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陆子君与皇帝对视了一眼。


    与叶宁宁通话时,陆竞珩的话语确实流畅得听不出任何问题,陆子君欣喜地站到村长身边,轻声催促,"小陆董,你再试试?"


    陆竞珩头往后一仰,懒散地靠进沙发里,垂眼瞧着对面紧张的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声不吭。


    “挺好,我本还准备着让子君去把签证办了,等送王船仪式结束,赶紧一起找心理医生,总拖着也不是办法。”村长显然心情极好,转头又对陆子君说,“也省得你难做人,好好一个男孩子,天天跟他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不会,不会。”陆子君慌忙打圆场。


    “我觉得他很开心,”陆竞珩忽然开口。


    “不要你觉得。”村长板起脸,“刚才你摸他头发,人家明明不乐意。”


    陆竞珩根本没理会村长的脸色,目光径直落向陆子君,继续说道:“我和子君——”


    “明天回陆家村!”陆子君急忙打断他的话,“姑婆说艺术品要进场,得去看看。明天中午……再炖点猪尾汤吧?酒店的厨房终究不如家里慢火细熬的好。”


    皇帝语言恢复带来的喜悦,在陆子君这里维持不过三分钟,村长若是知道他和皇帝都快滚到床上去了,估计要被锉骨扬灰。


    陆子君抬起眼,用恳求眼神看向陆竞珩,让他别再多说。


    陆竞珩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终究没再开口。


    他站起身,径直走向餐桌那盅还在冒热气的猪尾汤。


    村长前脚刚离开酒店,陆竞珩后脚就把人抓来算账。


    “不乐意?”他朝陆子君晃了晃手里那把歪歪扭扭的小铁锤,示意他坐过来,“说清楚。”


    “那是村长说的,不是我。”陆子君自然不肯过去。陆竞珩手劲多大他是领教过的,现在过去无异于送死。他宁可站远点儿,把事情说清楚。


    “我问的是你的意见,不是村长的。”


    皇帝的语气干脆利落,和他平时开会问责高管的调子差不多,只是字数多了几个。


    陆子君琢磨了半天,越品越觉得这气氛不像谈恋爱,反倒像在复盘项目疑难杂症。他干脆在对面的沙发上盘腿坐下,摆出谈判的架势。


    与陆竞珩在一起这件事,陆子君并没有想太多,相对于两人滚上床带来的冲击,送完小锤子以后,他反而轻松了不少。


    就像当年收到陆家资助,他就常去陆家村帮忙一样自然。皇帝对他好,几乎有求必应,所以皇帝需要他,也喜欢和他待着,那就在一起。


    至于自己对陆竞珩到底是什么感情,他更没细想。一来不知道从哪儿想起,毕竟他从没见过两个男人结婚;二来……两个男人本来也不可能结婚。


    难道真的就是陈奕说的,食色性也。


    但这听起来实在有点要命。


    “我吗?”陆子君冥思苦了好阵子,抓了把自己的粉毛,回答:“一开始是因为你要我摸,说才能说话,现在不需要了。”


    “但村长本来就不同意我们靠太近,所以,我们是不是要无疾而终?”陆子君问得非常坦然——


    紧接着他又飞快补了句:“可我有点舍不得。”


    陆子君头一回觉得嘴比脑子快也是有好处的,因为就在上一秒,那把小铁锤似乎就要朝他飞过来。他紧张地盯着皇帝手里的凶器,随时准备躲闪。


    “所以,小陆董,你谈过恋爱吗?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两个男的又不能结婚,这样怎么能证明你爱我,我也爱你?”


    陆竞珩少有地被问倒。


    他没有谈过恋爱。


    但他记忆中关于婚姻的印象,更多是母亲与陆建华声嘶力竭的争吵。母亲娘家在东南亚,家世与陆氏旗鼓相当。据说两人在一场宴会上一见钟情,可这段门当户对的感情,在陆建华身上只维系不过半年,便烟消云散了;而母亲却始终放不下。


    过去二十五年,他看着陆建华身边女人不停更换,私生子东一个西一个地冒出来,有的谄媚地喊他哥哥,有的毫不掩饰眼中的妒恨。


    直到母亲抑郁病逝,陆建华竟堂而皇之地带着情妇走进灵堂。那一刻,陆竞珩彻底明白了——


    爱情完全是不存在的东西。


    陆建华不过是根张了腿的生殖器,而母亲也许到了最后守的不过是份执念,与感情无关。


    所以,现在陆子君问,怎么办。


    他答不上来,只能如实说,没有谈过恋爱。


    “这样啊。”小粉毛皱起眉头,眯起眼,表情和听高数解析时一模一样,“那我想想。”


    陆竞珩不由得笑起来,与陆子君在一起,总是令人放松,没有什么事情在小粉毛那里是不能进行的,他总是能温和的接纳一切,再用自己独有的柔顺方式一点点的化解,就像自己的失语症,最终也是在他的温柔中一点点被治愈。


    “不然我们就悄悄试试,你也不懂,我也不懂,那就试试。”小粉毛弯起眼:“先试一月,怎么样?”


    “公司长期合同的试用期是半年。”陆竞珩回答,他不知道小粉毛为什么要定一个月,但婚姻应该归类到长期合同,要求半年的试用期,是合法的。


    “劳动法规定最长不得超过六个月。”陆子君觉得皇帝这个说法既有道理,又充满资本家剥削的气息,“两个月,不能再多了。合适就继续,不合适就各走各路。”


    陆子君对着陆竞珩比了V的手势,口气装得很严肃,虽然他知道,其实完全不需要演,只要是自己提的事,皇帝一定会同意,无一例外。


    “好。”


    果然,陆竞珩回答得干脆,眼尾微弯,看起来很愉快。


    “还有,那天带你侄孙去超市买零食,花了两千多,要给我报销。”陆子君又说,他的小金库,被挖了一个洞,他不时都要心痛一把,趁现在皇帝心情好,赶紧填上。


    “好。”


    陆子君看着陆竞珩那越来越弯的眼角,表示万分满意,他可太喜欢这种有求必应的感觉了。


    他站起身,走到陆竞珩面前,俯身在他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谢谢,小陆董。”


    ***


    陆竞珩向来讨厌迟到,但今天,直到村长一连串电话狂轰滥炸之后,他才开着宾利欧陆,不紧不慢地载着陆子君驶入祖宅。


    他直接将车开进花园,霸道地横在院子正中央,熄了火。


    “你俩搞什么呢?东西都在院子里晒多久了?”六万老太太站在村长身边,满脸不悦。


    陆竞珩看都不看那堆艺术品,下车便领着陆子君朝祖宅拱廊下的阴凉处走去。


    陆子君始终低着头,双手插在沙滩裤兜里,不敢直视老太太。他俩没搞什么,不过就是把主卧的床单又搞脏了。


    陆竞珩这个不要脸的坏东西,一早就按着他的手做事情,陆子君到现在都觉得双手发烫,那铁棍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他两只手合拢都握不全。


    “子君,你今天怎么穿这么随便?拖鞋就来了?”六万老太太见训不动陆竞珩,立马调转矛头指向陆子君,“连小的都跟你学得没个正形!这又不是在海岛度假,你俩清一色T恤沙滩裤,像什么样子?”


    陆子君盯着自己的半拖,心里直喊冤枉。都怪皇帝折腾得太久,村长打陆竞珩电话打不通,就疯狂轰炸他的,逼得他匆匆套了件衣服就拽着人出门。


    “你那对堆破烂长眼睛了?”陆竞珩冷着脸反问老太太。


    “怎么会是破烂呢?”一道清亮带笑的女声忽然响起,“这套昌迪加尔椅,陆姨婆可是花了大力气,才从欧洲卖家手里抢来的。”


    陆子君顺着声音瞧去,一位留着及肩短发的漂亮女子正从祖宅里走出来。她个子高挑,身穿无袖灰色西装马甲与同色长裤,利落又大气。


    “席妤时。”她落落大方地向陆竞珩伸出右手,微微一笑,“久仰,小陆董。”


    陆竞珩略一颔首,伸手轻握,一触即分。


    “你好。”女子又转向陆子君。


    “您好,席小姐,我是陆董的助理,陆子君。”陆子君赶紧把手从兜里掏出。


    “人家是艺术家,欧洲最大的艺术沙龙在她手上,叫什么席小姐。”六万老太太嘴一撇,又不满意了:“喊席总。”


    “叫席总太生分了,陆姨婆。”女子笑了起来,目光明亮地看向陆子君,“叫我妤时姐就好。”


    她笑得爽朗大方,眉眼舒展,陆子君不由得怔怔看了几秒。


    “你别吓着子君。”村长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席家的姑娘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她,老席还把她抱在手上呢。”


    “就是。多久没来晋港了?年轻人,是该多来往走动。”老太太推了推陆竞珩,递去一个眼色,“你们加个联系方式,多交流。”


    陆竞珩淡淡扫了老太太一眼,转而指向院子里那些未拆的木架包裹:“先拆包吧,别晒坏了。”


    工人们在席妤时的指挥下,迅速拆开最大的几个木架包装,一对陈旧的昌迪加尔椅被抬进祖宅偏厅。


    “你总搞这些破椅子做什么?”村长皱起眉头,打量着那色泽深沉的柚木,连连摇头,“还是从印度不知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当心一股咖喱味。”


    “不会的,陆叔公。我们沙龙请专家彻底修复过,这一对可是一千多把现存椅子里品相最好的。”席妤时笑着解释,对村长的挑剔并不在意。


    陆子君安静地站在一旁。这对椅子价值一百二十万,在老太太这批艺术品采购中,是最便宜的,甚至连某些藏品的零头都够不上。真正昂贵的是那几件瓷器和两幅油画,总价高达数千万。


    村长翻了翻艺术品名目,递给陆竞珩,“这次出去大几千万,挺顺利。”


    陆竞珩点点头,没接,“子君汇报过的。”


    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子君,接话道:“你现在控着陆建华那边资金不让出境,你自己的要收购霍氏的资金呢?”


    “我会去找外公。”陆竞珩回答。


    “能出去一些是一些,席家也是可靠的。”村长说。


    陆子君最近都在学习财务,对于村长与陆竞珩间遮遮掩掩的对话,一听就明白,陆竞珩仍要收购霍氏,只是大额资金暂时无法从国内直接出境,因此他转而寻求外公协助;而村长的意思,是建议先通过艺术品交易转移部分资金。


    “你们说话注意些,”六万老太太开口提醒,目光却不经意地从陆子君身上掠过,“妤时不是外人,可终究是外头场合,工人多、耳朵杂。”


    老太太一句话,轻巧地将陆子君划在自己人之外,一句妤时不是外人,陆子君一时也不懂指的是什么。


    “姑婆,该拆的都拆了,我先走。”陆竞珩抬手自然地揽过陆子君的肩,转身就往宾利走去。


    “走什么?我订了餐厅,中午我们仨一起吃顿饭,好好谢谢妤时。”老太太急忙喊住他。


    “六妹,你这是在安排相亲吗?”村长恍然大悟:“我说你今天怎么不打麻将,来看这两把破椅子做什么。”


    陆子君在陆竞珩的手臂里一僵,看向六万老太太。


    “你个单身一辈子的工作狂懂什么。”老太太语气略显遮掩,“我早就和妤时约好要吃饭的。”


    是了。


    陆子君想起来,那天六万老太太将祖宅钥匙交给他时,确实提过,要替陆竞珩安排相亲,让他早日成家立业。


    第52章


    最终,六万老太太筹谋许久的相亲会,直接变成五人行——陆竞珩吃饭一定要带上陆子君,陆子君因为害怕六万老太太,又揪着村长不放,村长本还想叫上王总,一起会会席家的人,被老太太一记白眼压了回去。


    包厢水晶灯明晃晃地亮着,将老太太脸上的不悦照得清清楚楚。


    可除了在服务员上菜时,陆竞珩示意服务生把主菜调整到老太太面前,其他时候都没人顾得上她。


    村长完全没在意老太太的脸色,全心沉浸在与席妤时探讨大宗艺术品交易的细节中。陆子君因为刚经办过祖宅修缮的艺术品采购,对某些环节甚至比席妤时还熟悉,不时也应声补充几句,回答村长的疑问。


    陆竞珩安静地听着三人交谈,始终未发一言。艺术品交易所能撬动的资金,于收购霍氏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他真正在意的是陆子君的迅速成长。


    不得不说,韩书礼带人确有一手,而陆子君也足够争气——仅仅经手几笔交易,就已能将流程与利弊梳理得清晰透彻。


    “你们是要气死我吗?都说些我听不懂的。”六万老太太重重放下筷子,“今天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开会的。”


    “啊,也是,妤时,你别客气啊。”村长这才暂停话题,转而说道:“你和小的有联系方式了吗?加下。”


    “没有呢,”席妤时回答,亮出手机屏幕,却先转向了陆子君:“弟弟不错,读的什么专业,要不要来姐姐这里?国内的岗位刚好缺人。”


    陆子君还没反应过来,陆竞珩已经拿出手机,加了席妤时的联系方法,“机械系大二,他和你的沙龙不沾边。”


    “陆家培养得真好,”席予时眨眨眼,仍看着陆子君,“等你毕业我再来找你,好好学。”


    “我毕业要去中东的,已经和陆氏签了协议的。”陆子君客气地回答,他记起韩书礼让他去会计所实习,陆竞珩把空调降到十六度,和自己冷战了一夜,今天若不当场拒绝,肯定躲不过一场恶战。


    “席氏在迪拜也有分公司。”席予时却不放弃,笑着跟进。


    “妤时,多吃菜。”老太太打断她的紧追,“陆氏在福利院资助的也不止子君一个,个个能干。你和小的商量,让他调几个给你,一家人,都好说。”


    老太太见两人已经加上联系方式,心情顿时舒畅起来,明里暗里地撮合着。


    “子君忙,还有帐要对。”陆竞珩淡淡道,“我换个人给你。”


    说完,他抬手按了服务铃,吩咐道:“上甜点吧。”


    ***


    “陆氏有不是机械系资助生吗?还能安排给妤时姐用?”陆子君把另外两套房子的清单发给陆竞珩。


    “没有人给她。”陆竞珩看都不看陆子君发来的邮件,问:“都整好了?”


    “嗯,都是常规室内装修,挺简单,账目很清晰。”


    总统套房的客厅,已经被村长熏得总是有隐约的烟味,平时陆子君都在书房待着。


    陆竞珩走进书房,问道:“搬哪边?”


    “”你是在问我?”陆子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想住哪边?”陆竞珩又问。


    “我马上开学,就可以住学校宿舍了呀。”陆子君不假思索地回答。


    马上,皇帝的面色阴云密布。


    啊,对对对,恋爱试用期呢。


    “我选,立刻。”陆子君立刻改口。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自己做选择的机会。作为资助生,他的人生一直是按部就班被安排好的。这是第一次,他真正地在选一个落脚的地方,像一只准备筑巢的小鸟,认真挑选起要栖息的那棵树。


    按着习惯,他仍然先考虑别人的利益,把自己放在最后。


    “选离陆氏近些的,这样你去公司方便。”陆子君在地图上搜了下出行线路,回答。


    陆竞珩靠着办公桌站着,低头看着陆子君划拉着洋房到陆氏的出行地图,驾车,地铁,公交。


    “子君。”


    “啊?”


    “我出门有车。”


    “是哦,我习惯了,总是要先看公交,地铁都有点贵。”


    陆竞珩声音缓了些:“选离你学校近的。”


    “那选大平层?地铁四十分钟能从学校到家。”小粉毛又开始划地图,“公交也有,就是要转一趟。”


    在十八岁生日惨痛的直升机事故后,陆竞珩便只住酒店,一直到老陆董去世,不得已才回到陆家村一趟。家对他来说,与爱情一样,也是个虚无的概念。陆家村更多是他肩上的责任,而非可归的港湾。


    同样,陆竞珩清楚陆子君也没有家,他经常听小粉毛说着,要回学校,要回福利院,要回陆家村,回这回那,来回辗转,却从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


    他靠近陆子君,俯身轻轻抱了抱他。


    “怎么了?还是你要住洋房?”陆子君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发懵。


    “我的意思是,”陆竞珩的声音低而清晰,“选大学旁边,你方便的优先。”


    你方便的优先。


    陆子君没听过这样的话,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烫了一下,泛起一片潮湿的热意,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向陆竞珩,眨眨眼。


    他好像……有点沉溺于这样的优先了。


    皇帝买房,确实就像眨眨眼那么简单。


    隔了一天,秘书Lynn就将学校附近精装房的钥匙交到了陆竞珩手中。


    是套四室两厅的高层,在离学校十五分钟脚程的高档住宅小区。


    毕竟是经手过六万老太太数千万艺术品交易的人,陆子君看着这一千多万的房子说买就买,非常淡定。


    进小区前,他特意拉着陆竞珩在周边转了一圈,仔细确认了共享单车的停放点。


    “你要骑车去学校?”陆竞珩问。


    “嗯,不过,我在想着,干脆买台自行车,几年下来骑下来,其实比天天扫码便宜。”


    两人边上电梯边聊着,陆子君把手机凑到陆竞珩面前,“学校有人卖二手的,一百来块钱就有。”


    “几年?”


    “至少到三年后我毕业吧?二手车也没人偷。”


    “只到毕业?”陆竞珩牵着陆子君的手走出电梯。


    “啊?毕业后,我们就不住这里了吧?”陆子君跟着往里走,盯着皇帝的后脑勺纳闷,什么时候皇帝这么节约?买个二手自行车还要问用几年,算性价比?


    “不然,到时候我把自行车再卖掉?”陆子君抬眼看向陆竞珩,目光里带着疑问。


    一双黑眸里满是笑意,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你可以接着读研,然后读博,之后留校。”


    咔一声,门锁被打开。


    “只要你愿意,我们一直都住这里。”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畔响起,门关上的瞬间,陆子君就被重重地按在门板上,熟悉的温热欺近,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陆子君几乎同时回应了这个吻,他踮起脚,双臂勾上陆竞珩的脖颈,主动探出舌尖,任由对方深入扫过。


    玄关叠着几个纸箱,空气里有新刷墙漆的味道。


    陆竞珩一把将人托起,转过身,往房间里走。


    陆子君闭着眼紧拉着陆竞珩的衣服,双腿环住对方劲瘦的腰,脚踝一晃,带倒了擦身而过的纸箱。


    哗啦——纸箱里的零散物品散落一地,Lynn准备得很周全,从牙刷毛巾到办公用的纸笔一应俱全。


    陆子君睁眼瞥了瞥地上的东西,又阖上眼,他一点也不想从陆竞珩身上下来,尽管身后滋啦一声,自己的T恤已经被撕开,他浑身微微一蜷,将发烫的脸更深地埋进陆竞珩颈窝,任由那股沉木香笼罩住自己。


    陆竞珩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陆子君人一坠,已经陷入柔软的床垫中,布料撕裂的声音仍在持续,他仰起脸,迎合着对方落下的吻。


    陆子君身上的T恤薄而柔软,细羊毛质地,是陆竞珩的衣服,穿起来松松垮垮,非常舒服。酒店更衣间里有一打,白色的那些陆子君总是换着穿,穿着穿着,就被撕没了,等反应过来,陆竞珩抓着他的双手,往上一举,用布条固定在床头。


    “小陆董,你做什么?”陆子君声音有些发颤。


    陆竞珩俯身紧了紧他腕间的羊毛布条,吻了吻他泛红的侧脸,“我的衣服,爱做什么做什么。”


    陆子君顿时慌了,他今天穿的运动裤,也是陆竞珩的。


    “小陆董,你,你这样,会过不了试用期的。”陆子君左右扭着腰,试图将人从陆竞珩身下挣出。


    下一刻,腰侧一凉,陆竞珩忽然翻身下床,大步走出卧室。


    卧室空调温度偏低,离开陆竞珩身体的覆盖,陆子君瞬间怀念起那隔着衣料都能将他灼热的体温。


    很快,陆竞珩拿着什么东西回来了,他的目光落在陆子君漂亮柔润的身体上——柔软的布料垂在腕间,与白皙的皮肤交织,像从腕间生出的纯白枝蔓。


    如同希腊神话中,被太阳神阿波罗全心全意地追逐着的达芙妮,当阿波罗触摸到达芙妮的一瞬,貌美的女神幻化成月桂,纤叶如羽,成为中了爱神之箭的阿波罗,一生爱而不得的月桂冠。


    但陆竞珩不是会被丘比特戏弄的阿波罗。


    “若甲方认可,不需要试用期。”他伸手抚过陆子君的侧腰,指尖温热,“你刚说了,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一丝冰凉的触感划过腰际。


    “你要做什么?”陆子君腰身一摆,脖颈涨得通红,“我,我还没有认可。”


    他垂眼瞧去,陆竞珩正用着把精致的签字笔,在他腰间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珩字长长的一个弯钩,稳稳收束于人鱼线的尽头。


    “别动。”陆竞珩低下头,呼吸沉重地回答,“违约方的额外服务。”


    陆子君撑起后腰,脚趾紧紧蜷缩,不由自主……


    新家的物品还没收拾妥当,就先废掉了一套床品。陆子君赤裸着裹着毯子,再看着衣冠整齐的陆竞珩,只想把自己彻底埋进被子里再不见人。


    他没想到陆竞珩竟会毫不犹豫地口下去,更没想到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地沉溺于这样的亲密。


    他知道陆竞珩就坐在床边,可浓烈的羞耻感让他抬不起头。


    “宝贝,你打算就这样埋下去?”


    “对。”


    “那你会好几天见不到我的。”


    “你要去哪?”陆子君稍稍拉下被子,露出小半张泛红的脸。


    “新国,去见外公。”陆竞珩低声说,“你和我一起去。”


    外公?陆子君想起来,前几天陆竞珩确实提过,需要外公的资金支持。


    “什么时候,去几天?”陆子君又问。


    “后天出发,去一个星期。”


    “可我大后天要开学报到。”陆子君裹着薄被坐起身,“都已经定好了吗?”


    两人一时相视无言。


    陆子君从来不是会要求别人为自己改变计划的性格,而陆竞珩也不是那种会为感情搁置正事的恋爱脑。


    一番商量之后,最终还是各退一步,决定分头行事。


    “如果有事,我开学报道好了,再飞去和你汇合。”陆子君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毕竟皇帝的失语症才好。


    “好,”陆竞珩俯身靠近,吻了吻那泛着水光的唇,“我尽快回来。”


    **


    虽然陆竞珩不在国内,但陆家村的事情不会少。


    开学才第三天,陆子君就请假赶回了村里。送王船的仪式即将开始,村里正忙着造船、立灯杆。


    深夜落船龙骨,白日起高灯,陆子君陪着村长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中忙前忙后,整夜没合眼。


    当起重机将几十米高的灯柱缓缓吊起时,陆子君抬头,刚好瞧见,一架飞机掠过王爷庙上空。


    也不知道皇帝这次坐飞机出门,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顺利,两人都忙,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着,说说男生宿舍发霉的盛况,谈谈新国整日忽下忽停的雨。


    高灯立起,锣鼓喧天,恭送各路兵马归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陆子君的手机震个不停,是皇帝来了信息。


    皇帝:你现在去祖宅一趟,帮我拍下姑婆新买的宋瓷花瓶。


    陆无敌:好。


    陆子君握着手机,抄着近路往祖宅跑,半路与拿着红绸金绣的村长擦肩而过,他头也没回。


    “子君,你去哪?”


    “小陆董让我去祖宅拍个花瓶照片,我马上就回王爷庙。”


    “哦,快点。”


    祖宅平日寂静无人,今天雕花铁门却虚掩着。


    有人?


    陆子君伸手推门,下一刻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那股他眷恋的沉木香顷刻裹住了他。


    “小陆董,你怎么回来啦?”陆子君惊喜地低呼。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一味地吻他,吻得热切。


    两人不过三天没见,却仿佛隔了三年,陆子君也顾不得其他,他也只想吻他。


    正当陆竞珩的手抚上他后腰,将人更深地压向自己时——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村长压抑住暴怒的语调,突然在陆子君背后响起。


    第53章


    陆子君脸色煞白地回头,只见村长紧抱绣金红绸的手臂暴起青筋,正死死盯着两人,眼中满是怒火。


    慌乱中,他想用力推开陆竞珩,却被对方一把拽到身后,严严实实地护住。


    “你老母的!!”


    村长暴喝一声,猛地抬腿,结结实实踹向陆竞珩的小腹。


    陆竞珩踉跄着后退,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所幸被陆子君及时从身后扶住。


    村长见陆竞珩仍站着,立刻扬起手又要朝他脸上扇去——


    “村长!”陆子君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从陆竞珩身后冲上前,一把抱住村长的胳膊,声音发颤地连声道,“是我不对,我的错,您别打他。”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糊涂!你做的什么你清楚吗?”村长甩开陆子君的手,冲着他一顿痛骂。


    “叔公!这不怪子君。”陆竞珩上前一步,再次将陆子君拉回身后。


    可村长根本不听,又一次抬脚狠狠踹向陆竞珩,这次,对方却站得笔直,不闪不避。


    “别叫我叔公!”村长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做的这叫什么事!!”


    "老子就说你们整天黏一块会出问题!!!"


    噼啪——


    庙前震耳的鞭炮声,骤然打断了村长的怒斥——


    第二根灯杆即将被立起。


    村长顿了顿,目光扫过被陆竞珩紧紧拉住的陆子君,用力地将手中的绸缎往他身上一丢,粗着嗓子指向他:


    “把这红绸送到王爷庙去!马上!”


    陆子君担忧地望向陆竞珩,脚步迟疑。


    村长重重一跺脚:“你老母的,还站着干什么!”


    陆子君又看了陆竞珩一眼,咬牙抱红绸快步离开。


    直到陆子君的身影消失在小路拐角,村长才缓缓转向陆竞珩,眼神阴沉得可怕。


    “你给我过来。”老人头也不回地穿过花园,一把推开祖宅沉重的黄铜大门,快步朝偏厅走去。


    祖宅室内保留着初建时的南洋风情。


    精致繁复的花砖地面,螺钿镶嵌的梨花家具,六万老太太新购的昌迪加尔椅赫然陈列偏厅正中。


    村长随手拉开其中一张椅子坐下,视线立刻刀割一样飞向陆竞珩:“你来给老子说清楚,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陆竞珩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怎么,敢做不敢认?要不是我今天临时有事要找子君,撞个正着,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叔公,”陆竞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清晰。


    “闭嘴!”村长猛地一拍扶手,“你没脸喊我叔公?你是陆氏长孙,知道吗?陆氏现在你手上,以后就要到你儿子手上!全族的兴衰都在你手中握着,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陆竞珩眉一挑,示意村长继续。


    “你那眉毛是在动个鬼??”村长眉头紧锁,语气愈发严厉,“企业只能在自己人手里,职业经理人今天在陆家做事,明天就能转头去别人家,多少人正盯着你,你难道不清楚?”


    “那又如何?”陆竞珩语气依旧平淡。


    “如何?”村长语调渐渐抬高。


    “我哪样做差了?”


    村长一时说不出话,陆竞珩接任后,在集团事务的处理上,确实是无可指摘。


    “知道为什么你姑婆这破椅子要买一对?”村长话锋一转。


    “她闲。”陆竞珩回答得轻飘。


    “闭嘴!她是想你坐一张,你老婆坐一张!她要你开枝散叶!”


    “那就让子君坐。”


    “你在说什么胡话?”


    “子君的能力你清楚,他坐得起。”


    “可他陆子君能生吗?!”


    “叔公。”陆竞珩低笑一声,“要不你去结婚生一个?我带着子君走,把这个位置让给未来的叔叔还是姑姑?”


    “你个小畜生!放的什么屁!”暴怒之下狠狠一拍椅子扶手,猛地站起身——


    咔嚓!


    昂贵的椅扶手应声断裂,重重砸落在花砖地上。


    **


    隔着弥漫硫磺味的鞭炮硝烟,陆子君望见皇帝与村长一前一后穿过白烟,朝庙前广场走来。


    陆竞珩面色如常手里拿着块木头,村长却整张脸阴沉得吓人。


    陆子君慌忙缩到王总身后,就怕陆竞珩来找。


    “小的,你是新国回来了?怎么提前了?”王总呵呵乐,手一招,把陆竞珩招来身边,“你不会是恐飞症又发作,根本没上飞机吧?”


    “对,没带子君,飞不了。”陆竞珩答得自然,脚步却径直走向陆子君。


    陆子君听得心头一跳,血液猛地冲上大脑。他慌忙四下张望,只想再找个地方躲开。


    “小陆董。”他强作镇定垂下眼喊了一声,脚步悄悄往六万老太太那边挪,拉开与陆竞珩的距离。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老太太眼尖,立刻盯着陆竞珩手中的木条叫起来,“上头那数字是什么?!”


    陆子君在老太太的惊呼中,往陆竞珩手中的东西瞄去——


    是昌迪加尔椅的碎片,他肯定不会记错,是椅子的回收编号,就在扶手板背面。


    不会一怒之下又砸了把椅子吧?陆子君颤巍巍地偷瞄了眼皇帝。


    才抬眼,村长便是一声厉喝:“陆子君!”


    “在,在。”他迅速收回视线。


    “你跟我来。”村长转身,走向侧殿娘娘庙,挥手遣散了殿内的善男信女。


    陆子君屏住呼吸,跟随村长踏入殿内,安静地站在神坛前。


    殿内香火缭绕,堆成山的金纸元宝,纯金贡碗盛满十八色供果,绣着金玉满堂的红绸桌围上,金线密织的龙凤祥图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起。


    姻缘娘娘庙已屹立百年,娘娘眉目慈祥,却也对凡人的爱恨无奈垂眸。


    村长点燃三炷香,在娘娘神像前缓缓跪下,将香高举过头顶,虔诚而沉默地参拜。


    “子君啊。”村长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深深的叹息。


    陆子君垂着头,默默跪在村长身旁的蒲团上,不敢应声。


    一滴水珠落在他膝前的地面上,溅起尘埃,在灰黑色的石砖上洇开一团深色。


    “别哭。”村长起身将香插入香炉,又缓缓跪回蒲团。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这么大,你被院长抱着从医院体检回来。”村长摊开双手,环出个婴儿大小的手势,“福利院完全健康的小孩不多,领养的人都是排着队在等,我动了私心,把你留下来。”


    “陆氏的资助生很多,你不是学习成绩最出色的,但性格是最温顺,乖巧的那个。”


    “有时候想想,还挺庆幸。那天本是临时替老陆董去福利院探望孩子,只是走个过场……却恰好遇见了你。”


    “我本打算,这次送王船仪式结束后,就收你做干儿子,把你放入陆氏族谱的。”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低沉,殿内缭绕的香烟模糊了视线,陆子君只觉得脸颊一片冰凉,膝前被泪水打湿的石砖早已晕开一片。


    他满心愧疚,再没有其他想法。


    “村长,我错了。”陆子君终于哭出声来:“我不该和小陆董……都是我的错。”


    “好孩子,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村长双手合十,朝向娘娘慈祥的神像,闭上双眼。


    “你知道吗?当初我想收你做干儿子,第一个反对的人,是陆竞珩。”


    “可现在那小畜生却跟我说,要带你走,让我自己生个孩子来接班。”村长停顿片刻,声音里藏着深深的疲惫:“若是我当时没有起私心,非要留你在福利院,你若去了一个健全的家庭,有父有母,如今是不是……也不会被那混帐祸害了?”


    陆子君再也控制不住,低声抽泣起来,不停地抹着眼泪,可怎么抹都抹不完。


    他想起在姻缘娘娘面前那个越界的吻,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若不是他先主动吻了上去,两人也不会越过那道线,村长也不必如此为难。


    他一直以为若有报应,也该落回自己头上。却从未想过,最终被伤得最深的,竟是待他最好的人。


    “唉,你想哭就哭会儿吧。”村长站起身,走到殿门边,合上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陆子君哇的一声彻底哭了出来。


    他仰起头,止不住地抽噎,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娘娘垂眸俯视,嘴角微弯,笑容依旧慈祥。


    “当初反对你进族谱的是他,如今梗着脖子跟我对峙、要让你坐主位的也是他。”村长碰碰陆子君的肩,递给他一包纸巾:“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子君,你没有错,是你太好,好到让那小畜生动了心。”


    “我,我没有,村长,啊……”陆子君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村长,是我的错,是我先亲的小陆董,呜——那天选吉时,我担心他自己在神坛前说不出祭词,就,就亲了他。”


    “村长,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小陆董……”他用纸巾紧紧捂住脸,语无伦次地反复道歉。


    “你先亲的他?”


    “嗯,村长,我错了,我不进族谱,也不要坐什么主位,我,我——”陆子君捂着脸,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悔过:“不然现在就把我派去中东吃沙子吧,我阿拉伯语很好的。”


    “你怕他说话不清楚,就亲了他?”村长又确认了一遍。


    “是……村长,对不起。”


    “不是小的先追你?他没有送你礼物,带你到处吃饭什么的?”


    “没有,我每个月领一万的薪水,已经很多了,吃饭都是叫酒店送餐,在房间吃。”


    “唉!!陆子君啊,你糊涂啊!”村长痛心疾首:“你,你这是到底图什么呢?”


    “难道你是真喜欢小的?”村长俯下身,第三次确认。


    “我,我……”陆子君只觉得脸颊又烫又凉,烫的是自己的琢磨好久,没想透心思被村长直接袒露出来,凉的是那止不住的眼泪,“村长……我不应该。”


    可原来,他是真的好喜欢。


    殿内的光线,突然亮得刺眼,户外的天光涌入室内。


    村长用力拉开大殿沉重的木门,朝着殿前石阶下站立的身影怒吼道:


    “给老子滚进来!你老母的陆竞珩!!”


    第54章


    陆竞珩见小粉毛头发乱糟糟的,顶着个肿泡眼,心里一惊,立刻把人从蒲团扶起来,开口便是质问。


    “怎么回事?”陆竞珩看向村长,脸色比对方还阴沉。


    “我还问你怎么回事!”村长怒火冲天的话音音在殿里回荡。


    “你这这大半年,除了发那点屁工资给子君,连吃饭都是在酒店应付,你把子君当什么了?这样欺负人的?”


    陆竞珩听着村长的咆哮,莫名觉得耳熟。


    陆子君也没少这样骂过他,所以小粉毛哭是因为委屈?


    他低头看向身边垂头丧气的人,眼眶通红浮肿,抬手要搽去小粉毛满脸的泪痕,却被对方头一偏,躲开了。


    村长仍跟机关枪一样扫着:“子君性子软,好脾气,由着你胡闹了大半年!一声不吭的!这像话吗?!”


    陆竞珩一听村长的口气,就知道相比发现两人谈恋爱,老人更心疼陆子君好好一个孩子,被他带坏,吃亏。


    带坏了吗?


    陆竞珩静静站着听训,若有所思。


    “我,我,村长,你听我说。”陆子君在村长的怒斥中小声插话。


    村长停下怒骂,痛心疾首地看着陆子君。“子君,你说,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其实,我有时候,是会生气的。”陆子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村长蓦地一怔:“你还会生气?”


    “我生过好几次气呢。”陆子君有些不好意思。


    “这畜生这么混账,你生气也正常!”村长立刻声援。


    “我不光生气,”陆子君又开始陷入忏悔,声音越来越低,“我还打过小陆董……”


    “上次他腰上那处伤,就是我踢的。”


    村长顿时瞠目结舌:“什么?他那腰伤是你踢的?被桌角撞的那次?”


    陆子君被村长惊愕的眼神盯得垂下眼,低声补充。


    “是我没控制好力道,他惹我生气,我就,就踢了一下。真的只是一时失,失脚。”


    “子君脚劲比你大。”陆竞珩平静地看着村长。


    “这也没什么,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村长宽慰道,也不知在宽慰谁。


    “我还扇过他一巴掌,在菲国。”陆子君又补充,声音不大。


    “啊?”村长一副五雷轰顶的表情。


    陆竞珩补上一刀:“子君还当面骂我。”


    “他骂什么?”


    “你老母的。”


    沉默。


    三人在缭绕的香火中沉默。


    “虎父无犬子,叔公。”陆竞珩面无波澜地下了结论。


    村长脸色千变万化,手一挥:“你老母的,翅膀硬了,管不动了,爱干嘛干嘛去吧。”


    啊?爱干嘛干嘛?村长这是同意了?


    这样是可以的吗?那开枝散叶呢?陆子君目瞪口呆地看向村长。


    “你有什么要说的?”村长被瞪的不耐烦。


    “说什么?你们关着门在商议什么?”六万老太太带着怒意,殿门猛的被推开的巨大声响,一下把陆子君拉回现实。


    只见老太太手中拎着昌迪加尔椅的木条,脸色铁青。


    “是什么事?谁又砸了我的椅子?!”她目光如刀扫过面前的三个男人,视线扫过陆子君脸上时,语气骤然一转,


    “哎呀,小粉毛,怎么都哭成单眼皮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的,姑婆,”陆子君慌忙摇头,“我只是,和村长随便聊聊。”


    老太太根本不信,锐利的视线转向村长,满脸怀疑。


    “到底怎么回事?你门一关,外面就闹起来了,要不是小的挡在前头,广场的仪式都没人理了,都要来吃瓜。”


    “我和子君说,要收他做干儿子。”村长沉声开口,面不改色,“他一时情绪激动。”


    “你和他说啦?刚好这次分支都回国,给大家认识认识,好事啊。给娘娘拜拜了吗?多子多福呢。”老太太除了打麻将时算得精,其他时候都是和稀泥的态度,村长开口她便不会再多问。


    立刻,老太太把手中的木条一拍,将陆子君拖到身边,“乖,小粉毛,你告诉我,椅子是谁弄坏的,是你的干爹?还是你的干侄子?”


    陆子君傻了眼。


    干!侄!子!


    所以,从现在起皇帝要喊他叔叔?


    姻缘娘娘,救命了。


    **


    陆子君跟着村长站回庙前广场时,立刻迎来的是陆建华的嘲讽。


    大概是拿到收购核准牌照的缘故,陆建华最近一副老树回春的状态,眼尾的鱼尾纹都紧绷不少,扎后脑的马尾位置也比平时略高。


    “二叔,什么事还能非要关上娘娘庙门说?”陆建华瞟了眼陆子君,“难道是竞珩要当爹了?这粉毛他要生了?”


    “闭上你的狗嘴。”村长骂道。


    “怎么?我要当爷爷了,二叔不替我高兴吗?”陆建华一拍脑袋,阴阳怪气道,“哎呦,我给忘了,粉毛是个男孩儿。”


    陆子君听得直犯恶心,但也不好反驳。


    只见陆竞珩走到村长面前,面色阴沉地看挡到两人身前,开口道:“想当爷爷,让你那群私生子去生,想生多少随你。看看信托基金那点分红够不够养。”


    陆建华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却仍强撑着反驳:“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要不是那群老的们护着,你能站上这个位置?”


    他大声嚷嚷着:“要不是为了给你过生日,你哥也不会死。他若还在,这个位置轮得到你?”


    话音落下,本还探头探脑地吃瓜的亲朋,马上纷纷移开视线,假装忙碌,却无一不竖起耳朵。


    “你真以为这些老家伙围着你转是看中你的能力?他们看的不过是你外公的面子。”


    “是吗?”陆竞珩面色不善地上前一步,“要不位置让你?”


    陆建华顿时语塞。家主之位他自然不敢真接,身后几位长辈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面子不能丢,他维持着音调:“有什么不敢?就算不坐这个位置,我也能拿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陆建华讥诮道:“霍氏的发动机工厂很快就会易主,只可惜主人不是你,没有拿到霍氏的专利,你在晋港新建的工厂,也不过是个赔钱组装车间。”


    “哦?”陆竞珩猛地逼近。


    他抬手,在众人的余光中拍拍陆建华的脸颊,不轻不重。


    啪一下,啪两下。


    “你还有这本事?工厂能真能在你手里?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什么意思?”陆建华一把抓路陆竞珩的手臂。


    “就是字面的意思。”陆竞珩冷着声调回答,转身手一勾,搭上陆子君的肩,上了宾利。


    第55章


    父子把反目成仇搬上台面,闹得仪式不得不草草结束,村长气得把两人都赶出广场,去哪都行,离村子越远越好。


    陆建华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嬉笑着跳上那辆扎眼的法拉利扬长而去。


    陆竞珩则面无表情地搂过陆子君的肩,将人带进宾利后座,却并不吩咐目的地,司机只得沿着陆家村外围沿海公路一圈接一圈地绕。


    陆子君沉默地坐在宾利后座,与陆竞珩之间隔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距离,他摸不清村长对他们关系的真实态度,但就刚刚村长发火的架势,让他觉得仪式上道士手中的那把宝剑,下一秒就可能劈到自己身上。


    窗外的风景不知重复了多少遍,陆竞珩终于开口,语气似乎还残留着与陆建华对峙时的冰冷。


    “叔公,说了什么?”


    陆子君不假思索地低声回答:“他说我糊涂。”


    “你自己觉得呢?”


    “我不知道。”


    “没关系,”陆竞珩的语气缓了下来,侧头看他,“你可以慢慢想。我可以等。”


    这回应有些出乎陆子君的意料。他原本以为皇帝今日与村长的冲突,是因为执意要将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但看来并非如此。


    “想要陆氏董事长这个位置的人,远不止我父亲一个。”


    陆子君悄然扫了一眼身边人。陆竞珩很少用父亲这个词。


    “所以,选择站在我这边,你要面对的压力,除了来自他,还会来自其他人。”陆竞珩的目光温和地落在陆子君脸上,“我可以等,等你再长大一些。”


    “长大?”陆子君没太懂陆竞珩的意思,“是要到二十岁法定结婚年龄吗?”


    话一出口陆子君就后悔了,他只觉得自己在犯蠢,耳廓立刻热了起来。


    只见皇帝低笑着,降下与驾驶室的隔板,他双手一伸,稳稳握住陆子君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带到自己身边。


    “宝贝。”


    陆子君垂下眼,耳廓的热度蔓延到眼皮,他喜欢这个称呼,却又总是觉得羞耻。


    “如果你愿意,我们马上就可以飞拉斯维加斯结婚登记。”陆竞珩的声音低沉,落在陆子君耳里却缥缈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皇帝在说什么?结婚登记?


    “但我更想要的,是你真正地长大。”陆竞珩继续道,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腰侧轻轻摩挲,“所以我让你学管账,从一份到三份,甚至默许你和韩书礼接触,去学财务管理。”


    “我找他确实是单纯地学习啊。”陆子君小声辩解,呼吸却因腰间的触感有些乱。


    ““我信你。”陆竞珩眸色深沉而温柔,“所以,现在陆氏由我接手,以后,管理的工作同样需要你来协助。”


    陆子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皇帝到底在说什么?要他协助管理陆氏?


    “村,村长那边,那边,哎,那个。”他语无伦次,思绪乱成一团。


    陆竞珩笑出声:“怎么还喊村长?不该叫干爹了吗?”


    “我以为,村长是说笑的。”


    “爷爷葬礼那天他就说了,等忙完葬礼,要收你做干儿子。”


    “可村长说你不同意。”


    陆竞珩的笑意逐渐放大,“是不同意。”


    不同意还说这些做什么?陆子君侧过脸瞥他。


    日光透过车窗,落在陆竞珩肩上,他微微倾身,压低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我不想你当我叔叔。”


    陆子君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漾开笑,面上又佯装严肃:“大胆!快叫叔叔。”


    陆竞珩弯起眼,手上稍稍用力,示意他靠近,陆子君顺从地贴过去,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熟悉的男声低沉而清晰地钻进心里:


    “要当老婆的。”


    要命了。


    陆子君俯下身,捂住耳朵,把人埋在座位里。


    不能再听了。


    脸都要烫没了。


    **


    让陆子君脸烫到不行的事,远不止这一桩。


    随着送王船仪式日渐临近,陆氏海外各分支族人陆续归国。村长逢人便拉着介绍新认的干儿子,于是短短几天内,陆子君突然多出了一大家子干亲,从干叔公到干侄孙,年龄横跨数代,足迹遍布全球。他甚至从几位干叔公手中收到了沉甸甸的大红包,重得将他本就七上八下的心,直接拱上了天。


    成为村长干儿子这件事,对陆子君来说,同皇帝那句突如其来的结婚言论一样,令他不知所措。


    他想不明白村长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若只是想要有人养老送终,以老人的财力,愿意排队照顾他的人能一路排到月球,可为什么一定得是他?


    难道是因为自己和陆竞珩在一起?可早在他们相遇之前,村长就已经提过这事。即便后来因为撞破两人亲密而气得不行,老人也从未改过主意。


    这件事情陆子君问过陆竞珩,怎么开枝散叶这件事,突然就从村长口中销声匿迹了?陆竞珩解释,那不过是村长的口癖,就同你老母一样,随口说说。


    按辈分,村长现在是陆家村老人里最大的,他是一个枝芽都没长,也不妨碍他把底下小辈骂得服服帖帖。


    陆子君听完琢磨半天,似乎有些道理,口癖罢了,那皇帝的结婚言论呢?是不是也是口癖而已?


    二百周年的送王船仪式比往年更为隆重,庙前广场上,香烟如云海翻涌,上百张朱漆八仙桌列阵铺开,全猪全羊帝王蟹龙虾,在金元宝的包围下堆积成山。


    林涵也被临时从北京调了回来,因为之前在菲国海岛接待霍氏时表现不错,被村长记住了名字。


    他整个暑假都在晋港郊区的陆氏实验室实习,与陆子君住的酒店十万八千米,公车三个小时都到不了。两人一个忙实验,一个忙着学习财务管理,除了在学校附近的汉堡店吃过顿午饭,就没空再见面。


    现在,两人终于在堆成座小山的供品台前碰头。林涵穿着工作人员统一的大红的POLO衫,而陆子君则是一身代表陆氏主支的月白色中式礼衫,腰上扎着红绸,寓意是外家入门。


    林涵眼睛一亮,弯起嘴角,开口第一句就是:“苟富贵,勿相忘。”


    陆子君听得要晕过去了,“就是老人家一片心意,挂个名罢。不然我收到的干儿子红包,分你一个?”


    林涵大笑起来:“红包就免了,先把你破手机换了,不然找你开黑老卡。”


    “那得等我回去数数,违约金凑够没。那手机才买没多久,换了多浪费。”陆子君撇嘴。


    “你现在都是干儿子了,还担心什么违约金啊?直接和村长提不行吗?”林涵的做事风格,与他理工科学霸的身份完全吻合,只有一根线,笔直笔直的。


    “可陆氏的主业全是机械工程类啊。”陆子君四下张望着,见一时没事要忙,便拉着林涵,躲到广场角落的茶水亭。


    “机械类那是一线,管理层也有其他专业。”林涵递了杯茶水给陆子君,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你不是和小陆董一起了,还帮忙着管账?”


    “对啊。”


    “我们实验室的女工程师分析,这是准老板娘的意思。”


    “他们怎么知道我管账的事?”


    “我不知道啊,但是工厂里不少人都说,说你从吉祥物,升级到账房先生。”


    “别跟着人家乱八卦,我跟你一样是实习生啊,有合同的。”


    “哦?那难道是实习炮友?你这恋爱谈得这么前卫?”


    陆子君不行了,相对之前他告诉林涵,自己和小陆董谈恋爱,学霸的淡定表现,这都是什么鬼话?


    “不是啊,我们也没做什么……”他声音越来越小,“但这事怎说,哎,试一试,谈恋爱,试试。”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是多巴胺与去甲肾上腺素共同作用决定的客观现象。”林涵一脸严肃,“就跟你俩贴一块久了,体内激素会促使你们擦枪走火一样,控制不了,也试不了。”


    “可我总觉得不自然,毕竟是两个男的,法律也不支持,说明多少是有点问题?”陆子君把憋了好几天的心事一口气倒出来,稍稍松了口气。


    而林涵眼神古怪地看他:“你书都读哪去了?这只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好多国家都立法通过同性婚姻了。”


    “哪国?拉斯维加斯吗?”


    “拉斯维加斯据说是流程简单,其他的新国,欧洲那些好几个国家都有的,法律保护的。”


    陆子君被林涵说得一愣一愣的,心底某个地方却微微松动。


    学霸说的,好像确实有道理。


    “晚点忙完,我帮你查查,怎么也得用法律保护下你的合法权益。”林涵一口气喝光手中的茶水,“我们换个地方休息吧,我怎么老感觉亭子里有些人总盯着我俩看啊。”


    “不知道,我也有感觉。”陆子君压低声音,“而且好像都是年轻人。”


    “莫非他们在妒忌你?”林涵来了句。


    “不至于,我又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仪式。”陆子君摇摇头,“这类场合总免不了有人背后议论,不理就是了。”


    他朝远处那个总是望向他的年轻男人笑了笑,那人他认得,是陆竞珩的一位表亲,之前在村里帮忙时常打照面。


    谁知这一笑,对方竟径直朝他快步走来。


    “小陆,你看看这个吧。”小哥神色复杂地将手机塞到陆子君面前,快速转发了一个文件,“赶紧让叔公想想办法。”


    那是一个PDF文件,封面赫然是陆子君粉发的身影,血红的宋体大字标着他的学校、专业、学号乃至宿舍门牌号,下方是一行触目惊心的标题:


    粉发海王陆子君的糜烂私生活!!!


    内容洋洋洒洒几十页,分成五个小标题,图文并茂地描述了陆子君如何凭借色相上位,周旋于多个男人之间,私生活糜烂堕落。


    PDF写道陆子君利用资助生身份,从高中就不甘沉寂地找目标,整日到陆家村帮忙找机会,之后故意染粉红头发参加葬礼博出位,勾引陆竞珩,与陆竞珩在京市同居期间,竟还背着他与林涵出入gay吧放纵,在酒吧容人随意搂抱。回到晋港后,又时常与韩书礼晚间约会,同陈奕及其父亲纠缠不清,甚至在对方家中过夜。


    每个标题狗血直接,配的图却一一对应,他在京市笑着挽陆竞珩站在TOMFORD店前的照片、在Gay吧被叶然然搂着的抓拍、与韩书礼在高档餐厅几乎头碰头吃饭,与陈奕父亲同坐一台帕萨特出行……


    最后一行大字直指村长姓名,要求老人看清陆子君真面目,别最后也被爬上了床。


    陆子君的微信小红点数字直线飙升着,陈奕的微信直接跳出屏幕:“我靠,子君,你看了那个PDF了吗,我爸也被人举报了,你和我爸坐在帕萨特后座的偷拍,到底是谁拍的啊?”


    第56章


    陆子君拿着手机,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竟然有人用如此恶毒的方式编排出这么一幕戏。


    照片都是偷拍的,从陆竞珩押着他上飞机,出入京市起,那人便一路尾随,暗中记录他的一举一动。


    陆子君点开PDF又关上,再点开,想要再看看其中是否有作假的瑕疵,可身子却抗拒着大脑的命令,不愿再多看手机一眼。


    几乎同时,林涵的手机也震了起来。


    关系好的资助生转发来同一个PDF,至于文件的源头在哪,对方也说不清,只是含糊地说,好像每个人都在传,但没人敢直接发给子君。


    “我看看,你先坐下。”林涵按下浑身发颤的陆子君,找了张凳子,让他靠着墙坐下,自己则迅速滑动屏幕,仔细翻看PDF内容。


    “照片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但内容其实挺日常,如果不搭配带节奏的文字,单看照片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都是正常往来。除了第一张,你和小陆总勾手站在商场门口,确实亲近。”


    “对方应该是冲着小陆总来的。在你和小陆董去京市之前的照片,有些根本不算偷拍,我们在福利院宣传栏上都见过的。”


    陆子君听着林涵分析得头头是道,呼吸稍缓,他强迫自己又看了一遍文件,指尖仍止不住地轻颤。


    “你该主动把这事告诉小陆总。”林涵提醒他。


    陆子君声音有气无力:“我在想该怎么开口,也许不用我发,这东西已经传到他那儿了。”


    正说着,报信小哥默默递过来两杯冰茶,林涵道了声谢,接过来一饮而尽。


    “谁吃了豹子胆敢,敢造谣我哥被骗色?子君,你最好赶紧先跟村长通个气。”小哥压低声音插话,“这明显是不乐意你入我们陆家,叔公无儿无女,一把年纪收了你做干儿子,眼红的人一片片,污蔑你呢。”


    两个完全不同的判断,让陆子君心里越发混乱,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泡过水的乱麻,沉甸甸又理不清;最终他还是摸索出手机,拨通了陆竞珩的电话。


    正在通话中。


    陆子君等了会儿,再拨,还是占线。


    他叹了口气,茫然坐在茶水亭角落,手里那杯冰茶的凉意从掌心渗入皮肤,顺着胳膊一路冷进心里。


    庙前喧闹的人群,金纸叠成的元宝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刺得他眼睛生疼。陆子君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触碰了谁的利益,竟让对方摆出要将他彻底摧毁的架势,不仅如此,连他身边的人也要一起拖下水,甚至连陈奕的父亲都举报了。


    实在是太阴毒。


    陆子君无力地盯着远处的天王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陆竞珩回电了。


    “宝贝,别慌。”皇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我马上到。”


    “你已经看到那个PDF了吗?”陆子君鼻子一酸。


    “看过了,没事的,你在原地别走,等我。”


    陆竞珩平静无波的语调像一剂强心针注入陆子君心里,阳光下堆积如山的金元宝,似乎也不那么刺眼了。


    穿着中式礼衫的陆家各支亲同,在供品间祭拜穿梭,若是真的是有人眼红他认村长做干儿子?那个人会不会穿着礼衫躲在广场暗处正嘲笑着自己?


    腰上系的红绸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似乎越勒越紧,憋闷得陆子君快喘不过气,他想了想,解下了缠在腰上的红缎带。


    “陆建华那个畜生。”村长苍老又愤怒的声音响彻茶水亭,“子君,小的都和我说了,他那不靠谱的父亲做了个PDF文件,借你在恶心他。”


    陆子君惊愕地看了眼村长,又望向林涵,果然学霸分析得没错,对方是冲陆竞珩来的。可陆建华为什么要拿自己开刀?这样真的有用吗?陆竞珩确定没有弄错?


    “陆建华那废物浪荡子,干坏事都不懂擦干净,小的两下就找到文件的源头。”村长语速飞快地骂着,“要闹也不看时间,为什么他不能接班,满脑子都自顾自己那点利益,完全不顾大局。”


    “子君,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别被那些闲言碎语带偏。”村长语气平和,仿佛那PDF根本不存在。


    “村长,对不起,我又惹麻烦了。”陆子君低声道歉,本以为村长会气得骂自己一顿,没想到老人如常反应,让陆子君心里更慌了。


    “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底下的人去处理了,你们年轻人这些网络的东西我不太懂,但已经交代不要再传播了。陆建华那畜生…我看要不要把他信托的分红再打个折!”


    “真是我叔叔做的?他这么闲的?”一直陪在陆子君身边的送信小哥开口问,他五分担心子君,五分好奇PDF来源,在凉亭等半天,终于等来八卦源头。


    “真是什么手段都耍得出来,六十岁的人了,还学人家搞什么PDF造谣生事。”村长眉头紧锁,继续骂道,“他妈的能造出什么事?那些照片每张都整整齐齐,衣服都穿得好好的,能说明什么?完全是凭空捏造,我看了都替他害臊。”


    陆子君没想到村长的反应如此纹丝不动的,整件事情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场风波中不知所措。


    “子君,以后要面对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村长看着他,语气沉着,“眼红你的人、眼红陆竞珩人,一抓一大把,你要早点习惯。


    “还有这种爱听八卦的,”村长脚一抬,往送信小哥小腿踢去:“你老母的,干活去,在这里接口水啊。”


    很快,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庙前广场的柏油路旁。


    陆子君看着陆竞珩从驾驶座下车,一身剪裁精良的白衬衫与黑色西裤,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与周围身着中式礼服的人群格格不入。


    显然,陆竞珩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谈判场合。


    “处理好了?”陆竞珩刚走近,村长便开口问道。


    “嗯。”


    “陆建华人呢?”


    “派人去他公寓了。”


    “怪不得今天连仪式都缺席,原来是早有准备,怕挨揍。”村长语气恨恨。


    陆竞珩转向陆子君,抬手摸了摸他的粉色的脑袋,“你还好吧?”


    陆子君抬手随着他,也摸了摸自己的头,没吭声。


    “霍家下午到。”陆竞珩握下陆子君的手,转向村长。


    “提前了?”


    “嗯。”


    村长微微颔首:“子君,你跟竞珩一起去接机,霍老先生你之前在菲国见过,他对你印象很好。”


    陆子君仍有些发怔地坐在椅上,直到村长提高声调又唤了一次他的名字,他才蓦地回过神,哦哦地应了两声。


    他想起陆竞珩曾经的提醒,选择站在他身边,就注定卷入纷争。


    只是没料到冲击来得如此之快,幸好应对及时,PDF并未大规模扩散。


    等他彻底缓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宾利副驾驶座上,手上还捏着那条红绸腰带。


    车子正沿滨海公路平稳行驶,窗外是不断向后掠去的繁华城市天际线。


    “好些了吗?”身侧传来陆竞珩低沉的询问。


    “我没事。”


    陆子君轻声回答,目光却仍望着窗外,忽然,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


    陆竞珩转动方向盘,目光扫过副驾:“回酒店?离陆家村近点。”


    “好。”陆子君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


    太累了。


    他翻开手机,之前那些被散布在社交平台上的PDF内容,还没发酵,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事情解决得飞快,迅速得令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陆子君忽然想起,更早之前在京市,他也曾在网络上被人讨论过。


    “小陆董,”他轻声问,“当时在京市,网络平台上那条关于我的帖子是你让人删的吗?”


    驾驶座上的人单手控着方向盘,侧目看了他一眼。


    “就是说我是什么,额,翻垃圾桶的粉毛少爷。”陆子君有些不好意思地重复,比起今天这场风波,那个称呼甚至显得有几分可爱。


    “是。”


    陆子君心口蓦地一暖,收回视线。


    陆竞珩就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大山,始终屹立在他身后。


    而自己不过是一棵普通的小树苗,不知是被风携来,还是被鸟衔落,偶然扎根于这片山石之间,竟也就此生长了起来。


    他一时不知该感谢这片山峦,还是该感谢那只叫命运的飞鸟。


    但无论如何,既然落在这片山峦,他就必须努力生长,终有一天,也要成为能与山并肩的风光。


    “那个…”陆子君转向驾驶座。


    “陈奕父亲那边的事,我让人去处理了。最近你的银行账户和通讯记录需要配合调查,下次多留心。”


    “陆建华一直想在我之前拿下霍家工厂,资金却被我拦在京市出不去,找茬而已。”


    陆子君静静注视着身边这个人,现在他还没开口,对方便已经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仿佛两人调换了角色,做嘴替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陆竞珩。


    皇帝自然而然地说出他所想的一切,一字不差。


    宾利安静地在酒店大堂门口停下。


    “你下午不想去接机,就不去。”陆竞珩开口道。


    皇帝又一次说出陆子君的心思。


    “小陆董。”陆子君轻唤一声。


    “怎么了?”陆竞珩按下手刹。


    陆子君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伸手抚上陆竞珩的脸颊,抬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人带向自己。


    吻主动汹涌而炽热,带着笃定。


    陆子君的手滑到陆竞珩腰间,将人更紧地按向自己,隔着衬衫陆子君感受对方加速的心跳。


    车外站着门童,见到车内的景象,开门的手伸了又缩。


    等陆子君轻喘着坐回副驾,陆竞珩低声笑道:“现在不怕人看了?”


    “PDF里不都写了吗?”陆子君弯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角还带着未褪的红晕,“我就是个勾引陆竞珩的浪荡货色,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怕什么?”


    “下去。”陆竞珩眼神一暗,打开车门。


    “啊?”陆子君依言下了车,立刻就被皇帝按着头押进电梯。


    电梯门刚合上,陆子君便被按在镜面上狠狠吻住。


    两人唇齿交缠,呼吸灼热,一路踉跄着跌出电梯,陆子君反手刷开房门,陆竞珩一把将他带进屋内,顺势抵在玄关墙上,西装外套滑落在地。


    总统套房还是他们之前离开时的样子,窗帘紧闭,室内一片幽暗。


    “宝贝,今天的账我会帮你记下。”陆竞珩把陆子君压在墙上,亲他的耳朵。


    “没事的,他怎么也是你的父……”


    陆竞珩低头含住那漂亮的海鸥唇,封住了后面的话。


    两人耳鬓厮磨,不断地加深给对方的吻,陆子君抬起手,轻轻推开身上的人。


    “小陆董。”


    “喊我的名字。”


    陆子君顿了顿,


    “陆竞珩。”


    他在幽暗中摸索着,解开了礼衫的第一个纽扣。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


    “礼衫…”陆子君挣扎地探出床沿,伸手往床下捞了捞。


    肩胛骨一阵酥麻,背后的人,双手圈住他的腰,把人拖回身边,带着炙热又覆了上来。


    “陆竞珩。”陆子君艰难侧了点身,“你得准备去接霍家了。”


    “不去。”


    伴着闷闷的回答,一阵冰凉的摩挲后,陆子君人忽而被炙热的坚硬抬起,又重重地在柔软中落下…


    ……


    陆子君全身都被打碎了,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皮都觉得吃力,客房的窗帘盖得严实,头不进一丝天光,完全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意识昏昏沉沉的,身子却飘在云上。


    他隐约感知陆竞珩的手摸摸他的额头,又抚过他的脸颊,低声问着要不要喝水,还是吃点什么。


    “真的…吃不下了。”陆子君声音黏软,哼唧着回答,他闭上眼,近乎撒娇般地哀求了一声。


    陆竞珩听到这回答,把手中原本是要倒给陆子君的冰水一饮而尽。


    陆子君一句什么都可以,是真的什么都可以。


    而现在,倘若陆子君要他交出命来,陆竞珩想,他也是什么都可以。


    纠缠至今,陆竞珩发觉,这段关系里,看似强势的是自己,其实陆子君才是真正握有主动权的那一个。


    从最初发现失语症,到后来第一个越界的吻,若陆子君不默许,他一步也不敢逾越。知子莫若父,那PDF说得其实没错,他的确纵容这小粉毛随心所欲,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只不过小粉毛性格乖顺,平日里除了守着他那点小钱,和怎么也学不好的机械专业较劲,几乎从不提什么要求。


    而陆子君除了和机械专业较劲,偶尔,也会忍不住和陆竞珩较劲。


    他在酒店睡了一天一夜,勉强爬起身要参加送神大典,却发现自己的月白礼衫没了,不用问,一定的被皇帝搞坏了。


    礼衫都是按每个人的身量定制的,陆子君高挑,裤长是特殊尺寸,陆竞珩没当一回事,说叔公家有备用的,等临场一穿才发现不合身。


    “怎么办?裤子短了。”陆子君脚一伸,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脚腕


    “好看。”陆竞珩说。


    “你老母啊,这怎么会好看!”陆子君很气,上次葬礼自己的裤子就是比陆竞珩短一截,现在又是如此。


    才骂完,他便看到陆竞珩身后,刚走进客厅的村长,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


    “村,村长。”陆子君结巴起来。


    “你看。”陆竞珩回头,要村长开眼界。


    村长无奈地摆摆手,只当没听见,转开话题:“一会儿念祭文,你身后要跟两个人。除了我,另一个位置是让你姑婆上,还是副董?”


    陆竞珩却仍注视着陆子君那段纤细的脚腕,没有应答。他转身上了楼,再下来时手中多了一条黄金蕾丝手链。链身约两指宽,在客厅水晶灯下流转着璀璨的光。


    他走近陆子君,单膝触地,握住陆子君的脚踝,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块凸出的骨节。


    陆子君呼吸一滞,脚趾微微蜷缩。


    黄金链条松垮地环在清瘦的脚腕上,折射着流动的暖金。


    陆竞专注地将那细链扣上,握着白皙的脚踝,没有立刻松开。片刻,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陆子君。


    “这是我母亲的手链,现在是你的了。”


    随后,他站起身,转向村长:“叔公,子君和你,同我一起念祭文。”


    “这不太好吧。陆子君犹豫道。


    “有什么问题?”陆竞珩侧头看他。


    “我们还不算公开吧?”陆子君问。


    “托陆建华的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俩的事了。”村长摇头打断,“昨天刚回来的海外旁支全在打听,连吃饭时,霍老霍绍璋都提起这事。”


    “啊?”陆子君呆了,PDF一出,相当于两人的关系昭告天下了。


    村长神色严肃:“祭文你可以选择念,或不念,但要想清楚,上台意味着什么。”


    “毕竟你们两个都是男孩,说风言风语都是轻的。”


    “我知道。”陆子君低头看着脚腕上的蕾丝金链子,脚腕似乎还留着皇帝的手温,令他的心跳个不停。


    陆子君抬眼看向陆竞珩,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回望着他,像在等待,又像在无声地确认什么。


    沉默片刻,陆子君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上。”


    再震耳的鞭炮声也压不住广场上人群的议论。


    陆子君跟在陆竞珩身后走在最前,村长与他并肩。他一身月白礼衫,腰间红带醒目,人群中格外显眼,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看,就是他?粉头发的那谁?”


    “还能有谁,你看小陆董都把他带上祭台了。”


    “外家入门红腰带啊,这是入赘还是娶媳妇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就是瞎传!”


    “两个男的啊?绝后啊,丢人现眼。”


    戏台的锣鼓压不住纷纷议论,礼乐声越大,讨论反而愈传愈开,愈说愈赤裸。


    陆子君面不改色,稳步随陆竞珩穿过人群,走向祭台。


    他清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各式各样——惊诧、羡慕,还有毫不掩饰的排斥。


    就在穿过人群的某一刻,陆子君看见陈奕和林涵站在不远处,正朝他比了个鼓劲的手势;看见六万老太太和副董不悦面色地盯着他,还有一样扎着红腰带的王总,弯着眼冲他乐。


    而正当陆子君收回视线时,却瞥见陆建华站在人群一侧对着他笑,那老头马尾梳得一天比一天高,手里握着手机,正得意地朝他晃了晃。


    陆子君脚步未停,面色平静地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