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现在最高兴的人,就是被拆迁的村民,一夜暴富,隔壁村眼红得喷血。”陈奕撇着嘴,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听我爸说,本来卖地的钱扣除迁费,财政能有一大笔收入,现在好了,倒贴。”


    陆子君嚼着嘴里的珍珠,没接话。


    既然卖地与并购牌照挂钩,皇帝完全可以直接操作,与对方谈妥,只要拖着牌照不发,就按合同支付购地款,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陆竞珩并没有什么做。


    而这两天他跟着陆竞珩进出总部,新厂筹备的进度确实是暂缓,但也没有新选址,兴许事情还有转机。


    纠结半天,陆子君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在陆家打杂这些年,他深知在陆氏这种家族里跑腿,嘴严是最基本的要求。


    陈奕吸管咬着咬着,身子一扭,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棕黄色的东西,递给陆子君。


    “喏,礼物。”陈奕说,“澳洲特产,千里迢迢特意给你带的。”


    陆子君接过一看,是个翻皮的小袋,肚大口小,隐约像个爱心,上面印着一只袋鼠和醒目的LUCKY。


    “这是什么?”陆子君拿手上捏捏,软软的,手感不错。


    “袋鼠蛋蛋。”陈奕一脸坏笑,“一体成型,装金袋,聚财的。”


    “哎哟,好东西,谢谢啊。”陆子君乐了,这礼物来得正好,回酒店就把金镯子塞进去,“高数考题的事,我还没谢你呢,这又收了礼物。”


    “小事,期末考成绩出来了?我怎么还没刷到?”陈奕拿出手机捣鼓着。


    “那估计是还没录入,资助生的成绩先送到陆氏去,他们给我看的。”陆子君顿了下:“亏得你给的三道大题,期末成绩82,你估计也差不多。”


    “可以啊,综合呢。”陈奕心情舒坦起来,话也多。


    “A.我被他们抓去京市谈判打杂时,被安排去隔壁大学旁听,平时成绩就给得很高。”陆子君实话实说,申请奖学金,或者转专业,成绩都要公示,遮掩也没用。


    况且陈奕这种家里铺好路的公子哥,能低空飞过,他就心满意足。


    “陆家对你们不错啊,你那个好哥们林涵,是不是也是陆家资助的。”陈奕的重点果然不在成绩上。


    “对,他是学霸,定向去实验室的,我不行,我只能帮村长打杂,跑腿。”陆子君不好意思地说:“我在他们学校旁听,几乎听不懂。”


    "哦?村长啊,就是不时会被采访的那个村长啊。"陈奕眼睛一亮,身子前倾,“哎,你有听到他们讨论新厂最后定哪儿吗?”


    “没有啊。”陆子君捏着袋鼠蛋蛋的手一紧。


    “那有机会帮我留意下呗!”陈奕毫无察觉,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奶茶新品,“我爸整天为招商愁得脸都垮了,他心情差,我也没好日子过。”


    “尽量吧,一般他们也不会公开讨论这些。”陆子君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礼物,猛嚼着珍珠,搪塞着。


    ***


    陆子君兜着袋鼠蛋蛋,想着陈奕的叮嘱,心事重重地回酒店。


    他同陆竞珩长住总统套,全酒店上下都知道,每次经过大堂,都能收到酒店经理送给VVVVIP的超级笑容。


    为了避开这些笑容,陆子君总是从地下车库进酒店,虽然绕得远点,但总比收到那些实际不属于自己的热情强。


    车库电梯旁,停着那辆眼熟且气势汹汹的猛禽皮卡,看样子村长是把钥匙从垃圾站里捡回来了。


    果然,才走进总统套房,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陆子君干咳了两声。


    “子君,”村长沙哑又中气十足的嗓音从客厅传来,“去哪玩啦?”


    “我同学陈奕澳洲旅游回来,喊我去奶茶店坐坐。”


    陆子君往客厅探头,茶几上,放着两个鼓囊的大纸袋,村长和陆竞珩分坐两张宽大沙发,面对面不说话。


    村长照例在无烟房吞云吐雾,陆竞珩一身墨蓝真丝睡衣,刘海微乱,整个人松弛地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穿过薄薄烟雾,视线正落自己身上。


    两人四目相交,陆子君冲皇帝弯弯眼。


    “子君,你来。”村长夹烟的手招了招,拍拍身边的位置。


    陆子君依言在村长边上坐下。


    “小的现在能说几个字啦?”村长问。“明晚吉时,要起卦算送神日,他要主持的。”


    “额。”陆子君下意识看向陆竞珩。


    皇帝正看向窗外的海景,一副事不关己的慵懒状态。


    “日子定下后,造王船,立高灯,都要他主持,之后各分支回国,事情更多。”


    “问你好几次,准备好了没,你都不吭声。”村长皱着眉,隔着烟雾眯着眼,审视着坐对面的陆竞珩。


    只见皇帝眉一挑,目光扫了过来。


    马上,村长视线也跟着转向。


    两人四眼,就这么怔怔看着过来,陆子君吓得瞬间站起来。


    救命!!!要主持送王船的人是皇帝,不是他陆子君啊!


    “我,我不会主持啊,别看我。”陆子君磕巴起来,慌忙摆手。


    “坐,别慌。我是问你小的现在语言恢复得怎么样了。”村长点上一支新烟:“你在他这里也住了一个多月了,有新进展吗?”


    “有。”陆子君慌忙点点头。


    “哦?能说几句了?”村长叼着烟,叭叭吐出烟圈。


    “三,三……”


    “三句啊?够用。”村长松了口气。


    “三个字。”陆竞珩不耐烦的声音插入。


    “啊。”村长张大嘴,刚点上的烟,瞬间掉地毯上,把地毯熏出一个小黑点。


    陆子君立刻弯腰捡起地上的香烟,塞回村长手中,迅速逃到陆竞珩身边,紧挨着他坐下。


    “扶着,能说两句,一句还是长的。”陆子君勾上皇帝的胳膊。


    “扶你老母啊!”村长瞬间炸了,烟都忘了抽,手指着两人,“是送王船,不是送女儿出嫁,你扶他走红毯啊。”


    头顶上的水晶吊灯微不可见地晃了晃,陆子君抱紧陆竞珩的胳膊跟着打起抖。


    “叔公,急什么?”陆竞珩淡淡开口。


    “急什么?陆建华昨天找上门了,闹着租宅是公产,不能你一个说的算。”


    “让他分。”


    “按人头。”


    “分完一人半块瓷砖大小是吧?”村长气得直跺脚:“陆家里里外外千百号人,四年才聚一次,这次送王船还是大年,来的人更多。”


    “你打算这样,三个字,三个字说话?”


    “天公保——”村长掐着嗓子活灵活现地模仿,“——佑?”


    哎呦,有点像。


    陆子君死死咬住嘴角,不敢笑,余光里,陆竞珩依旧八风不动。


    “还是你想直接摊牌?恐飞症?失语症?”村长连珠炮不停。


    “这样陆建华当场不得放鞭炮庆祝,然后把自己送上船王位。”


    “妈的!!”


    “是要马上把你在英国的心理医生绑过来?还是直接把你往晋仙医院送,去脑子戳一针?”


    晋仙医院是晋港的精神卫生院,村长这是要把皇帝当神经病处理了吗?


    陆子君实在是憋不住了,死死抱紧陆竞珩手臂,头埋进对方胳膊里,闷哼一声,肩膀颤个不停。


    “笑,你还好意思笑。”村长枪口转向准陆子君:“两个大男人抱一起成什么样子,你也一起去晋仙治治。”


    “好。”陆子君脑子一抽,手没松开,嘴却应了。


    村长眼一瞪,顿时失语。


    “你老母的!小的,你自己想办法吧!!”老头气得手一甩,转身走了。


    客厅顷刻安静下来,浓重的烟味凝固在空气里,窗外是无垠海面,日头躲在层叠云后,偷摸摸地沉向海平面。


    完了。


    臣罪该万死。


    陆子君脑子清醒过来,讪讪地抬眼看向皇帝。


    那双黑眸正直勾勾地回看自己,不似平时冷淡,带着点柔色。


    陆子君读不出皇帝眼里的讯息。


    “小陆董,怎么办?”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了。


    “四个字。”皇帝开口,“祷词。”


    哦,仪式用的祈祷词多是四个字,那还差一个字?


    而从两个字到三个字,皇帝的语言功能的进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只要用对方法……


    方法……


    那晚在灌下一整瓶威士忌前,用的是……


    陆子君松开陆竞珩的胳膊,心剧烈地跳起来。


    他移开目光,望向陆竞珩身后的落地窗。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海天之间褪成一片淡淡的粉紫。


    “那个,小陆董。”陆子君坐得笔直,声音瞬间绷得发紧,“你…想要我怎么做?”


    陆竞珩目光沉沉下落。


    饱满唇珠微翘,M线深陷,红润唇角天然上扬,随着开合泛着水光。


    想要怎么做?


    吻下去。


    放进去,填满,吞下。


    要很多。


    海面最后一抹淡粉沉入夜,客厅柔黄灯光缓缓亮起,氤氲地淌过地毯,漫过沙发,落在小粉毛润泽的唇峰上。


    “像上次。”


    “那样。”


    陆竞珩垂眸,喉结压抑地滚动下,伸手将人拉近,抬掌心抚过柔软蓬松的粉发,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按向自己肩窝。


    心跳很急。


    他靠近陆子君的耳边。


    “像上次那样。”


    “嗯?”小粉毛发出一声细软的、近乎呜咽的轻哼。


    “咬我。”


    第42章


    陆竞珩肩膀微动,贴近陆子君的侧颊。


    他不太清楚,字典里咬字的含义有几种,但在小粉毛那里,明显多出一种。


    那海鸥在侧颈的筋络上停驻,瞬间离开,又轻扫落下。


    小小的坚硬,温热地摩挲,柔软,湿润。


    十八岁少年的呼吸,散乱在耳畔,期许万分又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分毫。


    陆子君无法正常呼吸,他闻到熟悉的沉木香——那是属于陆竞珩的味道,此刻却沾染在自己身上。


    皇帝心跳就在自己掌心,疾撞不休。


    陆子君前额抵着他的肩,身体却竭力向后拉开一道防线,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足以容纳第三人的距离,仿佛是抵御某种汹涌浪潮的最后堤坝。


    他的目光无处安放,墨蓝睡衣领口微敞,胸肌紧绷延伸,块垒分明的腹肌随呼吸起伏,收束于下浓密深黑的阴影处。


    陆子君闭上眼,不敢再看。


    “小陆董。”他在这片自欺的黑暗里,开了口。


    “嗯。”耳畔一声低沉地回应。


    “小陆董。”陆子君侧过脸,唇瓣擦过微凉的丝质衣料。


    他不知该再如何继续,只是本能地低唤着此时掌握自己心跳的人。


    颈后掌心滚烫,沉木气息混着灼热呼吸压下。


    陆子君猛地睁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离得太近,翻涌着掠夺的火,仿佛要将人吞噬干净。


    身体瞬间再度被点燃,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在身内腾起,毫无保留地往下奔涌。


    陆子君!


    他不敢再看陆竞珩的表情,用力推开陆竞珩,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的次卧,砰的一声甩上了门,将自己彻底与陆竞珩隔绝开来。


    从菲国回来后,陆子君便很少再用他那套阿拉伯小蝌蚪平静大法。


    他住过十几万一晚的酒店,坐过专属私人航班,见过皇帝把活人死死按在冰冷船舷,血色海水漫过对方挣扎的手背,还有在顶级大学被教授点名,被人挂上社交平台…现在,似乎很难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方寸大乱。


    可现在,他背脊紧贴着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下滑,一百遍忏悔录在心底无声滚过,却毫无用处。


    村长也许说得是对的,他也该被送到晋仙医院去治一治。


    冷水猛泼上脸,又狠狠浇向后颈,皮肤冰凉一颤,血管里那团被陆竞珩点着的火,终是缓缓灭去。


    “子君。”


    房门被闷声敲响,是陆竞珩的声音,陆子君蹭地从床上爬起,打开门。


    门外,陆竞珩乌发湿漉漉地贴着前额,换过一身黑色睡衣,整个人散着冰凉的水汽。


    皇帝也洗了冷水澡?和自己一样?


    陆子君耳根一热,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耻。


    “手机。”陆竞珩递过手机,声音低沉沙哑,“在响。”


    两人指尖瞬间相触,又仓促分开,陆子君耳根瞬时又要被点燃起来。


    手机在他手里持续震响。


    是个陌生的号码,陆子君皱着眉接通。


    “子君,你在哪里啊。”陈奕的声音传来,背景嘈杂。


    “我在酒……住的地方。”陆子君瞥了眼陆竞珩,及时改口。


    “你住哪?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陈奕在电话那头哀嚎着,语速极快。


    陈局被陆竞珩退地的事情折腾得焦头烂额,回家见到不求上进,整日打游戏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两人便吵了起来。


    能吵过老子的儿子毕竟是少数,陈奕连手机都没拿上,就被陈局轰出家门,他妈妈都没能救下他。于是,他逃到家附近的奶茶店,找了熟识的奶茶小哥,借了手机,联系了陆子君。


    陆子君跟听天方夜谭似的,看着陆竞珩的眼神都涣散了。


    他不懂父子之间的羁绊是一个怎么样的概念,比如,陆竞珩是把父亲赶出家门,而陈奕是被父亲赶出家门,这样看来,似乎陆竞珩更厉害些。


    现在陈奕这公子哥无处可去,却也不想低头认错。还打算将错就错,要么找陆子君挤一张床睡两晚,要么找陆子君借点钱,去网吧包夜,将就过。


    “反正没手机,他们找不到人,等过个一两天,急得发疯时,我再出现,直接完胜。”


    儿子对付老子,办法总是一套套的,相比陈奕的损招,陆竞珩打砸的行为,反而显得光明磊落,还更有品。


    不行了,陆子君,太离谱了,不能什么事情都是皇帝比较好。


    “小陆董,我出去一趟,”他挂断电话,立刻报备,“很快,两三小时就回。”


    陆竞珩靠着门框,皱起眉,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小粉毛要出门,一个男孩子找他,随叫随到?


    “去哪?”


    "陈奕找我。"


    陈局儿子?陆竞珩眸色微沉,陈奕这个名字在小粉毛嘴里出现的频率太高,两人关系似乎很好,好到能半夜一个电话把人叫走?一去两三小时?做什么?非去不可?


    “三小时?”


    “嗯,现在没公车了,我弄个共享单车踩过去他家楼下要一个多小时,再踩回来,差不多吧。”


    他看了眼陆竞行,不动声色地挪到浴室,背对着他,大声说着陈奕和陈局吵架的事,脱下睡衣,开始换T恤。


    次卧不大,陆竞珩靠在门边,视线不受控制地随着陆子君进了浴室。


    那玻璃反光,竟毫无保留地,把陆子君清瘦的曲线勾勒了出来。


    陆子君背对自己,微弯下身,宽大的T恤从腰部被掀起,腿根骤然绷紧,浴室昏黄的顶灯斜切出饱满弧线,两条长腿绷得笔直,白皙得泛着流光。


    “小陆董,我走了啊。”流光向着陆竞珩蔓延而来。


    “我送你。”陆竞珩干着嗓子,转身大步走出次卧。


    **


    “小陆董,你在这里停就好,”陆子君盯着手里的地图,试着与皇帝商量。


    “还没到。”


    “额,是,我走过去就行,只要五分钟。你不用等我,我给完陈奕钱,我自己踩共享单车回去。”陆子君回答。


    宾利欧陆猛地急刹,惯性让陆子君身体前倾,安全带瞬间绷紧,他下意识抬眼,在陆竞珩投来的不善目光中打了个抖。


    “不然,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踩车过来找你?”陆子君放低音量。


    “为什么?”皇帝语气又冷又硬。


    “陈奕是陈局儿子啊。”陆子君回答:“刚刚不是和你解释了吗?在酒店的时候。”


    “哦?”陆竞珩眉梢微挑。


    陆子君要晕过去了,他在盥洗室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感情皇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酒店的隔声这么好的吗?他明明特意没关门……陆竞珩到底在听什么?


    他瞪了陆竞珩好几秒,最终只能认命地、把事情复述一遍,从头到尾一字不差。


    “他知道我是你的秘书后,一定会要我打听新厂落地的事,可这不合适。”陆子君做了总结:“那是你们陆氏的商业机密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不好往外讲。陈奕想我帮的忙,其实让我很为难。”


    陆竞珩沉默着,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扣了两下。


    “让他,”陆竞珩终于开口,语气平和,却不带一丝商量:“来酒店,躲。”


    “啊?”陆子君彻底懵了。


    这皇帝是又有什么新打算?是要把陈奕当人质用吗?


    “我”


    “不想你。”


    “为难。”


    啊?陆子君心口微热,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话,


    后脑勺被人重重地揉了一把,宾利轰鸣着启动,往前方开去。


    **


    陆子君从后视镜里看着陈奕,冲他咧嘴笑了笑;他有点不好意思,陈奕此刻的神情,比真正的人质更糟糕。


    自见到陆竞珩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陈奕已然吓掉半条命,而现在,挤在欧陆GT后座的狭窄空间,更是让他紧张得蜷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子,子,子君。”陈奕声音发颤,他甚至不敢看陆竞珩的方向,只敢对着陆子君,“我还是下车,回家,我爸心情他,他其实挺好的,挺好的。”


    “陈奕,你确定要回家?”陆子君信以为真:“你爸不会揍你吧?”


    “我,我……”陈奕除了磕巴还是磕巴,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


    陆子君无语了,皇帝有这么可怕吗?


    “子君。”陆竞珩突然喊他。“新厂,随便说。”


    随便说?陆子君一愣,皇帝的意思是新厂的事,可以全告诉陈奕?


    他侧头看向陆竞珩。对方视线专注前方路况,下颌线绷紧,这算是默认?


    “陈奕,”陆子君定了定神,把最近观察到的信息全盘说出,“风水先生看过的那块地,确实要搁置。但目前,新厂没有一点外移计划。所以,你爸那边…压力可能不会持续太久。”


    “我是说有可能。”陆子君顿了顿,目光扫过陆竞珩英挺的侧脸。


    对方投来一个眼神,极其短暂地在陆子君脸上停留,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赞许?


    “所以,最近,你先和我待一起,在新厂确定前,避避风头。”


    陆子君想这样应该是最稳妥的,既告诉了陈奕内幕消息,又把人留在身边,避免信息外流。


    奇怪了,怎么突然有种和皇帝同流合污的感觉,把陈奕绑起来的人,竟然是他自己,而不是皇帝。


    第43章


    与陆子君几个月前的拘谨不同,陈奕对于几千一晚的酒店,习以为常,他欢天喜地跟着陆子君回酒店,就等着过两天给他爸一个惊喜。


    电梯门无声滑开,陆子君刷过门禁,将套间房卡塞进陈奕手里。


    陈奕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陆子君脚指头一动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就是个普通助理。”他移开视线,紧盯电梯跳跃的数字键,避开陈奕探究的目光,“小陆董事多,我在边上打打下手。”


    “在总统套房打下手?”陈奕猛地凑近,硬是将大圆脸挤进陆子君的视野。


    “不行吗?”陆子君瞪着他。


    “行——”陈奕拖长调子,嘴角咧开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我懂,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


    “是有什么能让你说的?”陆子君脸色一沉,抬手就去掐陈奕脖子。


    陈奕大笑着双手乱挡着,笑得暧昧,“不过就是你晚上出门,董事长当司机接送,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陆子君又要伸手掐陈奕脖子,可陈奕圆头圆脑的敦实,陆子君这种非力量型选手根本够不着,只能任由他胡说八道着。


    “别不好意思,陆同学,都什么时代了……”陈奕话音未落,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陆子君抬脚,毫不客气地把人踹了出去,立刻按下关门键。


    什么时代?陆子君听得懂陈奕的话,只不过事情似乎有些过于天方夜谭。


    皇帝只是做了一次司机,并不能说明什么,但皇帝又说,不想让自己为难。


    ……越来越为难。


    陆子君这头脑子乱成一团,那头一进总统套房就受到了惊吓。


    大半夜的客厅闹得仿佛是幼稚园的课间操场,一群穿着白衣白裤的小屁孩,正闹腾着,躺的躺,爬的爬,跑的跑,尖笑哭闹声混作一团,几名保姆正手忙脚乱地弯腰哄着,


    而村长则岿然不动地端坐中央,仿佛风平浪静的台风眼。


    “村长,这是?”陆子君扶住一个差点绊倒他脚边的小不点。孩子屁股后鼓鼓囊囊,显然是塞着尿不湿。


    “卜算的吉时在早上八点,你一会儿睡起来,记得把衣服换上。”村长指了指地上的纸袋,正是他下午带来的。


    “那这些孩子?”陆子君随手把小不点交给保姆。


    “他们也参加仪式,就紧跟着你和小的。”村长摸出包烟,扫了眼身边跑来跑去的小豆子,又烦躁地把烟塞回口袋。


    “啊?”


    “啊什么?霍家出门带一堆小毛孩,陆家就不能有?我特意喊了些活泼的,才管用。”村长皱着眉头,吩咐保姆,“闹死了,赶紧地把他们带楼下套间睡觉。”


    “我先走了,明天这些孩子要你们带着出发。”


    陆子君恍然大悟,村长是实践了他离开菲国时的想法,要学习霍家的御敌之术——特殊场合下,放出一群小毛孩来做掩护。


    这群深夜仍精力过剩的孩子,足以在清晨仪式上掀起震天声浪,到时候,没人能听清陆竞珩究竟说了几个字,皇帝只要做做样子,便万事大吉。


    此时,陆子君彻彻底底佩服起村长,不仅老谋深算,一把年纪了还有学以致用的精神,对家的下三路招数,全盘接纳。


    书房门紧闭。陆子君轻轻推开一条缝,探进头。


    皇帝正靠在面海的贵妃榻上,手机屏幕亮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小陆董。”陆子君朝他笑了笑,“外面挺热闹。”


    “吵。”陆竞珩放下手机,身体朝里侧微倾,让出身边一块位置。


    陆子君看了眼空位,走近坐下,沙发上还留了点皇帝的体温,暖暖的。


    只要不是过分紧贴,陆子君还是很享受与陆竞珩待一起的状态,皇帝身上的沉木香,混着他偏高的体温,总能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放松地向后靠去,长腿抬起,随意搭在落地窗的金属横杆上。


    “陈奕的房间,先谢谢你咯,他说后天拿回手机,他就去前台付钱。”陆子君有点困,上眼皮开始有些不听话地往下耷拉。


    “没事。”陆竞珩随口应着。


    “他家有钱的。才去澳洲旅游回来,还给我带了这个。”陆子君从口袋掏出那个袋鼠蛋蛋,在陆竞珩面前秀了下,“说是招财的,只进不出。”


    “适合你。”


    陆子君眼一瞪,这话听着怎么像讽刺?


    “我可没有只进不出,在菲国你给的黄金小海龟,我不是都送给那串霍家小屁孩了。”


    想到这件事,陆子君心情就不痛快,最近金价又涨了,但黄金小海龟被送了人,不劳而获的快乐就只剩下金镯子,约等于减半。


    但霍家的小豆子闹起来的程度,也不输给村长准备的那串小屁孩,当时那几只黄金小海龟不送也是不行。


    “村长对你真好,下午还气得要命,晚上就把事情解决了。”陆子君挪了挪身体,往皇帝身边靠靠。


    “他不会为难我。”陆竞珩回答。


    “我也觉得村长是好人。”陆子君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困倦的水光,“我从高中起就在村里帮忙,他都很照顾我。”


    “那时候,我会帮着照顾老陆董,有时候保姆见我在,就会把一些脏活都留给我做,村长就会骂他们。”


    “不过我觉得没什么,照顾老人嘛,没有什么脏不脏的。”


    老陆董在最后几年,因为阿尔茨海默症,无法自理,并不好照顾,保姆背后怨声多少会有些,陆竞珩是知道的,而在小粉毛这里,照顾失智老人却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也不知道是福利院的环境造就了小粉毛如此柔软的性格,还是他天生性子如此,招人怜爱。


    “还是辛苦你了。”陆竞珩的声音比平时低缓。


    “不会,我很擅长照顾人的,福利院的小朋友都很喜欢我呢。”陆子君毫不谦虚地自夸起来。


    陆竞珩听着身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含糊,偏过头一看,那小粉毛半闭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他抬起手臂,揽过陆子君的肩,将他轻轻按在自己腿上。


    沉木香混合着温暖的体温暖暖地卷来,陆子君闭着眼,在陆竞珩腿上蹭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小陆董,你那时候在哪里?我在村里都没见过你。”


    “英国。”陆竞珩简短回答。


    “哦,如果我们早点遇到,你说话的事情也许会顺利点,昨天搞半天,好像也没什么效果。”陆子君睁开眼,皇帝英俊沉静的侧脸就在眼前,他有些抱歉,昨天自己咬得不够努力。


    “不过没关系,以后,我还是会好好照顾你的。”陆子君头一歪,又闭上眼,脸颊半贴上陆竞珩坚实的小腹,带着浓重鼻音嘟囔,“小陆董,不用担心,明天有我,村长,还有小朋友在,保你万无一失。”


    **


    初升的朝日给琉璃燕尾脊镀上一层跳跃的金光。


    陆子君一身白缎唐装,踏进陆家村天王庙广场时,恍惚有种比武踢馆的错觉。身后那串穿着同款白衣的小豆丁,叽叽喳喳,无畏地簇拥着他前进,倒真有几分初生牛犊的气势。


    他身旁的陆竞珩,同样一袭白衫,腰间紧束象征陆氏主支的宝蓝腰带,肩宽腰窄的高大身形往祭坛前冷脸一站,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势。


    这是老陆董葬礼后,陆竞珩第二次在大家族前亮相。广场上,乡亲们借着孩童吵闹的掩护,肆无忌惮地交头接耳。


    陆竞珩深夜怒砸陆建华物品的消息,传得海外的分支都略闻一二,而今天的卜算仪式,父子两人不可避免的要见面,乡亲们对于父子反目成仇的好奇,大大胜过起卦卜算送神日的期待。


    天王庙格局简单,一进院落,主殿坐北朝南,东西各一副殿。参加仪式的人,分列在庙前广场两侧。


    陆竞珩独自站在庙前正中央,身侧是闹腾不休的小屁孩,陆子君站在孩童群中,怀里抱一个,手上牵一个,正把迷你少爷们的队形排得井井有条。


    村长率领手握实权的元老们立于左侧;右侧,陆建华为首,与一众晚辈按辈分内外站定。


    其他观礼的乡亲洋洋洒洒几百人,则站在广场外围,有些好事者爬上马路边的石墩,就为抢占最佳吃瓜视野。


    八十八响鞭炮后,白烟弥漫,祈福的道士身披黄袍,手持拂尘,在广场立起祭坛,诵经祈福,经文声淹没在小屁孩的嬉闹声中,混沌一片。


    “竞珩,你弄这些孩子是来做什么的?”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在法师诵经的短暂间隙,陆建华的声音带着刻薄,直接冲着陆竞珩发难,“吵得祈福诵经都听不清楚,庙里坐神坛上王爷能听得清吗?”


    “多子多福,你闭嘴。”村长厉声反驳,完全不需要陆竞珩回答。


    “多子多福?前几年的仪式也不见二叔你带一群孩子站庙前啊?”陆建华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前几年的仪式,因为老陆董身体原因,一直都是由村长替自己哥哥站在家族主位。


    “那是以前,现在小的还没开枝散叶,自然要找一群孩子来压场,就跟结婚要滚床一样,你懂吗?”村长老辣,民俗都是现编的。


    这现扯的民俗,立刻引来一片压低的议论。陆建华身后的表亲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但村长金口玉言,又顶着多子多福的千年大旗,根本没人敢出声质疑。


    “多子多福,那我儿子最多啊,怎么不让我站中间,你让个光棍站那里做什么?”陆建华倒也不怵,脸皮厚厚得自夸起来:“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会跑了。”


    “你哪个儿子会跑?哪个?确定是你的种吗?”村长拔高音调回敬,引得围观的人群一片哄笑。


    陆建华作为老陆董的独子,从小娇纵,不堪大任,私生活混乱不堪是公开的秘密。


    当年,他还不到二十岁,便常有各色女子抱着婴孩上门认亲,惹得老陆董怒不可遏。


    此刻旧事重提,哄笑过后,所有目光,反倒看向陆竞珩,众人都在等着看父子反目成仇的好戏。


    按陆家村百年来的规矩,继承家主之位的首先必须是长子,而且从未有人越辈分继位。


    在老陆董弥留前一年,所有人都以为继承家主之位的人会是村长,如果村长不接,就应该是陆建华接任,反正陆氏有元老团,若是陆建华荒诞,届时直接权力架空,做个傀儡就行。


    众人没料到,最后竟是由陆竞珩拿下家主之位,严格来说陆竞珩并不是陆建华的第一个儿子,但他的母亲是陆建华的头婚妻子,在陆竞珩哥哥意外去世后,陆竞珩的长子之位也算名正言顺。


    但就算老陆董遗嘱写得清清楚楚,把陆建华彻底踢出权力圈子,他还是一口一个“我是我爸唯一的儿子”,整天琢磨着怎么把实权抢回来。


    “我哪个儿子不会跑?还多子多福?二叔你膝下无儿无女,说这些不是自找没趣吗?”陆建华大概是被陆竞珩那晚的打砸气坏了,疯狗一般见谁咬谁


    “还有那个粉毛杀马特,中间的位置是他配站的吗?或者他也是孙子?要喊我爷爷吗?”不等村长反驳,陆建华直接对着陆子君放炮。


    “他是算出来的替手。”村长回敬:“你再胡言乱语,小心老的上来找你。”


    “放屁,风水先生还不是拿着陆家给的钱做事?鬼知道是真是假?不就是个爬床的,还什么替手?”


    哐——砰!!!


    祭坛被陆竞珩猛地一脚踢倒。


    沉重的香炉翻滚,贡品散落一地,重工金丝绣制的经幡飘落,堪堪盖住燃烧的线香,瞬间腾起刺鼻焦烟与火星。


    广场被抽了真空。


    陆建华立刻面无人色;村长张着大嘴,发不出声,连陆竞珩身后的小屁孩都吓得一声不吭。


    欢快的鸟鸣声,就着晨光,唱得异常刺耳。


    “谁要站!”陆竞珩站在阳光下,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右走一步,让出庙前正中的主位。半晌,无人敢应答,无人敢动。


    “谁敢来!”他站回主位,手一抬,指向身边的陆子君。


    粉色头发的陆子君,抱着陆氏最迷你的少爷,在陆竞珩身边,站得笔直。


    他在陆氏鼎鼎大名,不仅陆氏族人,连围观的隔壁村乡亲都知道他在老陆董葬礼上的丰功伟绩,而且老陆董头七没结束,他便被压着上京市,吉祥物一般协助拿下与阿拉伯人的谈判也是众所周知。


    八字够硬,是所有人对粉毛陆子君的评价。


    能在灵前站得笔挺替念悼词,又在庙前面不改色地带着一群陆氏小少爷,不是谁都敢做的事。


    直到黄袍道士与风水先生把祭坛重新摆正,也没有人再多说一个字。


    庙前只剩鸟鸣,和日出后逐渐升高的气温,还有陆子君不断渗出冷汗的后背。


    太安静了,连小孩都不闹,所有人都在等陆竞珩发话。


    可皇帝说不了完整的话。


    怎么办?


    陆子君抱着小屁孩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哇——”迷你少爷吃不得一点痛,瞬间哭出声来。


    “乖,不哭啊。”陆子君垂眼悄声哄着,颠颠孩子,抬头看向陆竞珩。


    “太阳太大了,我带他们去侧殿遮阴。”陆子君说,小屁孩现在被吓得太安静了,已经没有掩饰失声的作用,让孩子们到阴凉处休息才是正解。


    “去吧。”陆竞珩点点头。


    陆子君朝周围的小不点们笑了笑,抱着那个还在哇哇大哭的迷你少爷,领着一串蔫头耷脑的小尾巴,走向侧殿。


    哇——哇——迷你少爷脾气比陆竞还大,进了偏殿还是哭个不停。


    陆子君抱着小屁孩来回走动哄着,眼睛却一直看着广场外的陆竞珩。


    他抬起头,偏殿神位上,主管姻缘的娘娘正看着自己,慈眉善目。


    主管姻缘……或者……还有办法。


    陆子君耳根开始发烫。


    "好宝宝,”陆子君抹掉迷你少爷脸上的泪,声音放得更轻,“你叫外面那个叔叔什么呀?”


    “大苏公。”小孩哭得抽抽搭搭,口齿不清。


    “你帮我喊他过来,好不好?”陆子君哄着:“一会儿哥哥带你去买棒棒糖。”


    “大——猪——公——”


    陆子君瞬间双眼紧闭,耳膜差点要被刺穿。


    几乎是同时,陆竞珩的身影出现在侧殿门口。


    “小陆董,你抱下孩子。”陆子君动作很快,把小屁孩头朝外塞进陆竞珩怀里。


    紧接着,他语速飞快地说了句,“我不知道行不行,但起码试试。”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身体前倾。


    仰起头。


    将自己的唇,贴上皇帝的唇。


    第44章


    皇帝的唇干燥,一丝微烫,还有种若有似无的香气。


    不知是沾染到庙前祭祀的檀木香火气,还是殿内祈福长明灯松油香厚重,又或者,就是陆竞珩身上固有的乌木沉香。


    陆子君有些害怕,在娘娘神位前做出如此举动,会遭报应的。


    他放下踮起的脚尖,垂下头,声音有点抖:“小陆董,你肯定行的,天公会保……”


    话没说完,那片干燥的唇就重重压了下来。


    皇帝唇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蛮横顶入齿关,陆子君生涩地往后缩,却只换来更深的纠缠和吮吸。


    后颈被陆竞珩的大手牢牢掌控,他被迫仰起头,像献祭一样,承受着对方灼热气息的入侵。


    他喘不过气,也不敢呼吸,陆竞珩的手臂箍得太紧,视线开始模糊晃动。


    殿里穿着小白衫的小豆丁们在腿边尖叫疯跑,殿外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宣告着祭坛仪式重启。


    因果报应,天谴轮回,都是陆子君他应得的,他活该,他逃不掉。


    陆竞珩不断地加深这个吻,用尽全力按住掌下纤细的后颈,生怕指缝间漏掉一丝这梦寐以求的触感。


    红墙影壁下的惊艳悸动,湛蓝海风里的忍耐煎熬,陆竞珩不想再等,柔软粉发间,他窥见神座上的娘娘正垂眸俯视着自己,不似往日的慈眉善目。


    要罚便罚吧。


    去他妈的姻缘正果,去他妈的开枝散叶,去他妈的儿孙满堂。


    “棒棒糖——”犀利的哭声冲醒陆竞珩的难舍难分,孩童的吵闹就快高过炮仗的喧嚣。


    真他妈的儿孙满堂。


    陆竞珩完全没管怀里哭闹的小豆丁,另一手按着陆子君不肯松开。


    “小陆董,可,可以了。”陆子君慌乱地挣脱陆竞珩的钳制。


    一双黑眸只沉沉地盯着他。


    “我……”陆子君一时不知要怎么继续,他抬手硬硬接回陆竞珩怀里的迷你少爷:“我…你……外面还在等。”


    “你们要结芬了吗?”脆生生的童声响起,陆子君低头,腿边站着个双马尾小女孩,就比自己膝盖高一些。


    他俯下身抱起小马尾,“哎,你看见什么啦?”


    “哇哦—喜糖—”边上的小豆子们闻声挤过来,“要吃巧克力!”


    “啊——要红包——”


    “恭喜发财——”


    小豆子们挤在陆子君腿边,就着外面震天的爆竹声,七嘴八舌地喊起来,比过年还热闹。


    殿内充满喜庆的祥和,陆子君抱着迷你少爷和公主,听得人都要晕过去了,而陆竞珩却跟没事一样站着,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可他是男孩子!男孩子不能穿裙子结婚!”一个小男生在混乱的祝福声中,坚定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啊,我不穿裙子。"陆子君回过神,用肩膀推推皇帝:“小陆董,你说句试试,快,再拖外面又要闹起来。”


    “走吧。”陆竞珩转身走出侧殿,对广场侧边待命的陆氏员工招招手,让他们接孩子。


    走?这还是要自己跟上?陆子君一愣。


    皇帝的说话功能没有一点进化?


    一个字都没有吗?


    那么大的牺牲,完全没有作用?


    陆建华还在外面斗鸡一般等着要找陆竞珩茬,若失语症暴露,陆建华会不会跟村长说的那样,当场要站上主位?


    姻缘娘娘啊,天公啊……


    陆子君瞬间像被戳破的充气玩偶,哎一声,塌了。


    “不要下去!棒棒糖—”


    怀里的迷你少爷一感觉陆子君要松手,立刻紧抱着陆子君的脖子不肯放,另一边公主也不甘示弱地争起来,“我也要—”


    万响鞭炮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喧闹,鞭炮声一停,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侧殿前,听着小孩的吵闹,一片愕然。


    粉色吉祥物左右各抱着个孩子,正站在侧殿门前,皱着眉看少爷公主四手互搏。


    陆竞珩大步往主殿方向走来,吉祥物便抱着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陆子君边走,边说着什么,两个小豆子很快就从身上滑下,牵着他的手,小步蹒跚地跟在陆竞珩身后。


    “啧啧,可惜是个男的。”六万老太太站在副董边上撇嘴。“要是小粉毛是女的,现在就是儿女双全,老祖宗在天上看着,得多高兴。”


    “高兴个屁,那姓陆的牵着我家孙女,别把孩子带坏了。”副董眉头一皱。


    “他姓陆,你也姓陆,没差,都一样。”王总乐呵呵地插话。


    最后三个人挨了村长狠狠一顿白眼,闭上嘴。


    家主就位,众人请香。


    陆子君把点好的香,递到皇帝手上。


    看着对方面无波澜,陆子君心里七上八下,陆竞珩到底能不能说完祭词,他心里没底,却也找不到机会协助。


    村长带着元老们,白衫飘逸,拿着香,走进主殿,站到陆竞珩身后。


    村长,副董,王总,六万老太太站第一排,第二排的四位也是董事会常露脸的老人。


    “子君,把香给两个小孩点上。”村长发话道,他盯着陆子君,使了个眼神。


    陆子君立刻明了,麻利地点上两炷香,分别递给站陆竞珩身旁的小豆子。


    “一会儿,这位哥,额,叔公,你们叔公说什么,你们就立刻,大声跟着念什么,好吗?”陆子君蹲下身,低声交代着。


    “好!”小豆丁答应得爽快。


    “记得,要够快,够大声哦,神仙才会听得到。”陆子君又悄声交代,把小孩一左一右安排在陆竞珩与村长元老之间的空位。


    小豆丁挂着泪痕,欢快地点头。


    陆竞珩拿着香,听着小粉毛细声哄着小屁孩,仪式结束后要带他们去超市买好吃的。


    从住京市破院子时战战兢兢的配合,到在陆家族人前大方地安排小屁孩为自己遮掩,小粉毛似乎比自己更担心失语症带来的负面影响。


    姻缘娘娘神位前的那个吻,是出于勇气,还是真心,他不想去探究,因为无论是什么理由,在需要的时候,小粉毛总是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身边。


    那是他的手替,是他的嘴替,是老天为他选出人生圆环的另一端。


    他看着小粉毛抬手抹了抹小屁孩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悄悄往角落走去。


    “子君。”陆竞珩指指身边的位置。


    “啊?”小粉毛一脸惊愕。


    “来。”陆竞珩又说。


    很快,毛茸茸的粉色脑袋站到自己身边,陆竞珩点上三炷香,递给陆子君。


    一起。


    “叩谢—”


    陆竞珩撩衣一跪,朗声开口。


    “王爷公——”


    “叩!谢!王!爷!公!”身后的小豆丁立刻扑通跪下,扯着嗓子跟上。


    小豆丁举着香,探头看向陆子君,陆子君赶紧跟着跪下,悄悄给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四时——”


    “四!时!”


    “无灾——”


    “无!灾!”


    陆竞珩低沉的嗓音与孩童清亮尖细的喊声交织重叠,在香烟缭绕的殿宇中回荡。


    紧接着,村长高举燃香,满面虔诚,带头扬声道:“四时无灾——”


    众元老立刻跟紧跪颂,”——海路亨通,合家安康,舟船顺遂!”


    苍老浑厚的祭词声,此起彼伏,在殿中轰鸣。


    陆子君与陆竞珩并排跪着,清声跟随。


    他听不清陆竞珩到底念出几个字,说出几句话。


    只见身边的人背脊直挺,长辈期许,父爱凉薄,家族兴衰,重重压在皇帝的肩上。


    陆子君想起自己昨晚枕在陆竞珩腿上时,说的话,只要有他在,就会把人照顾得万无一失。


    他想,他有好好做到的。


    **


    事情做得好不好,并不是陆子君说了算的。


    因为子君发现,在姻缘娘娘面前干坏事的报应,马上就来了。


    两个小屁孩,带着他去了市中心的进口超市,直接把陆子君的小金库消耗掉一个大窟窿。


    轻飘飘两小袋零食,刷掉两千多。


    紧跟着午饭、下午茶、商场游乐场,又没了好几百。


    陆子君扫码付钱时,心口已经不是在滴血,而是喷涌,即刻暴毙那种。


    “一根棒棒糖,还是软糖,75!”


    “还有酱油米饼?两片85?”


    酒店房间里,陆子君捏着那张短短的购物小票,对着陈奕唉声叹气,“得亏他俩就爱吃汉堡炸鸡,午饭下午茶都在金拱门打发了,不然更完蛋。跟着的保姆还真一分钱不掏,什么人啊。”


    陈奕笑得东倒西歪,把问题归到陆子君没有在袋鼠蛋蛋聚财袋里放钱。


    陆子君不是没想过把金镯子塞进去,可他找不到机会。


    更确切地说,是他不敢回总统套房。与皇帝的吻在他脑子里反复重演,滚烫的气息盘旋了一整天,根本散不掉。


    仪式一结束,他一眼都不敢看陆竞珩,匆匆坐上迷你少爷的保姆车,去了市中心商场。


    回到酒店,他直接钻进了陈奕的房间,他打算最近就睡在陈奕这里,能躲一天是一天。


    陆子君平时不玩游戏,临时下了个,缠着陈奕带了半小时。陈奕终于不耐烦了:“你怎么不回楼上总统套睡?”


    “晚上我睡你这儿。”陆子君头也不抬,手指胡乱戳着屏幕。


    “为什么?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陈奕问。


    “别胡说,小心小陆董把你轰出去,这酒店是陆家的。”陆子君耳根开始发烫。


    “你们开始多久啦,进展到什么阶段了?”陈奕低头玩游戏,嘴上却问个不停。


    陆子君接不下话了,只能当作没听见。


    “躲也没用,你不如平躺着认错,明天我就得回家,你还能躲哪里去?”


    “这就跟我躲我爸一样,才半天他就找来,现在就在楼上和你男朋友说话呢。”


    他陈奕絮叨半天,没听见回应。一抬头,对面沙发没人。


    房门轻轻碰一声,陆子君跑了。


    陆子君觉得陈奕的话有点道理,躲确实不是办法,不如摊开说清楚。


    更重要的是,陈局现在正和陆竞珩谈事。这是不是说明,皇帝的语言功能彻底恢复了?陆竞珩能独立应对,那他陆子君是不是也就自由了?


    他蹑手蹑脚地摸回房间,客厅空荡荡的,书房门紧闭,里面的谈话似乎还没结束。


    机会来了。


    陆子君迅速溜进次卧,反手关上门。


    然后呢?


    他望着床上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突然愣住,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学校附近临时出租屋找一个?不行,那得花钱。还是去林涵实习住的郊区宿舍挤一挤?可林涵现在人还在京市,过几天才回。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陆子君决定先做一件简单而重要的事,把金镯子往袋鼠蛋蛋聚财袋里塞。


    金镯子被藏在旅行袋的最深处,陆子君把衣物往床上一倒,金镯子哐当掉了出来。


    不过,金镯子有点大,蛋蛋袋撑得吃力,陆子君盘腿坐在地毯上,费力地往里塞,塞着塞着,眼前的光线一暗。


    他下意识抬头,皇帝英俊却没什么表情的脸,正悬在他上方。


    “做什么?”陆竞珩的目光扫过满床狼藉的衣物和敞开的行李袋,声音低沉。


    “我…我…”陆子君紧紧握着金镯子,心头猛地一缩,话不过脑子就冲了出来,“我要回家。”


    第45章


    回家?


    陆竞珩第一次从小粉毛口中听到这个词。他倒是挺想问,你家在哪?


    学校宿舍?福利院?还是再找一个酒店?


    哪里都是家,哪里都不是家。


    见那对迷人玻璃棕眼珠带着点茫然,陆竞珩也是舍不得,他换了个问法。


    “我送你。”他说。


    果然,小粉毛立刻垂下眼,眼珠子盯着地毯,手上继续胡乱往袋鼠蛋蛋塞着的金镯子,嘴里的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啊…那个…还、还是让我在这个房间再借住两天吧,学校宿舍暑假不开放,等林涵回来实习,我就去他宿舍挤一挤,就这几天,我保证,绝对不打扰你工作。”


    陆竞珩细品着小粉毛诚恳漂亮的脸蛋,确定了一件事——


    陆子君所有的勇气,大概全都用在照顾别人这件事上了。


    在海岛暴雨时,为了大家能及时回岸上,他不怕死地跳进浪里拉船绳;为了安抚霍家的小孩不要吵闹,一穷二白他咬牙送出的黄金小海龟;还有为不让失语症暴露在族人面前,义无反顾贴上的唇。


    可一旦麻烦事砸到他自己头上,他立马就躺平了,像是只遇到危险的小兔子,四脚朝天双眼紧闭,装死不动。


    大概福利院的经历只教会了他怎么去照顾人,却没教他该怎么处理自己的难题。毕竟这些资助生在陆氏的安排下,只要不出大错,过得也算顺风顺水。


    现在好了,两人都已经从额头亲到嘴,这小粉毛还在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福利院自然不会给多少这方面的启蒙,全靠小粉毛自己瞎琢磨,又萌又渣。


    说到底,还是要亲手教,陆竞珩决定先逗逗他。


    “林涵?”


    “对,他暑假都回晋港陆氏实验室实习,包吃包住的。”


    “取消吧。”


    “不用回。”


    下一秒,小兔子一咕噜翻过身,复活了。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自己,可那点凶狠立刻被瞬间烧红的耳根出卖了,视线悄悄地挪到身后的墙,但是为朋友出口气的精神依旧不屈不挠。


    这模样真挺有意思。


    “林涵干得好好,好的,不能,说,说取消就取消。”


    “为什么?”


    陆子君盯着墙纸上的暗纹磕巴个不停,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摩挲着金手镯,“不是,这个,小陆董,为什么要为难他,你可以正常说话了,那,那我就可以走了啊,啊,哦,恭喜你。”


    他很紧张,单独和陆竞珩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空气里的暧昧稠得让他无法顺畅呼吸。


    与皇帝的接触,已经远远超过朋友之间的往来,之前,他总是麻痹自己,不过是因为失语症需要;但早上的皇帝落在唇上的回吻,分明和失语症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皇帝是喜欢男的?那开枝散叶怎么办?还是他男女都…


    陆子君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用余光偷偷去瞥陆竞珩,对方面色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冷淡,仔细看嘴角还有点上扬。


    看样子,语言功能恢复,皇帝心情不错。


    “恭喜我?”


    “嗯。”陆子君仰头久了脖子发酸,他干脆把金镯子套回手腕,从地毯上爬起来。刚站稳,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你来。”皇帝不由分说地,牵着他径直朝房间外走去。


    一踏入客厅,看到坐在长餐桌旁,面色凝重的陈局,陆子君立刻将手从陆竞珩掌中抽了回来。


    “去拿电脑。”陆竞珩倒也没坚持,在陈局对面坐下,简短地吩咐。


    “哦,好!”陆子君立刻应声,几乎是跑着冲进书房,抱出笔记本电脑,坐到陆竞珩身边。


    笔记本电脑亮着,屏幕上是份全英文调查报告,详细分析了新厂投资利弊,投资规模,产出比一系列数据。


    陆子君扫了一眼,报告里,选址有两块地,一块是因为风水不好被退回的已拆迁储备地,另一块则是紧邻的未拆迁村庄。


    “不好意思。”陆竞珩淡淡开口,“陈局久等。”


    陈局摆摆手,脸上堆着客套的笑:“是陈奕太混账,给你添麻烦了。”


    他说着,视线转向一旁的陆子君,语气更加和蔼几分,“也亏得子君肯收留他。”


    “都是同学,平时陈奕也很照顾我。”陆子君跟着笑笑,他想起上一次陈局提到陈奕时,自己还默默装作不认识,此刻倒有些过意不去。


    “子君。”陆竞珩转向陆子君,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立刻,陆子君的小腿便在桌下贴了上去,陆竞珩皮肤的温热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不对!


    陆子君突然清醒,皇帝已经能说话的!


    他耳根一热,匆忙找补,边说,边悄悄把腿收回,“小陆董,要查什么数据吗?”


    他刚想移开,陆竞珩的手已经落了下来,不轻不重地按住他的膝盖,指尖若有若无地在他腿内侧摩挲了一下。


    “村民户数,拆迁费。”陆竞珩的声音却平稳如常,仿佛桌下那只手不是他的。


    陆子君全身瞬间紧绷,可陈局期待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他努力收回神,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盯着屏幕上的英文报告。


    陆子君飞速转着鼠标,渐渐发现有些不对,报告里的厂区规划图,分明是将两块地合并在一起。


    所以,之前以风水为由放弃保证金,只是个幌子?连村长都骗了过去?


    陆子君心里一惊,但也不敢多想,赶紧按照陆竞珩的需求,查找数据。


    “陆董,拆迁工作已经是完成的,现在讨论,似乎意义不大?”陈局开门见山:“拿地的事,陆氏是否能再考虑下?”


    “可以,但价格必须重谈。”陆竞珩指尖在桌上轻敲,桌下的手却沿着陆子君的大腿缓缓上移了几分。


    陆子君猛地绷紧身体,差点把手里的鼠标丢了出去。


    调查分析报告是全英文的,陆子君查找数据的速度本来就不快,现在被陆竞珩扰得心神不宁,鼠标悬停在一串专业术语前,不敢确定哪个才是需要的数据。


    突然,大腿被轻轻掐了一下,陆子君看向陆竞珩,对方的视线正落在他悬停的光标上。


    就是这个数据?


    陆子君迅速将数据报出。


    “拆迁补偿,负担太重。”陆竞珩一针见血:“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


    “补偿费,法规是有标准的。”陈局面露难色:“整村拆迁非常难协调,钉子户一个传——”


    “那就得看陈局的决心了。”陆竞珩打断陈局的诉苦。


    陈局倒也灵活,立刻接上话:“地总是有的,决心除了我们,不也要看陆董你的?”


    “打个八折吧。”陆竞珩的语气随意得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这个价格土地局和发改很难接受。”


    “难接受,还是不能接受?”陆竞珩从电脑屏幕抬眼,看向陈局,桌下的手几乎完全覆住了陆子君的大腿,“陈局想清楚了,这是两块地。”


    一下,两下。


    陆竞珩的手在陈局的沉默中,有节奏地轻拍着陆子君的大腿。


    陆子君屏住呼吸,那只手的热度几乎要烫进皮肤里,他能清晰地数出自己的心跳。


    三下,四下。


    最终,陈局叹了口气:“陆董,你这是在逼我啊。”


    “要么税收,要么废地。”陆竞珩淡淡道,手指在松开前,有意无意地划过陆子君最敏感的内侧,“陈局,是你在逼我换厂址。”


    **


    半小时后,陆子君将满面春风的陈局带进陈奕房间。


    陈局看到躺沙发打游戏的儿子,直接给了一脚,说陆子君晚上还在协助领导工作,都是同学,你怎么就没出息地躺沙发打游戏。


    陈奕边嚎边冲着陆子君笑得暧昧,让他好好工作,特别是晚上要努力多加班。


    陆子君冲着他白眼一翻,走了。


    趁着电梯里空无一人,陆子君撩起点运动裤,大腿只有一点不明显的红痕,可皮肤还在发烫,连带着他的脸颊也烧了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陆竞珩与人谈判,最终结果,比报告预估的省了几个亿,甚至比之前与阿拉伯人的那场交锋更狠。


    陆竞珩那些看似随意的举动,实则每一步都挖好了坑,无声无息地逼着对方跳进去。陆子君不得不承认,皇帝确实厉害,难怪陆氏那帮老人捧他捧得心服口服。


    可他自己呢?仿佛也稀里糊涂跌进了陆竞珩亲手布的局,只是这个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陆子君还想不明白,但不管怎样,先跑再说。


    领了两个月秘书薪水,再加上金子涨价的钱,凑凑也有七八万,虽然离违约金还有点小距离,但可以先修个第二学位,曲线救国。


    叮——电梯门开了。


    陆竞珩就站在电梯厅正中央,身形挺拔,一双黑眸正温和地看着自己,分明是在等他。


    “小,小陆董。”陆子君慌忙开口,“恭,恭喜,双喜临门,拿下优惠的地,失语症也好了。”


    “没有。”


    “双喜临门。”


    额?不是吗?


    “只能”


    “说四,五个字。”


    啊?


    陆子君傻了,刚刚不是谈得很流利吗?皇帝难道在骗他?


    但陆竞珩说话断续的语气确实和原来一模一样。


    不管了,四五个字也够了,按村长的说法,四个字就足够主持送王船的大典了。


    “四,五个字也,也够了,”陆子君快疯了,再发展下去,自己也要去找医生看看结巴症的。


    “新厂的事也定了,你,你可以去英国再治疗下,一定能都,都好。”


    “新厂”


    “是机密。”


    啊?陆子君下意识伸手扶上陆竞珩的手臂。


    下一秒,陆竞珩忽然弯腰逼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知道太多的妃子,”


    “跑路,会被杀头的。”


    第46章


    陆子君怀疑自己被骗了,又苦于没有证据,能证明皇帝可以正常说话。


    他躲着陆竞珩在次卧睡了一夜,早上正刷着牙刷,睡眼惺忪间,身后一片温热逼近。


    陆竞珩蜜色手臂,从自己腰两侧伸出,撑在大理石洗手台上,肌肉看起来硬邦邦的。


    陆子君一惊,牙膏泡沫咕咚吞到肚子里,抬眼往镜里瞧去,身后人白衫西裤,正低着头,凑近自己的侧颈。


    他举着牙刷赶紧转过身,皇帝硬朗英挺的五官巨幅海报一样映在眼前,陆子君上身猛地后仰,后腰卡在冰冷大理石台延的一瞬,温热的大手卡着他的腰一提,稳稳地把人放在盥洗台上。


    哐当——牙刷掉在地上,陆子君双手慌忙扶住台面。


    “小,小陆董。”


    对方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身子往前逼近了一寸。


    “早,早上好。”陆子君无处可退,抬起双手,抵在陆竞珩胸前:“我,我……”


    “你需要”


    “医生吗?”


    是清爽的须后水味。


    “为什,什么?”陆子君垂下眼,盯着陆竞珩的衬衫扣子,最上两个衣扣敞着,纯棉布料裹着胸肌线条,随着呼吸起伏。


    “说不清话。”


    “得治。”


    干燥的唇落在陆子君的嘴角,啄了一下。


    陆竞珩尝到点薄荷的清凉。


    再凑近些,寻到那小小凸起的唇珠,偏了一点,吻了一半。


    甜的,薄荷味后裹着果香。


    他勾过陆子君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小粉毛的眼睫颤抖得厉害,玻璃棕的眼珠子蒙上一层水雾。


    陆竞珩手指稍稍用力,将人往身边再带一点,将那轻颤的小海鸥,往唇边再引一点。


    最终,小粉毛柔软的双唇,轻轻地凑了上来,带着点试探,然后打开。


    薄荷牙膏的清甜在唇齿间流连,陆竞珩舌尖温柔地探入,陆子君轻颤着回应,唇齿游移。


    呼吸交错间,陆子君微喘着稍稍退开,对方发烫的指尖在脸颊流连,“小陆董,我们…关系……这样不合适。”


    “我们什么关系?”对方低声反问。


    陆子君只顾着心跳得厉害,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表达。


    “可能,应该是,我只是,是临时的,来实习的,不好……”陆子君支支吾吾地说着。


    “那就转正。”


    清爽的须后水香气,再次席卷而来。


    **


    陆子君坐在宾利欧陆里,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连余光都不敢往开车的皇帝身上沾。


    他与陆竞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娘娘庙前是他先吻上皇帝的没错,可早上被按在洗手台上,他怎么又主动吻上去了?


    陆子君恨恨心里琢磨着陆竞珩早上的话。


    是要转正什么?


    是从实习秘书变成正式秘书?还是从普通关系变成……陆子君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两人从来也不是普通关系,若一定要有一个严谨的说法,陆子君搜肠刮肚想半天,应该是供求关系。


    陆子君是供方,陆竞珩需求方,虽然现在无法确认他需求的真假。


    此时,需求方手一伸,把手机递了过来,随口报出一串六位数字。


    陆子君一愣,数字是自己生日?


    “什么?这是我的生日呀。”


    “手机密码。”


    陆子君立刻低头,红着脸解锁着,受不了。


    手机邮箱里,有两套房子的基本情况,一套是大平层,一套是临街洋房。


    皇帝让陆子君选一套。


    “这要做什么用?”陆子君心肝一颤,不会是要送房吧?


    “村长抽烟。”


    “套房要”


    “去味。”


    哦——原来是要搬家,陆子君松了口气。


    “小陆董,挑你喜欢的就好。”


    说完,陆竞珩侧过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为了这句话,陆子君后悔了好几天。


    因为皇帝从来不做选择,皇帝都是allin。


    而资本家从来不怜惜牛马,资本家都是往死里压榨。


    Buff叠加后的结果——陆子君现在手上有三套房子的账要管,大平层,洋房,祖宅。


    什么知道太多的妃子要杀头,肯定是听错,陆子君不过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臣子罢了。


    他发愁地看着手上的三套钥匙,想起韩书礼,那天说还有几本专业书要给自己,怎么就没下文了?打开微信一看,才发现韩书礼的微信淹没在一堆的小红点中,完全被忽略了。


    对方说书整理好了,问陆子君什么时候有空拿,想吃什么,连问了几天陆子君都没回应。


    而最后一条留言是在昨天,韩书礼让陆子君留个地址,好让秘书把书送过去。


    陆子君慌忙回了个抱歉,解释因为最近陆家村事情多,太忙,所以没注意看手机。


    韩书礼几乎是秒回陆子君的微信,又问要不要出来喝杯咖啡,找个地方把书的内容聊聊。


    陆子君的日常饮品清单非常朴素,白开水为主,偶尔奖励自己一杯六块钱的奶茶,连9.9的咖啡都算奢侈。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陆氏总部楼下的国际连锁咖啡店,那边安静,常有人带着笔记本工作,挺合适。


    现在陆竞珩不开会的时候也不太管他,陆子君瞅了个空档,下了楼。


    韩书礼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陆子君,他一眼就看见那个穿大红T恤的少年推开玻璃门走进来,粉色的头发随着脚步一翘翘的,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明媚和生机,和上次吃饭时那种乖巧的模样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韩书礼也讲不清。只觉得他像一团小火似的,眼睛里有光,跟周围那些穿衬衫、埋头工作的上班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陆,今天心情很好?”韩书礼笑着问他。


    “哈哈,有吗?书礼总喝什么?”陆子君把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放下,拿起手机扫了下点单码,然后把屏幕递过来。


    手机很新,是市面上的低端型号,两杯咖啡的钱,与手机价格比起来,显得异常奢侈。


    “我请你吧。”韩书礼没接。


    “别别别,”陆子君连忙摆手,指了指桌上那摞全新的专业书,“这些书要是买可得花不少呢,相比之下请您喝咖啡可划算多啦!”他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特别明亮。


    韩书礼微微挑眉,虽然不明白陆氏为什么让一个实习生来管账,但看这陆子君把书和咖啡放一块比价的样子,还挺合适。


    韩书礼点了最便宜的冰美式,陆子君跟着点杯一模一样的。


    咖啡还没做好,陆子君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账目虚心请教起来。


    韩书礼只看了一眼,就轻轻吸了口气——


    一套祖宅还不够,现在要管三套,内容也从最初的控制成本,扩大到几十万的家具、上百万的艺术品该如何合规入账。


    他抬头看向陆子君,对方正用吸管,小口抿着刚送来的咖啡,苦得直皱眉头。


    “这都你一个人管?”


    陆子君回答得坦然:“我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除了觉得贵,还是贵,然后会溯源,比如之前那个清洗一套要一千的洁具,实际才不到三百,中间被层层加价,就出了个糊涂账。”


    “我也只能做这些基础的,”他笑了笑,语气轻松,“报给小陆董后,他会再看一遍的。他大概就是看我小气,适合干这个吧。”


    韩书礼静静地听着,陆氏在敏感岗位上,启用一个毫无职场经验的新人,也是剑走偏锋。但看着眼前这少年苦着脸喝咖啡、一副认真对账的模样,他又觉得这人用得非常合适。


    “他很信任你。”韩书礼说道。


    陆子君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换哪个资助生都一样的……我只是因为在陆家村帮忙多,他们顺手叫上我罢了。”


    “如果你真想多学一些,”韩书礼向前倾了倾身,声音温和,“可以来我的事务所实习。对你将来考证也有帮助,自学终究不太容易。”


    从知道陆子君是资助生后,他对陆子君就有种说不出的特别感觉,这个福利院走出来的少年,心思敏锐,却也坦荡荡,有一股什么都能干下去的韧劲,而且还擅长自我找补,怪可爱。


    “真的吗?!”陆子君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当然。”韩书礼微笑着应道,目光却不自觉地从陆子君脸上移开,落向他身后咖啡店的玻璃门。


    那日坐着宾利来接陆子君的男子,正推开咖啡厅大门,依旧是气宇轩昂,眉目深刻,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陆子君的方向。


    马上,陆子君顺着自己的视线回头,喊出声,“小陆董。”


    韩书礼立刻站起身。


    陆氏的新家主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可周身却裹着一种不经刻意的压迫,足以让周围空气凝滞的气场。


    他迈步走近,冲韩书礼略微颔首,动作间带着几分疏离的礼节,随后在陆子君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小陆董,这是韩总,村长特意拜托他来教我看账的。”陆子君连忙介绍,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挪开笔记本电脑,给陆竞珩腾出一块桌面。


    “辛苦。”陆竞珩语气淡淡。


    “哪里,子君做事很认真,”韩书礼笑着接话,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正问子君,要不要来我这里实习。”


    “子君?”


    陆竞珩没看韩书礼,而是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起陆子君手边那杯冰美式,直接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冰块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陆子君瞪大的眼睛上,问道:


    “你想去吗?”


    第47章


    “想,想去的。”陆子君望着陆竞珩手中那杯被喝过的咖啡,声音都有些发紧,慌忙解释:“但是小陆董,这杯是我喝过的咖啡,不知道你要来,我没点你的。”


    他没等对方回应,转身就快步走向点餐台,一回头,却正对上陆竞珩黑沉得吓人的脸色。


    皇帝在气什么?难道是自己下楼到咖啡店,没喊他?


    陆子君一咬牙,给皇帝点一杯冰美式,超大杯。


    陆子君把冰美式往桌上一摆,超大杯型跟霸王似的立在两杯中杯咖啡旁,气势上倒和陆竞珩莫名相配。


    陆竞珩抬眸扫了陆子君一眼,没说话。


    “不急,子君。”韩书礼见状适时打圆场,转移话题,“你是现在是机械系吧?专业跨度很大,ACCA又是全英文,你可以先看看考试材料,再决定。”


    “全英文我应该没问题的。”陆子君脱口而出,语气有些急。他听出韩书礼话中的犹豫,实习机会眼看要黄,不由得更慌了。


    他迅速合上电脑,把桌上几本教材揽到身边;虽然搞不懂陆竞珩到底为什么气成这样,但他深知皇帝的脾气,这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厚着脸皮道歉,然后迅速跑路,即可保命。


    “额,小陆董,是我的问题,我没说和陆氏有实习生协议,书礼总不知道,所以,他才会邀请我去他的事务所实习。”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韩书礼递台阶,“至于考试,我还要看下教材是什么内容再决定,毕竟全英文的,我先看看吧。”


    陆子君解释完,冲着陆竞珩笑笑,但是嘴刚咧开,他只感觉大事不妙——


    皇帝的眼神,在自己一顿道歉解释后,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阴沉,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氏明天就要破产清算。


    啊?道歉没用了吗?


    陆子君手一抖,合到一半的笔记本电脑差点摔在地上。


    “走。”陆竞珩随手接过电脑,语气冰冷。


    不等韩书礼和陆子君反应,他已经往店门方向走去。


    陆子君看了眼桌上的咖啡,又看了眼那七八厚厚本专业书,再看看越走越远的陆竞珩,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他只有一双手,少拿哪样都是巨大的浪费。


    “我一会儿把书放你们总部前台。”韩书礼温和地开口,替他解了围,“陆董应该是有急事,你快跟上去。我们下次再约。”


    韩书礼戴着副无框眼镜,玉面书生般温润,一派体谅打工人的善意,陆子君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拿起两杯咖啡,一声道谢,匆匆道谢后就小跑着追向陆竞珩。


    “小陆董,你的咖啡没拿。”陆子君在身后喊道,再气也不能浪费,超大杯的冰美式花了他三十七块钱。


    “不喝。”陆竞珩头也不回。


    陆子君端着咖啡,手指头冻得发麻,听陆竞珩这么说,心里也跟着开始冒火。


    不喝咖啡,下楼来咖啡厅做什么?三十七块钱在学校食堂够吃一天三餐还有找,怎么说不要就不要?


    学财务管理也是陆竞珩要求的,都还没开始学,他就来把人喊走,那还怎么学?


    陆子君一路无言,回到董事长办公室,小跑着把咖啡放在秘书室的临时座位上,声响不小。


    陆竞珩看着开始要炸毛的小粉毛,确定要让这人脑子开窍,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


    早上还在浴室里颤着吻上来,中午就想着跳去别人那儿工作。如果他没及时出现,是不是陆子君已经笑眯眯地跟那姓韩的谈妥一切?


    这傻大学生还真以为那姓韩的又是请吃饭、又是解疑难,全是看在村长的面子上?


    能做到事务所合伙人,业务能力固然重要,但更得懂长袖善舞、经营人脉、拓宽业务。韩书礼第一次请陆子君吃饭就选的是高级餐厅,哪像普通前辈带后辈的样子?


    而换作其他人,见到陆氏的董事长来接人,肯定要追出门外,借着陆子君做中间人,攀上大腿,那姓韩的倒是稳稳坐着,完全无视在门外的宾利。


    陆子君手上管的这几套账,根本独立于陆氏体系之外,完全接触不到核心财务信息。对方的目标再明确不过,就是图人,这才见第三面,就直接出手挖墙脚。


    陆竞珩几乎想拎着陆子君的耳朵训他一顿,让他脑子清醒点,别外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全世界到处都是会计,有证也不过是让自己有口饭吃饿不死,还不如好好读机械,能设计操作高精机械的人,可比会计值钱得多。


    “小陆董,下楼找我有事吗?”这位要被人吃了还不自知的大学生,还在刨根问底。


    但秘书室还有其他人,陆竞珩也不好多说,视线扫去,大秘书桌上放了份拍卖会行程,便随口说道:“明天有拍卖会。”


    “明天?”陆子君眼睛还是瞪起来了,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是要我把头发染回黑色吗?不然一个下午要准备什么?”


    这直白的质问让整个秘书室瞬间鸦雀无声,三秒后,不知是谁开始啪啪啪地狂点鼠标,制造出一点忙碌的噪声,所有人都假装没听见,埋头做事。


    “问她。”陆竞珩抬手朝大秘书Lynn一指,决定暂时和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小粉毛保持距离。


    拍卖会是一些不良资产打包,这些事情是由王总负责的,其他情况他并不清楚。


    陆竞珩正式接任的时间不长,秘书团队一共三个人,都是从村长和王总身边调来的人,那类老板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怼过,老板从来没有这样对谁笑过的,老熟人是不存在的。


    所以秘书室里的人,听着陆竞珩似乎在陆子君手里败下阵来,除了吃瓜,还是吃瓜。


    大秘书Lynn是名三十来岁的干练女子,一头黑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在后颈束成个简单的马尾,金色带钻的蝴蝶结耳钉,在耳垂BLINGBLING的,被老板一点名,她立刻收起掩饰吃瓜而狂点的鼠标,站起身来。


    “头发没关系的,你喜欢什么颜色都可以。”Lynn的目光在陆子君那件大红T恤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着装的话……普通衬衫就行。相关拍卖内容在这里,你可以先了解一下。”


    “好。”陆子君接过文件,坐了下来。


    陆竞珩则转身进了里间办公室。


    秘书室在董事长室外的大厅,中间隔着道墙,有一细长条的落地窗,平时窗里的百叶都合着,今天陆竞珩一关上门,就把百叶打开了。


    Lynn抬头看了眼小窗,问道:“明天拍卖会的行程,原本只有安排王总去,陆董也要去吗?”


    陆子君跟她着扫了眼小窗,陆竞珩的视线正透过那一小条缝隙落在自己身上。


    行吧,这还监视上了。


    “应该是吧。”陆子君转回头,态度恭顺地回答,“我先看看这些都是什么内容,有不懂的再向您请教。”


    “好,决策都是楼下王总他们先行讨论过的。”Lynn的蝴蝶耳钉一闪,笑道,“我就负责会场纪要整理传达,明天你去的话,我就可以空出来。”


    很明显,这又是皇帝一时兴起的决定,这人就是这么为所欲为。


    手机一震,是韩书礼发来的信息,说书已经放在公司前台,还附了一张在前台位置拍的照片,细致又周到。


    陆子君有些摸不着头脑,陆竞珩为什么要打断韩书礼与自己的见面。


    他试着把场景带入自己的熟悉的环境,就好像自己在与学生会财务部人说话时,学生会主席直接打断来,不由分说地把人拉走,想想就觉得很不礼貌。


    可巨大的阶级差距,却让所有这些行为都显得顺理成章。就像陆竞珩不做解释就把他带来京市,或半夜突然去祖宅一通打砸,从来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大家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


    陆子君盯着拍卖会流程看半天,一个字没看进去,他越想越不对劲,手边的冰美式一杯接一杯地喝完,倒是一点没浪费。


    不浪费的结果,就是晚上睡不着。


    陆竞珩已经进了主卧,陆子君还生龙活虎地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因为白天的事,他心里还憋着点对陆竞珩的火,但他自诩是个有礼貌、高素质的大学生,皇帝有要求他就办,皇帝不开口,他就安安静静待着。


    一个晚上,陆竞珩都没有找他。


    陆子君坐在客厅把电视频道从头到尾按了一遍,又开始研究ACCA的考试。研究了半天,他只觉浑身发冷,也不知道是那两三万的报名费让他心冷,还是客厅空调温度太低。


    他干脆抱起书跑回自己房间。可房间里也一样冷飕飕的,他低头看了眼空调面板——


    好家伙,十六度。


    他在面板上按了半天,温度纹丝不动。


    ……坏了?


    他在陆竞珩房间门口站了会儿,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太好意思联系工程部的人维修,干脆多裹几床被子,躺在床上干瞪眼。


    最近,他不太敢和皇帝睡同一个房间。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陆子君心里怪怪的,抱也抱过了,吻也接过了。


    所以这到底算什么?


    他想了想,翻出手机,调出当下最火的AI,输入一行问题。


    【男的和男的接吻,一定是在谈恋爱吗?】


    AI立刻列出男人间接吻的各种可能性:


    亲情。


    没有,划掉。


    友情与喜悦。


    只有惊吓。


    文化习俗。


    不存在


    酒精作用。


    早上只有牙膏,没有酒精。


    表演工作需求。


    秘书不需要表演。


    好了,要完蛋了。


    陆子君缩在两床被子里,瑟瑟发抖。


    第48章


    空调温度实在是太低,陆子君裹着被子,起起躺躺,喝热水,翻书,玩手机……


    在咖啡因的加持下,他整晚半梦半醒,梦境里充斥着混沌斑斓的气泡,人像在冰凉的泳池里,冻得不行。


    混沌之间,一股温热的气息自身后贴近。陆子君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向那热源靠去。


    很舒服。


    他甚至无意识地轻轻扭动了几下腰身,让自己与那温暖贴合得更为严丝合缝。


    可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


    等陆子君彻底清醒,陆竞珩已经从身后紧密地贴合上来,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一只大手隔着他单薄的衣料,熨贴在他小腹上,反复摩挲。


    陆子君不敢睁开眼,只能继续装睡。


    可那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已经完全将他全卖了,完全无法掩饰,陆子君转头试着想解释,“小——”


    才吐出一个字,陆竞珩的唇便重重压了下来。


    陆竞珩的吻和他的做事风格一样凶狠,陆子君是领教过的,他的下巴被抓得生疼,陆竞珩的舌头在他的口腔里肆无忌惮的入侵,掠夺,反反复复。


    他隐约地听到一句别怕的同时,某种柔软的触感贴上自己的侧颈。


    陆子君慌忙从被窝里伸出手想挣脱,房间里冰冷的空气便笼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发抖,侧颈上又是一阵细微的疼痛,伴随着吮吸,与细碎的撕咬。


    “会着凉。”身后的人握住他试图反抗的手,将他的手臂重新裹回温暖的被中。


    他听到他低声在唤自己的名字,连名带姓。


    “小陆董……我们不能这样。”陆子君颤着声,徒劳抵抗着。


    “不能怎么样!”低沉的男声贴着他的皮肤响起……


    陆子君想开口回答,最终却只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


    ……


    一瞬间,被窝湿热密闭的空气里,弥漫开独属于陆子君的味道。


    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就算憋死了,都不想再闻到一点。


    他屈起腿,一股冷意立刻从被子的缝隙钻入,大腿间那片湿凉黏腻的触感让他僵住,他死死抓住身上的衣服不敢再动。


    “你再动,我就当你投怀送抱。”身后的男人依旧贴着他。


    陆子君再也顾不上了,手忙脚乱地在被窝里摸索到被褪下的睡裤,胡乱地套了回去。


    他想,自己是真的完蛋了。


    这个世界上完蛋的人很多,完蛋的事情也很多。


    比如今天早上的这场拍卖会,处理的便是一批完蛋公司打包出售的不良资产。


    资产包规模不一,大的带着整块地和上面没盖完的烂尾办公楼,小的则像是晋港CBD边缘某栋楼里,因断供而被收回的一小层办公空间。


    那栋未完工的烂尾办公楼是本次拍卖的重头戏,也是陆氏经过详尽分析后,认定有利可图的目标。


    陆子君一身挺括衬衫,坐在陆竞珩和王总之间,背脊挺得笔直,几乎一动不动。


    “子君,你是不是人不舒服?怎么脸这么红,耳朵也红?”王总问。


    陆子君知道,从一进会场,王总就盯着自己打量,可他也只一直故意装作没察觉。


    “还好吧,可能会场空气不流通。”陆子君故作轻松,手下却悄悄地将衬衫最顶上的那颗纽扣也扣得严严实实。


    “你这脸都憋红了,怎么还死命扣衬衫扣子?”王总又问。


    陆子君没回答,但他能肯定,自己的脸此刻一定更红了。


    若不把扣子扣死,他真怕稍微一动,衣领松开,满脖子那些暧昧的红痕就要被王总看了去。


    他只觉陆竞珩实在是荒唐。


    此刻,皇帝正亲自举牌,紧咬着韩书礼的公司不放——韩书礼的会计师事务所也参与了拍卖,目标是那个最小的资产包,即那一小层办公楼。听周围竞拍人低声交谈,那层楼恰好就在韩书礼事务所楼上,若能拿下,便可上下贯通,连成一体。


    “小的,你要那小层楼做什么?那东西如果不自用,毛利润没几分钱。”王总憋着笑,翻了翻手中的资料,“你这样紧咬着不放,别人会误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全都跟着哄抬价格。”


    陆氏百年基业不倒,本身就是一个活招牌。


    外界判断项目好坏时,有个不成文的准则,凡是陆氏紧盯不放、志在必得的,必定是好东西,要么项目本身优质,要么就是有些玄学在里头,沾了陆氏祖坟的青烟,有运气加持。


    陆竞珩没理会王总,只是在韩书礼的委托人举牌后,再次面无表情地加价,幅度不大,紧贴着最低加价限额。


    他的牌刚落下,现场立刻有其他竞拍者跟进举牌。一小层普通的办公楼,被左右夹击,价格一路水涨船高。最后,韩书礼的事务所竟是以市场原价拍得,一点便宜都没占到。


    “小的,你今天是来捣乱的吗?”王总看半天,没搞懂陆竞珩到底要做什么。


    但陆子君看懂了,陆竞珩就是单纯地讨厌韩书礼,不想让对方舒坦。


    从第一天韩书礼约他吃饭,皇帝把宾利直接停在餐厅门口,饭吃一半就把人带回酒店,到昨天当着韩书礼的面喝他用过的吸管,却不是要喝咖啡,都是赤裸裸地在找茬。


    像是在巡视领地的猛兽一样,外来的野兽都会遭到驱赶。


    而自己就像领地里的小动物,任由着他胡闹。


    陆子君再次感到一阵荒唐,而荒唐的人不单是陆竞珩,还有自己。


    早上提上裤子后,他就冲出卧室躲进卫生间,一直到被陆竞珩带来拍卖会场,他都紧闭着嘴,一声不吭,拼命想假装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回到酒店后,满次卧散不去的特殊气味,明目张胆地提醒陆子君,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床铺一片狼藉,空调依旧不知疲倦地吹着十六度的冷风,控制器还是坏的,纹丝不动。


    陆子君拨通了客房的服务电话,报修故障,但他不敢让客房来换床单,太羞耻。


    当陆子君看着还湿着的床品发愁时,床头的电话响了,是酒店工程部。


    “您好,是陆董的房间吗?”


    “是的。”


    “陆董,中午好,昨天空调我们按照您的要求,总控固定在十六度,空调运行是出了状况吗?”


    “啊?”


    “您是觉得温度不够低,还是太凉?需要我们派人到房间检测下吗?”


    陆子君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这空调怎么调都没反应,原来是早就被陆竞珩授意锁死了!


    他握着听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滴”一声轻响,陆竞珩从书房的分机切入了线路。


    “调回正常模式。”


    “好的,还有其他需求吗,陆董。”


    “没有。”


    “那祝您今天过得愉快,再见。”


    电话里只剩忙音,陆子君拿着听筒愣在床头,所以自己是又双叒叕掉进陆竞珩挖好的坑里了?


    这开的什么国际玩笑!!


    一股火气猛地蹿上来,他怒气冲冲地冲出次卧,直奔书房。


    陆竞珩正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等着他大驾光临。


    “陆竞珩,你什么意思?”陆子君是真气急了,他直呼出皇帝的大名,不管不顾。


    “什么意思?”皇帝反问,深邃的黑眸里漾着清晰的笑意。


    陆子君从未见过陆竞珩笑,这是第一次。不可否认,帅得惊人——但这完全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你为什么故意把空调总控调整到十六度?”


    “热。”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热不会调自己主卧的温度吗?


    “别把我当傻瓜!你热,你就把你自己房间的温度调低啊!”


    这次,陆竞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着看向陆子君,眼神里的暧昧浓度越来越重,


    陆子君在电光火石间读懂了那眼神的含义,脑子一懵,话已脱口而出:“你,你,你就是为了逼我去主卧陪睡,是不是?”


    又是嘴比脑子快的一天,话刚说出来,陆子君的脸瞬间爆红,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陪睡都出来了。


    “不是陪睡,我们的关系不是这样的。”陆子君试图挽回。


    “哦?”陆竞珩身子前倾,“那是怎样?”


    “我和你,我和你。”陆子君只觉得天灵感直冒烟,他一跺脚,大声道:“我和你是供需关系,你懂吗?”


    “陆竞珩,你有失语症,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我摸,你才能说话。”


    “但事实如此,我自然就要帮你,当然也不算帮,我是领了工资的。”


    “所以我是正经秘书,不是你的床伴。”


    “然后?”陆竞珩手一摊,示意陆子君继续。


    “哎,你怎么还好意思问我然后?”


    “这么明显的供需关系你不明白吗?怎么当董事长?”


    “你没有我摸,就说不了话,需要我陪。”


    “所以,我是你的上帝,懂吗?”


    “没有我摸,你现在都没办法跟我吵架,不是吗?”


    陆子君双手叉腰,理直气壮,豌豆射手一般哒哒哒狂喷。


    没错,不用怕。皇帝最多一次蹦五个字,绝对骂不赢他。


    “我不要当你床伴,懂不——”


    天旋地转。


    陆子君眼前突然一黑,又瞬间亮起,眼前只有摇晃的地毯纹路,和陆竞珩大迈步的脚后跟。


    他被皇帝直接扛在肩上!


    “放我下来!”陆子君在陆竞珩肩膀上又锤又踢。


    可完全没有效果,陆竞珩的手臂像是烧红的铁钳,圈在腰上,热得让人动弹不得。


    又是一阵令人眩晕的失重感,他被重重地丢在床上,脸颊边便是潮湿的被褥,散发着那股让他无地自容的、属于自己的气味


    陆竞珩沉甸甸的身体随即压了下来。


    “供需关系?”


    “是!”陆子君红着脸,咬牙回应。


    手掌骤然施加压力,陆子君从齿缝间漏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可需求方,是你。”灼热的气息研磨着他的耳廓,伴着不可言喻的暧昧气味,陆子君独有的气味。


    “我没有。”陆子君脸再烫,都不会承认如此羞耻的事情。


    “哦?”


    “哦!”陆子君双手抵着陆竞珩的前胸,重重地肯定,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早知道。”


    “知道什么?”陆子君下意识追问。


    “我的上帝。”陆竞珩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


    陆子君还没反应过来,抵在对方胸前的手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勾上了皇帝的脖颈。


    “你早上光身着背对我时。”


    陆子君脑子一嗡,慌忙要松手。


    可来不及了,陆竞珩恶狠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满是欲望。


    “我就该直接上了你。”


    第49章


    陆子君活了十八岁,自认为最窝囊的时候就是现在。


    眼泪止都止不住,可他又没手去遮住脸,因为他需要按住腰间的皮带。


    从福利院到中学毕业,他受的教育都是要好好学习、洁身自好,大学里甚至还用PPT教育他们不能乱约炮。要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碰上陆竞珩这样的坏东西,总被弄得浑身湿漉漉、一塌糊涂。


    陆子君闭紧双眼,在陌生的快感和强烈的羞耻之间来回撕扯,凭泪水汹涌着。


    但也可能,这是他陆子君十八年来最勇敢的一刻。


    他冲着压身上的人大嚷一声,紧接着,狠狠一脚往陆竞珩小腹蹬去,毫不留情,开口骂了起来。


    “陆竞珩,我不是你圈在领地里的小动物,你不能这样对我。”陆子君破着嗓子,坐起身抹着眼泪。


    “你说话不行,让我帮你,我也按着你的意思做了。可到头来,你就这样欺负人吗?”


    陆竞珩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被蹬开,下意识捂住腹部,腹部的剧痛令他一时无法接上陆子君的问题。


    他很想反问,到底怎么欺负他了?把小粉毛养在身边,也算费尽心思,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做,怎么就让他觉得委屈了?


    “陆竞珩,你可能觉得无所谓,”陆子君越说越激动,声音发颤,“可我很在意!两个人又不是在谈恋爱,怎么能做这些事?”


    “那就谈。”陆竞珩沉着语气,忍着痛从嘴里挤出三个字。


    陆子君正捂着脸抹眼泪,听到陆竞珩这么一回答,眼泪都不抹了,再从指缝间瞧去——


    陆竞珩正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表情甚至有些痛苦。


    谁家好人谈恋爱告白时,表情是臭成这样?明显不乐意啊!


    不乐意还谈个什么?胡说八道什么?


    皇帝这为所欲为的毛病是不分场合地发病啊,谈恋爱这样的事情随便张口就来?


    "你老母啊。"陆子君眼泪一收,心中的怨气更重了,他找不到合适的骂人的词,学着村长生气的样子,脏话就蹦了出来。


    陆竞珩看着那殷红的海鸥唇,漂亮地吐出句村骂,只觉得腹部的疼直接窜上了太阳穴。


    果然是村长带进陆家的,什么都没学成,村骂先毕业了,谁家孩子被告白时,是用这么土的脏话回复?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看屁。”陆子君一声哽咽,又骂出句脏话,也没比村骂进步多少。


    陆竞珩盯着陆子君没接话,落在小腹那一脚略凶残,踢得他隐隐反胃。


    陆子君被盯得脑子都清醒了,只要还跟皇帝住在一起,这种擦枪走火的混乱局面就永远不会结束,毕竟自己也有主动的前科,解决问题必须从根源做起。


    “我不能再住酒店了,我今天就搬走。”陆子君一抹鼻子,爬下床。


    “搬去哪?”


    陆子君边走边抖着西裤,裤子被弄得皱巴巴还湿了一片,他看得脸又羞得一片通红,根本没脑子细想陆竞珩的问题。


    “系里金工实习快开始了,我找辅导员安排临时宿舍……或者我去找陈奕,住网吧也行。”


    陆子君这次不敢再提林涵,就怕皇帝脑子一抽,又要取消林涵的实习安排。


    “陈奕?”陆竞珩压下胃部的恶心问道。


    “对。”陆子君从衣帽间拽出旅行袋,回答得斩钉截铁。


    **


    陆子君坐着陆竞珩的宾利,一路驶进陈局家的小区,宾利乌亮霸气,经过小区保安岗亭时,保安的注目礼持续了好几十秒。


    这是陆子君第一次单独坐这辆车出门,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但只要能从酒店搬出来,就算陆竞珩派火箭送,他也乐意。


    陈局见到陆子君热情得不行——满冰箱的零食饮料,印着球队LOGO的被褥铺得整齐,最后对着陈奕来了句,两人记得别整天打游戏,马上要开始金工实习,该准备要准备,没有拿到优秀,要断生活费。


    陆子君听得心里软软的,给完糖马上就给棍子,也许这就是有个好父亲的样子。


    紧接着陈局又关照家里保姆,给孩子准备虾,陆子君爱吃,要大的活的。


    果然,陆子君也有个爹,还在陈局那里交代得面面俱到。


    陆子君默默把行李放到衣柜里,自己确实是爱吃大虾,五彩尾巴身上有条纹的那种,一条比手掌长,最好是活的,还不爱剥壳——这件事,只有陆竞珩知道。


    陆竞珩对他执意搬出酒店没多问,直接让司机送他来了陈奕家。


    陆子君掏出手机,摸半天,给皇帝发了条微信:我到陈奕家了。


    看在大虾的份上,要有礼貌。


    等了很久,陆竞珩都没有回复,就在陆子君开始担心对方是不是真动了怒的时候,村长的电话打了进来。


    村长:“子君,小的去哪摔的?不应该啊。”


    陆子君:“小陆董吗?”


    村长:"对啊,照CT去了,说在酒店小腹被桌角撞了下。"


    陆子君不敢吭声,哪是桌角,分明是他的脚。


    陆子君:"检查结果怎么样?"


    村长:“幸好没伤到内脏,你这几天照顾着他点。”


    陆子君:“好,我这几天住陈奕这里了,晚点我过去酒店看看。”


    陆子君没等到晚上,就找了辆共享单车,一头钻进晚高峰的车流,吭哧吭哧朝酒店骑去。夏末的晚风又闷又热,吹得他浑身黏腻。


    但客房紧闭,陆竞珩不在。前台认得陆子君,给了张临时卡。


    房间空荡荡的,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将一片柔和的粉光投在次卧凌乱的被褥上,空气中飘浮着熟悉的沉木香。


    被弄脏的被套已被整个拆下,浸泡在浴缸里,水面半掩着布料。


    酒店服务生不会把被褥泡在浴缸里,这么做的人只有陆竞珩。


    这样一来,服务生来收拾的时候,就不会发现上面的特殊气味。


    陆子怔了怔,按下浴缸的放水键,水声哗啦啦地长泄而下,像是自己直转而下的心情。


    他划开手机,又发了条微信:“小陆董,你没事吧?”


    他靠在书房的贵妃椅等了会儿,直到日头没入海中,陆竞珩依然没有回复。


    陆子君有些慌了,又不知道陆竞珩去了哪家医院,更不敢联系村长打听,毕竟那一脚是他踹的。


    最后,他还是乘公交吭哧吭哧地回到了陈奕家。一进门,玄关桌上厚厚一叠书瞬间跃入眼帘,是他的ACCA教材。


    “哎,你去趟便利店那么久啊?”陈奕探出头问,“刚刚小陆董来了,我爸也不在,可把我吓死。”


    “哦,他送书来的?”陆子君脱鞋的手一顿。


    “对,看你不在,放下书就走了。”陈奕帮着把书放进房间,“他对你真好啊,这种事,我爸都不会干,撑死喊个外送,你男盆友还亲自来。”


    陆子君松口气,书挺重,能拿上楼,说明人没什么问题。


    马上,陈奕圆滚滚的脸又伸到面前,压低声音:“你跟你男朋友是不是吵架了?怎么突然不住酒店,跑我这儿来?”


    “什么男朋友?就是要实习了酒店离学校太远不方便。”陆子君否认。


    “你出入都是陆董送,远不远有差吗?”


    “哪里出入都有送?我刚刚去酒店,就是自己踩单车去的。”陆子君嘴硬着,把手机往陈奕脸上一拍,屏幕上是共享单车的支付页面。


    “哦——”陈奕盯着页面,又是一副我懂的表情,“所以还是吵架了,你去找他,他来找你,苦命鸳鸯啊。”


    “都说了,我就是普通秘书。”陆子君招架不住,赶紧打开游戏想转移话题。界面还没加载完,一条微信突然弹了出来:


    LU:没事,明天你跟陈局的车一起上班。


    “你看,上班的安排就来了。”陆子君把手机屏转向陈奕,语气故作轻松,耳根却悄悄热了。


    “可我爸上班没有配车啊,他都挤地铁。”陈奕大笑起来,“我爸终于有宾利可以坐着上班了,怕不是要被举报了。”


    陆子君无语了,陈奕的口无遮拦不仅体现在他这里,甚至连亲爹都不会放过。


    “我说陆子君,你到底在害羞什么?”陈奕用胳膊撞他一下,压低声音,“食色性也懂不懂?你们天天住总统套房,要是不发生点什么,那才对不起你十八岁该有的血气方刚。”


    “你别胡说,小陆董不喜欢男的。”陆子君做着最后的抵抗。


    “哦?他亲口说的?”


    陆子君简直要晕过去,皇帝不仅没说过,甚至还亲口说要和他谈恋爱。


    这句话像魔咒似的,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以至于第二天和陈局一同从宾利上下来、远远看见陆竞珩的第一眼,那三个字就仿佛明晃晃地印在对方脸上。


    至于陆竞珩和陈局在园区现场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下去,什么拆迁成本,钉子户,所有的事情都抵不过三个字——


    那就谈。


    但是,接连几天,陆竞珩没再提这件事。


    每天都有台黑色避嫌帕萨特来陈局家楼下,接陆子君到总部,两人如常地配合开会,在桌下贴脚协助陆竞珩说话,只是皇帝最近不爱说话,三五个字撑死。


    而陆子君再与韩书礼见面,陆竞珩也不阻拦,反而派了Lynn陪同,理由是,三套房工作量太大,一起分担。


    转眼,开学前的金工实习开始了,内容很简单——做一把锤子。


    每人发一块铁疙瘩,手动搓成锤子。


    于是,陆子君每天早八就开始在车间里搓铁,累得头昏眼花,什么ACCA,他完全没有体力去想,每天收工就和陈奕瘫在房间里,连抬手打游戏的劲都没了。


    这天,他拿着钢锯子猛锯着锤身,汗如雨下,陈奕顶着一张沾满油灰的脸蹲在旁边哀号,


    “子君,要不你还是让那台帕萨特来接吧?别跟人吵了,我们下课挤地铁,车厢里的人都离我们三米远。”


    实习开始后,陆子君就让Lynn撤了车,坚持坐地铁通勤,陆竞珩没反对,依了他的意思。


    而这几天,皇帝也没有再喊他去总部,倒是每晚陈奕家都有份做好的大虾,剥好壳,说是酒店送来的,给两个钳工补充体力。


    两人贴太近时,陆子君觉得别扭,现在两人进入相敬如宾的贤者状态,陆子君也觉得难受,连搓铁的力气都比平时狠了几分。


    他扫了陈奕一眼,没说话,捡起对方扔在桌上的半成品锤头,闷声帮忙锯起来。


    “你和你老公,是怎么样了?”陈奕观摩着自己慢慢成形的锤头,突然在陆子君耳边突然冒了句。


    “我踹了他。”陆子君没好气。


    “啊?”陈奕呆了,“你被甩了啊?”


    什么话,陆子君听着更别扭。


    “都和你说,说我踹了他。”他一把丢下铁锯,抬腿比画了一下,“这样。”


    “啊,家暴啊!”陈奕张大了嘴,一脸震惊,“陆子君你有本事啊,还不快去给人送礼道歉!”


    第50章


    金工实习时间不长,就一周。


    最后那天,陆子君还在车间里埋头跟自己的铁锤较劲,就见六万老太太捂着鼻子站在车间门口朝里张望。


    “子君,你忙完了吗?”老太太由导师陪着,扬声喊他。


    陆子君刚刻完锤子上的字,还没来得及打磨,就被叫了出去。


    “拍卖行的艺术品,今天要放关,你要去清点接货啊。”老太太倒也不客气,一开就把目的说了,“小的说你在学校,我顺路经过,接你下。”


    祖宅修缮接近尾声,账目被陆子君理得清清楚楚,老太太十分满意,盘算着今年以后的账目都交给陆子君,自己只管跷脚打牌。


    祖宅几乎全部换新,老太太又陆续购买了不少艺术品。零零总总的数目和价格,陆子君甚至比她还清楚。


    现在艺术品要进场,陆竞珩却推说陆子君学业忙,不肯放人,让老太太自己去清点。老太太听得牌都打不下,喊上司机便往学校找人。


    陆子君匆忙收拾了东西,背上书包就跟老太太去了海关。


    关税手续先前陆子君已经同代理核对过,今天就只负责清点数量。


    直到最后一件艺术品稳妥装车,老太太嘴一撇,手指着窗外道,“早知道就让小的来处理,我打牌好了,还以为他腰撞得多严重,动都动不了呢。”


    陆子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陆竞珩的黑色宾利正打着双闪停在门口。陆竞珩人已下车,一身西装笔挺,正边走边利落地脱下外套,步履沉稳地朝里走来。


    “姑婆,我来接子君。”陆竞珩一进洽谈室,便开口道。


    “我又不会把人吃了,你急什么。”老太太狐疑地扫了陆竞珩一眼:“后天,布展师会来,你记得来祖宅看看。”


    “好。”陆竞珩应了一声,便带着陆子君转身离开。


    陆子君坐在宾利后座,目光不时悄悄瞟向身旁的陆竞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对方今天的坐姿有些别扭,腰背绷得比平时直。


    自己踹的那脚,看样子杀伤力不小,把人都踹歪了。


    偷看的频率高了,也就成了光明正大地看,看着看着,两人在后座一言不发,眼对眼地互相瞪着。


    陆子君紧张地干咽了下,手开始在包里摸摸索索。


    小粉毛一周不见,陆竞珩感觉他搓的不是铁,是腮帮子,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看样子每天送的大虾量太少,抵不过金工实习的体力消耗。


    这几天,他也不舍得让陆子君再增加工作量,忍着不再找他,本想也许两人拉开些距离,冷静下反而会好些。可现在一看,只有心疼。


    或许因为下巴尖了,小粉毛整个人褪去了先前那份小心翼翼,连瞪人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理直气壮。


    陆竞珩靠着车门换了个舒适的坐姿,面向着陆子君,按照他了解,陆子君应该马上就要开口道歉,密密匝匝的那种。


    他降下与后排的隔板,避开司机,小粉毛虽然话多,但有些场合还是很容易害羞。


    果然,小粉毛一开口就是跪,“小陆董,对不起。”


    “我没想到那脚会那么厉害,你还好吧?”


    那脚踹得挺重,一周过去,陆竞珩的侧腰还淤血着,他本想撩起衬衫让小粉毛亲眼见识下凶案现场,但想到被踹一脚的由来,想想还是算了。


    小粉毛垂着眼,继续嘟囔,也没真要他回答的意思:“腰伤应该不严重吧?不然村长早该来砍我了。”


    “我其实也没那么大力气……真的,这几天实习老师没少骂我,说我没吃饭。”


    听着陆子君哼哼唧唧地一边认错一边自我开脱,陆竞珩觉得或许自己真把人养歪了。


    刚带身边时诚惶诚恐、什么错都往身上揽,如今倒好,道个歉还带自我安慰的。


    翅膀硬了,开始要乱飞了。


    陆竞珩按下要把人抓起来一顿教训的冲动,维持着靠车门的姿势,继续听陆子君说着。


    “所以,我想,那个……”小粉毛忽然抬起眼,玻璃棕的眸子蒙了层水汽,轻轻一闪。


    想教训人的念头顷刻消散,陆竞珩现在只想吻他。


    他稍稍坐直,“哪个?”


    “他们说,唉,说我这是家,额是暴力,要送礼物道歉。”陆子君耳根通红,上身僵着不动,从包里掏出一个用皱巴巴A4纸裹了几层的小包裹,塞进陆竞珩手里,“送你。”


    东西不大,但沉甸甸的。


    陆竞珩一层层拆开——里面是一把丑丑的小铁锤。


    小锤子就比陆竞珩的手长一点,做工有些一言难尽,锤头削得有些斜,锤柄也不太直,上印着一串数字,和一个手刻的“L”。


    “锤子是我这周实习做的,数字是我的学号,那个,那个,送你。”陆子君伸出无名指,指尖点向那个歪扭的字母L。


    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指腹却残留着未能洗净的黑灰,边缘还鼓着个小小的水泡。


    “我力气不够,又非要全手搓,搓死我了。”陆子君手一摊,十指尽是洗不尽的油污,好几处磨得发红破皮。


    “你的姓?”陆竞珩指腹摩挲过锤柄上刻着的“L”字痕迹。


    “也是你的啊。”陆子君急急拿回小铁锤,“姑婆来得突然,我就刻了一个,……哎,要不还是算了,我换一个……”


    话没说完,锤头突然一松,“咚”的一声闷响砸落在车内地毯上。


    陆子君低呼一声,慌忙弯腰捡去,转瞬,陆竞珩握住他伸出的手腕,将人轻轻带向自己。


    温热的唇相触。


    陆子君双手轻颤着,没有躲开。


    皇帝的吻里竟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生涩地仰起脸回应,悄悄抬眼,熟悉的黑眸是满是少见的深情。


    陆子君不敢再看,怕自己就融化在那片情潮中。


    再分开时,两人呼吸都有些乱,额头相抵着平复心跳。


    “锤头…我再拿去修好。”陆子君声音很轻,带着细微的颤音。


    “不用,”陆竞珩收拢手指,握紧那满是磨痕的手,“我很喜欢。”


    他再次低头再次吻住那漂亮的海鸥唇。


    **


    村长拎着炖盅进总统套房时,被吓了一跳。


    陆子君正跪在地上,垫着个靠枕,砰砰地用力倒砸着个铁锤。


    “你干吗呢?”村长问,“小的呢?”


    “修实习作业,锤头老掉。”陆子君头也没抬,手下更用力了,“小陆董在洗澡,马上就出来。”


    “你这样硬砸能修好?得上机床把接口重新车一下。”村长放下炖盅,凑近看了看那把锤子,满脸嫌弃,“你这作业能及格吗?”


    “能,62,下午姑婆去的时候,帮我替老师求了几句。”


    下午任课老师本来只想勉强个及格,老太太说歪得挺艺术的,怎么才给个及格啊,任课老师也不好和个老太太争,只好又多送了两分。


    “给高了。”陆竞珩的声音从主卧方向传来。


    陆子君一听就不乐意了。


    刚才在车上还说很喜欢,现在又说给高了?这皇帝谈恋爱说话这么不靠谱?他狠狠朝主卧那边丢了个白眼,可惜陆竞珩并没察觉,低着头披着浴巾走了过来。


    “伤怎么样了?炖了点猪尾汤给你。”村长指指餐桌示意。


    “还好。”


    陆竞珩睡衣一撩,陆子君倒吸一口冷气,人鱼线一侧赫然是大片深黑的淤血,面积大得一个巴掌都盖不住。他愧疚地握紧手里的锤子,觉得实在有点对不起皇帝。


    “餐桌怎么能撞成这样?”村长眉头紧锁,“不像啊。”


    “是陆子君打的。”陆竞珩面不改色。


    “他怎么不把你打死呢?胡说什么呢?”村长脸一虎,骂了起来,“你第二块地那五个亿定金一付,上头就批了陆建华的交易牌照,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知道了。”陆竞珩在沙发坐下,双臂一舒展,视线投向陆子君,对方便举着锤子,坐了进来。


    陆竞珩手一搭,落在陆子君肩头,陆子君往后一仰头,后颈贴着他手臂,窝得舒舒服服。


    “干吗呢?”他拨通叶宁宁电话。


    对方接到他来电显然很激动,嗓门大得不用开免提,连陆子君都听得一清二楚。电话那头背景嘈杂,音乐声中夹杂着砰砰的闷响,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陪小诺在游乐场玩呢,放烟花呢,吵得很。”叶宁宁在电话那头扯着嗓门。


    “有件事。”


    “说,包在我身上。”


    “我这有个批文过了,境外收购。资金方面你盯一下,这个月别放出去。”


    “哦,这点事,就是别给钱,行啊,回头细节发我。”


    叶宁宁答应得干脆。


    陆子君默默听着,不禁替陆建华捏了把汗,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半截身子已经被人埋进坑里。


    “你忙什么呢?怎么突然待在晋港不回来?你那破院子装修好了,不来住住?”


    “在帮我叔公带孩子。”


    “什么?村长不是没娶媳妇嘛?外面的?”


    “算吧。”


    “那你带个什么劲?你会换尿布吗?你叔公老来得子,不得金贵要命?”


    “是挺金贵,碰不得,脾气还大,凶得很。”陆竞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弄着陆子君的发尾,立刻被对方啪的一巴掌拍开。


    “嗨,小孩嘛,带去游乐场哄哄,买根糖,立马服帖。”叶宁宁在电话那头支招,陆子君听得脸拉的比村长还长。


    反倒是村长表情古怪,像憋着什么话不能说,一个劲朝陆竞珩摆手,示意他赶紧挂电话。


    “怎么?”陆竞珩挂了电话,抬眼问道。


    “小的,你说话很顺啊,你这是全好了嘛?”村长满脸惊喜:“子君,你离他远点,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