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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雪落


    娱乐圈的名利诱惑太多, 通往璀璨终点的捷径花路也数不胜数。


    对于一个毫无背景,有点才华又稍有姿色的女人来说,想要在这趟浑水里独善其身, 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种清白干净太碍眼,会让已经出卖灵魂的人恨之入骨,但梁眷还是做到了。


    无论是与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周旋,还是与善于背后捅刀子的对手相持,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同行者要么德不配位, 一朝登高跌重摔得身败名裂, 连东山再起的资本都一并输掉;要么捱不住藉藉无名的寂寞,在上山之前选择掉头而去,美名其曰为及时止损。


    身处半山腰的梁眷,伴着风声一路走走停停,有时候也忍不住回头看——她想自己的自制力应该也还算不错,就算担不起一句前无古人,也暂时担得起一句后无来者。


    在如此强大的自控力加持之下, 她万万没有拒绝不了陆鹤南的道理。


    昏黄路灯下, 层层飘雪覆在他笔挺的肩背, 眉眼舒缓不带戾气, 就连每一次呼吸, 都掌握着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


    ——他说:“你喝醉了, 我只帮你把孩子抱上去, 安顿好你们,我就走, 好不好?”


    字字句句都是低姿态的温柔口吻,口口声声都是以她为先的周详考虑。百转千回划过迟钝的玲珑心肠, 梁眷捏紧了手心,只差一点点就要彻底沦陷。


    握着由陆鹤南亲自交到她手上的决定权,梁眷隔着风雪,眼神迷离地望向他的眼,眼底一片澄澈不掺任何杂念,仿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不好?


    心尖的悸动仍有余威,由他随口抛出的问题,被梁眷珍重拿起,放在自己的心里又暗自重复了一遍。


    心尖静悄悄的,仿若幽静山谷,梁眷屏息凝神,没听到一丝否定的声音。


    她垂下头,闻到自己身上浓烈的酒气。


    她想她或许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轻易受到他的蛊惑,只犹豫了一瞬就乖乖转身,带着他上楼。


    暗夜幽深寂静,藏匿一切不怀好意的身影与目光,是窥探者最得天独厚的保护色。


    停靠在街边足足一周,仿若被人遗弃的黑色越野车,在镜头里的两位主角齐齐上楼消失后,终于传出些许声响。


    “我靠,真不枉我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趴了一周,有这组照片在手,还愁明天上不了娱乐头版头条?”


    越野车副驾驶上,一个头顶鸭舌帽,脸也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手里举着沉重相机的男人忍不住低声窃喜。


    “给我看看,拍到梁眷正脸了吗?”后座上的女人也难掩激动,身子前倾,作势要从男人手中抢过相机。


    “我的技术你还不相信?无论是光线还是角度,都没有拉胯的!”男人将相机递过去,语气不泛得意之色。


    “真不错啊,几乎全是梁眷的正脸。”女人托着相机一张一张翻看过去,越看眸光越亮,“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呵,我看梁眷的粉丝还能怎么洗?”


    驾驶座上的胖子是个实在人,口吻略有不忍:“行了,咱们也只是为了吃饭,毕竟和梁眷也无冤无仇的,没必要治她于死地,她粉丝愿意洗就洗呗。”


    女人撇撇嘴,显然没把胖子的话当回事,小心翼翼地将相机收好,望向车窗外万家灯火的高层公寓时,不禁满脸可惜。


    “就是不知道梁眷到底住在哪一层,不然说不定还能拍点其他更劲爆的。”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头,对着后座女人神色暧昧地挤眉弄眼。


    “瞧你那点出息!难道你还想去人家床底下趴着啊?你有胆量拍,我还没胆量陪你去听去看呢!”


    女人掩住嘴轻笑两声,郁色散去,笑得花枝乱颤。


    “有这组照片就够啦!坐实梁眷产子传闻,咱们也算是媒体界第一了。”男人老神在在地感叹了一声,姿态松弛地抻了一下手臂。


    偏过头,见胖子仍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抬手给他一拳:“干嘛呢,苦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你钱了呢!”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胖子叹了口气,皱着眉,发动车子。


    “哪有什么不对劲?”男人老神在在地阖上眼,长舒一口气,笑得一派轻松,“我就知道咱们的奖金快要到手了。”


    “抱着孩子的那个男人,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啊?”


    听见胖子这样煞有其事地问,车内齐齐沉默了一瞬。


    半晌,坐在后座的女人疑惑开口:“好像是有点眼熟,难道是哪个糊咖明星?”


    凡是出现在娱乐圈里,长相优越,气质不凡,但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人,都被业内人统一归类为糊咖明星。


    不能一眼认出陆鹤南这件事,若要从根源上论,其实也怪不得他们。


    怪只怪陆鹤南平日里深居简出,就连出自媒体镜头下的一张正脸照都少有。为数不多的几次露面,也只是应上面要求,在财经频道上做过几次敷衍了事的简短访谈。


    只有驻扎在广电中心的高层们知道,为了迎接陆鹤南的到来,大楼上下战战兢兢地侯了一个月。


    而常年混迹在地方台娱乐频道,地处八卦小报底层的三个人,自是不会知道这些隐秘的家务事。


    雪天路滑,胖子开车谨慎,扶着方向盘故意开得很慢,说话间的功夫,车子才缓缓行驶到街边那辆扎眼的劳斯莱斯旁。


    他瞥了一眼车窗外,想起女人方才的推测,嗤笑一声:“现在的糊咖明星也能买得起顶配版劳斯莱斯了?娱乐圈果真是个捞钱的好地方。”


    七天没睡过一个整觉的男人,被胖子的絮絮叨叨搞得心烦意乱。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彼时车子刚好要和劳斯莱斯擦肩,他顺势转过头瞥了一眼,漫天飘雪中,悬在车前的号牌字迹像水洗过一般清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名堂。


    “停车!”望着那串数字,男人猛然间联想到什么,受惊似的爆喝一声。


    车内的其他两个人被他吓了一跳,胖子手忙脚乱地停好车,再转过头时,才发现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跳下车了。


    他甚至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佝偻着身子顶着风,一步一步顺着车辙印缓缓往回走。


    “他发什么神经?”女人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拿着男人的衣服紧跟着下了车。


    直到女人将外套披在男人的肩上,蹲坐在雪地里,直勾勾盯着车牌看的男人才堪堪回神。他扭过头,对着女人和胖子又哭又笑。


    “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女人瞥了一眼劳斯莱斯的连号车牌,心里陡然感觉到一阵慌张,她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这是中晟陆家,陆鹤南的车。”男人轻哼一声,口吻半是惧怕半是玩味。


    胖子的脸顿时变得煞白透明,几乎与落在他脸上的雪花融为一体。


    他望着街头无尽的雪,喃喃道:“这他妈的是飞来横祸,还是天降横财啊?”


    男人缓缓直起身子,拍了拍裤腿上的雪,狭长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锐利精光:“那就只能做回赌徒,博一把了。”


    京州街边的雪落得洋洋洒洒,国安苑九号楼十七层的大平层公寓内却是一片宁静温馨。


    澄澈的灯光自天花板上落下,将梁眷脸上的局促照得无所遁形。


    梁眷起先觉得崔以欢这处房子买的太大了,尤其是客厅,宽敞空旷得可以供两个人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羽毛球。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连眼角余光都无法避开的陆鹤南,梁眷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崔以欢的房子,还可以买得更大一些。


    陆鹤南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将重新入睡的孩子安置在落地窗旁的婴儿车里,细心地掖好被角,再回过头时,发现梁眷仍呆呆地站在门边。


    她在明晃晃地走神。


    “梁眷,你打算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冷淡不悦的嗓音震在耳边,被点到名字的梁眷心头一紧,屏住呼吸垂着眼,象征性地向前挪了两小步。


    束手束脚放不开的样子,让旁人一时傻傻分不清,各自占据客厅一角,静默相对的两个人,究竟谁是主人,谁是客人。


    “你怕我?”陆鹤南目光紧锁着梁眷,静静看了她两秒,最后一语道破真相。


    梁眷下意识捏紧衣角,硬着头皮答:“怎么会呢?咱们都这么熟了。”


    ——怎么会不怕呢,我怕你越界,却又更怕自己会越界。


    陆鹤南挑了挑眉,顺着梁眷的话茬,故意挑了一个有歧义的问题来问:“哪种熟?”


    梁眷被这个问题给问住,她顿了顿,长长的眼睫不安地乱颤,任凭她如何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帖的答案。


    “回答我。”陆鹤南没给梁眷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径直逼问。


    他不紧不迫地向前迈步,脚步落地无声,等到梁眷回神反应过来时,陆鹤南已经单手撑着墙面,将她虚揽入怀中。


    清淡的烟草味无孔不入,梁眷紧张地咬了下舌尖。


    这么宽敞的一个客厅,她站哪里不好?非要站在墙边门口,搞得自己眼下进退不得,一点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陆鹤南耐着性子又问:“怎么不说话?”


    “我……我不知道。”梁眷讷讷地答。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胸口惴惴不安,让她呼吸不畅。


    她不想回答,只想去抱抱他。


    又或者,让他抱抱她。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跟我哪里熟?”陆鹤南讥讽地挑了挑眉,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语调沉冷,似是要将梁眷的口是心非看穿。


    散漫地目光自那双倔强的眼眸开始,一寸一寸向下扫去,掠过嫣红的唇瓣,白皙滑腻的脖颈,被包裹住的两团浑圆,柔软易折的细腰……


    每一处他都用力吻过。


    再往下,喉结难耐地滚了滚,黯淡的眸光变得更加深沉——那里的柔软湿润,紧致深度,也只有他领略过。


    呼吸蓦然一紧,陆鹤南清醒了一瞬,眼中划过一抹痛色。


    被那里包裹住的不再只有他,也有别的男人在梁眷的爱与默许下,放纵嵌入。


    “才过了五年,你就都忘了?”


    陆鹤南轻笑一声,占有欲在心底蠢蠢欲动,喑哑不甘的嗓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自嘲。


    是因为他的存在,洗刷掉了我留给你的痕迹了吗?


    梁眷佯装洒脱地失笑一声,明明手心里紧张的起了一层冷汗,嘴上却偏要和他较劲。


    “五年已经很久了,比你我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呢。”


    “是吗?”


    被戳到心窝处的陆鹤南阴沉着脸,抵在墙面上的那只手,指骨隐隐用力到泛出不寻常的青白。


    自尊心在隐隐作祟,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梁眷的这句话激怒。


    良久,他抬起垂在腿侧的那只手,紧握住梁眷的腰,宽厚的手掌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由分说地逼迫她贴近自己。


    这一抱让梁眷措手不及,她朝前踉跄一步,额头磕在陆鹤南的下巴上。感受到粗粝指腹摩挲的那一刻,腰肢立刻没出息地软下去,好像要瘫软在他的臂弯里。


    她来不及惊呼,甚至顾不上呼吸,只余一双猛然睁大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清陆鹤南眼底泛滥的情欲。


    抵在墙边的那只手抚上梁眷泛红的眼角,陆鹤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薄唇覆在她的耳边,声音沉哑。


    “梁眷,我不信你忘了。”


    这话说得像是在赌气。


    可偏偏在这场无人生还的爱里,陆鹤南是最不要命的赌徒。


    原本平稳绵长的两道呼吸,在夹杂着绮念的对视中渐渐急促,不知道是谁先低喘起来。梁眷只知道,陆鹤南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


    ——她几乎要被镶嵌到他的身体里。


    然而这样的靠近还不足以填补陆鹤南心里的空缺。


    他低下头,俯下身,视线落在梁眷紧抿的红唇上,额头与她紧紧相贴。地面上原本相互交叠的两个影子,也因踉跄破碎的脚步而融为一体。


    “不要……别。”理智短暂地出现了一瞬,梁眷轻喘着,湿润的红唇间溢出一声嘤咛。


    这样乖软的语调太勾人,陆鹤南的声音软下来,循循善诱:“不要什么?”


    靠在陆鹤南怀里的梁眷颤抖着,喉头发紧,失去再次开口的能力。可在瞳孔失焦前,她却下意识闭上了眼。


    眼前漆黑失去所有光亮的那一刻,她狠狠唾弃自己。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期待竟然比抗拒先一步铺天盖地而来。


    时隔五年,她还是抗拒不了他。


    哪怕这一吻落下后,会让她丢掉所有的道德底线,受尽别人的白眼,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她也仍不想抗拒他。


    世界周遭在某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


    熟悉又陌生的吻,却并没有不期而至落入唇间。


    梁眷强忍住内心的悸动和眼眶的酸涩,慢慢睁开眼,偏头看清的刹那,眼泪彻底决堤。


    ——乌黑顺直的发尾不知何时,被陆鹤南缠绕在他的左手手腕上。他闭着眼,隔着发丝,虔诚地将吻落在自己的腕间。


    “陆鹤南。”


    梁眷忍不住低声唤他,鼻音很重,而后抬起酸麻的手,主动揽住他僵硬的脖颈。


    一吻毕,陆鹤南将脸深埋在她的颈侧,重重喘息。


    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声音还是那样紧绷,可又平添了些得逞之后的如释重负。


    他拆穿她,连同自己,如此不留余地。


    ——“梁眷,看来身体都比你我要更诚实。”


    第132章 雪落


    【身体都比以我要更诚实。】


    梁眷被这句话中肯的评判得无地自容, 她难堪地闭上眼,揽在陆鹤南脖颈上的手却不自觉地越收越紧。


    静谧的客厅内光影流动,直到暧昧缱绻的气氛, 被婴儿一道尖锐的啼哭声打破。


    伏在梁眷颈窝处平稳呼吸的陆鹤南身形一僵,在梁眷松手挣扎之前,他先一步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而后退后半步, 重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我……我先去看看孩子。”


    梁眷垂着眼,不敢和陆鹤南对视, 她用孩子做幌子, 指了指落地窗旁的婴儿床。


    与之相比,陆鹤南就要落拓从容许多。


    不过几轮呼吸的功夫,他好像就已经从密不透风的情网里走出来,一脸淡漠地抬了抬指尖,示意她自便。


    梁眷哄孩子的动作轻柔又熟练,陆鹤南站在门边静默地看着,看她如何褪去年少时的青涩, 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直至眼睛变得酸痛, 他也没有眨眼。


    孩子在梁眷的温声软语中再次酣然入睡, 月光流淌入室, 客厅内重归寂静。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再说话时, 都有意放低了音量。


    “你平常不是自己一个人照顾孩子吧?”陆鹤南不动声色地问,只是语调平静, 问句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肯定句。


    这间房子的烟火气很浓厚,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不像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他刚进门时就顺势环视了一圈,确认这里有两个人的生活痕迹。


    只是另一个人,好像也是个女生?


    梁眷没想着瞒他,很干脆地承认:“还有我表姐。”


    陆鹤南会意地点点头,顿了一下,不紧不迫地盯着她,又问:“他呢?”


    梁眷一时语塞,原本松弛的身子又变得紧绷。兜兜转转,他的话题为什么总要引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身上。


    “他——”梁眷轻拧着眉,思绪也变得乱糟糟的。


    一向擅长讲故事,编情节,让无数看客潸然泪下的大导演,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编造这个最容易被一笔带过的谎言。


    意料之内的,她败下阵来。


    因为陆鹤南的眼神太犀利,顶着那道目光,梁眷没有无中生有,信口开河的胆量。


    良久,她放弃解释,只勾起早已僵硬的唇角,清浅的笑了一下,似是在包容‘那个男人’所有的不体贴与不负责。


    恬静的笑容不知道激怒了谁。


    陆鹤南冷哼一声,平和的面容彻底破碎:“梁眷,在我面前,你不想笑就可以不笑,你不用故意笑给我看。”


    情绪脱离自我掌控的滋味不好受,这一晚上,梁眷筋疲力尽,不想再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与陆鹤南周旋。


    她小幅度地点点头,像是不走心的敷衍,让陆鹤南呼吸不畅,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梁眷扭过头瞥了一眼窗外夜色,很突兀地转移换题:“已经很晚了。”


    她在很委婉地送客。


    陆鹤南听懂了梁眷的潜台词,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梁眷,孩子出生这么久,我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恭喜……”


    他欲言又止,不过几秒钟思索的功夫,就被梁眷流畅地接过话茬。


    “你说过了。”梁眷勾唇微笑,看不出丝毫不得体的样子,只是嗓音机械僵硬,让人一下子就能听出她心绪不佳。


    陆鹤南怔愣住,回过神后讶异地挑了挑眉:“什么时候?”


    “在港洲的时候。”梁眷用力吸了吸鼻子,只是鼻音仍旧浓重,掩盖不住话里话外的委屈酸涩。


    明明是想平静的陈述事实,可一开口就变成酸味十足的抱怨:“林应森不是还替你送过红包了吗?”


    你出手还很是阔绰呢,不知道这份阔绰,有没有沾了前女友名头的光?


    梁眷咬着唇瓣,将后半句不成体统的话藏匿在心里。


    那封印着“添嗣之喜”烫金花纹,摸上去很有质感,很有分量的红包,现在还放在梁眷卧室抽屉的第一层,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从港洲到京州,她带来的行李不算多,那封碍眼又碍事的红包就是其中之一。


    “红包?”陆鹤南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下,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


    良久,对着梁眷那双通红的眼,他忽然福灵心至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松弛下去,阔别许久的笑意也在眼底荡漾开,泛起阵阵涟漪。


    他点点头,故作恍然大悟地反问:“梁眷,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大度,竟然能心平气和地祝福前女友生子之喜?”


    难道不是吗?梁眷轻抿着唇瓣,因冷汗而濡湿的手掌,紧紧抓住落地窗边的栏杆扶手。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没再继续为难梁眷,转而腾出手去亲自根除,那根因为别人的想当然和自以为是,才被种在他姑娘心里,痛苦万分的刺。


    “红包呢?”他缓缓走上前,而后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开,问得理所应当。


    “干……干什么?”梁眷垂着头眼睫不受控地轻颤,整个人下意识警惕起来,只是反应依旧慢半拍。


    静默凝固的空气里,好似有一道微不可闻地叹息声在耳边缓缓划过。


    梁眷没有听清,惶惶然地抬起头,却蓦然对上那双无奈又温柔的眼睛。


    陆鹤南微微俯下身子,眼睛的高度刚好与梁眷平齐,喉结滚动,低沉沙哑的嗓音,刻意放缓放柔的语调,似是在同她有商有量。


    “拿给我,我去替你还给林应森,省得你以为我是在真心实意地在祝你幸福。”


    梁眷不由得捏紧了衣角,呼吸止住,一双眼睛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


    现在立刻转身去拿,会不会被看扁?毕竟谁会把一个半月以前收到的红包,随时随地的带在身上?


    妄图轻旋的脚尖再次落回原地,梁眷梗着脖子,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似是没预料到梁眷会这样说,陆鹤南停顿了一会,煞有其事地再度反问了一遍。


    “对。”梁眷抿着唇,心虚地点点头,欲盖弥彰地解释,“红包被我丢掉了,里面的钱也已经花完了。”


    陆鹤南嗤笑一声,脸上毫无情绪,只是口吻有些许冷淡和微嘲:“你倒是真不客气,来路不明的钱也敢随便花。”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说着最违心的话:“一个红包而已,有什么来路不明的?是你送的还是林应森送的,又有什么区别?”


    “很好,梁眷。”陆鹤南浑身僵住,沉默半晌,竭力找回自己的嗓音后,只慢慢吐出这一句话。


    墙面上的钟表指针划过十二点,京州不知何时又飘起鹅毛大雪,梁眷赶在眼底情绪露馅前,僵硬地转过头,定定地望向窗外那抹洁净的的白。


    可陆鹤南却会错了意。


    他盯着梁眷的侧脸看了数秒,这次不用劳烦她开口再催,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步步沉稳,拧开门把手,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唯有绅士风度与温润教养刻在骨子里,即使是带着满腹怒气离开,他也没有发出一丝泄愤的声响。


    房门轻轻合上的刹那,梁眷对着昏黄路灯下与寒风共舞的雪花,流下两行清泪。


    ——


    崔以欢是第二日清晨回家的,推开家门的时候,梁眷正呆坐在沙发上,晨曦洒在她的脸上,映出眼底一片乌青,分不清是刚醒,还是一夜未睡。


    “起这么早?”崔以欢将上楼前买好的早餐,放在餐桌上,又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旁,站在梁眷面前状似随意地问。


    崔以欢刚进门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梁眷的情绪很不对劲,乌云笼罩,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前兆。


    果不其然,梁眷只是略显疲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眨眨眼,算是回答。


    崔以欢长提一口气,调动好自身情绪,拉长语调请求:“陪我吃点早餐吧,昨天和他们喝了一夜,一口正经饭都没吃上,饿死我了。”


    她拿自己做借口,没给梁眷丝毫拒绝的机会。


    餐桌上,梁眷拿着勺子,机械地小口喝粥,崔以欢坐在她的对面,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暗自搜肠刮肚想了一圈玩笑话。


    奈何她平常也是个无趣死板的人,想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和梁眷唠家常。


    “你猜我刚刚在楼下看见什么了?”


    “什么?”梁眷抬头睨了崔以欢一眼,极给面子地捧了一下场,只是模样仍稍显冷淡。


    见梁眷肯搭话,崔以欢忙放下筷子,半是认真半是夸张道:“我刚刚竟然在咱们楼下看见了一辆连号车牌的劳斯莱斯!咱们小区里的人还真是卧虎藏龙哈,平常一个个不显山不漏水的,看不出来多有钱——”


    崔以欢话还没说完,梁眷就好似回神一般,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直冲冲地朝最近的窗户旁迈步,就算膝盖在慌乱中碰到餐桌桌腿,她也一声没吭。


    “诶诶诶——你干嘛?”


    崔以欢对着梁眷的背影忙高声喊:“我上楼的时候他刚开走,现在肯定不在楼下了。”


    梁眷不信邪,非要固执地站在窗边,对着楼下的两侧街道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直至视线之内一无所获,她的肩膀才颓败地垂下来。


    “梁眷。”崔以欢眯起眼睛,认真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也莫名沉了下去,“你不对劲。”


    一辆劳斯莱斯而已,就算是罕见的连号车牌,也不足以让在娱乐圈里都能保持心如止水的梁眷,如此荒唐地丢掉分寸。


    梁眷垂下眼睫,靠在落地窗上破涕为笑:“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崔以欢迟疑了一下,而后精准打击梁眷的命脉:“你昨天见到谁了?”


    “没见到谁。”梁眷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停顿了一下长舒一口气,再开口时,后半句刻意说得轻描淡写,“只是见到他了而已。”


    梁眷虽然说得云里雾里,但思绪敏捷的崔以欢却在刹那间反应过来一切,能让梁眷如此避重就轻提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


    联想到今晨才离开的那辆豪车,崔以欢抿了抿唇,问得小心翼翼:“你把他带回家了?”


    梁眷轻轻点头,她还兀自沉浸在昨晚那场失控之中,没能读懂崔以欢眼底的隐晦。


    “那你们——”崔以欢红着脸,咬着舌尖问出口,视线不自觉地瞥向右边——房门半敞着的,梁眷的卧室。


    “想什么呢?”梁眷失笑一声,打断崔以欢的胡思乱想,“是我昨天喝醉了,他好心送我回来,又帮我把孩子抱上楼。”


    崔以欢转了转眼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看来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


    正人君子吗?


    梁眷心口一紧,忽然又想到昨日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只可惜发丝没有感知,没能留给她任何感官上的记忆,以至于连回味,她都做不到。


    一片寂静之后,终是崔以欢先开口,她仍旧小心的措辞,生怕哪句话或者哪个字眼戳到梁眷的心窝。


    “那你们昨天聊得怎么样?”


    被迫分离的旧情人再见面,如若没有爱恨纠缠的干柴烈火,那也应该泪眼婆娑地相互凝望一阵吧?


    梁眷回过神来,轻轻抚了抚散落在面庞上的头发,答非所问的声音里含着笑:“姐,你还记得那个红包吗?原来不是他送的。”


    红包?崔以欢怔愣了一下。让梁眷失眠了整整一周的红包,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崔以欢慢吞吞地走上前,瞥了一眼梁眷的神色,语气稍有不解:“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怎么会不开心?”梁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淡笑反问。


    开心过的,但也只开心了两秒。两秒之后,她就被无尽的现实裹挟,而后被迫从荒唐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他已经结婚了。


    那些无足轻重的日夜,那些覆水难收的曾经,就应该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夜。


    “姐姐,你知道吗,他昨天就站在这里。”梁眷垂下眼眸,痴痴地望向地板上阳光漫入的地带。


    “康康躺在婴儿床上,他弓着身耐着性子哄康康入睡,温柔几乎要从他的眼底溢出来。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如果五年前什么都没发生——”


    梁眷喉头忽然哽住,酸涩感冲入鼻腔,那些虚空到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的假象,她说不下去。


    爱人与孩子,两件于她而言此生都再难圆满的事,她昨夜都侥幸圆满过了。


    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一个小时,但她不贪心,很知足。


    崔以欢听得眼眶泛红,她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梁眷的脊背。


    过了一会,肩膀倏地一沉,是梁眷泄力般靠在她的肩上,随着重量一起到来的,还有蔓延在崔以欢肩颈处,那股冰凉的湿润。


    “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件不甘心的事。”梁眷紧闭着眼,泪珠悬在她的眼睫上,要落不落的,看上去楚楚可怜。


    崔以欢抬手轻柔地抚了抚梁眷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摩挲。


    她说话时口吻舒缓,不带任何探究的意味,仿佛她的存在不为打扰,只为做梁眷一时的宣泄口。


    “是什么?”


    梁眷缓缓睁开眼,水洗过的眼睛分外明亮,她眉眼弯弯,好似破涕为笑。


    “是直到今天,我仍旧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还爱我。”


    “可是姐姐,我宁肯他都忘了,宁肯他说不爱了,宁肯他现在正好好的和妻子过日子,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苦苦为难自己。”


    被命运为难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因为再爱又有什么用呢?


    爱到最后,仍是场不得善终的死局。


    第133章 雪落


    黑夜总是能弱化人的一切感知, 直至日出东升时的第一缕晨光映进车窗时,陆鹤南才好似不习惯这种光亮似的,慢慢抬手遮住眼睛。


    天亮了。


    他在车里坐了一夜, 连一瞬间的阖眼都不曾有。听起来好像很惨,但他知道,九号楼十七层的平层公寓内的吊灯,也亮了一整夜。


    挺好, 最起码昨夜睡不着的人,不止他一个, 算不上孤单。


    人行道上, 来来往往出门上班的人越来越多,车子停在街边分外扎眼,引得不少行人偏过头,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鹤南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在招揽到不必要的注目前,发动车子引擎,握紧方向盘, 缓缓驶离国安苑。


    国安苑距离中晟很近, 就算是赶上早高峰, 车程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距离街口只剩下最后一个红绿灯, 坐在过往车子里的路人抬抬头抻抻脖子, 就能看见耸立在CBD建筑群里气派繁华的中晟大楼。


    前方红灯亮起, 陆鹤南跟着前方车流, 缓缓降速直至滑停。右手扶着方向盘,左臂散漫地搭在窗沿上, 指尖夹着一支正在徐徐燃烧的香烟。


    冷风灌进和车内的暖风形成对流,窸窸窣窣地掠过他的左手手腕, 酥酥麻麻的感觉,和昨晚她的发尾在他腕间缠绕停留的触感很像。


    这个路口的红灯时间很长,长到足够陆鹤南解开表带,对着那道狭长可怖的伤疤,安静地注视上几秒。


    ——这道不为世人所容的疤痕,自昨夜过后,忽然又拥有了被世界原谅的底气。


    绿灯亮起,前方的车辆再度发动引擎。


    陆鹤南缓缓抬起头,迷蒙间,他蓦然想到梁眷昨夜泪眼朦胧的一句话——“你怎么能这么小气,连件衣服都不舍得留给我”。


    谁能不经过他的允许,就敢冠冕堂皇地从梁眷的手里,拿走那件衣服?


    心里只静了一秒,陆鹤南就有了答案。


    在转弯驶向中晟大楼之前,他倏地转动方向盘,调转车头方向,开往京州东郊的香枫府。


    香枫府的占地面积很大,每一幢独栋别墅都独自占据一整条街道。


    地产开发商在正式招标立项之前,就直言不讳地宣称,要将香枫府打造成京州史无前例的高雅富人区。


    只可惜建成之后,富贵糜烂溢出水面,处处都与‘高雅’二字不搭边。


    婚后四年,陆鹤南从未来过这里,以至于驶入香枫府后,他需要靠导航指引,才能找到乔嘉敏所住的那一幢。


    劳斯莱斯从巷尾缓缓驶近时,赵绪文正站在院落里握着高压水枪洗车。


    车子在他面前停稳的那一刻,他呆愣了几秒,凌乱的脚步在原地踌躇。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先转身回屋同乔嘉敏禀报,还是先绕到车后座替陆鹤南拉开车门。


    思忖间,陆鹤南已经推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长腿一迈,颀长的影子被他稳稳踩在脚下。


    这举动惊得赵绪文差点没惊掉自己的下巴。


    什么情况?大清早的,陆先生亲自开着车来香枫府?脸色阴沉得可怕,不像是想通后来和乔嘉敏修复感情,倒像是专程前来兴师问罪的。


    “陆……陆先生。”赵绪文一路小跑过去,为陆鹤南拉开别墅院落外的铁艺大门,“您怎么突然来了?”


    这话问得实在有歧义,无形之中拉远了陆鹤南和乔嘉敏之间的关系。话一脱口,赵绪文就后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人家是夫妻,什么时候回家,想要做什么,哪里需要和他一个司机事无巨细地禀报?好在陆鹤南的思绪不在这,没回答他的问题,更没咬文嚼字地挑他言辞上的错处。


    亦或者,赵绪文垂着眼,眼眸微妙地转了转——陆鹤南本就不在意。


    进门的时候,乔嘉敏正在用早,穿着香槟色的丝质绸缎睡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客厅里的电视正在放早间新闻,整个人看上去一副居家娴静的模样。


    听见门口的动静,乔嘉敏没什么情绪地抬了下眼。毕竟,这个时间点能出现在她家里的,只有买完菜后去而复返的保姆阿姨。


    “鹤南?”猝不及防瞥见那抹挺拔修长的身影,乔嘉敏呆愣了几秒,脸颊上没来由得出现几抹绯红。


    她急着放下手中的碗碟,可因为太过紧张,手指泄力,昂贵的碟盏失去平衡,在桃心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怎么来了?”乔嘉敏边朝门口迈步,边急着抚平睡裙上的清浅褶皱。


    陆鹤南来得实在太突然,匆忙到令她毫无准备。


    以至于抬腿靠近的每一步时间间隙里,乔嘉敏都忍不住想,自己此时此刻有没有不得体,或者令人生厌的地方。


    直至乔嘉敏僵着身子在陆鹤南面前站定,他才纡尊降贵般缓缓开口,依旧是那副毫无情绪的冷淡语气。


    “我来拿我的东西。”


    自打婚后陆鹤南就从未踏足过香枫府,乔嘉敏想不出这里有哪一样东西属于他,竟值得他在日理万机的清晨,风尘仆仆地专程跑这一趟。


    所以她停顿了一下,精致的面庞上满是茫然:“什么东西?”


    陆鹤南倚在门边,将疲惫压在眼底,耐着性子答:“一件西装外套。”


    西装外套?乔嘉敏竟静了两秒,忽然想到现如今挂在她衣帽间里的那唯一一件男士西装,心里划过一丝了然。


    一件西装而已,竟也值得让避她如蛇蝎的陆鹤南,主动敲响香枫府的大门?


    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乔嘉敏捏紧手心,垂眸笑了笑,面上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淡定样子,她侧了侧身,没接陆鹤南的话茬,而后温声邀请他进门。


    “吃过饭了吗?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陆鹤南挑起眉梢,眉眼间飞快地闪过一丝玩味:“没这个必要了吧,乔小姐。”


    这郑重其事的称谓让乔嘉敏心尖一颤,所以,即使是有了那两本红彤彤地结婚证做法律保障,他也仍旧要与她划清界限。


    光是划清界限还不够,还要如此泾渭分明。


    乔嘉敏试探性地向前靠近一步,低声问:“你怎么就能确定,你想要的那件衣服在我这?”


    甜腻的香气弥散在鼻尖,陆鹤南嫌恶地蹙起眉,脚跟不自觉地想要向后移,可他本就站在房门边上,一时之间退无可退。


    左手无意识地插进大衣口袋里,粗粝的指腹猛地触摸到一个小巧精致的四方形状——滑腻冰凉,刚好足够抚平他内心的所有褶皱,熄灭蔓延在眉眼间的所有无名火。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长舒一口气后,回以乔嘉敏平静:“除了你之外,没人能从她手里拿走那件衣服。”


    “她?”乔嘉敏听得弯了弯唇,扬起脸,佯装不解地问,“她是谁?是你的新欢还是旧爱?”


    陆鹤南睨了乔嘉敏一眼,脸色冷得吓人。他没说话,只是讳莫如深地盯着她,像是丛林中蛰伏忍耐已久的猛兽,无声地与侵犯自己领地的敌人对视。


    时移世易,现在不是处处受人掣肘的五年前,眼下他有足够的能力与手腕应对一切,无惧任何恐吓或威胁。


    陆鹤南敛掉脸上的情绪,字里行间委婉提醒乔嘉敏不要越界。


    “乔小姐,我没有兴趣和义务陪你在这玩无聊的文字游戏。”


    “义务?”乔嘉敏冷笑反问,脸上的笑容僵硬又可怜,她像是听到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一时之间又哭又笑起来。


    “四年了陆鹤南,这四年里你有尽过一点作为丈夫的责任吗?”


    陆鹤南静静地听她说完,对于这场声嘶力竭地控诉仍旧不为所动。


    他冷淡地勾了勾唇,说起话来一字一顿,又轻描淡写。


    “乔嘉敏,对你,我仁至义尽。”


    “结婚之前,我已经明明白白将所有利弊摆在你眼前了,我劝过你不要与我联姻,是你执意要听乔家的话选择这条路。”


    “所以,现如今你所不能或者不愿忍受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怨不了别人。”


    站在温暖如春的奢华别墅里,乔嘉敏的身体如筛糠般抖动起来。


    热泪滚下,她心如死灰地看向陆鹤南,却没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怜惜,眼神冷漠得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


    可她在他心里,或许连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不如。


    利与弊,情与怨,他是曾摊开揉碎地同她讲明。可那时她太自信了,以为经营婚姻,得到爱情,就像是在社交场上含笑周旋那般容易。


    乔嘉敏用力闭了闭眼,像是在努力忍下所有不敢与怨恨,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似是泄力。


    “赵绪文,去给他拿!把那件他宝贝的不得了的衣服,还给他!”


    赵绪文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的默默听了许久。


    冷不丁听到乔嘉敏的指示,大脑宕机了一瞬,站到酸麻的腿脚迟缓地挪动,直到迈上台阶,血液流畅通畅,他才健步如飞起来。


    乔嘉敏兀自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陆鹤南时笑中带泪:“陆鹤南,做人不要太狠,你利用完我们乔家,就想把我们踹到一边?”


    “没有人想利用你们。”陆鹤南似是厌倦了,轻叹了口气,口吻无端有些不耐烦。


    赵绪文去而复返,战战兢兢地将取来的衣服递到陆鹤南手里。


    陆鹤南接过后垂眼看了两秒,确认是自己的衣服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拧开门把手,踏出门,一气呵成。


    乔嘉敏望着陆鹤南的背影怔了两秒,不甘心地追出门去:“陆鹤南,我知道你想跟我离婚,可我凭什么要遂了你的心愿?”


    陆鹤南没转身,似是根本没把乔嘉敏的威胁放在心上。


    他眯着眼睛,对着眼前绚烂朝霞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轻声说:“那就试试看。”


    第134章 雪落


    二月初, 距离春节还有最后一周,距离梁眷那档访谈综艺的录制也还剩两天。


    经纪人佟昕然一身秀场风,拖着行李箱, 一路袅袅婷婷地从京州国际航站楼出来,短短的几十米VIP通道愣是让她走成了T台。


    手机刚一关掉飞行模式,数不清的微信、未接电话、工作邮件就如爆炸的烟花般铺天盖地而来。


    佟昕然脚步放缓,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站定, 眉心蹙起,简单看了两眼微博热搜后, 沉下心来, 拨打第一通电话。


    “李总,我是昕然。”佟昕然唇边挂着笑,说话时口吻春风和煦。


    “是,我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见到眷眷。但您放心,网上的那些八卦新闻都是无稽之谈,您不放心我就算了, 梁眷的为人您还不放心吗?”


    “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 您什么时候见她和别人不清不楚过?谣言传到最后不都是不攻自破了吗?”


    “您放宽心, 权当网上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 是提前为我们《风月场》造势了。”


    “那院线那边——”


    佟昕然故意拉长语调, 欲言又止, 在得到对方的保证后, 耐着性子寒暄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安抚完制片人和院线那边, 佟昕然长舒一口气,冷着脸拨打第二通电话。


    忙音响起, 意料之内的,没人接。


    眉心再次蹙起,佟昕然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狠狠骂了句娘。


    而后踩着高跟鞋,提着限制她人身行动的长裙摆,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出航站楼,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后,径直坐上后座。


    风情万种的个人T台秀就此草草结束。


    于佟昕然而言,眼下唯一要紧的事,就是立刻马上站在梁眷面前兴师问罪。


    冬日里的太阳总是分外珍贵,温暖宜人的阳光穿过层层白云遮挡,落入国安苑九号楼十七层的客厅内。


    崔以欢刚给孩子喂完奶,就听到门铃响起,悠扬平缓的铃声还没等落下,就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带着满满哀怨。


    房门被从内打开,佟昕然还没等进门,甫一看见孩子那道天真无邪的笑容,积压了一路的火气就自动降下一半。


    佟昕然屈起手指摸了摸康康的脸蛋,单手抬起箱子,站在玄关:“以欢姐,你也在家啊?”


    “今天周末,难得放假。”崔以欢俯下身,从鞋柜里找出来一双闲置的拖鞋。


    “梁眷呢?她没在?”


    佟昕然换上拖鞋,又随手把大衣挂在门口衣架上,锐利的眼睛顺带着环视了一圈客厅,没看见梁眷的身影。


    崔以欢闻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毕竟佟昕然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人,每当她如此开口,就是大事不妙的前兆。


    “在书房呢。”崔以欢默默地指了指书房方向,而后贴心地捂住康康的耳朵,飞速闪进自己卧室里。


    书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佟昕然先去冰箱里拿了罐可乐,而后趿拉着拖鞋慢慢走过去,也没敲门,冷着脸直接推开。


    书房内,笔洗,狼毫,熟宣,调色碟一应俱全。


    梁眷俯首站在书案后,掌心虎口处握着玉杆毛笔。头发松松垮垮地盘在头顶,蚕丝质地的白色家居服被挽到小臂处,露出白玉莹莹的一截手腕。


    微风拂起,碎发垂下,一派岁月静好、仙风道骨的从容模样。


    佟昕然倚在门框上忍着怒气看了半晌,一口气喝下半罐冰镇可乐,可仍觉得胸闷气短。


    “我说梁大小姐,外面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画国画呢?”


    听到门口传来声响,梁眷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脸真诚:“你什么时候来的?”


    佟昕然不答反问:“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


    梁眷耸耸肩,满脸无辜:“手机放在卧室了,应该是静音没听到。”


    相处时间久了,佟昕然已经懒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梁眷置气,她将手机甩到梁眷面前,眉梢挑起,语气不阴不阳。


    “料想你应该也没看见热搜,几个狗仔大V明天晚上八点要联名直播,指明了要爆料你梁眷未婚生子的内幕!”


    这条爆料微博是今天上午定时九点发布的,彼时梁眷刚刚晨起,在书房内把宣纸铺好。现在指针刚过十一点,不过两个小时,转发量和评论数就已经很可观了。


    “这种言论不是每天都有吗?又不是没见过,你紧张什么?”梁眷将手机递回去,语气是见怪不怪的浑不在意。


    这种故弄玄虚,刻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新闻,光是在搜索栏上输入关键词,就出现成百上千条。


    梁眷不明白,陪着自己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佟昕然,面对这种热搜,有什么可值得惊讶的。


    “怕就怕人家这次是有备而来!”佟昕然冷哼一声,滑动几下屏幕,将下飞机后收到的那封邮件指给梁眷看。


    梁眷垂着头,粗略地扫了几眼屏幕,宁静平和的脸色顿时也变得有些凝重。


    对方口气很硬,诙谐的敲诈勒索文案里字字句句都在表明,他们已经掌握了梁眷未婚生子的有力证据。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的言论加以佐证,同时更是为了让梁眷心甘情愿地掏出这笔巨额封口费,邮件下方的附件里,还贴心附上了一张高清特写图片。


    好一个良心卖家,竟然奉行先验货,后付款的主张。


    梁眷紧抿着唇,颤着手指将照片放大。


    昏暗寂静的冰天雪地里,被定格的是两个人在风雪中相视一笑的瞬间。他单手抱着孩子,周身无端染上柔和的气息。


    昏黄路灯下,风雪掠过眉梢,可抬眸望向她的眼底仍是散不尽的温柔。


    原来那天晚上,横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不是只有针尖对麦芒的口是心非。


    他也有高兴过的,尽管很短暂。


    眼眶莫名一热,那天晚上没能流尽的眼泪,忽然又有了卷土重来的预告。


    佟昕然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梁眷,嘴上喋喋不休,心里仍盘算着要如何赶在《风月场》上映前有力破除谣言。


    “这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打秋风打到老娘头上来了?敲诈勒索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姑奶奶我年轻的时候就玩腻了!”


    梁眷默默地听着,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很平淡地问:“他们开的什么价?”


    佟昕然愣了一下,扭过头,不明所以地答:“三百万。”


    “三百万。”梁眷重复了一遍,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勉强笑道,“不算多,拿给他们吧。”


    “你说什么?”佟昕然沉默两秒,反应过来梁眷话里的意思后,立时炸了,“什么叫不算多,拿给他们吧?”


    三百万对于业内和梁眷齐名的导演来说,或许不算多,洒洒水而已,但于梁眷而言,还是稍稍有点捉襟见肘。


    别的导演背靠资本大树,成立的工作室也是有名无实,徒有其表。而以梁眷名字命名的这间工作室,却是实打实的她与佟昕然共同持股,自负盈亏,不受任何一家资本管辖。


    只是这样一来,从租赁写字楼等日常运维开销,再到员工工资与福利,以及投资影视综艺项目的初始启动资金,就要全部由两个姑娘一力承担。


    工作室目前还在入不敷出的起步阶段,梁眷的口袋里有多少钱,佟昕然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能怎么办?照片里的女人的确是我,你又不是认不出来。”


    梁眷抬起半边唇角,很苦涩的笑意挂在唇边,望向佟昕然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干净澄澈,看起来像未经世事的二十岁女大学生。


    可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历经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不该如此毫无斗志。


    佟昕然明白,梁眷这是妥协了。


    有谁值得梁眷向无良狗仔弯腰妥协?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佟昕然从没问过,可眼下她却忽然有了答案。


    佟昕然叹了口气,嗓音僵硬着,妄图语重心长地和梁眷讲道理。


    “那又怎样,被拍到就被拍到了,娱乐圈里被拍到的真相难道还少吗?只要我们咬死不承认,又或者是冷处理,这件事总会翻篇的。”


    “昕然,这次不一样。”梁眷轻柔地打断她。


    “有什么不一样?”


    “他已经结婚了,万一被他妻子看到——”梁眷顿了顿,很牵强的笑了一下,沉默半晌,最终只轻声说,“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佟昕然倏地安静了,汗涔涔地掌心撑在窗台上。一向雷厉风行,在娱乐圈里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女强人第一次感到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良久,理智回归,她打破沉寂,再次缓缓开口。


    “你要不要问问他呢?看看他是怎么想的,狗仔既然会给我发邮件,没道理不给他发。”


    佟昕然的猜测合情合理。


    在她和梁眷疲于应对这场风波时,中晟顶层执行董事的办公室内,也隐隐流露出一丝不同寻常。


    偌大的办公室内,烟雾弥漫得厉害。林应森站在办公桌对面,不到一米的距离,他竟险些看不清陆鹤南的脸。


    当陆鹤南无声点燃第三支烟时,林应森清了清嗓子,略有犹疑地提议:“这个敲诈勒索也太低级了,需不需要我通知法务部的人介入?”


    “不用那么麻烦。”陆鹤南咬着烟,淡漠地扬了两下指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那我们?”林应森没明白陆鹤南的意思,他蹙起眉,下意识靠前一步。


    “八百万而已,给他们吧。”陆鹤南抬手将烟从唇边夹走,手腕下落顺势捻灭烟头,眸光深深沉沉,让人捉摸不透。


    林应森心底一紧,不可置信地反问:“没这个必要吧?”


    “应森,她现在正处在事业上升期,我不想给她惹麻烦。”


    陆鹤南答得稀松平常,说话时垂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讽,和被迫置身事外的伤感。


    “行了,不用替我心疼,这钱我也不会白给。”他站起身,宽慰地拍了拍林应森的肩膀,温润的眼眸中,划过一瞬间的狠厉与不耐。


    “你记得再帮我向媒体界放出点口风,告诉他们,谁再敢在私下里把镜头对准梁眷,就是要明着和我陆鹤南作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听得林应森心惊胆战。


    起初他心惊,是觉得这八百万根本没必要付,付了就等同于向媒体低头,任由他们搓揉拿捏。


    可眼下,陆鹤南又是什么意思?花钱买断照片,保梁眷平安的同时,还要再对媒体恩威并施一番吗?


    回看陆鹤南正式在中晟掌权的这四年,被媒体编排造谣的事也屡见不鲜,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很少会公开与谁为敌,更遑论放这样没根没据、引人遐想的狠话。


    思忖怔忪间,办公室门外响起一串急促的敲门声,窗明几净的玻璃门外,是助理于微神色焦急的脸。


    “陆董。”于微抿着唇诚惶诚恐地唤了一声,神情故作淡定,只是嗓音不受控地颤抖,“梁小姐刚刚给董事办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事找您。”


    屋内的人静默了两秒,沉重的办公室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串凌乱又匆忙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又偌大的办公区内,饶是训练有素的董事办成员,也忍不住在这一瞬忘记分寸,齐齐抬眸注视。


    ——稳坐高位,永远运筹帷幄的陆董,此时正静静地驻足在于微的办公桌前,对着一通电话发呆。座机电话的听筒被搁置在桌面上,可他却连径直拿起的勇气都没有。


    左手无意识地插进外套口袋里,温热的指腹又摸到那片熟悉的冰凉,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右手迟疑地拿起听筒,贴在耳边。


    他不确定自己来得是否太迟,对面还有没有人在。对着一片平和寂静,他只能稳住心绪,放低声音,很轻很轻地问。


    “眷眷,什么事?”


    第135章 雪落


    一声低沉喑哑的“眷眷”从听筒里猝不及防地传来, 听得梁眷心脏一紧,手腕绵软。


    然而身侧还站着犹如‘瘟神’一般的佟昕然,梁眷不敢有任何的失态, 她踱着步子,转身到窗边,半阖着眼,对着午后和煦的日光, 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她要竭尽全力,才能故作若无其事地找回自己失联已久的心跳。


    “陆先生, 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今天上午的微博热搜预告?”


    中晟董事办里人多眼杂, 梁眷不知道陆鹤南身边还有谁在,只能小心谨慎地以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唤他。


    可这样的称谓落在陆鹤南耳畔,却是另外一种意味。


    她又这样毕恭毕敬地唤他陆先生,就像八年前在北城时初遇那样。可八年前,是十分的恭敬里,还掺着三分温温热热的亲昵与挑衅。


    现如今的恭敬,却是在十分的基础上, 令带十分的疏离。


    梁眷屏住呼吸等了几秒, 却迟迟没等到陆鹤南的声音。良久, 耳边响起一声很轻浅、很细微的打火机砂轮滑动的摩擦声。


    “陆——”梁眷咬着唇瓣, 试着再次开口。


    “我看见了。”


    在后两个字即将吐出之前, 陆鹤南沉声巧妙地打断, 刺耳的‘先生’二字只得原封不动的咽回梁眷的肚子里。


    “是那天你送我回家, 被狗仔拍到了,他们给我发了邮件, 表明可以花钱买断照片。”自知理亏的梁眷赶紧乖乖低头认错,“真是不好意思, 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陆鹤南没接梁眷道歉的话茬,甚至连客套都省去,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也收到了,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梁眷愣了一下,从这道冷冷清清的话语里,隐约品出一丝不悦与焦躁。


    果然还是给他添麻烦了对吗?梁眷不自觉地捏紧手心,白皙的面庞上笑容破碎,眼底浮现出几抹难堪的情绪。


    弥漫在掌权人身上的桃色绯闻,如若没有进行及时公关,势必会影响到中晟的品牌效应,此后诸如股价下跌一类的连锁反应,也不是梁眷一个导演可以承担得起的。


    除公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梁眷呼吸蓦地顿住,握着手机的手指泛起骇人的青白——他没法和她的妻子交代。


    一直没有听见梁眷的答话,陆鹤南的声音萃得更冷:“怎么不说话?”


    梁眷回过神来,勾着唇淡笑,声音除却几分不明显的紧绷外,再听不出任何异样。


    “抱歉陆先生,刚刚在和经纪人商量解决方案。”


    被点到名字的佟昕然闻言疑惑地冲梁眷眨了眨眼,捧着温热的玻璃杯,无声摆口型问她。


    【商量的怎么样了?】


    就在梁眷拨通董事办的办公电话之前,佟昕然另辟蹊径,突然想到了别的办法。


    她想要绕过狗仔的威胁,赶在他们直播爆料之前,借助早已谈好的那档访谈节目,临时改为更有看头的直播,让梁眷在节目里先一步澄清‘未婚生子’的传闻。


    原本梁眷留给这档节目的档期是在下周,但佟昕然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节目制片,在保证收视率的前提下,可以破例将梁眷的排期提档到这周周末,也就是明天。


    收视率从来不是梁眷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更何况有澄清八卦做噱头,节目组只会赚的盆满钵满。


    然而对于这个双赢的法子,梁眷却表现得很犹豫。


    因为直播的不可控因素太大,二十四小时之内临时改变台本,从录播变直播,和主持人的默契程度也很受考验,一旦配合不好,那就不单单是节目事故那么简单了。


    可眼下,梁眷用力闭了闭眼,她突然想到佟昕然评价这个法子的形容词。


    ——永绝后患。


    只要她在这个备受公众瞩目的关口,硬刚狗仔做了澄清,打稳路人盘,以后就再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做陆鹤南的文章。


    这才算双赢。


    陆鹤南失笑一声,口吻柔和下来带着打趣,像是上位者耐着性子,旁观下位者层出不穷的把戏。


    “商量出来什么了?”


    长久维持俯身打电话的姿势,让陆鹤南腰痛,他转了个身,后腰倚在桌子上,习惯性地抬眼扫视,却正好和董事办一众吃瓜员工对上视线。


    在中晟董事办办公的人有几十号,是经历权斗之后,经过层层严格选拔,新换血上来的。大家各司其职,共同保证中晟顶楼的严密运转。


    虽然共事的时间不算长,陆鹤南不见得能叫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但对下却极其温润宽和。就算是底下的人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没有见过陆鹤南对谁冷脸。


    所以在中晟员工内部的社交论坛上,顶楼董事办是每一位女员工心向往之的办公地点。


    然而,这顶闪闪发光的桂冠,只怕今日就要从董事办头顶上消失了。


    因为,陆董的冷脸真的好吓人。


    整层人齐刷刷地醒悟过来,连同站在办公室内的林应森和于微一起,也齐齐心照不宣地扭过头——陆鹤南这是在无声责怪他们的冒犯。


    偌大的办公室内兵荒马乱了一瞬,就又重新响起敲击键盘、翻阅文件等嘈杂的白噪音。


    陆鹤南低下头,伴着这掩人耳目的声音,重新凝神去倾听梁眷的温声软语,眉眼处凝结的冰霜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


    “明天我有一档直播综艺,时间刚好在狗仔直播爆料之前,您放心,我一定会在节目里把事情的前后因果讲明,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她究竟是有多想和他划清界限,说话时竟然连‘您’字都搬出来了。


    “前因后果讲明?”陆鹤南玩味地勾了勾唇,报复性的将这几个字咬在舌尖。


    “你打算讲明哪些前因后果?是要老老实实告诉大家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还是要跟大家解释照片里帮你抱孩子的男人,与你的关系?”


    陆鹤南又冷哼一声,带着微微的嘲弄:“梁眷,你与别人的一桩桩一件件暂且不论,单是与我之间的这些事,恐怕你都讲不明白吧?”


    时至今日,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从来不是梁眷变了心,也不是她与别的男人生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么简单。


    因为自从五年前,他没能在乔家手里护住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然没有了再被深爱,或者被等待的资格。


    梁眷在这五年里与哪个男人有牵扯,有来往,有故事,那是她的自由,他就算再嫉妒再抓狂也无权置喙,更无权评价。


    林应森当时从港洲回来后,只轻描淡写地说梁眷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温柔平和了不少。他不够懂她,所以才会草率地把这种变化归功于年少青涩的褪去。


    而在陆鹤南看来,重逢后他所见到的梁眷失去了她原本拥有的、最引以为傲的、这世上最无价的——生命力。


    是因为接二连三爱错了人吗?所以才有了现如今这副麻木又脆弱的模样。


    今时今日,如若老天要他此刻闭眼,这大概会是他唯一一件放不下的事。


    梁眷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无声地同自己笑了笑,继而将陆鹤南言不由衷的关怀,平和地拒之门外。


    “这个就不劳陆先生费心了,您只需要知道,我一定不会影响您和中晟的清誉。”


    她一字一顿说得很用力,但又称得上是心平气和,不肯轻易在陆鹤南面前松懈的是她仅存的自尊和倨傲。


    陆鹤南倚在桌前的身形僵了一瞬,似是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


    良久,他点点头,喑哑的嗓音过分平静,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真是难为你,还肯把我的清誉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你我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祸害你,我良心上过不去。”


    梁眷扬着头,下颌线咬得很紧,‘相爱’两个字她羞于说出口,最后只能用‘相识’这种浅薄又宽泛的词语替代。


    “相识一场的份上?”陆鹤南被梁眷的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心尖疼到麻木。


    三年相爱,五年停滞,原来在她眼里也只能算作是相识一场。


    好一个相识一场。


    陆鹤南顿了顿,眉心紧蹙,敛去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隔着电话,梁眷看不到他的神情,不知道他的脸此时惨白到近乎透明。


    “那就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陆鹤南长提一口气,手掌抵在痛到窒息的心脏上,相识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似是要把这两个字念到心里。


    他的声音很轻很稳,每个字眼串联在一起一气呵成,像是在为梁眷指明一条畅通无阻的康庄大路。


    ——“不如我再帮你一把,在大众和媒体面前,认下你的孩子。只要这个孩子跟我姓陆,想来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拿他的身世做文章。而你在娱乐圈里,也可以继续放心地做你清风朗月的大导演。”


    梁眷轻轻吸了吸鼻子,从陆鹤南的字字句句中听出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她被他挑衅得隐隐动怒,眼眶泛红,竭力沉着声音,煞有其事地上扬语调,讥讽回敬他。


    “原来陆先生这么好心,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跟家里的陆太太商量一下?如果她愿意,我肯定也没有理由拒绝陆先生的好意。”


    说到这,她顿了顿,倔强地扬起下巴,笑得很用力,几乎掩盖掉流泪的痕迹。


    “就是不知道将来如果我又有孩子了,是否也可以继续挂在陆先生名下呢?”


    “滴”的一声,电话蓦然被陆鹤南抬手挂断。


    他靠在桌子边缘,抚着心脏重重喘息,没能听到电话挂断前,梁眷一声受尽委屈的哽咽。


    第136章 雪落


    第二天下午一点, 梁眷准时出现在京州广电中心的演播室后台。


    不到三十平米的狭小化妆室里人仰马翻,梁眷坐在镜子前,任由节目组的御用化妆师狠狠折腾自己的脸。


    “梁老师最近又熬大夜了吧?是不是在筹备新片?”


    梁眷最近水肿得厉害, 化妆师不好明说,又怕自己再精湛的手艺也救不回来妆造效果,耽误上镜,只好这样明里暗里地先提前暗示一通, 甩掉自己的责任。


    “《风月场》还没正式上映呢,她哪有心思再去筹备新电影?最近正忙着搞宣发呢!”


    不等梁眷开口, 坐在后面忙着和编导对临时台本的佟昕然就先一步接过话题, 并不动声色地和梁眷对视了一眼。


    忙着搞宣发是真,但要说梁眷眼尾的红肿和眼底的乌青,却是另有缘由。


    自昨天陆鹤南主动挂断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之后,梁眷整个人就变得魂不守舍的。窗外的雪下了整夜,她坐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的,也看了整夜。


    佟昕然半夜起来去客厅喝水, 经过卧室门边, 瞧见梁眷这个样子也心疼, 刚想进去劝两句, 就被同样没睡的崔以欢给拦了下来。


    作为同样受过情伤的过来人, 崔以欢最是明白, 越是在这种时候, 越需要留给梁眷一个安静的环境自我和解。


    “《风月场》应该是冲着拿奖去的吧?程老师最近不是刚带着新片去柏林电影节吗?梁老师有没有想法冲击一下国际主流奖项?”


    化妆师的话又将梁眷的思绪引回来,她讪笑两声, 漂亮的恭维话讲起来得心应手。


    “我才刚入行几年啊?哪里能跟大前辈程老师相提并论?”


    “别人叫我程老师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有样学样, 跟着他们瞎叫?”


    熟悉的声音震在耳边,梁眷与化妆师齐齐回头,化妆室的磨砂玻璃门不知何时被推开,本该远在柏林国际电影节红毯上的程晏清,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抱着胳膊,倚靠在门前。


    化妆室里的人见状,心照不宣的互相对视了一眼,闪烁的眉眼中暗暗表明自己磕到了。


    ——毕竟梁程两个人是导演界的金童玉女,超话cp榜中“梁上晏”的热度,也丝毫不逊色于其他流量明星。


    混剪的各类cp向视频在其他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热度,也是居高不下。


    导演界冉冉升起、并驾齐驱的两颗双子星,也算是开辟了流量导演的先河。


    “你怎么回来了?”梁眷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口吻惊叹又疑惑,“电影节结束了?”


    程晏清稍有夸张地重重叹了口气,迈步走到梁眷身边,挑了挑眉,语气尽显哀怨。


    “唉,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啊,电影节昨天就结束了,宣发团队买的通稿水军都在微博满天飞了,你没看见?”


    圈子里能面不改色地调侃自己团队买水军通稿的人,恐怕只有程晏清一个。


    见他又讲这样的玩笑话,化妆室的人都极给面子的哄笑了几声。


    梁眷也跟着轻笑一声,随手将翻烂的台本扔在桌子上,在镜子中和程晏清对视。


    “我自己都已经住在热搜上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功夫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啊?”


    有资格站在这间化妆室里的人不算多,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节目制片信得过的自己人。每天数以百计的娱乐圈八卦传言飘进他们的耳朵,却愣是没有一句流传到外面。


    由此可见,他们的嘴是个顶个的严。


    眼见话题从程晏清转到正处在风口浪尖的梁眷身上,化妆室里的十几个人默契地同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不发一言。


    “行了你也别糟心了,今天节目一播出去,那些叫嚣的人也该就此消停了。”程晏清将手搭在梁眷的肩膀上,轻声安慰。


    梁眷垂着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下:“但愿如此吧。”


    妆造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期间漫长的两个小时,梁眷将台本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还争分夺秒地坐在椅子上抽空睡了一觉。


    只是在睡梦中她也仍不踏实,双眉紧蹙,好似随时要惊醒的模样。


    梁眷在闹钟响起前悠悠转醒,程晏清见状忙将桌上的保温杯递过去,勾着唇,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


    “梦见什么了这么难受?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梁眷没去接程晏清递过来的保温杯,只是垂着眼睛安静地坐着,乌黑的头发散在肩上,一派温柔乖顺的模样。


    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径直越过眼眸,落入程晏清的心里。他放缓了呼吸,生怕惊醒来之不易的美梦。


    “还能梦到什么啊?”梁眷抬起眼对程晏清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语气轻快得也不够尽兴。


    “梦见《风月场》卖不出去,票房成为华语影片历史最低,以后再也没有人肯拍我梁眷的片子了!”


    “是吗?导演界的票房女王还会怕这个?”程晏清反问了下,指腹慢慢摩挲着杯身,显然是不相信梁眷的这番说辞。


    梁眷散漫地笑了笑,抬手抓起桌面上的台本,纸张翻阅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程晏清见状下意识噤声,不在提与工作无关的话。


    台本的页数不多,梁眷一页又一页翻得极快,翻到最后一页,她便从头再来,像是个受人操控的木偶,只会机械重复简单的固定动作。


    可只有梁眷自己知道,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个挨着一个,乱成一团,连不成线,既没入眼,也没入心。


    她才不关心程晏清有没有信她的鬼话,也不关心他究竟信了多少。


    因为她总不能告诉程晏清真相,告诉他——她又梦见陆鹤南了。


    在梦里他与乔嘉敏举案齐眉,生儿育女。而她终究变成了一个,在街头擦肩而过都不会再引他回头的过客。


    多荒唐,多没出息,光是梦到你,我的心就乱了。


    下午三点四十分整,距离直播节目播出还有最后二十分钟。


    梁眷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最后一次对镜检查妆容,抬眸却见程晏清仍端坐在他的身后——服化造也是一等一的妥帖,好像下一秒就要登上领奖台颁奖。


    “你怎么还在这?今天这么闲?不用去调.教下一部戏的演员?”


    程晏清在电影圈是出了名的严苛,凡是他组内的演员,甭管多大腕,正式开拍前都得脱胎换骨一番。


    他的下一部电影梁眷也略有耳闻,好像是九十年代现实主义题材,从背景建立到人设塑造都是硬骨头,前期准备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不着急,今天的档期已经被排满了,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坐。”程晏清弯了弯眉眼,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好以整暇地笑。


    梁眷的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强装淡定地起身,缓声问:“什么工作?”


    程晏清挑了挑眉,沉心静气,似是能一眼将梁眷心底对他的抵触看透,可他的声音还是从容不迫的,像是势在必得。


    ——“陪你一起去演播室接受访谈。”


    梁眷冷笑着点点头,惊怒之下眼睫不自觉地发颤,越过程晏清的肩膀,隔着焦灼的空气,她平静地与佟昕然对视。


    可佟昕然的眼神躲躲闪闪,完全是一副心虚且自知的模样。


    很好。


    梁眷简直都要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鼓掌——她又被自己最信赖的经纪人,和圈内志同道合的好友联手算计了。


    《请听我说》被封为当下最real的访谈节目之一,它的播出时间虽然不是常规思维的黄金档,但播出效果却一直稳坐同类型节目收视率第一的宝座。


    阮镜齐和谢斯珏姐弟俩都很喜欢这档节目,以至于车子刚在院子里停稳,她就着急忙慌地冲下车,指挥陆雁南家的保姆打开电视。


    陆雁南听到客厅的声响,忙端着刚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又贴心地将叉子摆到阮镜齐的面前。


    自从陆雁南和陆琛的事业中心逐渐从江洲向京州转移,陆家三姐弟见面团聚的时间也逐渐多了起来。


    每周日下午,除非逼不得已的特殊情况,陆琛和陆鹤南都要驱车赶往陆雁南在京州市郊的那幢别墅坐坐。


    闲来无事时阮镜齐和谢斯珏也会跟着一起来凑热闹。


    “斯珏怎么没跟你一块来?”陆雁南叉起一块菠萝送进嘴里。


    阮镜齐不高兴地朝面前电视方向努了努嘴:“这个臭小子不知道从哪搞到一张观众通行证,人家去演播室看直播去了,可怜我只能在电视里看看我们家晏清。”


    陆雁南点点头,随口问:“今天的嘉宾是谁啊?”


    “好像是孟曦园吧,刚有点流量的网剧小花,我也不太熟悉。”


    话音刚落,阮镜齐就又神神秘秘地凑到陆雁南身边,低声和她咬耳朵:“但是也有传闻说,今天的嘉宾被临时换成梁眷和程晏清了。”


    陆雁南僵了一下,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低声和阮镜齐商量:“镜齐,咱们今天能不能不看这个节目?”


    “为什么?”阮镜齐皱着一张脸,不解且委屈。看不了现场就算了,隔着电视大饱眼福也不可以吗?


    “因为——”陆雁南刚语重心长地起了个话头,就听到身后再度传来声响。


    扭过头去看,是陆琛和陆鹤南兄弟俩齐齐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蒋昭宁。


    未说完的话消散在唇间,陆雁南对着兄弟俩僵硬地笑了一下,而后深呼吸一口气,只能暗自乞求老天,保佑今天的家庭聚会一切顺利。


    甫一看见这三人,没心没肺的阮镜齐立刻把陆雁南刚说到一半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哇塞舅舅舅妈,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


    蒋昭宁叹了口气,说话时捂着胸口仍心有余悸:“路上碰见狗仔跟车,绕着京州跑了足足三圈,才甩掉他们。”


    “娱乐圈的饭还真不是谁都能吃的。”阮镜齐啧了两声,然后亲热地拉起蒋昭宁的胳膊,拉着她坐到沙发上。


    “不过你来得还算及时,没有错过《请听我说》的直播。”


    蒋昭宁抬头看了眼表,蹙起眉:“这不是已经四点了吗?怎么还不播?第一次启动直播模式就要开天窗啊?”


    阮镜齐看了眼手机,滑动屏幕,再抬头时一脸幽怨:“微博官V说是出现技术故障,播出时间推迟半小时。”


    “行了行了,好饭不怕晚。”蒋昭宁捏了捏阮镜齐的脸蛋,暧昧地眨了眨眼,软声安慰。


    “刚刚在路上我已经得到内部消息了,今天的《请听我说》嘉宾就是梁眷和程晏清。”


    阮镜齐倏地睁大了眼,恨不得从沙发上蹦起来:“真的假的,这瓜保真吗?”


    “有在现场的编导给我拍照片了。”蒋昭宁作势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翻出照片指给阮镜齐看。


    两个人聊得投入,任谁也没有注意到陆鹤南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们身后,修长的身躯隐匿在昏暗里,周身的气息也莫名沉了下去。


    “真般配啊。”阮镜齐虔诚地捧着手机,对着照片两眼放光,指腹不断的在屏幕上来回摩挲。


    蒋昭宁坐在一旁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镜齐,你到底是程晏清的女友粉,还是梁上晏的cp粉啊?”


    梁上晏?这是什么意思?陆鹤南怔了一下,陌生的词汇不由得让他心口一紧,然后无端想起昨天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


    昨天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她说会借助访谈节目将事实解释清楚,可她要怎么解释清楚?是打算让程晏清扮演被狗仔在雪夜里拍到的那个男人,还是说……


    陆鹤南稳了稳呼吸,狠心逼迫自己继续深想另一种可能性。


    还是说程晏清才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打算携手顶住压力向世人公开了,对吗?


    放空无尽的思绪被阮镜齐清丽的声音强硬拽回,呼吸凝结成焦躁的一线,而那双抵在沙发靠背上,用以支撑全身重量,不至于狼狈跌倒的手掌也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阮镜齐扬起飘着红晕的脸,说起话来既洋洋得意,也含着女儿家独有的娇羞,像是只傲娇又动人的小狐狸。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我只能接受梁眷和程晏清并肩站在一起。”


    幼稚的话语好似利刃尖刀,不知道刺穿了谁的肺腑。


    日落西山的昏黄光线映在男人沉默的面容上,任谁都能看清他隐忍的焦躁与茫然。


    她只能接受梁眷和程晏清站在一起?那他呢?算什么?


    第137章 雪落


    相比于京郊别墅里静悄悄的暗流涌动, 《请听我说》的演播室里则弥漫着一股死寂般的人仰马翻——凭借好脾气出圈的梁眷,竟然公开拒绝与程晏清同台录制节目。


    节目总制片季挽之的脸冷得吓人,后台烟雾缭绕, 夹在她指尖上的烟一根接着一根,从接到编导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没断过。


    季挽之皱着眉,妆容精致的脸上红唇一张一合,语气虽然阴阳怪气, 但用词还算体面。


    “昕然,咱们也算是共事多年的老朋友了, 就算是我平日里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得罪了你, 你也不能这么报复我啊?”


    “挽之姐,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谁不知道你这次大胆启用直播形式,是一心一意为了解我的燃眉之急?”


    佟昕然心里虽乱成一团,但此时此刻人在屋檐下,她也不得不陪着笑脸讪笑两声。然后在心里再暗自狠狠唾骂:什么狗屁燃眉之急,不过是各取所需。


    ‘一心一意’四个字被佟昕然故意咬得极其用力, 有几分聪慧在身上的季挽之怔愣了一下, 听懂了佟昕然的弦外之音。


    她脸色稍霁, 只是周身仍紧绷着, 丝毫不肯在原则问题上妥协。


    “让梁眷和程晏清同台这件事, 是咱们事先商量好的。”


    季挽之顿了顿, 喘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你们要是有想法、不愿意可以提前说呀?临开播前摆我一道算怎么回事?”


    “主要是我这次的确没料到, 眷眷会跟我硬来,我以为先斩后奏——”自知理亏的佟昕然说不下去, 垂着眼重重叹了口气。


    “先斩后奏?”季挽之佯装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昕然,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哪还有人敢跟你们合作?”


    佟昕然僵了一下,都是娱乐圈里的老狐狸,她怎么会听不明白季挽之明里暗里的威胁。


    ——季挽之这是在隐晦地告诉她,如果今天这件事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那么从明天起,凡是从她手上经过的综艺项目,都将不会再考虑梁眷作为特邀嘉宾。


    季晚之不过一个小小的节目制片,佟昕然并不怕她,她怕的是季挽之背后的人脉。谁不知道季挽之新嫁的老公是影视大亨,手上掌握的资源可以称得上是娱乐圈的半壁江山。


    如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佟昕然闭了闭眼,她不能拿梁眷的前途做赌注。


    佟昕然重新勾起唇,咬牙一字一句保证。


    “挽之姐,你放心,眷眷那边我去劝,四点半肯定配合节目组正常直播,不会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佟昕然在演播室和后台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瞧见梁眷的身影,打电话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站在纷乱嘈杂的演播室里,佟昕然的心凉了半截,梁眷该不会是一气之下回港洲了吧?


    愣神的功夫,碰上一个机灵寡言的实习生,小姑娘朝大楼外指了指,佟昕然立刻会意过来,感激地怕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抄起衣服快步跑出去。


    京州是雍容繁华的,可到了冬天也和许多不惹眼的二三线城市一样,终归是萧瑟的。


    梁眷站在广电大楼的露天停车场里,一个人兀自抽了很久的烟。等到佟昕然匆匆赶到的时候,烟蒂已在脚边堆砌成薄薄一层。


    “怎么一个人躲这来了?”佟昕然喘着粗气,紧贴在梁眷身边,垂着眼不自在地开口。


    梁眷没什么情绪地睨了她一眼,没吭声,只静默的对着指尖那点忽明忽灭发呆。


    直到长长的一支烟变成短短的一截,她才捻灭烟头,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感慨世道艰难,还是在唏嘘人生无常。


    “昕然,咱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梁眷歪头想了想,长发飘散在风里,“是我刚拿到投资,正准备拍《适逢其会》的时候吧?”


    佟昕然最怕梁眷打感情牌,轻飘飘的两句话伴着寒风落在她的耳畔,听得她鼻腔一酸。


    “是,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编导。”佟昕然笑了笑,只是笑容有几分凄凉,“不像现在这样,做你的合伙人,在娱乐圈里风光无限,狂得都可以横着走。”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梁眷勾唇略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佟昕然一眼,语气玩味,“你刚刚不是还被季挽之给威胁了一通吗?”


    “眷眷!”佟昕然急切起来,眼里生出几分慌张,“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先斩后奏了,但是我绝对——”


    梁眷叹了口气,打断佟昕然的话茬:“但是你绝对没有私心,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我好。”


    “我知道的。”梁眷重重点头,一字一顿用力重复,“我真的都知道的,我也不是在任性,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来平静地接受这种安排。”


    成年人留给自己任性的时间不多,不过几支烟,几瓶酒的功夫。


    “眷眷。”佟昕然眼眶一热,不自觉地低声唤了一句。


    梁眷勾起唇,笑容明媚,澄澈的视线停留在佟昕然的脸上。


    她没有丝毫粉饰太平的意思,只是冷漠又客观地叙述着与自己有关的某些事实。


    “对季挽之来说,她刚刚走马上任节目制片,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而炒cp可以给节目带来空前的热度,日后招商引资也更有底气。”


    “而对于我们来说,有程晏清登台助阵,可以有利转移公众的视线与讨论话题,让大家不再执着聚焦于我那点风流韵事。”


    “而对程晏清来说——”梁眷说着说着蓦地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最终垂头自嘲地哼笑了一下。


    程晏清从来不是什么甘愿奉献,不求回报的善男信女。


    他目标明确,要的从来不是名与利,而是梁眷这个人。甚至为了得到,不惜借助第四权力媒体的手来为自己造势。


    五年来,梁眷在片场里,在各种颁奖典礼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跑到她面前,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是否和程晏清好事将近。


    罗卉也明里暗里不止一次唾骂程晏清,怒骂他的追人手段不够光明磊落,在无形之中斩断了不少本该属于梁眷的美满姻缘。


    想到这,一向重利擅忍的佟昕然,忽然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眷眷,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去跟季挽之硬刚,她在娱乐圈里是有人脉,但是你我在这五年也不是混吃等死!”


    梁眷淡笑着摇摇头,瘦削轻薄的身子伫立在凛冽的寒风中,整个人看上去知性又温柔。


    “昕然,梁眷可以不愿意。”


    “但《风月场》的导演梁眷不可以不愿意。”


    那部电影倾注了太多人的心血,不单单只是她个人才华的产物。她不能因为自己,将别人的努力付之一炬。


    从前的梁眷处在最好的时间年华里,她天真任性,背后站着爱人,手上握着才华,自以为可以在世间横冲直撞地大干一场。


    但人生当中有太多不得已的事,它讲究利弊,讲究权衡,讲究得失。爱情如此,事业亦然,没有谁能做到一辈子随心所欲。


    位高权重,看起来风光无限的陆鹤南不能。


    势单力薄,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仍旧孑然一身的梁眷,更不能。


    下午四点半,冬日里的太阳堪堪落在半山腰上的时候,因为“技术故障”而姗姗来迟的《请听我说》终于出现在了千家万户的电视屏幕上。


    而在陆家的一幢京郊别墅里,执着守在电视机前的,除了对着程晏清一连花痴的阮镜齐外,还有坐在她身侧,气压极低的陆鹤南。


    直至这一刻,蒋昭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生日宴上,借着酒意紧紧相拥在一起,连影子都在暧昧纠缠的一双人。


    可她事后明明问过陆琛,他沉默了几秒,而后轻描淡写地说——梁眷与陆鹤南只是在年少时有过萍水相逢的一段情。


    蒋昭宁信了。


    甚至直至今日,直至看到陆鹤南这双深情又隐忍的眼眸前,她一直都是对陆琛的这番评价深信不疑的。


    如果电影学院对于“旧情难忘”的演绎有教科书似的范本,那蒋昭宁想,今时今日坐在沙发上,看似气定神闲,实在心里惊涛骇浪的陆鹤南,一定也在受邀之列。


    “hello大家好,时隔一周全新改版归来的《请听我说》,又如期与大家见面了,我是主持人易双。”


    “我们也非常荣幸,可以在特别企划的第一期直播中,邀请到我们导演界的一对双子星,欢迎梁眷、程晏清!”


    直播现场掌声雷动,悬臂搭载摄像机也伴随主持人易双的介绍,越过舞台,稳稳扫过梁眷落落大方、看起来无懈可击的笑脸。


    导演对镜头有天生的敏锐度,在镜头扫过的前一秒,梁眷不动声色地敛掉眉间所有的情绪,两手交握放在膝头,对着镜头微笑示意。


    电视机的声音被阮镜齐故意调得很大,以至于梁眷情绪充沛的温柔嗓音,毫无阻碍地落在陆鹤南的耳畔。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梁眷。”


    话音落下,她垂下眼心中静了两秒,再抬起头时笑容明媚,眼睛也亮晶晶的,好似在透过镜头在某个人对视,而后轻轻说上一句。


    ——“好久不见。”


    她说得如此突兀,让万千观众不由得疑心,她是否是在单单说与一人听。


    那一刹那,四目相对,陆鹤南好似被定住。


    ——久别重逢到现在,我还欠你一句郑重又释然的“好久不见”。


    第138章 雪落


    主持人易双算是《请听我说》节目组的固定班底, 从八年前这个无人在意的小节目刚刚筹建开播时,她就独挑大梁担任主持人。


    历经八年风风雨雨,台内各类大大小小的直播晚会, 她也作为主持人参与过不少,超绝的控场能力和应变能力有目共睹,是当之无愧的一姐。


    按理说,这样一档面对面式近距离的直播访谈, 算是易双的舒适圈,可今天她竟然破天荒的一连出现了两次口误。


    【易双直播口误】的词条更是在开播十几分钟后, 就快速飞升到热搜前列。


    季挽之站在单面透视玻璃墙后, 脸色沉得厉害,坐在她前面的导播战战兢兢,指挥摄像时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


    易双的意外走神是有缘由的,更贴切地说她是被面前的梁眷带走了思绪。


    当镜头聚焦在程晏清的脸上时,梁眷就在一旁垂眼安静地坐着,连微笑附和都很敷衍,像是个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那么美丽又那么忧伤。


    她似乎是在为某些事伤神, 以至于肉眼看上去如此心不在焉。


    易双捏紧手心, 强逼着自己回神, 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台本, 眉头轻轻蹙起, 跳过流程内本该问向梁眷的问题, 而后礼貌地弯了弯眉眼,再度对程晏清发问。


    除却坚不可摧的职业素养外, 易双也有私心。直觉告诉她,台本上那个由季挽之亲自操刀, 在开播前临时新加的问题会令梁眷难堪。


    秉持着girls help girls的原则,易双有针对性地选择对那个问题视而不见。


    “我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晏清也是第三次做客我们《请听我说》了,这次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程晏清淡笑了一下,偏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梁眷后才缓缓答:“这次有老朋友在身边,对我来说更有安全感了吧。”


    梁眷僵了一瞬,松弛的神情变得有几分不自然,那种抵触发自心底,浑然天成。


    可直播弹幕却因为程晏清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眼,就此变得疯狂:


    【我的天,这一眼真的太深情,磕到了磕到了,梁上晏szd!】


    【虽然说程晏清看狗都深情,但老朋友这个称谓……程晏清你到底在死装什么?大大方方示爱能怎样?!】


    【眷眷为什么一直垂眼不看镜头啊?是害羞了吗?】


    也有不泛理智的声音掺杂在cp粉的疯狂言论中:


    【大家都是女生,谁能看不出来梁眷对程晏清根本没那个意思啊?】


    【抱走人美心善独立女导演,梁眷独美!】


    【程晏清能不能别搞捆绑营销这一套啊?眷眷摆明了是不想配合啊!】


    【作为事业粉虽然支持梁眷恋爱自由,但请勿随意拉郎配,谢谢。】


    弹幕的数量也侧面反映了收视效果,季挽之盯着居高不下的峰值图,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只是扫了一眼手上的最终版台本后,双眸中又闪过一丝冷光。


    “易双今天什么情况?怎么能随意跳过采访问题呢?”


    “跳过哪个了?”


    同样站在玻璃墙后的佟昕然自然地接过话茬,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台本,又回想了一下刚刚易双问过的几个问题——几乎毫无差别,根本不存在季挽之口中的跳过一说。


    季挽之嘴唇翕动,沉默半晌,笑容僵在脸上,没答。


    佟昕然蓦然察觉到几丝不对劲,一把夺过季挽之紧握在手中的台本。两份台本被并排平铺在桌面上,一条一条对过去,看着出入甚大的采访提纲,佟昕然越看心越凉。


    从前她只听说过阴阳合同,阴阳剧本,可她属实没想到,一个享誉盛名的国民综艺,居然也能搞出来阴阳台本。


    “季挽之!你不要太过分!”佟昕然猛地拿起台本,不顾场合,狠狠甩到季挽之脸上,纸张纷飞,而后四散开来落到地面上。


    佟昕然喘着粗气,指着季挽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敢跟我玩阴的是吧?”


    演播室后台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屋子的人都竖起耳朵,就连坐在主控台前的导播都忘记了对演播室内的摄像发号指令。


    季挽之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狼狈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妄图轻描淡写的将这茬翻篇。


    只是季挽之忘了,佟昕然在娱乐圈里虽是个‘见利忘义’的狠角色,但她也是有底线的。她唯一的底线,就是梁眷的名声。


    “昕然,多大点事儿啊,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她压低声音,扯了扯佟昕然的胳膊。


    “多大点事?”佟昕然气极反笑,瞪大眼睛反问,“不知道在季老师心里,什么的事算大事?毁了梁眷才算吗?”


    季挽之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答:“我这也是为了收视率嘛,收视率上来了,你们家梁眷也会有讨论度和流量啊!”


    佟昕然拂开季挽之的手,冷哼一声,一字一句撂下狠话。


    “我告诉你,但凡今天的直播出现一丁点不利于梁眷的言论,我就敢把你们节目组这些下三滥的事曝光出去,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季挽之。”佟昕然眯着眼睛,认真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燥热的演播室后台,季挽之僵硬的脊背如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如坠冰窖。


    “我靠,斯珏说梁眷的经纪人和季挽之在后台吵起来了!”好端端坐在沙发上的阮镜齐突然对着手机惊呼一声。


    原本在厨房里帮忙的蒋昭宁闻到了八卦的气息,急忙擦干手,一个箭步凑了过来。


    她边走边问:“因为什么啊?”


    “好像是因为阴阳台本,梁眷被季挽之摆了一道,幸亏她的经纪人提前发现,不然就台本上的这些问题,梁眷怎么答啊?”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个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上,谁也没注意到身侧另一个人的呼吸也被故意放缓,直至无声。


    “给我看看。”


    阴阳台本是每一个艺人的雷点,最能感同身受的蒋昭宁沉着脸,接过阮镜齐的手机,扫了两眼谢斯珏偷拍的台本,随口念了两个。


    ——“身边有像程晏清这样要好且完美的朋友,会不会在无形中提高自己的择偶标准?”


    ——“会不会把身边的异性好友当做备胎?”


    ——“您所指导的电影中,女主角的人设大多都是存在争议的,比如妓女,比如小三上位横刀夺爱……为什么要创作这样的故事呢?是源于生活还是——”


    剩下的几个字,蒋昭宁没有勇气继续念下去。


    她出道时间虽然不长,但因为个人感情成谜,所以在采访时也没少受娱记刁难。但跟梁眷将要面对的提问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蒋昭宁拧着眉,一连问了三句。


    “这采访提纲什么情况?问的都是什么啊?季挽之是疯了吗?”


    这些问题都太有指向性,且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粉丝或者路人诟病。适逢《风月场》上映前夕,这样的负面讨论,对于票房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季挽之是谁?”陆鹤南听了半晌,最先抓住重点,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巧的被他打火机牢牢攥在手心里,这里是室内,身边又有不抽烟的女士在侧,他不得不强压下抽烟的欲望。


    “就是这个综艺的新任制片人。”


    惯爱抱打不平蒋昭宁还在气头上,听到陆鹤南的问题,浑不在意地解释了一句。


    话音还没等落下,她忽然又意识到些什么,沉默了几秒,意味深长地看了陆鹤南一眼,抿着唇稍有犹豫地补充。


    “好像她也是乔嘉敏闺蜜圈中的一员,我在朋友圈里经常能看到她们两个人的合照。”


    高大单薄的身躯陷在单人沙发里,神情隐匿在暗处,看上去晦暗不明,手肘虚虚地撑在梨木雕花扶手上,摩挲着打火机的指腹莫名一僵。


    “梁眷跟她有私怨吗?”喉结咽动,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冷静下来又问。


    蒋昭宁笃定地摇摇头:“肯定没有,梁眷几乎从来没参加过综艺,跟季挽之她老公的娱乐公司,也从来过没有商业竞争。”


    陆鹤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沾染着他余温的打火机妥帖地放回外套口袋里。


    排除掉其余一切可能,真相被层层剥丝抽茧,是躲在暗处的某个人先按捺不住了。


    “三哥,你说会不会是——”蒋昭宁咽了咽口水,轻声问。


    陆鹤南用眼神止住了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从沙发上起身,抬腿往门口走。


    “我出去一趟,帮我跟姐说一声,不用等我吃饭了。”


    望着陆鹤南的背影,一直游离在状况外的阮镜齐怔愣了一秒。再联想到自己从前那些不靠谱的推测,好像也在顷刻间隐隐得到了一些有力证实。


    毕竟,她从来没有见小舅舅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陆鹤南的背影消失在缓缓合上的门缝中,而电视里,一问一答式的采访仍在继续。


    易双已经彻底脱离台本,转而凭借过往采访经验,在记忆中搜罗了几个答得好便出彩,答不好也无妨的常规问题。


    “眷眷最近有遇到心仪的人吗?理想型的男友是什么样子的?方不方便跟我们透露分享一下?”


    梁眷怔愣了几秒,似是在思考,回过神后扯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全球观众在这一刻屏息凝神,所有人都在期待梁眷给出的答案。


    片刻后,梁眷在万众瞩目下缓缓开口。


    只是她这真心实意的回答无论从哪个角度听,都像是答非所问。


    ——她说:“现在暂时还没有能在一起的人。”


    【有心仪的人吗?】


    【当然有啊,只是不能跟他在一起。】


    第139章 雪落


    话题被如此自然地引导到感情上, 接下来的舆论澄清,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梁眷明白易双的好意,不由得感激地冲她眨了眨眼。


    易双也短暂地笑了一下, 而后睁大眼睛,故作煞有其事地问。


    “不知道这样问会不会显得不礼貌,但我想最近两个月里,我们广大影迷朋友们最关心最好奇的问题, 就是有关眷眷的那条未婚产子热搜。”


    未婚产子四个字被易双刻意咬得极重,再配上演播室观众席上起哄的声音, 《请听我说》的收视率也就此达到同时段的顶峰。


    “在直播前我也简单了解了一下, 对于这个传闻,眷眷这边呢一直都是保持沉默,不知道今天面对镜头,眷眷有没有什么想要同大家澄清或者证实的呢?”


    镜头先是故弄玄虚地扫过程晏清的脸,摇臂缓缓抬升,而后才将镜头推到梁眷的面前。


    全球所有观众在这一刻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包括单手扶着方向盘, 飞速奔驰在柏油马路上的陆鹤南。


    车载电视在后排,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不到电视里的画面, 只能嘈杂的车流声中, 竭力去捕捉梁眷话语里的语气和口吻, 然后靠记忆去代入梁眷此时此刻该有的神态。


    演播室里, 梁眷垂着眼, 紧紧握着话筒,停顿了两秒, 再抬眼时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嗓音温柔坚定, 好像周身这些纷纷扰扰没有影响到她丝毫。


    “首先,非常感谢易双的提问,但是我还是想要纠正一下你的措辞。”


    梁眷先是稍有抱歉地对易双颔首示意了一下,而后长提一口气,缓缓发表自己观点。


    “我知道,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要受广大的监督与考验,因为我们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被赋予了指向性和可学性,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大规模地影响社会风气。”


    梁眷嘴角噙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亲和力的背后还含着些不容侵犯的坚韧:“我欢迎这种监督,也鼓励这种监督。”


    “但是对于私人生活方面,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拥有维护隐私,保护家人朋友,不被外界恶意窥探的权利。”


    “至于那些与作品无关的隐私,我想什么时候说,说些什么,说到什么程度,那也是我信赖大家,对大家有了分享的欲望,而不是易双刚刚所说的——同大家澄清或是证实。澄清或证实我的某件隐私,应该不是公众人物应尽的责任。”


    说到这梁眷有意停顿了一下,台下理性的几位观众,已经开始神色凝重的带头鼓掌了,其中鼓得最起劲的当属坐在第一排角落里的谢斯珏。


    掌声落下,梁眷整理好思绪,对着镜头轻松一笑。她的气场倏地松弛了下来,不像刚刚那样紧绷,幽默风趣中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示弱。


    “一直在这件事表示沉默,是我和团队的共同商议后的结果,我们的初心是不想让私事占用太多的公众媒体资源,希望大家可以多将注意力分到春节档的电影上。”


    “然而我没想到沉默会让这件事情会发酵到这种程度,更令我匪夷所思的是,最近竟然有狗仔宣称已经查实我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说实在的,作为局中人,我也挺好奇他们能将故事编到什么境地。”


    说到这,梁眷俏皮地挑了挑眉,口吻玩味,诙谐的叙事风格引得台下的不由得哄堂大笑。


    “我本来仍想置之不理的,但我的经纪人受不了了,她苦口婆心地劝我,让我抓紧时间和大家解释一下。”


    梁眷对着镜头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好像如果我再不发声的话,下一步她就要去着手准备有关名誉权的官司了。”


    “那么,为了给团队法务部门的小伙伴们减轻点工作负担,我在这里郑重和大家解释一下——”


    梁眷拉长语调有意停顿了一下,平和的目光扫视全场,与一双双求知又克制的眼睛对视。


    “有关我未婚产子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最近身边的朋友当中,确实有添丁进口的喜事发生。”梁眷耸了耸肩膀,轻叹了一口气,“但很遗憾,这次的主人公不是我。”


    “对于这件传闻,我只说这么多,无论大家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日后我都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解释。”


    梁眷握紧话筒,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嘴角:“清者自清的道理大家都懂,我想我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而让自己陷入自证的漩涡。”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我还是想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电影作品的呈现上。”


    这一套丝滑流畅的情绪转变,逻辑完整的解释说明,让坐在梁眷对面,经历过不少访谈的易双听后也不由得叹为观止。


    先是义正言辞,明里暗里的抨击这种娱乐圈怪象,当她的观点距离深入人心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再向公众适时又适度的卖惨。


    同理心是最好的催化剂。


    这一场兵不见刃的逆风翻盘局,处在舆论低谷差点直不起腰的梁眷,打得属实漂亮,完美程度甚至可以列为娱乐圈公关范本。


    易双咽了咽口水,望向梁眷的目光中,除却惯有的善意外,还带着点不可思议。


    都说梁眷的手段很厉害,会让人有苦说不出。只是她清高自傲,平时不屑于将心计用到圈内人身上,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没有自保的能力。


    易双曾经不信,如今亲眼见识过这一遭,才算得以窥见万分之一。


    直播渐至尾声,一辆低调的商务车披着霞光,在广电大门前缓缓停稳。


    陆鹤南轻舒一口气,伏在方向盘上平复了足足三分钟,才堪堪找回自己丢失一路的所有感官与心跳。


    “骗子,竟然敢骗我这么久。”


    他轻笑一声,喑哑的声音从喉头深处发出,几滴泪悬在眼角要落不落的,在黄昏中越发晶莹,不知道是不是如释重负。


    直播间的采访仍在继续,梁眷耐心倾听着易双的提问,还不知道外面的热搜与风评,已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背后操盘手’佟昕然早在直播开始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梁眷这边刚在直播上正面回应舆论,工作室的官方声明就紧随其后。


    一向散装的粉丝后援团这次也是难得的整齐划一,带着各种词条火速转发,放眼整个实时广场,竟找不到一条不利于梁眷的博文。


    有关梁眷的词条,诸如:#梁眷否认未婚产子# #梁眷整顿娱乐圈乱象# #梁眷解读公众人物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也在霎时间齐齐冲上热搜高位。


    节目上,梁眷的直言不讳也算是打响了艺人维护隐私的第一枪,圈内不少以真性情著称的演员编剧,在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也自发为梁眷发声。


    微博上不禁有人感慨,上一次发生像今天这样罕见的娱乐圈大联盟,还是十六年前,影后罗卉面对媒体镜头,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未婚产子的事实。


    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同样的新闻时隔十六年,娱乐圈里的女性演艺工作者,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女性的力量。


    当导播在耳麦中第二次提醒直播的结束时间时,易双抬起头,看了眼演播室内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加快节奏。


    “今天是梁眷第一次做客《请听我说》,不知道整场下来感觉如何呢?”


    这是个台本以外的常规问题,让话题回到节目本身,是节目结束之前的惯用话术。因为循规蹈矩,所以无论怎么答都不容易出错。


    梁眷握着话筒沉吟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里流露出一股轻描淡写的认真与正经。


    “熟悉我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我很少上综艺。原因有两点,一方面是没时间,另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


    “选择来《请听我说》,是因为我很喜欢这个节目的名字。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快时代下,有机会请别人听自己诉说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所以我非常珍惜今天这个宝贵的机会,也很抱歉占用了大家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听我诉说——我所认为的我。”


    台下静默了两秒,而后掌声如雷鸣。


    梁眷握着话筒释然地笑了一下,干净澄澈的嗓音,字字句句都清晰清楚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我是导演梁眷,不是谁的红颜知己,更不是谁的附庸或后缀。请大家记住我的作品,忘却作品外由他人杜撰,有失偏颇的虚假故事。”


    这句话说得太别有深意,易双怔忪了一下,而坐在梁眷身侧,全场好似隐形人的程晏清也脊背一僵。


    他人杜撰,有失偏颇,是指什么?与他的那些绯闻吗?


    下午五点整,广告接入,一镜到底耗时两个小时的直播圆满落下帷幕。


    演播室内外的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梁眷和程晏清与易双道别之后,并肩抬腿迈向后台。


    “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呢?”程晏清叹了口气,口吻带着微微的埋怨。


    梁眷眨了眨眼,佯装不知:“哪句话?”


    程晏清睨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梁眷眼前。


    梁眷放慢脚步,垂下眼,光线微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实时热搜。


    目前排在首位的是——#梁眷疑似亲自下场拆cp#,后面还紧跟着一个显眼的爆字。


    梁眷无声地笑了笑,将手机推了回去,没什么情绪地低声问:“早就该这样了不是吗?”


    “可是捆绑带来的利益更大,你又不是不清——”程晏清皱着眉,绞尽脑汁地解释。


    “哎呀我的程大导演!”梁眷顿住脚步,笑着打断他,“你都赚得盆满钵满了,这点利益你还在乎?”


    程晏清脸色白了一瞬,而后蓦地笑起来,笑容悲凉又无奈。那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回廊里响起诡异的回声。


    梁眷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尽是悲悯与不忍。


    坦白说,她对程晏清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她欣赏他的才华,也感激他的提携……


    但无论再怎么复杂,梁眷也很确信,那无关男女之爱。


    良久,程晏清似是累了,他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垂着眼,一字一顿戳破梁眷的区别对待。


    “因为你爱他,所以他失去一毫厘,你都心痛。”


    “而你不爱我,所以我就算我失去所有,你也不在意。”


    第140章 雪落


    直播结束, 坐在演播室台下的观众,在安保和现场编导的指引下有序离场,而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谢斯珏仍靠在椅背上, 半阖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季挽之知道他与陆鹤南之间的关系,所以提前和现场编导打过招呼——在不影响节目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不限制他的人身行动。


    简而言之, 就是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他去。


    有了这道‘圣旨’, 谢斯珏在演播室内外也算是畅通无阻, 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后台,也是说进就进,秘而不宣的最终台本也是说看就看。


    “谢总,您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编导是个刚进社会没多久的小姑娘,和谢斯珏差不多大,她拿捏不准称谓,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 只好学着旁人的样子浑叫一声谢总。


    谢斯珏悠悠睁开眼, 压下眼中的几分冷意, 换上玩世不恭的笑脸。


    “挽之姐在哪呢?我今天到她地盘上, 还没来得及和她打个招呼呢。”


    小姑娘误以为谢斯珏是个随和的人, 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忙带着他绕过演播室大厅, 快步去往后台。


    到了后台门口,小姑娘自觉退到一边, 谢斯珏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后台里的人不算多,但节目组有头有脸的那几个高层恰好都在。


    谢斯珏先是和正在卸妆发的梁眷对视了一眼, 而后不经意地移开目光,好似根本不认识没见过那般。


    梁眷心里起了疑,但也没多说什么,垂着眼,继续和佟昕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正在回微信的季挽之听到背后声响,扭过头去看,正好和谢斯珏对视上。


    “挽之姐,好久不见。”谢斯珏扯出笑,亲热的喊了一声。


    这声脆生生的挽之姐勾得其余高层齐齐侧目来看,看清来人的时候,脸上皆是一愣。


    陆鹤南近几年走哪都带着这个远方外甥,京州圈子里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上赶着去讨好这位谢小少爷,希望能通过他在从中牵线搭桥,从而能和陆家有点生意往来。


    然而谢斯珏却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看似插科打诨没有正形,其实心里主意正的很,情绪也几乎从不外露。


    ——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的那位小舅舅简直是如出一辙。


    三四年时间里,渐渐也在无形之中成为京州圈子里一座攻克不下,也得罪不起的高山。


    季挽之面上不显,可在察觉到别人异样的目光后,心里却极其受用。


    她轻轻推了一下谢斯珏肩膀,嗔骂道:“你这小子怎么没大没小的,乱叫些什么,我是你小舅妈的朋友,你怎么能管我叫姐呢?”


    听见‘小舅妈’三个字,梁眷肩膀一颤,单薄的身子蜷缩在单人沙发里,一时走神,连佟昕然和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谢斯珏讪笑两声,又硬着头皮随便敷衍了几句,给足季挽之脸面的同时,也做足让她登高跌重的铺垫。


    “你一会有事吗?我一会带你去吃饭啊?”季挽之睨了一眼角落里的梁眷,亲昵地揽住谢斯珏的肩膀,作势要带往门外走。


    “不用了挽之姐。”谢斯珏没动,他站在原地笑着摇摇头,眉眼弯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一会我小舅舅来接我。”


    季挽之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


    “眷眷,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说了半天得不到回应的佟昕然,不满地推了推梁眷的肩膀。


    沉浸在他人对话里的梁眷猛地回过神来:“昕然,你说什么?”


    佟昕然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咱们一会去国贸吃火锅吧,我已经提前定好位子了,七点半。”


    “好啊,我吃什么都可以。”梁眷垂着眼,而后想起谢斯珏方才的话,下意识握紧佟昕然的手,“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佟昕然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随口嘟囔:“可是现在才五点半,太早了吧,去这么早干什么?”


    ——因为他一会要来,我不想和他再碰见。


    “因为……”梁眷顿了顿,指腹捻着衣角,声音放得很轻,“因为现在是晚高峰,路上很堵的。”


    佟昕然信以为真地点点头,左右接下来也没有别的事,她也懒得和季挽之再演什么姐妹情深,收拾好东西便挽着梁眷的胳膊朝门口走。


    与梁眷擦肩的刹那,谢斯珏犹豫了一下,望着梁眷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梁眷垂着眼,心里乱糟糟的,脚步无意识地与佟昕然同频。整个人看上去颓败又脆弱,寻不到一丝直播中展现给世人的从容大方。


    直到行至门口,凌乱的脚步被迫止住。一个脚步沉稳的男人立在门口,不避也不让,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颀长的影子落在脚下,黑色大衣的衣摆最先映入视线范围之内,裹着淡淡的烟草香味,梁眷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差点滚下热泪。


    “先生,麻烦让一下好吗?”


    佟昕然没见过陆鹤南,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容貌气质俱佳,就是欠些礼貌与分寸感的男人,就是那个让梁眷魂牵梦萦的他。


    “要去哪?等我一会好不好?”


    陆鹤南俯下身子,语气温柔,用再无第四个人能听清的轻柔嗓音。


    佟昕然呆愣住,不可置信地偏头看了梁眷一眼,却只看到梁眷隐忍泛红的眼眶。刹那间,不用再过多言语,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在梁眷做出回应前,佟昕然当机立断,又将梁眷重新拉回屋内,而后对着陆鹤南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地道上一句:“您先忙。”


    “小舅舅!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甫一注意到陆鹤南露面,谢斯珏两眼放光高呼一声,忙甩下季挽之,一个箭步凑到陆鹤南身边。


    “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沉稳一点。”陆鹤南轻蹙眉头,语气稍有不悦。


    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简直就是见人下菜碟。


    谢斯珏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心不甘情不愿地暗自腹诽:你当我没看见你刚刚在门口,对着梁眷低眉顺眼的样子吗?


    “鹤南——”季挽之抿着唇唤了一声,见陆鹤南没太大反应,连忙改口,“陆董,真是好久不见啊。”


    “节目效果不错,收视率这么好,你功不可没。”目光停留在季挽之的脸上,陆鹤南一字一顿,说得别有深意。


    季挽之心尖一颤,皮笑肉不笑地答:“哪里,都是大家配合得好。”


    陆鹤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心里的打火机。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打火机而已,季挽之低头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名堂。


    倒是佟昕然眼尖,就算是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她也能一眼认出陆鹤南攥在手心里的打火机,是梁眷丢的那一枚。


    “你不是跟我说打火机丢了吗?怎么又在他手上?”佟昕然收回视线,暧昧地冲梁眷眨了眨眼,而后倚在门边用气音和她咬耳朵。


    梁眷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朝陆鹤南那边看去,探究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他的手上,就猝不及防地与他四目相对。


    呼吸蓦地一滞,梁眷抿了抿唇,眼眸轻眨,在别人注意到之前再次率先错开眼。


    手腕一转,陆鹤南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将打火机重新放回大衣口袋里。


    季挽之一颗心都扑在陆鹤南身上,没来得及注意到梁眷脸上的异样。她摸不清楚陆鹤南的脾气,只好在一片不寻常的寂静中,硬着头皮没话找话。


    “我们家老张,还想着再约您吃一次饭呢,毕竟上次能和江洲的苏总达成战略合作,也是苏总看在您的面子上。”


    “吃饭就不必了。”陆鹤南淡漠地扬了两下指尖,语气高深莫测,“毕竟我和苏总说过了,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以后决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季挽之听到这话顿时急了,毕竟他们家的娱乐公司与苏总续约在即,在这种紧要关头,陆鹤南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让苏总和他们续约了吗?


    “陆董——”季挽之下意识上前一步,急切地唤了一声。


    “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陆鹤南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没给季挽之再开口挽回的机会。


    季挽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后台里各路复杂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这种滋味好似凌迟,好似活剥。


    “斯珏,走了。”


    陆鹤南没什么情绪地看了谢斯珏一眼,而后视线不留痕迹地在梁眷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站在一旁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佟昕然立刻会意过来,扭头对梁眷道:“眷眷,咱们也走吧,再不走来不及吃火锅了。”


    梁眷怔了怔,没拒绝,在陆鹤南深深的注视下,和佟昕然先一步离开后台。


    刚一踏出广电大楼,脱离季挽之的视线,谢斯珏就快步追到梁眷身边,借着《风月场》即将上映的话茬,与梁眷闲聊。


    梁眷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中,应对起谈兴正浓的谢斯珏,渐渐有些吃力。


    “小谢少爷!”佟昕然陪着笑,找准时机适时开口。


    冷不丁被打断的谢斯珏有些焦躁,扭过头:“怎么了?”


    “电影上映的细节您和我聊吧,眷眷她从来不管这些的,您问她也是白问。”佟昕然巧妙地冲他眨了眨眼,把空间留给梁眷和陆鹤南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谢斯珏的脸色黯淡了一瞬,沉默了数秒,视线焦灼在梁眷的脸上,最后还是不甘心地走远,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等待。


    “咱们马上就要离开京州了,下次再跟他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佟昕然贴在梁眷耳边,捏了捏她的手指,“好好聊,把话都说开了,别留遗憾。”


    梁眷垂着眼笑了笑,笑容苦涩。哪里还有什么遗憾?那些被称为遗憾的瞬间,早已在这五年时间里随风而逝了。


    周身再次安静下来,房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梁眷盯着自己的脚尖,一错不错地看着雪地里那道颀长的影子,一寸接着一寸,缓缓向自己靠近。


    终于他停下来,连同她的呼吸一起。


    “你好像很喜欢斯珏,每次见面总能和他聊得很投缘。”陆鹤南勾着唇,好似随意感慨。


    梁眷扬起脸望他,目光平静:“他和你很像。”


    “哪里像?”陆鹤南闻言轻笑一声,像是有些不信。


    寒风掠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梁眷眼眶一热,莫名想到八年前的平安夜,有一个男人,穿越暴雪而来,只为赴她当时随口一提的初雪之约。


    那一年,陆鹤南二十四岁。


    梁眷吸了吸鼻子,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和二十四岁那年的你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