来。
谢夫人坐在一旁,握着顾姝臣搭在被子上的手,打扮得依旧是庄严体面,只是面上神色憔悴,眼眶也是红红的。
顾姝臣看着母亲,勉强勾起一个笑,开口想叫人,却发觉嗓子好似有什么堵着,硬是发不出声音。
这时候,长乐阁几个宫女皆进来,见她醒来,面上都露出惊喜之色,见她口干要喝水,忙拿了靠枕,把她扶起来。
这一动作,伤口又被扯动,顾姝臣忍不住咧嘴,才发觉肩头包着绷带,正是前头箭扎进来的地方。
她动了动手脚,好在手腕还好,十根手指也没损伤。
再看脚腕,一边似是红肿地厉害,只是花窗上那一勾不至于如此,顾姝臣心沉了沉,怕是自己跌下去的时候损伤了。
顾姝臣轻轻动动腰背,有些酸痛,但也不至于不能动的地步。她稍稍安了心,还好,伤得不算太重。当时情况危急,她来不及反应,就想着拉开沈将时,结果自己却没拿稳掉了下去。
当时看着沈将时惊慌的面孔,她想着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可惜了爹娘生养她一场,她还没来得及给家里争气,就要这样见阎王了。
好在自己是为了救太子才死的,生死攸关的大事,顾姝臣舍命救他,实是对社稷有功,皇家总会顾念着她的父母,给顾家体面是少不了了。沈将时一时半会也忘不了她,说不定日后荣登大宝,还要给她追封个皇贵妃什么的在地下当当,要是沈将时还能再顾念些二人间的情谊,说不定直接追封了皇后也未可知。那个时候,她可就成了顾家出的第一个皇后,虽是追封,那也是正经上皇家玉碟的,可真就出息大了!
顾姝臣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种时候,她心里竟然想着是封后云云这些事,真是没出息透了。
谢夫人拿了小匙,端着瓷碗,一点一点舀起来喂到她口中。
顾姝臣咽了些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娘……”她声音还有些沙哑,“您怎么来了?”
谢夫人看她的眼神全是心疼:“皇后娘娘特意下旨给了体面,特让我进来照看你。”
顾姝臣微微点了点下颌:“让您受累了……殿下呢?他……”
还没说完,顾姝臣便微微咳嗽起来。
谢夫人忙按住她,又喂了两口水:“说的什么话,你的亲闺女,我还能不管你不成。”
她拍拍顾姝臣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太子殿下能有什么事?早些时候被皇上召见进了宫,想必是快回来了。”
顾姝臣听着母亲的话,总觉着她的语气里带着些怨气。
谢夫人看着女儿苍白的面庞,心里又不知道第几次咒骂起太子来。好好的女儿家,进宫尚没满半年,在侧妃的位子上屁股都没坐热呢,竟然出了这样的事,闹得险些在宫里丧了命。
虽说这件事是意外,但是谢夫人觉着,既然把女儿嫁进去,就是托付了你们家,不论是什么身份位分,总得护女儿个周全。在家里都是好端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没理由平白着送进宫闱里糟蹋。
谢夫人放下瓷碗,又扶着还有些虚弱的顾姝臣躺下。那日宫里发生的事她不清楚,只知道皇宫一个阁子起火,京城里闹了一夜,她也忧心了一夜未睡,第二日一大早,就接到皇后娘娘口谕,叫她进东宫看女儿。她心道不好,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身份,随便带了些东西就进来了,一进长乐阁,就见到床榻上面无血色的女儿,和一旁红着眼的太子。
谢夫人在东宫守了一天一夜,顾姝臣夜里忽然发起烧来,太医跑了几回,她也是一刻没阖眼,唯恐女儿有个好歹。
顾姝臣重新躺下,眼神扫过周遭宫人。冯嬷嬷,采薇和竹青都在,连带着两个小丫头也在屋里候着,唯恐不见了翠影。
她忽想起那日在宫里那庄换琴弦的意外来,只是当着谢夫人的面,这事暂且先按下。
顾姝臣抬眼看着竹青,小丫头也是形容憔悴,眼睛肿着像个核桃,恐怕是那日吓坏了。
她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抬手叫竹青过来:“那天的事……吓着你了吧。”
竹青扑通一下就跪倒在顾姝臣面前,眼眶中又涌出泪来:“都是奴婢没护好主子……”
顾姝臣摇摇头,忙让周围人扶起来:“又不是神仙,谁能料到呢……快起来,不必自责了,倒叫我心里也不好受。”
竹青这才站起来,手背揩了揩泪水,那日她取了宫装往回走,眼见着过了翠华阁要到梧栖阁了,突然见着火光烧起来。
她心道不好,扯开了嗓子叫人。这里位置偏,也是她嗓门够大,宫人们抬了水去救火,她也跟着到了栖梧阁,就见阁子里火光重重,眼见着是要烧完了。
她惊惧极,顾不得烈火无情,围着阁子高喊着娘娘,只盼着顾姝臣能从哪个窗子里探出头来。
谁想她转了一圈也没回应,绝望之际便听到有人喊太子,转头看到梧桐树上的人影。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树上跌落了一道影,等她冲到树前,就见太子殿下神色惊惶,怀里紧紧抱着她们娘娘。
回了东宫,太医瞧了说是脚腕扭伤了,好在当时跌落的地方离地不远,又被树枝挡了一下,没伤到骨头,箭伤虽流了血,伤口却也不深,只是受了些惊惧着了风,其他地方倒是无碍。昨日夜里娘娘突然发起热来,太子又连夜薅起太医来,喂了几服药下去,折腾到早上,总算是退了烧。
竹青直念阿弥陀佛,好在她家娘娘福大命大,遭了火又从树上跌下来都能有惊无险,不然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松口气,刚想开口问要不要去请旨叫太医再来瞧瞧,就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