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雪落(完结上)
人生短短几十载, 每天周而复始地生活,能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不算多。有的人把那些画面称作临死前回忆一生的走马灯,而梁眷却更愿意把它称作弥足珍贵的人生镜头。
二十岁, 无知无畏,她打直球逼问陆鹤南是不是喜欢她,换来他在雪夜下一字一顿的真挚告白,那是他们故事的开篇。
二十三岁, 彷徨无措,幼稚与成熟的分水岭, 在有所预兆的分别前夕, 她与他在暴雪中抵死缠绵,却没能等来雪落之后的第一缕晨曦。
二十七岁,沧海桑田,咫尺天涯,遥遥几步是可以视线相碰,却不能抬手相拥的距离,也是她与他重逢的冬末春初。
二十八岁, 尘埃落定, 伤痕累累, 烟花落幕、飘雪纷至沓来的瞬间, 他对她许诺永不设限的来世今生。
梁眷站在爸爸身后, 注视着陆鹤南的眼睛, 忘记呼吸, 心跳却越来越剧烈。一桩桩一件件细数下来,他们的故事好像都发生在冬季, 都有白雪皑皑作陪。
可眼下他单枪匹马,在无人祝福的恋爱关系中孤军作战。梁眷心里疼到发紧, 用力吸了吸鼻子,不顾爸爸越发沉闷的脸色,踮起脚尖,快步扑到陆鹤南怀里。
陆鹤南环住梁眷的腰,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凌乱纷飞的发丝掠过他的鼻尖,带着抚慰人心的香气。
不过是十几个小时不见,可这个拥抱却处处透露着久违。
到底是在梁眷爸爸妈妈眼皮子底下,陆鹤南不敢做什么太过分的举动,只轻拍了两下梁眷的脊背,就扶着她规规矩矩地站好。
唯一的越界之举,大抵就是在梁父浓重如雾霭的注视下,他仍旧没有一丝迟疑地牵起了梁眷的手。
他要牵着她的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都不要再放开了。
梁眷注意到了这波诡云谲的气氛,可她垂着眼装傻,只当不知。整个人贴在陆鹤南身上,再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挽住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声音闷闷的,她问的很乖。
喉结滚动,强大的自制力让陆鹤南忍下了低头索吻的冲动,只屈指刮了刮梁眷的鼻尖。
“我怕再不来,你就要被别人拐跑了。”
“我的意志力哪有那么不坚定?”梁眷不满地撇了撇嘴,撒娇意味很重。
陆鹤南轻笑两声,眉间蹙色一闪而过,深沉的目光似是要望进梁眷眼底:“哭过了?”
“没有,怎么会?”
梁眷忍着委屈,不好意思地眨了两下眼睛,想要逼退泪意,却不想那湿润来势汹汹,在陆鹤南面前几乎到了泛滥的地步。
怎么办?她在他面前,好像总是矫情得过分。
陆鹤南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掠过梁眷柔软的脸,再为她一点一点拭去悬在眼睫上的泪。
梁眷不自觉地闭上眼,没听见无奈的叹息声,只听见他说:“别担心,我来了。”
这话也许是有魔力,眼睫轻颤,梁眷拽着陆鹤南的衣袖,心竟真的就此安定下来。
梁父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默不作声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错过陆鹤南眉眼间一丝一毫的爱意与耐心。
他心里有了数,眉间郁色渐平,又和梁母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才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打破这含情脉脉的画面。
“快进来。”梁眷回过神来,挽着陆鹤南的胳膊要他进门。
陆鹤南没动,只牵着梁眷的手,越过她的肩头,定定地望向梁眷的父亲。
他在等待他的首肯。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望,不是对峙,也不是博弈。
梁父冷着脸,神色不见和缓多少,背着手慢慢转身走向客厅,离去前撂下不冷不热,让人捉摸不透的一句:“进来吧。”
这语气态度,与半小时前招待贺屿之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梁眷心里气不过,当下就想冲上前和爸爸理论,可她被陆鹤南不由分说地拉住了。
后者安静地冲她摇了摇头,眼底平静沉稳,看不出一丝被慢待的不满。
“不知道陆先生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事?”梁父倚坐在沙发上,用眼神示意梁眷与陆鹤南分开。
他要仔仔细细的盘问,容不得一丝差池,而后再用半生的风霜与经验,去判断、去衡量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真心。
他要他女儿后半生的幸福,万无一失。
坐在梁父对面,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陆鹤南听到问话,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他是来表决心的。
周岸作为已经抵达宁静港湾的过来人,能传授给陆鹤南的经验不算多。在电话里,他反反复复说到的字眼,不过决心二字。
——“当你一无所有,毫无胜算的时候,你所能付出的,你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至死方休的决心。”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双手交握放在膝头,放低身段,首先致歉。
“叔叔,不请自来是我的过错。临近年关,工作确实比较忙,我本来是想等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再静下心来登门拜访的。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网络上的各种传言也发酵得厉害,我怕再不与您见面,您和阿姨对我的误解会更深,所以这才斗胆来拜访您。”
“误解?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对你有什么误解?”
梁父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晦暗的视线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妄图看破他的伪装。可惜,来来回回,停顿将近两分钟,他一无所获,他能看到的,只有这个年轻人的诚恳知礼。
陆鹤南坐得笔直,低垂着脸,长长的眼睫掩住他暗藏的自嘲心绪,再抬起脸时,努力做出光风霁月、讨长辈欢心的模样。
他默了一息,扬起唇角,缓缓开口。
“叔叔,新闻上的说法半真半假,不值为信,眷眷向您讲述的我,想来也是被美化过的,完美到有些不真实。与其让您从别人口中了解我,不如我亲自登门,请您来审视我。”
审视?这个词有些过了,梁眷心痛到皱缩,若非有母亲压着她的肩膀,她只怕要忍不住上前,维护陆鹤南从不向人低头的尊严。
梁父稍稍有些动容,只是面上不显,略抬眉梢,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五年前,与梁眷分手之后,受家里安排,我是有过一段有名无实的四年婚姻。”陆鹤南深呼吸一口气,搭在膝头的掌心渐渐濡湿。
“我知道在事实依据面前,说迫不得已很苍白,但我还是想请您跟我一次机会,哪怕是和其他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公平竞争的机会。”
“京州陆家。”梁父顿了顿,若有所思,“和你在一起,是我们梁眷高攀了。”
“不是的,叔叔——”陆鹤南睁大眼,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他是说错话了吗?
梁父抬起手,止住陆鹤南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但俗话说婚姻要讲究门当户对,虽说这几年她在娱乐圈里起起伏伏,在电影界里拥有了一席之地,好像挤入了所谓的名流之列,但我知道在你们那个圈子里,还只当她是个不入流的戏子,一个闲时拿来解闷的玩意儿。”
“融不进去的圈层不要硬融,我就这一个女儿,不想让她在那个金碧辉煌的豺狼窝里消磨掉自己。”
指骨捏紧膝盖,泛起青白,陆鹤南轻轻点头,他听懂了梁父的隐忧。
所以他抬起眼,望着梁父一字一顿承诺:“叔叔,在您眼中,我可能不是良配,但梁眷之于我,绝对不是高攀。她若肯嫁给我,来日婚礼风光大办,社会各界以及新闻媒体的头条用词,只会是下嫁。”
因为是下嫁,所以“谨祝梁陆,永结百岁之好”的祝福,梁字要永远放在陆字之前。
因为是下嫁,所以那些所谓融不进去的圈层,也不需要梁眷卑躬屈膝的讨好,自会有数不尽地人争先恐后地迎合她的喜好。
她不必向山走去,因为山自会向她走来。
梁父怔了怔,宽厚的手掌搭在沙发扶手上,一时说不出来话。
陆鹤南深呼吸一口气,注视着梁眷的目光中既有柔情,也有歉意。
“叔叔,坦白说,我娶梁眷,是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她很优秀,赤手空拳在娱乐圈里闯荡,万事不需要我托底,在事业上,从不需要我救她于水火,因为她有自救的能力。她又那么会爱人,给出的爱热烈澎湃,毫无保留,无论她和谁在一起,都能得到幸福。”
“可我不行,我也许只是她人生当中的一个可选项,可她却是我的必选项。”
陆鹤南垂头顿了顿,声音喑哑,开了个不像玩笑的玩笑:“所以我就算我背上不留余地、不择手段的骂名,也要想尽办法把她留在我的身边,给她我的全部。”
“除非——”说到这,他欲言又止,眼中的光有几分寂灭。
梁眷怔怔的,几乎因陆鹤南的这番话而受惊。她吞咽了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失去了言语能力。
“除非什么?”梁父替她问出口。
“除非她不爱我了,那我就放她自由。”陆鹤南抬起头,惨淡的目光停留在梁眷的脸上,像是一只摇尾求爱的丧家之犬。
梁父抱着胳膊,端坐在沙发上,不留情面地问:“我若是执意不同意呢?”
“那我便一直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她的目光落到别的男人身上,亦或是我闭眼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陆鹤南心里静上几秒,直至这时他才堪堪明白,什么是周岸口中的那句——至死方休的决心。
“人生苦短啊。”梁父站起身,叹了口气。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妥协,只用力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老神在在地感慨:“你愿意浪费你的时间,我却不愿意让我的女儿在等待中,蹉跎了她的大好岁月。”
“爸爸——”梁眷反应慢了半拍,对着梁父的背影,急切地叫了一声。
梁母笑了笑,握住梁眷的手,将她的手递到陆鹤南的手里。
陆鹤南连忙起身,很郑重地接过,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梁眷的手背,屏住呼吸,注视着梁母慈爱的眼睛,一时失神。
原来饱含着母爱的双眸,是这样的。她是如此温柔,让人不自主地敛掉戾气,收起触角,放下戒心,下意识依赖。
“小陆,如果方便的话,年后找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这便是通过考验了吗?直到与梁眷并肩走出家门,置身于萧瑟的寒风中,陆鹤南依旧觉得恍惚,像梦。
可手中牢牢紧握的柔软白皙,时不时飘落到他肩头的宜人香气,还有那沁入他鼻腔的冷空气,无一不是在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皆属于他。
平稳落地的幸福感与安全感,让人险些落泪。
梁眷的心情倒是比他平稳很多,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将陆鹤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今早去江洲的外套,好像不是这一件。”
连领带也换了,系得好丑……
梁眷看不下去,顿住脚步,踮起脚尖,挣开与陆鹤南十指相牵的手,指尖落在他的颈侧,想要帮他解开重系。
陆鹤南回过神来,顺势将梁眷圈在怀里,俯身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又一路向后,蔓延到她通红的耳廓。
“在年会上喝了些酒,那件衣服上沾了酒气。”他低声解释,唇间含着梁眷的耳垂,声音模糊不清。
“那样去见叔叔阿姨,不够尊重,也表现不出我的诚意。”
被陆鹤南禁锢在怀里,耳朵酸麻,脚底绵软到差点站不稳的梁眷抓错重点,抬起脸,眸光潋滟,楚楚可怜。
“所以你刚刚跟我爸妈说的那些话,什么下嫁、可选项、必选项都是酒后浑话?”
陆鹤南心里一软,也顾不上附近是否有人在看,径直扣住梁眷的脖颈,迫使她抬头,勾出她的舌尖,迎上自己稍稍有些粗暴的吻。再腾出另一只手攥住她欲拒还迎的手腕,趁着换气的功夫,气喘吁吁地低笑解释。
“我那是酒壮怂人胆,酒后吐真言。”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我对你父母的保证更真了。
夜色渐深,陆鹤南搂着梁眷慢吞吞地向外走,几百米的距离,愣是被两个人走出地老天荒的架势。摸到梁眷冰凉的指节,他不由分说地捉住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手怎么这么凉?替我紧张?”陆鹤南忍不住戏谑。
“我怕他们刁难你。”梁眷抿着唇,这时才感觉到几分难为情。
“我觊觎他们最珍爱的宝贝这么多年,眼下又堂而皇之地抱在怀里,他就算他刁难我也是应该的。”
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月光下,他揽住梁眷的腰,亲了亲她的发顶。
“更何况,叔叔阿姨很通情达理,所谓的刁难,也不过是因为太爱你。”
我们都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