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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雪落


    客厅里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街道的点点昏黄灯光,伴着皎洁月光影影绰绰的洒进屋内。


    梁眷正呆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发呆,连陆鹤南何时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周身披着纯净月色, 梁眷身上那件白色睡裙也好似镀上了一层银色光辉。宽大的裙摆四散在身子周围,仿佛一朵已经完全盛开的白色玉兰花。


    纯白无暇的花瓣,再加上眼眸深处那点恰如其分的愁思,足够引得陆鹤南就此驻足停留, 做一回附庸风雅的赏花人。


    只是玉兰的花期一般都很短,大多数时候来不及被人欣赏赞叹, 就要迎来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结局。


    思绪蓦地停留在这里, 陆鹤南呼吸顿了顿,随后怅然地笑了一下。


    瞎想什么呢?她不是还好好地盛开在那里吗?


    但凡是她的所到之处,都将是他目光所及。视线范围内的每个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将是最适合饲养玉兰花的温室。


    开在他掌心的这朵玉兰,永远不会有零落枝头的那一天。


    黑夜越发低垂,微弱的月光渐渐映不清梁眷的面容,陆鹤南站在墙边, 径直抬手按下客厅吊灯的开关。


    屋内明亮的吊灯骤然亮起, 梁眷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回头望向陆鹤南时, 平静的眸光闪过一瞬间的欣喜。


    “工作结束了?”看见陆鹤南, 梁眷的脸上带着笑, 连带着语调都自然上扬


    “还没, 只是中场休息一小时,总要给大家留点休息时间。”陆鹤南垂下眼睫, 实话实说的姿态俨然一副好好老板的样子。


    只是梁眷不知道,这份实话里, 刻意掩盖了他工作时的心猿意马。


    陆鹤南迎着梁眷炽热的目光,宽大的步子迈得不疾不徐。


    在距离只剩下两三步的时候,瞥见梁眷身下,陆鹤南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头,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梁眷的胳膊,微微用力拽着她站起来。


    他轻声命令:“地上凉,别坐地上。”


    不情愿起身的梁眷小声嘟囔:“这地上不是铺着地毯嘛。”


    “那也不行。”陆鹤南垂下眼,口吻平淡,仅用四个字就再度将梁眷的托词挡了回去。


    在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梁眷拗不过陆鹤南。短暂挣扎未果后,她只得撅着嘴,借着陆鹤南手上的力道,撑着自己从地面上站起来。


    陆鹤南牵着梁眷的手,缓缓往沙发边上走,然后先梁眷一步在沙发宽大的沙发上落座。


    “坐。”他捏了捏梁眷的手,注视梁眷的目光也波澜不惊到人畜无害。


    梁眷心里一片澄澈,乖顺地挪步靠近,想也没想就要坐在陆鹤南身边的空位上。


    然而不可控的外力来得突然,曲线流畅的腰臀在即将“着陆”的前一秒,被迫改了既定航线。梁眷惊呼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坐在陆鹤南怀里。


    “你……”脑子短路,梁眷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蹦出来这一个字。


    虽说现在天色已晚,算不上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但陆鹤南出门在外,好歹也是一身矜贵做派,怎么进了门满脑子全是这种事?


    上次的红痕还没来得及完全消下去呢?


    想到自己被迫带了一周碍事的丝巾,梁眷向来温婉的眉毛不由得轻蹙起来,然而抱怨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悉数堵住,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原位。


    这个安静纯情,不带一丝杂念的吻,熄灭了梁眷心里所有的火气,连带着僵硬的身子也自觉软了下来,不再对这个姿势又任何抵触,甚至还主动地勾住陆鹤南的脖颈。


    其实哪里是梁眷主动?实在是她被吻得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只得虚虚地靠在陆鹤南身上,平复杂乱的呼吸。


    陆鹤南却不管那些,他只在意当下暖玉在怀的惬意。


    “想我没有?”他一手搂着梁眷的腰,一手搭在她的背上轻抚,帮她顺气。


    果然,就算是接吻这种事,也讲究一个熟能生巧。不过短短一周没温习,梁眷就生疏了不少。从前还能竭尽全力撑上两分钟,现在却连一分钟都很勉强。


    不知道在床上,那些更深入,更抵死缠绵的片段,她还记得多少?如果忘记了细节,他不介意从头再教一遍。


    “想了。”被吻过的梁眷安生了许多,她垂下眼,小声答。


    或许是这样的调.情太过让人难为情,梁眷红着脸,咬牙倔强的补充道:“不是每天都有见面嘛?”


    听到这话,陆鹤南挑了挑眉,眸色暗了下去,搭在梁眷背上的手也缓缓移到了她红润的唇间,指腹微捻,用力揉搓。


    看来还是亲的时间不够,不然怎么还嘴硬?


    “是吗?”


    陆鹤南不急不恼,慢条斯理地反问着。箍在梁眷腰间的手也动作不停,顺着白色睡裙的下摆探入、游移、摩挲。


    每天都在见面?那算哪门子的天天见面?


    如果每天中午在华清的食堂里,束手束脚,规规矩矩,在梁眷众多同学的陪同下,面对面地吃饭也算见面的话,那他们也的确算是每天都在见面。


    不知道是陆鹤南问得压迫感太强,还是白色裙摆的起伏太过剧烈。梁眷呼吸一紧,妄图狡辩的红唇微张半天,也只溢出几句细碎的嘤咛。


    “怎么不说话?”


    陆鹤南仍旧问的不动声色,直至怀里较软的人儿从眼底到脖颈,再到身体的每一处都沁上暧昧的水意,他才神色一滞,望向梁眷的目光里带着得逞的深意。


    梁眷艰难地睁开眼,迷离的眸子嗔怪地瞪了一眼陆鹤南,无声怒骂他的明知故问。


    察觉到梁眷身体上的异样,陆鹤南笑得越发轻佻,手指再深入一寸,另一只手臂也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脊背,逼她与自己靠的更近了些。


    唇舌也恶趣味的在梁眷鬓边与耳廓上游走吹气,而后心不在焉地撂下一句。


    ——“宝宝,我们好像还没有试过在沙发上。”


    皮质的沙发虽没有卧室的双人床宽阔,但顶着身侧两大扇落地窗的开阔视野,也算是别有一番风趣。


    实在是,值得一试。


    这话带来的刺激感太强,善于想象的梁眷脑中顿时有了画面感。她羞耻得脚趾绷紧,轻轻抵在他胸前的手心也渐渐向上,用力攀住他的肩膀。


    梁眷软身跌坐在陆鹤南怀里的姿势,给了他既隐秘又盛大的发挥空间。


    胡作非为的宽阔手掌隐匿在睡裙深处,除却梁眷那张细汗密布,潮红非常的脸,从外边竟看不出丝毫端倪。


    梁眷心里带着气,舒爽过后的水润眸子里,盛着一汪即将倒转倾泻的春水。


    凭什么她衣衫半褪到任人予取予求,他还寸缕未乱到衣冠楚楚?


    不服气的梁眷发了狠,含着委屈的情绪,扬起头径直朝陆鹤南的脖颈间咬上一口。


    陆鹤南吃痛的闷哼一声,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几番。很显然,梁眷自以为是的报复,只激其陆鹤南内心深处的更多□□。


    玉兰花瓣深处,究竟有什么样不可言说的秘密?


    多荣幸,这个答案,只有他知道。那个宛若天上人间的秘境深处,也只有他曾旁若无人地抵达过。


    紧紧相拥的视角盲区,让梁眷看不清陆鹤南的表情,也摸不清他心中所想。所有的感官也早都缴械投降,被陆鹤南据为己用。


    视觉上的未知,让原本薄弱的听觉越发灵敏。


    陆鹤南平稳无恙的呼吸,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急促起来的?


    心中不安的梁眷,揽着陆鹤南脖颈的手不由得暗暗用力,唇舌在脖颈上的撕咬报复,也因走神变成了暧昧地吮吸流连。


    “别急,马上。”陆鹤南会错了意,言简意赅地诱哄。


    什么别急马上?梁眷顿时慌了,挣扎着想要起身拒绝。


    可那只余气音的推拒,落在陆鹤南耳边,则更像小姑娘娇羞地欲拒还迎。


    男女力量又相差悬殊,陆鹤南也早被撩得眼眶通红,宛若在钢丝上游走,下一刻就要跌落深渊的野兽。


    望着那双早已忍到极限的眼睛,梁眷蓦地心疼,拒绝的话滚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别胜新婚,她也想要,但不是现在,她还有满肚子正经的话没说呢。


    那样的话,不能在床上说,否则会变味。


    “你……”梁眷被动着又承受了一阵,直至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猛地一紧,合适的借口也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现在只是中场休息一小时吗?”


    这句断断续续携着动人嘤咛的话,是梁眷强撑着喊出来的,虽不带什么逼人的气势,却也占了一个声音大的好处。


    陆鹤南的身子果然僵了一瞬。


    梁眷把重点落在中场休息上,细碎的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委婉地示意陆鹤南,一会还有工作要处理。


    可情.欲上头的陆鹤南却把重点落到了别处,他把下巴搁在梁眷的肩头粗重喘息,在她身上窸窸窣窣,胡乱点火的手也停了下来。


    “眷眷,你提醒的有道理。”呼吸平复,陆鹤南覆在梁眷的耳边轻笑。


    陆鹤南笑得意味深长,梁眷心里莫名发虚,不由得朝他怀里深处缩了缩。


    “有什么道理?”她的身子仍因情动而战栗着,话也问得颤颤巍巍。


    陆鹤南不舍的将一直浸在潺潺温柔乡的手掌取出,抬起梁眷躲在他怀里藏无可藏的脸,手指拨开她面上遮挡住视线的碎发,逼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梁眷没法子,只得鼓起勇气抬眼正视,听陆鹤南温柔语气里的致命蛊惑。


    “一个小时?”


    陆鹤南故意将这个四个字拉长语调,而后勾起唇,笑容意味深长。


    “确实结束不了。”


    第82章 雪落


    一个小时, 不够吗?


    梁眷的脸上闪过明晃晃的质疑神色,那副怀疑对方捏造夸大的模样,莫名让陆鹤南气极反笑。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梁眷, 每次在床上的时候,她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时间概念。再宽大柔软的床,与那时的她而言,也更像是四处破败漏水, 无处可依的一叶扁舟。


    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她迎着抵不住的风浪, 忍着避不掉的黏腻潮湿感, 摇摇晃晃,只盼望覆在她身上的掌舵者,能在无边的暴烈中,再多一丝温柔,再多一些体贴。


    “看来我有必要,让你再好好体会一下。”


    陆鹤南腾出那只隐隐有些发酸的手,改用另一只手环住梁眷的细腰, 温润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要不下次, 给你在床头放个计时器, 方便你考察我的……时间。”


    陆鹤南一本正经的温声提议, “时间”两个字被他故意咬得暧昧又缱绻, 甜蜜的仿佛要在舌尖化开。


    那是引诱梁眷的致命毒药。


    “不必, 不必。”


    自制力极强的梁眷红着脸, 连连摆手,而后又怕自己的拒绝引来更凶狠的暴烈, 只得紧抿着唇害羞迂回:“咱们改日再试。”


    陆鹤南挑了挑眉,没再刻意为难她。


    改日再试就改日再试, 来日方长,就算是猴年马月,他也等得起。


    眼见安抚奏效,梁眷挣了挣陆鹤南双臂间形成的牢笼,继续软着语调同他南商量:“你先放我下来,我有正事跟你说。”


    陆鹤南浑不在意的拍了拍梁眷的腰臀,把玩着睡裙胸口处飘逸的流苏,和流苏下若隐若现的白玉浑圆,姿态慵懒又随意。


    “就这样说。”


    这怎么说?这哪是个正经谈事的姿势?


    梁眷不满地嘟了嘟嘴,而后破罐子破摔,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陆鹤南的身上,再抬手拂过他的脖颈,指尖一寸寸划到喉结,轻柔追逐,让他逃无可逃。


    “陆总——”梁眷笑着看那喉结不安地上下乱动,然后故意倾身凑近陆鹤南的耳朵,气若幽兰的质问,“平日里也是这样跟合作方谈业务的嘛?”


    “梁眷。”陆鹤南稳了稳心神,认真开口唤她,只是那沉稳的嗓音里,掺着点难耐的哑。


    玩在兴头上的梁眷,分神应了陆鹤南一声:“嗯?”


    “我突然想起来,会议也可以改天再开。”陆鹤南忍着喉结处的燥热,目光沉沉地望向墙壁高悬的钟表,似是在向梁眷展示他提议的可能性。


    言出必行,是陆鹤南为人处世的绝对代名词之一。


    梁眷不敢挑战他为非作歹的底线,连忙听话的收了手,乖巧地眨了眨眼,巴巴地望向他。


    “我是真的有正经事跟你说。”


    小姑娘噘着嘴,真挚的口吻里带着隐匿不掉的嗔怪。陆鹤南笑了笑,替她笼了笼被扯得凌乱的衣襟,视线刚随着指尖下移,他就眸光一暗。


    梁眷似白玉般无暇的细颈上,暗红色的旧痕上又添了几道鲜红的新痕。好可怜的姑娘,旧伤未愈又添欣赏,这么看他倒真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陆鹤南逼自己抽离视线,专心替梁眷笼好衣襟,抚平皱褶,而后又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望向那过分刺眼转动不停的指针。


    他给自己留下的那一个小时,已经所剩不多了。再折腾下去,只怕真的要误事。


    即使他真的很想很想放纵地误事一把。


    误事了又怎么样呢?陆鹤南牵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反正陆家的天又塌不下来。


    大概是温柔乡太过惬意,怀中紧抱的幸福感太重,陆鹤南一时忘记了惯用的伪装,那抹自嘲的笑,径直映入梁眷明亮的眼中。


    “你怎么了?”梁眷压低声音,问得小心翼翼。


    该不会是因为没能尽兴,被憋坏了吧?不然她再用手帮他一下?


    梁眷咽了咽口水,柔弱无骨的手刚搭上陆鹤南裤子一角,还没等再继续什么动作,她就被陆鹤南托住腿弯,轻轻移到了他身侧沙发的空位上。


    情.欲抽离得毫不拖泥带水,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不愧是陆家仅次于继承人的陆三。


    可做得再好,也抵不过那个始终差半截的形容词——仅次于继承人。


    片刻前还被充实到满当当的怀里,现下只剩空落落的残香余温。陆鹤南半阖着眼,竭力控制住想要抽烟的欲望。


    梁眷并着腿,双手交错,在松软的沙发上坐立难安。


    沙发原来真的没有他怀里舒服,梁眷怔忪着望向眼前人,如是想着。


    “眷眷,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不过几轮呼吸的功夫,陆鹤南就稳定了心神,再抬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他甚至还有闲心和功夫,同梁眷开一个小小的玩笑:“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只剩十五分钟的陈述时间了。”


    两相对比,做贼心虚的人反倒是梁眷。


    她不知道自己还没说出口的这个提议过不过分,也不知道从陆鹤南这里入手,同微电影节的其他竞争对手相比,算不算是走捷径。


    世界上的捷径这么多,唯有靠男人这一条,最令人不齿。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梁眷也不绝会打破自己公私分明的底线。可打破归打破,荒唐的要求她不会提。


    此时此刻,梁眷不将陆鹤南视作亲密无间的男朋友,只当他是她在机缘巧合下认识的贵人,一位抬抬手,就能带她脱离苦海的贵人。


    可现实中,贵人该如何回报?丁是丁卯是卯,亲兄弟明算账吗?还未真正踏入残酷社会的梁眷,生怕自己把握不好这个尺度。


    “我们的那个微电影,现在出了点小问题。”梁眷咬着唇瓣,斟酌用词,艰难开口。


    其实怎么能说是小问题,导演跑路,军心涣散,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距离关门大吉只有一步之遥。如此种种,怎么能轻描淡写的说是小问题?


    “资金的问题是吗?”陆鹤南答得极快,他抬起脸,眉眼当中丝毫不见诧异的神色。


    他从没有什么刻意听墙角的爱好,隐秘消息的准确流传,也只能怪老天赐予的机缘巧合,和有心人的处处留心。


    那天在华清艺术学院的教研室,梁眷孤身进去后,会议室的大门恰好没有关严,她同学那几句“夹枪带炮”的交谈,恰好传进陆鹤南的耳朵里。


    他当时兀自听了一会,再三确认梁眷掌控了全局后,才悄悄退到屋外抽烟。


    梁眷遇到了麻烦,若按陆鹤南从前的脾气秉性,早在梁眷开口之前,那些算不了什么的麻烦应该就已经被他不动声色地解决掉。


    呼吸之间的事,何必让她劳心挂念那么久?


    可一想到梁眷那次泪眼朦胧的争取平等,陆鹤南就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生怕伤了梁眷的自尊心。


    他在等,惴惴不安地等。


    他没自信、不确定,梁眷究竟会不会将这件事说与他听。


    余生幸福他不妄图与梁眷共度,他只愿往后困苦可以同梁眷共尝。


    那日推心置腹的乞求过后,他仍不敢确认,自己在梁眷心里,是不是那个陪她共度余生困境的第一顺位。


    那个位置太高,他触及不到,只敢斗胆奢求。


    陆鹤南的开门见山,倒让梁眷怔愣住。心里那些堆砌好的铺垫,在这一刻,竟毫无用武之地。


    果然是她不够坦诚明了,弯弯绕绕的哑谜,原本就不该说给亲密的人听。


    梁眷长舒一口气,勾起唇,说话也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对,是资金的事。”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声音里掺杂着奔波多日的疲惫,“我们找了北城当地的很多企业,但都……”


    梁眷顿了下,顽皮地耸了耸肩:“被人拒之门外。”


    对于这个令人惋惜的结果,梁眷并没感到丝毫意外,她甚至觉得是理所应当。如若是她站在企业决策者的位置上,想必她也会想也不想,就将他们这群心比天高的大学生挡回去。


    一没深厚背景,二没人脉关系,只有一身不知是朽木还是璞玉的才华。


    可这个世界上,从不缺真正有才华的人。那些已经被社会规则打磨好的金子,还被放在玻璃柜台里待人挑选。


    他们这些满身棱角戾气的傻子算什么?


    花时间花精力投资他们,简直毫无意义。还不如将这笔钱投到慈善机构,来的更有价值。


    这些道理梁眷都明白,可她还是带着少年人的闯劲,和同她一样不甘心同学们,撞遍了北城的每一面南墙。


    直至现在。


    直至伤痕累累的梁眷,带着最后的期望,走到自己的退路面前。


    “所以呢?”陆鹤南隐隐猜到梁眷的下文,可他仍似笑非笑装作不懂不知。


    惴惴不安的心随着梁眷的几句话归回原位,他现在有足够的耐心与底气,同梁眷有条不紊地周旋博弈。


    那个共度往后余生的票券,他好像已经堪堪握住一角。


    “我想请你当我们的伯乐。”


    求人的底牌一旦亮出,再说其他的话好像也不再那么难。


    梁眷重新理清逻辑与思绪,带着全部的客观与冷静,与陆鹤南分析起投资他们的利与弊。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大势所趋,学生圈子里的比赛,也不再那么公开透明,作品的好坏在背后资本面前,也渐渐不再那么重要,这应该也是当今娱乐圈的缩影。”


    “和我合作共创的同学们,也基本上都是毫无根基的本分学生,再拼名利这方面,我们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为了某种公平起见,也为了我们的作品能得到应有的展示待遇,我们决定为自己找一个靠山。”


    梁眷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鹤南,言辞恳切到不容陆鹤南拒绝:“你就是我们想找的那个靠山。”


    “靠山”这个词,在不同的语境里,褒贬不一,陆鹤南一时分不出这个自梁眷口中吐出的词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


    “靠山?”陆鹤南落拓地靠在沙发上,将这两个字轻轻含在舌尖,小声重复了一遍,缥缈的笑声几乎要隐在窗外的风声里。


    他只走神了刹那,带着个人情感的笑意也没能在他的脸上多做停留,就被飞速敛去,随之而来的是温润的、淡漠的疏离语气。


    “给你们当靠山,我能有什么好处?”


    在这一刻,梁眷恍惚中仿佛看见陆鹤南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样子。永远潇洒从容,永远胜券在握,任由对手飘飘然地走向他提前设好的圈套。


    此后,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再不会出现在陆鹤南竞争对手的字典里。


    陆鹤南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梁眷紧绷又难为情的心脏,彻底放松下来。


    在这一刻,她可以短暂的欺骗一下自己——陆鹤南真的有把她当做一个共站同一平面的独立个体,而不是闲时来了兴趣,逗弄两下自己的附属品。


    “当然有好处。”梁眷深吸一口气,开始为即将成为自己甲方的陆鹤南一一罗列成为剧组赞助商的利处。


    “挺进八强的参赛作品,会被北城电视台在最佳时段,循环播放三天。此外还有中心商业圈,LED大屏幕的播放展示,这些都相当于免费的广告位。”


    听见“广告位”三个字,陆鹤南心弦一动,连带着神色都有些微弱的变化。如何做好广告宣传,如何深入民心,这些都是普惠在东北地区所面临的困境。


    总要想个办法,将名声打出去。


    梁眷惯会审时度势,抓住陆鹤南的这个破绽后,她省掉心里暗暗准备的其他托词,继续在广告领域上进攻。


    “我们会在作品的开头与结尾,注明赞助商的企业名字……”


    梁眷还没说完,就被陆鹤南抬手打断,她噤声,既惶恐又期待的等待陆鹤南开口。


    “这些还不够。”陆鹤南手指轻点沙发扶手,略微沉吟后,站在普惠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要求。


    “你们的微电影里,还要植入普惠的相关产品,或有关普惠二字的任何东西。”


    他看过梁眷写的剧本,按剧情设定,软广的植入应该并不难。片头片尾的插入太僵硬,耐心观看片头片尾的人应该也寥寥无几。


    既然已经决定做这个投资,就要将利益发挥到极致。共赢,才是陆鹤南希望看到的局面。


    要求提完,陆鹤南一字一顿为这场合作谈判收尾:“如果你们做到我所提到的要求,我就可以按你所说,做你们的靠山。”


    “当然可以!”梁眷想也没想就直接应下,声音里还压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梁眷蓦地笑起来,瞥见那眉眼弯弯,陆鹤南也跟着笑。


    “那就合作愉快,梁小姐。”


    他伸出手,给予既是自己女朋友,又是自己合作方的梁眷最大的尊重。


    “陆鹤南。”梁眷没伸手,她眨了眨眼睛,郑重其事地喊他的名字。


    “嗯?”陆鹤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投去目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好端端坐在他身侧的梁眷,已经倾身凑近,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梁眷想,这一刻,她不该是他口中疏远的梁小姐,而是时刻灵魂共振,风雨共度的恋人梁眷。


    她抬手,紧紧揽住陆鹤南的脖颈,就算他头发抵在脸上,刺得生疼,也不肯放手。


    “谢谢你。”这句感谢莫名带着哭腔,也带着尘埃落定的如释重负。


    单手拥着梁眷,陆鹤南忽然有些难为情,他垂下眼睫,下巴放在梁眷单薄的肩头,藏住不便示人的脆弱情绪。


    “是我要谢谢你。”沉默几秒后,他闭上眼如此答。


    谢谢你,肯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我。


    第83章 雪落


    普惠在东北地区的办公大楼, 设在距离北城五百多公里外的盛州。盛州地处东北地区中腹部地带,虽不如南方城市繁华发达,但相较北城而言, 还算走在发展前列。


    在盛州待惯了的金守臣,是被陆鹤南一句话喊来北城的。


    那天会议临结束前,国内其他四个大区的负责人,都故作为难、半推半就地签下下个季度的“军令状。”


    只有畏畏缩缩的金守臣,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是真为难。


    从公司历史进程上看。


    普惠最初是由陆鹤南和褚恒在港洲创办,而后又在港洲挂牌上市, 多年发展, 普惠这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早已深入东南沿海地区的人们内心。


    后来随着陆褚二人毕业,普惠的总部也不得不迁到京州。一直沉闷,迟迟得不到根本性突破的华北地区也就此跟着分了一杯羹。


    只剩个永远搭不上便车的东北地区,和它的负责人金守臣,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绩效发展、产业创新、管理模式样样垫底。


    再说回金守臣本人。


    严格来说,他是空降来的。并不像其他四个大区的负责人那样, 在普惠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 跟着陆鹤南与褚恒打天下, 再被一手提拔, 名正言顺的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金守臣最早是跟着陆家的大小姐, 未来的掌权人陆雁南的。后来普惠总部迁到京州, 打着人手不够的旗号, 陆雁南直接将这位自己信得过的“老臣”,送去帮扶自己的弟弟。


    那时的普惠在京州算是初来乍到, 人手不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 是金守臣隐隐猜测,还未得到证实。


    ——或许是是因为当前掌权人陆庭析还健在,陆家的豪门继承人之争还未板上钉钉。身份上容易受人诟病的陆二公子陆琛,已然出局。而这位家世、样貌、能力样样出挑的陆家小少爷,怎能甘心将这偌大的家产与权力拱手让给自己的堂姐?


    现代豪门斗争的血腥与残酷,一点也不亚于康熙九子夺嫡的艰险。


    而陆雁南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派到陆鹤南身边,想必是要他打着帮扶的幌子,实则做个深入敌营的探子。


    而这一点,也在后来人力资源分配的时候,隐隐得到证实。国内五大地区的高层空缺有这么多,陆鹤南凭什么要将他发配到了毫无优势,最不好带队伍的盛州。


    还不是因为看出他是替陆雁南卖命,是个感化招降不了的硬骨头?


    怀揣着这个猜测,金守臣在普惠的这两年,可谓是过得如履薄冰。


    他事事注意,桩桩留心,只待等来陆雁南的“召见”,他才好事无巨细地将陆鹤南的弱点与把柄汇报给自己的老东家。


    然而奇怪的是,自金守臣被陆雁南调派到普惠后,他再没等来过和陆雁南的私下会面。


    久而久之,空有一身力气,却被迫做差生的金守臣,也跟着佛了起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成了普惠上下在东北的行为准则。


    “陆总,不是我不想做出点成绩来,实在是这个地方限制了我的发挥……”


    视频会议里的金守臣苦着一张脸,四十多岁保养得当的他,硬是给自己光滑平整的脸上挤出几道皱纹来。


    陆鹤南恰到好处的抬手,止住了金守臣刻意营造出来的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难处。”


    陆鹤南顿了顿,透明的平光镜后眸色深沉,商场上圆滑惯了的金守臣视线乱瞟,愣是没揣摩明白一丝一毫陆鹤南当下的情绪。


    陆家的这位小少爷,究竟是真体恤下属,还是山雨欲来前的欲抑先扬啊?


    “多谢陆总……”


    金守臣心有戚戚的擦了擦汗,奉承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陆鹤南又语气平淡地施施然开口。


    “我给你想了个补救措施,这周五晚上,你来北城,在麓山会馆,我和你当面详谈。”


    时间地点一应俱全,容不得金守臣说一个不字,只得怔愣着应下。


    贤惠的金太太听闻他要出差,还自以为是与平常别无二致的短途,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轻便的换洗衣物和必要证件。


    只有金守臣自己知道,商务行李箱的夹层里,还夹着一张薄薄的纸。


    那是他的请辞信。


    补救措施?还能有什么有补救措施?对于一潭死水的盛州来说,唯一的补救措施大抵就是阵前换将。


    金守臣想,他大抵是猜透了陆鹤南未说明的潜台词。


    ——


    陆鹤南给金守臣定下的会面时间是周五晚上,携着好聚好散心态的金守臣却也不敢拿乔摆谱,真掐着时间周五晚上才到。


    早在周三的清晨,他就乘坐普惠专用的商务机,提前抵达北城。连着两天,他没有闲情逸致感受北城的风土人情,只顾闷头提前踩点。


    从他下塔的遥诗酒店,到麓山会馆的三条路线,他亲自开车,两天时间里,来来回回走上好几遍。哪条路上有学校,适逢学生放学,是否会堵车耽误路上时间?哪条路附近在修缮,高峰期间是否需要绕行?


    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与差错,金守臣都细细在脑海里过上一遍,以此确保“面圣”路上的万无一失。


    饶是这样,等他揣着已经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辞职信,诚惶诚恐地提前半小时踏入麓山会馆时,侍应生却告诉他,陆鹤南已经到了。


    “金总,您从这边电梯上去,直达三楼,陆总已经在会客厅等您了。”侍应生接过金守臣身上的外套,微微躬身,替他指明路线。


    金守臣咽了咽口水,没急着迈步,小声反问:“陆总什么时候来的?”


    回答这个问题不算透露隐私,侍应生略一思忖,实话实说:“大概是半个小时前。”


    半个小时前?


    听到这话,金守臣头上的汗更多了。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三步并做两步的踏上电梯,出了电梯后又一路狂奔,凌乱慌张的样子瞧不出一点龙头企业高层的样子。


    会议室的门是半敞着的,金守臣略微平复了下呼吸,敲门走进的时候,除却陆鹤南,麓山会馆的主人,任家的公子任时宁也在。


    “哟,是老金来了啊。”面朝大门而坐的任时宁第一个注意到金守臣,他站起身,热络地招呼。


    金守臣和任时宁哪里相熟?不过是在几场峰会和企业开业剪裁的时候,有过几次擦肩而过的缘分。


    “任总好。”金守臣放下公文包,讪笑着擦了擦汗,将所有的人际圈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一遍,而后自作聪明地寒暄。


    “常听莫小姐提起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见金守臣冷不丁提起莫娟,任时宁神色凝滞,连笑容都僵硬在脸上。这时候的他和莫娟还没有和好,莫娟的不告而别仍是他心头久拔不掉的一根刺。


    金守臣不知道莫娟和任时宁的前尘往事,心事重重的他也没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垂着头,仍兀自与任时宁说着有关莫娟的种种。


    “莫小姐在普惠,可以说是我们陆总的左膀右臂。有她在,普惠的行政安排都顺畅了许多呢!”


    “是吗?”任时宁咬着牙应和,回头望向陆鹤南的眸光里,也迸发出几抹寒光。


    普惠的行政管理是就此顺畅许多,可任家在北城却是乱成一锅粥了。


    “好了,老金。”


    一直憋笑的陆鹤南躲开任时宁的审视,重重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揽住金守臣的肩膀,温声打岔。


    “你改日再和任总聊我们普惠的莫小姐,现在该借任总的风水宝地一用,聊点和普惠有关的其他事了。”


    普惠的莫小姐被陆鹤南说得别有一番风味,任时宁棱角分明的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只得恨恨地退出门去。


    任时宁一走,宽阔复古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寂静。


    金守臣跟着陆鹤南在沙发上落座,两手规矩地放在膝头,后背僵直,双腿并拢,活脱脱像他二十多年前,刚去陆家求职那般模样。


    陆鹤南看出金守臣的紧张,倾身拿起桌案上的茶杯,亲自为金守臣倒茶。


    “我约的另一个人,还没来,咱们先聊。”


    金守臣捧着茶杯,苦笑着点头称是。


    陆鹤南约的其他人?大概是要接替他位置的亲信吧。普惠在盛州一处再没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不能将这好山好水的地方,砸在他手里。


    金守臣如是想着,芳香四溢的茉莉花茶滚进他的喉咙里,他也只品出茶底的苦涩,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老金,你在普惠也有两年了吧。”陆鹤南眯着眼睛回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的做派也轻松随意了许多,语气温和的像是闲聊。


    谈及过往,金守臣的鼻腔也有些酸:“有两年了,我是在陆总大学毕业那年,进普惠工作的。”


    “是,我记得。”陆鹤南点了点头,又倾身往金守臣空了的茶杯了添了些茶。


    “那时候普惠的总部刚迁到京州,还没在大陆站稳脚跟,堂姐怕我没有可用的人,所以才把你调派到了我这里。”


    听到陆鹤南毫不避讳地提到陆雁南,金守臣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飞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也恍若未觉。


    陆鹤南不动声色地将金守臣的无措看在眼里,他扯起嘴角,轻笑起来,口吻抱歉:“我记得你是江州人,这两年拖家带口的住在盛州,实在是委屈你了。”


    眼见陆鹤南要说到正题,自尊心极强的金守臣垂下眼,放在膝头的手向后伸,想去拿放在背后的公文包。


    还没等金守臣摸到公文包的一角,他就听见陆鹤南清了清嗓子,沉稳有力的给予他救赎。


    “你是堂姐派来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不然我也不会把东北大区交到你手里。”


    用得发旧的公文包被金守臣牢牢地攥在手里,只要拉开拉链,轻轻一扯,那张道尽二十年辉煌与心酸的辞职信,就要被交到陆鹤南手上。


    陆鹤南将金守臣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知道让金守臣千里迢迢来北城一趟,会让不少人会错意。


    但他对金守臣业绩不满意是真,对他仍旧给予厚望也是真。


    在陆鹤南这里,驭下的第一条就是要恩威并施,刚柔并济。


    言简意赅、不让把说明说透,让金守臣揣着心事,提心吊胆地思虑一路是威;等金守臣自己想通这两年的得与失,他再放低姿态予以谅解,这是恩。


    “外界那些有关陆家的传闻,你不用信,也不用觉得夹在我和堂姐中间左右为难。你要知道,我陆鹤南的陆,与陆雁南的陆是同一个陆。”


    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哪有那么多供看客闲聊消遣的你死我活?


    陆鹤南垂眼转了转腕表,再抬眼时,一片微风和煦:“普惠未来在东北地区的发展,还要多靠你费心了。”


    金守臣握着公文包拉链的手一僵,然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久久不能回神。


    一片死寂的会客室骤然投射进几缕亮光,紧闭的房门打开,是任时宁去而复返。


    跟在他身后的,是刚刚下课的梁眷。


    陆鹤南起身去迎的间隙,金守臣别过头,飞快地拭掉眼角的两滴清泪。


    “人我给你领来了啊!”对着陆鹤南,任时宁仍旧没好气。


    陆鹤南先是牵住梁眷的手,而后拍了拍任时宁的肩膀:“多谢宁哥。”


    任时宁冷脸拂开了陆鹤南的手,口吻认真又淡漠:“要是真想写,就早点把我的莫娟还回来。”


    对着任时宁这话,陆鹤南哑然失笑,笑意哽在喉头,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辩解。还是梁眷先反应过来,为他解了围。


    “时宁哥。”梁眷学着陆鹤南的样子,唤任时宁唤得亲近,却没注意到陆鹤南平静的眸光中神色一暗。


    自小受西方文化熏陶的任时宁,这个时候绅士风度十足,见梁眷开口劝和,崩坏的面庞,也有了几分温和的表情。


    可这温和的表情还没多维持上几秒,就又被彻底敛去。任时宁倒是忘了,陆鹤南的女人,怎么会是个任人拿捏的小角色?


    “首先,莫娟姐不是你的所有物,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与她除却淡泊的同学情分之外,再无任何私人瓜葛。”


    任时宁眉心重重一跳。他与莫娟将近七年的纠缠,在梁眷这里,竟然只配得到一句淡泊的同学情分,毫无瓜葛。


    震怒的呼吸还没等喘匀,任时宁就又听见梁眷冷冷清清地开口。


    “第二点,莫娟姐如果想回来,没人能拦得住她。她现在既然不愿意回来,也没人能逼她,就算是她深爱的你,也不行。”


    这算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任时宁气极反笑,瞥向梁眷的目光里,半是玩味,半是嗔怒。


    “我倒是忘了,让莫娟从我身边离开的始作俑者,是你。”


    向来伶牙俐齿的梁眷蹙了蹙眉,满肚子劝解的话也都被任时宁的态度憋回原处。


    任时宁的视线在梁眷和陆鹤南的脸上反复流连,最后咬着牙,语气恨恨道:“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丘之貉,般配得很。”


    梁眷被这句“一丘之貉”气得噎住,又因那句“两口子”而羞红了脸。那张俊秀的脸上,一时间精彩纷呈。


    陆鹤南到底是占了年纪大,性子沉稳的好处,听见任时宁的怒骂,还能垂下眼,姿态谦卑的卖乖。


    他捏了捏梁眷的手心,语气温柔的教导:“眷眷,还不赶紧谢谢宁哥,他平日里可是很少夸人的。”


    ——


    金守臣这一周的心情,可谓是像坐了一次过山车那般精彩。


    饭碗不保带来的冲击,是哀大于惧。而此刻看见陆鹤南和那个年轻活泼的女大学生并排坐在一处,确实十足十的惊恐。


    陆鹤南最近身边有个女人,这事普惠上下无人不晓。但这种豪门秘辛,也是他能看见的?不会饭碗又不保了吧?


    和梁眷四目相对的刹那,老滑头金守臣连忙移开视线。


    “陆总,那……你先忙,我就先走了。”


    就算并肩坐在沙发上,陆鹤南仍牵着梁眷的手不放,拇指轻轻揉搓梁眷娇软的虎口处,而后向金守臣射出一记眼风。


    “去哪?人我是给你请的,你走了,她跟谁谈合作?”


    金守臣差点没惊掉下巴,茫然地抬起头,呆怔问道:“和谁谈合作?”


    陆鹤南姿态优雅的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指了指坐在他身旁的梁眷。


    “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梁眷。华清大学在读的学生,也是微电影的编剧,现在算是我们普惠的合作方之一。”


    郑重其事的说完了一大串正经名头,陆鹤南才意兴阑珊地抬起头,沉稳的语气里,相比比刚刚多了些不多见的温柔。


    “除此以外,她还是我的女朋友。”


    金守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对着陆鹤南不该有的坦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惧。


    虽然他已经受陆鹤南感化,也了解了陆家姐弟的情深,明白做探子什么的,不过是他电视剧看多了,过分脑补出来的剧场。


    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给陆雁南打一通电话,一五一十的汇报一下陆鹤南这看起来略显荒唐的举动。


    陆鹤南像是猜透了金守臣心里所想,他哼笑一声,语气悠悠的开起玩笑:“放心,不会杀你灭口,我谈恋爱这件事,家里人都知道。”


    作为“陆家老臣”,金守臣多嘴又问得更深入了一些:“这个家里人是指?”


    陆鹤南蹙起眉,看向金守臣时像在看一个傻子:“还能指谁?我堂姐,大哥,大伯与伯母。”


    他语气轻飘飘,说到大伯与伯母时,也是一派理所当然。


    金守臣倒吸了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睛慌乱地眨了眨,片刻后又恢复从容。


    有了陆鹤南这句话,他可以坦然地坐在梁眷对面。望向梁眷时的眼神,也不自觉地掺了些天然的敬重,就像看向任何一位陆家人那样。


    陆雁南和陆琛的知晓,或许有可能是小辈之间的相互袒护。但陆鹤南大伯陆庭析的知晓,则是为这段不被豪门世俗所容许的恋情,盖棺定论。


    梁眷这个家世平平无奇,不被世人所看好的陆家儿媳,竟被陆家当前的掌权人陆庭析,点头承认了。


    在这其中,陆鹤南为此做了多少努力,又付出了多少代价,金守臣不敢想,也想不到。


    这些话陆鹤南从未与梁眷说过,只当这是一段自然而然,顺理成章被长辈看好的恋爱。梁眷蓦地心里一酸,连带着手心也濡湿一片。


    第84章 雪落


    普惠与梁眷的具体合作商谈事宜, 是金守臣的主场。层级更高的陆鹤南也没有喧宾夺主,只安静的坐在梁眷身边,端茶倒水, 做个合格的摆设。


    金守臣一开始顾及着梁眷与陆鹤南的关系,在利益方面不敢太得寸进尺。博弈了两个回合,眼见陆鹤南没有为梁眷开口说话的意思,他才渐渐拿出平日里压价碾压对手的气势。


    商场上的合作, 自然各为其主,谁管你是谁的女朋友。


    梁眷到底是个未出茅庐的大学生, 面对气场全开, 讨价还价杀红了眼的金守臣,她渐渐也有些吃不消了。


    饶是这样,她也没向坐在身旁的陆鹤南开口示弱。


    其实,他们与普惠的合作,无论怎么算,都是普惠更吃亏。念着这一点,梁眷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陆鹤南临时为东北地区接下的这份合作, 让金守臣毫无准备, 他只能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 起草一份合同初稿, 把最基本的要求先行定下。


    其余细节, 可以等他回到盛州后, 由秘书再做补充。


    聊了一大通, 最后的最后,金守臣才想起来问梁眷微电影的名字。若不是微电影的名字需要写进合同里, 想必他永远也想不起来询问。


    毕竟电影叫什么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只要普惠能从中得利就好。


    “梁小姐,刚刚忘记问了,你们的微电影叫什么名字?”金守臣敲击键盘的手没停,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梁眷捧着玻璃杯,指腹不安地在杯身上摩挲,而后笑了一下,缓缓答:“忆兰因。”


    “忆兰因?”金守臣敲击键盘的手一顿,小声呢喃了一遍,而后好奇地反问,“是兰因絮果的那个兰因吗?”


    “对。”梁眷笑了笑,放下玻璃杯,一字一顿答,“我起名的缘由,就是因为兰因絮果这个成语。”


    作为一个出色的原创工作者,梁眷耐心地回答着金守臣的疑问,眼角余光丝毫没注意到陆鹤南的怔忪。


    “好文艺的名字。”金守臣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可薄薄的透明镜片下,也隐隐含着名为惋惜的情绪。


    他刻意扬起语调,语气故作轻快地调侃:“看来这个电影的结局,不算太好。”


    兰因二字永远离不开絮果,既是忆兰因,那想必絮果已经结成。


    梁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金守臣是无心随口问的,并不是真心对电影结局感兴趣,她也就没多费口舌的解释。


    微电影的名字既然已经知道了,合同的相关空白处也被一一填完。金守臣滑动鼠标滚轮,大致检查了一下合同的雏形,自认没什么问题后,才抬头向陆鹤南请示。


    “陆总,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您需要看一下吗?”


    金守臣小心翼翼地问着,手指推动电脑,将屏幕的方向朝陆鹤南那边拨动。


    “不用了。”陆鹤南抬手止住了金守臣推动电脑的动作,声音缓缓深入人心,“你做事,我还是信得过的。”


    为了这句信得过,年近五十的金守臣差点泪洒当场。眼泪积蓄的同时,他又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遍前两年在其位,不谋其事的自己。


    “那陆总,您先去忙,我在这继续完善一下合同的其他细节……”


    受到重用的金守臣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原本打算回盛州丢给秘书的工作,也决定在北城亲力亲为。


    “好,那就辛苦你了,有事随时联系。”


    陆鹤南心里有疑问,急着带梁眷离开,便也没留下继续和金守臣寒暄。捞起梁眷扔在沙发边上的挎包,没等她和金守臣多说几句道别的话,就牵着她的手急冲冲的往外走。


    社交场合离别时不成文的规定之一,就是目送。


    看着那对步履匆匆,却也养眼般配的背影,金守臣心里止不住发笑。直至陆鹤南带着梁眷走远,他才任由自己放肆的笑出声来。


    看来在下属面前时刻沉稳得体的陆总,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愣头小子。


    金守臣边笑,心里边止不住发酸。他在普惠工作时间虽不长,却是个实打实的陆家心腹老臣。早在当年大学毕业,他沾着是陆庭析学弟的这层关系,直接进入陆家名下的企业工作。


    工作上,他与陆庭析虽是层级相差很大的上下级。实际的私交里,两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却也掺杂着年少时的师门情谊。


    也正是为了对得起陆庭析的这份情谊,他才先后做小伏低,跟随在陆雁南、陆鹤南姐弟俩麾下,替陆庭析用心扶持小辈。


    如若金守臣说,陆家三姐弟是他看着长大的,没人会觉得他恬不知耻。因为,事实如此。


    尽管陆梁二人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镜片后,浑浊的一双眼,仍固执地望向远方。直至眼眶发酸,真的有泪要落下,金守臣才讪讪地眨了眨眼,笑自己真是越老越矫情。


    拭泪的电光火石间,他好像突然明白,陆庭析为什么默许这段注定会惹其他豪门嗤笑的恋爱了。


    豪门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讲究强强联合,讲究利益共生。一段长远又完备的婚姻所要考虑的所有前提条件,归根结底,都与其背后家族的长久稳定有关。


    只要名字前冠着的那个姓氏,仍是通往金钱与权力的唯一有效符咒,就无人会关心名字下的那个人是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具了无生气的行尸走肉,或许更能赢得家族掌权人的欢心。不具备自我思想、不再对未来抱有期望的傀儡,才能更为自己所用,才能创造更稳定的价值。


    陆庭析是具有铁血手腕的陆家掌权人,可他也有豪门当中难得一见的舐犊情深。


    他要陆家永远蒸蒸日上,却也不愿看见三个小辈成为陆家通天的垫脚石。


    陆雁南和陆琛手腕上的桃花红线,或许还在空中飘荡,悬而未决。而陆鹤南手腕上的那条红线,却早已尘埃落定到嵌进骨血。


    将陆鹤南抽筋剥骨,剔除红线的代价,陆庭析赌不起。他唯有默许、祝福,这一条路可选。


    空旷的会议室里,金守臣长吁短叹的独自感慨了好久。直至一通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来电的是一个属地北城的陌生号码。在北城,与金守臣唯一有瓜葛,有牵扯的人,只有合作伙伴梁眷。


    电话接通,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道清丽干练却也陌生的女声。


    “喂您好,是金总吗?”


    不是梁眷的声音,金守臣内心的猜测被否定,蹙眉反问:“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苏月吟。”电话另一端的女人顿了顿,笑着为自己的身份添砖加瓦,“是《忆兰因》那部微电影的导演。”


    ——


    金守臣可以不在意微电影的名字,陆鹤南却不能不在意。


    梁眷执笔的那个剧本,他是真真切切地从头看到尾的,他分明记得,剧本扉页标题那栏的三个字,不是稍有留白的忆兰因。


    而是一个更赤.裸.裸的悲剧化名字——误终生。


    故事的结尾,是形单影只,人到中年的陈灿仪,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与年少时的男友擦肩而过。曾经那段过分刻骨铭心的爱情,造就了陈灿仪的悲情结尾。


    尽管他很不喜欢这个结尾,他也不得不承认,误终生这个名字对剧情的整体诠释,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今天麓山会馆客人众多,为了不耽误任时宁迎来送往,陆鹤南事先将车停在了山脚下。


    为了和梁眷有一段清净的路,他拒绝了侍应生用摆渡车将他们送下去的提议,而是选择握着梁眷的手,迎着月光一步一步,慢慢向山下走。


    早春夜晚,微风中仍带着点点寒意。陆鹤南指尖掐着烟,冰凉的指尖贪婪地享受着这唯一的一点温存。


    可手里的烟总有燃尽的时候,余生的温暖总要靠身边人与他相互依偎。


    陆鹤南掐灭烟,下意识紧了紧与梁眷十指相牵的那只手,问话时的声音里,掺着些自己察觉不到的颤抖:“电影的名字,什么时候改的?”


    误终生、忆兰因,那被过分美化的真相与结局,是因为什么?因为他吗?陆鹤南任由自己走进早就闭环好的逻辑旋涡里,周身的种种隐秘指向,让他没胆量拨开迷雾。


    梁眷闻言脚步一顿,口吻讶异:“你还记得电影之前的名字?”


    “当然。”陆鹤南一贯从容冷肃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自嘲。


    他怎么会不记得?陈灿仪的爱情轨迹,与梁眷当前的人生步伐空前一致。他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将虚幻的陈灿仪,视为梁眷自以为的人格缩影。


    陈灿仪因为年少不可得的一段情而误了终生,那么梁眷呢?都说作者的笔下情绪,是作者的真实内心写照。那么梁眷也觉得与自己相识相爱,是误终生吗?


    “我一周前改的,时间太匆忙,只来得及跟组内的同学商量一下,还没有经过赛事组委会的同意呢。”梁眷垂下眼睫,答得随意。


    一周前?陆鹤南心弦一动,冥冥之中与缘分相关的时间线也蓦地对上。一周前,正是他陪梁眷去找剧组人员开会,他恰好翻阅剧本,撞破梁眷笔下秘密的那天。


    心中向来不准的直觉忽然那么强烈,强烈到让他有了狂妄的底气,认为这有变数的一切是与自己有关。


    陆鹤南停下脚步,偏过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梁眷,仿佛要将她望进心里:“为什么要改?”


    月色下,梁眷本就白皙的脸显得过分柔和。被陆鹤南这样盯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为情。


    “原小说是我在大一的时候写的,那个时候还没谈过恋爱,所以笔下的一切与爱情有关的悲欢离合,也仅靠臆想。”


    梁眷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绯红也渐渐染到耳廓:“可现在,我谈过了。”


    “谈过之后呢?”陆鹤南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问的咄咄逼人。


    梁眷歪了歪头,踢踏着脚下山路上的石子,脸上带着小女孩独有的娇憨与羞怯:“谈过之后,会怀疑自己当时写的结局,是否符合人物的感情逻辑。”


    “什么逻辑?”陆鹤南紧抿着唇,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梁眷,生怕她要改掉即将呼之欲出的答案。


    “陈灿仪真的会觉得自己被误了终生吗?”梁眷的脚尖踩在石子上,却迟迟没有踢出的动作,她屏住呼吸,轻声反问。


    陆鹤南声音干涩,讷讷地答:“我不知道。”


    梁眷倏地抬起头,接着问:“人海中与恋人擦肩而过的那刻,她还恨吗?她真的释怀了吗?她真的放下了吗?”


    没再等陆鹤南回答,梁眷一锤定音般给出答案:“深切爱过,不得善终的人,怎么会释怀?怎么能放下?”


    情绪天翻地覆的转变不过一瞬间,陆鹤南心里绞痛,他忽然又拿不准了。最后只得用梁眷提到的字眼,犹疑地试着给出答案。


    “所以,是恨?”


    “不。”梁眷否定的干脆利落,抬眼望向陆鹤南时眉眼弯弯。历尽千帆终不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模样,仿佛要与她笔下的陈灿仪彻底重叠。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要与这自山间穿过的风融为一体。可她的目光又是那么坚定,坚定的像是永远不会倾覆的长河。


    温柔的包容一切。


    她说:“她仍爱着。”


    就算此去经年,不得善终,她也仍爱着。


    深爱着。


    所以没有误终生,只有忆兰因。


    回忆没有絮果的兰因。


    第85章 雪落


    横亘在《忆兰因》剧组最大的拍摄阻碍, 已经被顺利解决。这件事距离板上钉钉,也只差明晚金守臣将起草好的合同打印、签字、再盖章。


    有陆鹤南在其中作保,梁眷不认为会再出现什么差错。


    高悬在心尖上的石头轻轻落地, 弥漫在梁眷头顶的阴霾也被彻底横扫。进了家门,就将身上的外套、手里的挎包通通丢到沙发上。然后赤着脚一路小跑,钻进卫生间的浴缸里。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能彻底放空、舒舒服服的泡个澡了。


    陆鹤南笑得无奈,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梁眷身后,将外套与挎包一一归置好, 又提着总被梁眷抛之脑后的拖鞋, 推门走进卫生间。


    听见推门声,舒舒服服躺在浴缸里的梁眷,猛地睁开眼惊呼一声,而后欲盖弥彰地捂住胸前,嗔怪地望向陆鹤南。


    “你怎么不敲门?”轻柔的嗓音里,尽是埋怨。


    “我在自己家里,敲什么门?”陆鹤南将拖鞋放在浴缸旁, 直起身后佯装讶异地挑眉, 笑得无赖。


    “再说了。”陆鹤南顿了顿, 灼热的视线仿佛能越过浴缸里若隐若现的泡沫, 径直在那片无暇的雪白上, 来回游移。


    “说……说什么?”明知是在做无用功, 梁眷却仍固执地双手捂住胸前, 颤声问。


    看见陆鹤南那双眸色渐浓的眼睛,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连带着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那如浓墨般的幽深无尽,她只在床上起起落落的瞬间, 零星见过几回。


    可现在这样的场景……梁眷越想心里越没底,床上的经验她还没攒够呢,她不想现在就玩得这么花。


    陆鹤南失笑一声,笑梁眷的外强中干。他垂下眼睫,哑声戏谑道:“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见过?”


    梁眷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交叠抱胸的一双手格外碍眼。四散缭绕的水蒸气下,那双温柔澄澈的眼睛里,氤氲着薄薄的一层雾气。


    眼波流转,似羞似怯,落在陆鹤南的眼睛里,分外勾人。


    “你继续,我先出去了。”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了两番,察觉到焦躁压不下去后,陆鹤南垂着头,沉声撂下这么一句。


    房门重新合上,作为擅闯者,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观江府二十八楼静谧的平层里,陆鹤南身后是极尽暧昧,惹人遐想的潺潺水声,身前是清冽的溶溶月色。


    指尖夹着烟,缥缈的白色烟雾萦绕在朦胧月色前。陆鹤南掸了掸烟灰,一个从不重欲的人,正强逼着自己从那水声中回神。


    人生头一遭,他竟觉得挂在天际,永远也无法触及的月亮,也不过如此。


    大伯陆庭析的电话,正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视线下移,落在手机屏幕的名字备注上不过一瞬,陆鹤南就掐灭了手里的那半支烟,连脊背也下意识挺直。


    “喂,大伯,您还没睡。”陆鹤南笑着开口,口吻亲昵又恭敬。


    陆庭析哼笑了一下,没答陆鹤南的问题,不痛不痒地反问:“回国了?”


    “是,十天前回来的。”陆鹤南捏紧手机,答话的声音里掺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一问一答的局促架势,倒让一贯从容沉稳的陆庭析怔忪了片刻。


    他蓦地想起了七八年前,陆鹤南还在读高中,因为讲不知轻重的兄弟义气,和隔壁学校的男生打架,被两边学校的领导在胡同里抓了个正着。


    那时的陆鹤南虽然被母亲宋若瑾接回了家,却因为多年的隔阂,与父母并不亲近。故而家校联络表上,还是习惯性的留下陆庭析与黎萍的电话。


    接到学校的电话后,放下手头所有工作的陆庭析和黎萍几乎是同时到的。两个人在学校大门前碰头,提着气做足了思想准备后,才挽手踏进学校。


    进了学校,见到所谓的一应领导,层级远在他们之上的陆庭析自觉卸下架子,以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家长姿态,脸上陪着笑道歉。


    而黎萍虽说在外也有自己的事业,但到底还是有慈母之心的妇道人家,见到脸上带伤的陆鹤南,就忘记了陆庭析的事先嘱咐,当着众人的面,带着哭腔就扑了上去,生怕陆鹤南的心脏出一点波折。


    陆鹤南就读的是京州有名的公立高中,学校也一直奉行公平公正做教育,故而从来不在私下里对学生做背景调查。


    一通电话,冷不丁喊来陆庭析这尊只在电视屏幕前才能见到的大佛。自认见惯了大世面的校长边鞠躬,边擦冷汗。


    到了最后,连京州教育局的几位领导也被惊动,以为是陆庭析私访慰问,心惊胆战地驱车赶到后,才知道是一场乌龙。


    场面一时之间,滑稽到了顶点。直至陆庭析黑着脸,强打着精神,和教育界的一行人,吃了顿不痛不痒的饭,这事才算堪堪了结。


    自知理亏的陆鹤南揽着黎萍,从上车到下车,一路上都不敢和陆庭析有丝毫的眼神交集。


    直至临睡前,被书房里伏案处理公务的陆庭析沉声叫住,两个不是父子,却亲如父子的男人,才迎来那夜的第一次对视。


    今夜,隔着一通电话,陆鹤南紧张答话的样子,让从不沉湎回忆的陆庭析,短暂地思念了一下往昔。


    那个最初被黎萍抱回来,只有小猫那般大,时时刻刻需要他看顾庇护的孩子,早已在眨眼间长大。


    所以眼下这难得一见的承欢膝下,要格外珍惜。


    “十天前就回国了,也不知道回家里看看,你伯母很想你。”陆庭析压下温情思绪,硬逼着自己摆出家长的谱。


    在家里,他与黎萍向来分工明确,严父慈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么多年,哪怕小辈的这三个孩子,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项默契也从未被打破。


    陆鹤南抿了抿唇,小心措辞:“大伯,我现在在北城,打算回京之后再回家探望您和伯母的。”


    “北城?”陆庭析冷哼一声,不辨喜怒,“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被调侃的陆鹤南面上一热,脸上隐隐有些挂不住。沉默许久后,仍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令人左右为难的问题。


    亲情与爱情的比重该如何确定?不在同一个赛道上的两种情感,不该被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来回衡量。


    好在过来人陆庭析没再继续为难,他放软声音,不自在地再次开口问:“那姑娘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陆鹤南停顿了下,记忆堆砌,很多话哽住喉咙,可淡笑过后,他也只是多补充了一句:“我和她都挺好的。”


    不过就是三个字,陆庭析却忽然放下心来。他在心里静了几秒,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忽然也松了。


    挺好的就好。再多华丽辞藻形容铺垫,也比不过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和她都挺好的。


    陆庭析不擅长说温情的话,电话被一直静默侧耳聆听的黎萍夺过去。


    “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


    不等陆鹤南回答,黎萍又笑着说道:“早点定下来,我和你伯父也能彻底放心了。”


    她的口吻很急切,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在这一刻,与其他盼望子女早日成婚的中年妇女相比,别无二致。


    黎萍一开口就有抚平人心的能力,陆鹤南见电话那头换了人,周身也不再那么紧绷。


    他沉沉的舒了一口气,勾唇调侃:“伯母,见家长这种事,不是应该男方先去女方家吗?”


    “哦!对对对!”黎萍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的唐突,赶忙找补,“你去姑娘家的时候,手脚麻利一点,嘴也甜一点,给人家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别像你大伯似的不会来事!”


    教育侄子的同时,黎萍不忘朝身侧共度半生的丈夫投去一记白眼。


    吵吵闹闹中,陆鹤南笑着应下一切经验之谈,直到身后水声渐停,房门打开,陆家那位板上钉钉的儿媳妇,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探头探脑地朝阳台投来视线。


    电话也在此时恰好挂断,陆鹤南放下手机应声回头,隔着不远不近的几步距离,和梁眷视线交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梁眷站在原地,她被陆鹤南看得心虚,以至于没敢向前迈出一步,只敢轻声喃喃地问。


    陆鹤南将手机扔到沙发上,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朝梁眷走去,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就是被家里长辈私定终身了。”


    “是吗?”梁眷没听出这是个玩笑,她心里一抖,强装镇定的应了一声,低头咬着唇,面上瞧不出一丝波澜。


    梁眷的模样太过云淡风轻,就连善于洞察人心的陆鹤南也险些被她骗过去。若不是她擦弄头发的手莫名顿住,陆鹤南还以为这姑娘对此当真毫不在意。


    “失望吗?”走至梁眷身边,陆鹤南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垂眸认真擦起捧在手里的长发,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手上的毛巾被男人夺去,梁眷只能低头拨弄睡裙上的带子来分散思绪。抽离掉心里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个人感情,理智与自尊重新掌控梁眷阔别已久的灵魂。


    “有什么可失望的,做不了主的感情,就要好聚好散。”她唇边噙着笑,一字一顿,答得不卑不亢。


    这句好聚好散被梁眷说得太冷冰冰,逼得陆鹤南眸色晦暗,下颌线咬的很紧,擦弄梁眷的头发时,手上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明明头皮被扯得生疼,梁眷偏咬着牙,一声不吭。


    陆鹤南被气急,在黎萍那里得来的好心情也被这句好聚好散给击的粉碎。沉默半天,语气恨恨带着嘲讽:“你倒是看得开。”


    梁眷心里忽然也来了气,她微微用了力道,梗着脖子,挣脱陆鹤南的掌控后,不甘示弱地回头去望。


    四目相对的那刻,她陷进那双冷漠的桃花眼里,所有引以为傲的勇气也在刹那间被全面击溃。


    此时此刻,站在陆鹤南身前的梁眷,不再是初见时,那个为替室友讨公道,仅凭借一腔孤勇,就敢挑战整个华清权威的侠女。


    她患得患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爱让人胆怯,也能让人一退再退。


    “看不开又能怎么样?”梁眷带着哭腔反问。


    姣好的面庞上有两行清泪划下,陆鹤南心里顿时慌了,眼中冰冷化开,怔忪间竟忘记抬手替她拭去眼泪。


    轻飘飘的眼泪,不管不顾地重重砸在地上。


    梁眷扯起唇角,边哭边笑:“你要是真的有了合适的人选,我除了给她腾位置,让自己不那么难堪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难听的话,终于在今天点破。


    早该清醒的,哪有什么平等?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


    第86章 雪落


    歇斯底里到最后, 梁眷是缩在陆鹤南怀里,哭着睡着的。


    原本个子高挑的一个人,身子蜷缩在床上一角, 抬眼望去只余小小一个,像玫瑰的花蕊,漂亮也易枯萎。


    看见梁眷在睡梦中仍紧蹙眉头,陆鹤南想, 他大概不是个合格的养花人。


    卧室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屋子里, 唯一的光源全部来自窗外——那高悬在无尽黑夜的月亮。皎洁的月光穿过层云, 不由分说地洒进屋内,然后轻轻映在梁眷的脸上。


    今夜的月光过分柔和明亮,照亮了梁眷脸上残留的泪痕,也照亮了陆鹤南心里的缺口。深深一道,像山巅处突兀的断崖。


    陆鹤南半撑着胳膊坐起来,而后轻轻侧身将梁眷身子放平。


    蓦然脱离陆鹤南的怀抱,梁眷睡得有些不太安稳, 陆鹤南怕吵醒她, 只好撑着身子, 维持着那令人不舒服的动作。


    等待的间隙, 陆鹤南一错不错地望着梁眷, 审视怀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久久停留。


    他不是在审视怀疑梁眷, 而是在审视自己, 审视这份爱来得是否不合时宜,也怀疑一切自以为是的行动。


    多可笑, 一个极度自信到病态自负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把握, 竟是因为自己的爱情。


    一场漏洞百出的爱情。


    察觉到梁眷急促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绵长,陆鹤南抬手活络一下自己酸麻的手臂,而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再绕到梁眷平躺的那一侧,径直坐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爱哭啊?”


    陆鹤南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叹息一声,指腹轻轻划过梁眷的脸庞。自下巴开始,一寸一寸上移,仔细拭掉早已干涸成伤疤的泪痕。


    “谈恋爱之前,好像也没怎么见过你掉眼泪。”


    泪痕拭去,他却久久不愿意收回手,粗粝的指腹停留在红嫩的唇瓣上,似抚摸似摩挲。陆鹤南半眯着眼,像是陷入回忆。


    初见时的梁眷,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生命力。面对斗不过的校领导,竟然敢自毁前程地追到饭局上,用那双执着又有韧劲的眼睛,为自己的室友讨一个公道。


    那时她的气场虽然稚嫩,却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然,让瞻前顾后的上位者都下意识地为之一震。


    可现在,梁眷明明还好端端地处在自己的视线之内,陆鹤南却猛地发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剥夺她最为耀眼的生命力。


    “是因为我吗?”他语气喃喃地发问,带着深深的不确信。


    夜凉如水,能清醒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陆鹤南自己。


    他扯着嘴角,笑得很牵强:“原来光是和我谈恋爱,就已经让你这么累了,那结婚之后该怎么办呢?”


    豪门的女人不好做,更何况陆家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拿金钱堆砌出来的豪门。


    梁眷心里以为的那些堪比沟壑的差距,还是太小。


    站在宛若无人之巅的高位上,手里紧握着世人平生都难以企及的资源,一举一动,自然皆受公众瞩目。


    每一个微小无意的举动,也能被轻易捕风捉影,然后放大、深扒,让深藏的隐私变得无所遁形。


    就像年轻时的黎萍,本与陆庭析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一场家世相当又有真心真情的婚姻,却因为多年无子,而备受社会舆论质疑。


    圈子内人人赞叹的贤内助,在外却是世人看客口诛笔伐,嬉闹取笑的对象。


    千金贵胄般的黎萍尚且如此,那么梁眷呢?


    这个家世平平,无实在底气傍身的姑娘,该如何在这复杂虚伪的环境里自处?想必自嫁进陆家的第一天起,就要成为无良媒体笔下的常客。


    这个还没真正踏入陆家,就已经深深陷入自我怀疑的姑娘,该如何守着这份不被世人祝福看好的爱情,与陆鹤南走到地老天荒?


    其实豪门哪有那么多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秘辛?不过是蜷缩在豪门里小心生活的普通人,敌不过一浪高过一浪的人言可畏。


    一次又一次的遍体鳞伤后,猛然发觉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勇气,不够度过余生,只够亲手了结自己。


    可就连化蝶解脱的那刻,也是凶手口中唏嘘不已的丑事。


    支离破碎的豪门惨案,陆鹤南见过不少,他简直无法想象成婚后的某年某日,梁眷也会成为这本诀别诗中的一章。


    陆鹤南无力地倚在床边,胳膊搭在膝头,垂眸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低沉的嗓音一开口就自动温柔下去。


    “我不想放你走,可我也不要你这么累。”


    又静了半晌,陆鹤南咬着唇,回眸望向梁眷安稳的睡颜。深深沉沉的一眼后,无声逼自己妥协。


    他抬起手,不带任何情欲的抚一抚梁眷的脸,而后整个人倏地颓然下去,颤着声音小声开口,像乞求:“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这乞求像是无止境的索取,不带任何能拿得出手的诚意。陆鹤南怔忪片刻,反应过来后,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眼睫轻颤,右手紧紧攥拳,带着股不怕疼的狠劲,哪怕红痕下隐隐有血渗出,他也依旧笑得很平静。


    几轮呼吸间,陆鹤南平复下来,他用没沾染血的那只手去轻触梁眷的脸庞,眼神温柔眷恋,像是在预演告别。


    但开口时,他却说得很平淡,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如若到了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放你走。”


    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去过没有我的日子。


    去过你本该拥有的,拥有无限生命力的好日子。


    有些承诺,需要泣血。


    可我保证,决不食言。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可注定不是令人得偿所愿的满月。


    ——


    夜里将近一点,周身疲惫的陆鹤南才看见来自金守臣的三个未接电话。下意识地回拨过去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有压榨下属的嫌疑。


    手指刚要落在挂断键上,那边却接了起来。


    “陆总?”金守臣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清明,不像睡熟后被吵醒的模样。


    陆鹤南含着烟,声音嘶哑地反问:“还没睡。”


    “有事憋在心里睡不着。”


    夜深人静的时刻,再紧绷的人也不自觉地懈怠下来。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妥后,金守臣连忙找补:“主要这件事,事关梁小姐,所以有点为难。”


    陆鹤南的脸色凝重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后,波澜不惊地反问“怎么讲?”


    金守臣咽了咽口水,对着陆鹤南的这份冷静,他心里莫名有些慌。果然冷心冷情的人才能成大事,听到跟自己女人有关的事,也能口吻如此冷淡。


    “昨天下午,您和梁小姐离开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忆兰因》的导演苏月吟,挂了电话后,我又让人核查了一遍,打电话的确实是导演本人。”


    导演?陆鹤南对电影剧组的导演没什么印象,那天在艺术学院,与梁眷一同从会议室出来的女生好像也不是导演,而是演员。


    他掸了掸烟灰,轻轻应了一声,示意金守臣继续。


    “那位导演的意思是,由于个人原因,《忆兰因》她将不负责后续掌镜拍摄,所有拍摄班底也会在近日撤离剧组。普惠与其投资一个注定会流产的微电影,不如投资一个各方面都更出色的,也方便普惠在东北地区做品牌宣传。”


    金守臣言简意赅地传达完苏月吟的话,然后静静等待陆鹤南的决断。


    “那位导演开出什么条件了?”


    陆鹤南回的很快,问话是煞有其事的正经模样,让金守臣真的有那么一时片刻以为,他这位高高在上的陆总真的要为利舍情。


    金守臣明明提着口气,却越说越不自信:“对方需要的资助款项,比梁小姐提的要少三层,电影中的有效广告时长不变。”


    “条件开的确实很诱人啊。”听完金守臣的话,陆鹤南笑出声来。


    一支烟也恰好燃到尽头,他捻灭烟头,公事公办地询问:“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考虑私人感情的话……”老奸巨猾的金守臣,为了保险起见,朗声打起官腔。


    陆鹤南想也不想就打断金守臣的话,眉眼间尽是冷肃:“不用考虑私人感情,就考虑普惠利益。”


    这话听得金守臣心里直打鼓,脑海中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绪,老老实实答:“如果考虑普惠利益的话,理所应当应该与那位苏导演合作。”


    “为什么?”陆鹤南再问。


    金守臣不自觉地挺直脊背,隔着一通电话的距离,他却好像觉得自己身处在普惠的会议室里,接受陆鹤南咄咄逼人的询问。


    “团队完整性、能力成熟度、获奖可能性,以及利益转化率,这几点综合考量下来,梁小姐不占任何优势。”


    “说的不错。”靠在阳台栏杆上,陆鹤南垂眸点了点头。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太过意兴阑珊,让惯会揣摩圣意的金守臣也拿不准陆鹤南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要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就和自己的女朋友起不痛快?


    陆鹤南不是个小气的人,这么做没道理。


    “所以陆总,您的意思是?”拿不准的事,中流砥柱金守臣只能耐着性子问。


    回应他的,是听筒里传来的“啪嗒”一声,陆鹤南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香烟。


    今晚烟瘾很大,以至于破了戒。


    长长的一支香烟掐在指尖,陆鹤南却没往嘴边送,他盯着那徐徐燃烧的橘红色烟尾愣神。直到一支烟燃烧大半,他才语焉不详地反问。


    “老金,你说东北地区有这么多擅长做营销宣传的公司,我为什么放着现成的不用,去投资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


    金守臣答不上来,从业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于无条件地执行上面的决策,却对背后决策的原因从不深究。


    不常用的脑子,早就生锈了。


    但他大概率这辈子都坐不到决策者的位置上,所以就不操那份心了。


    可眼下陆鹤南问到了他头上,他不能不想。


    “因为……”金守臣皱着眉头,支支吾吾说不个所以然来。年近半百的人了,脸憋得通红,活脱脱像个十几岁被老师问住的学生。


    陆鹤南掐着烟,笑着打趣,语气还算温柔有耐心:“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只是为了哄女朋友开心吧?”


    “怎么会呢?”金守臣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心里的小人却忙不迭直点头。


    陆家的这几辈人里,只有陆鹤南的父亲陆庭相无财务能,还是个混不吝。虽然娶了来自高门大户的宋若瑾,但婚后这么多年花花肠子还是不少。


    有时望着那相似的眉眼,金守臣忍不住想陆鹤南会不会也走他父亲的老路。这辈子,都与忠贞二字无缘。


    陆鹤南没空跟金守臣搞什么循循善诱,关子没卖太久,他就一字一顿地给出答案。


    “因为民心,因为容易被无限放大的社会舆论。”


    电光火石间,金守臣忽然明白一切。


    勤勤恳恳的老百姓最注重的就是教育,从助力来自高等学府的学子“拍电影圆梦”入手,那宣传效果比包圆商厦的LED显示屏,不知道要强上几百倍。


    可既然这个出发点带着善意,它背后就不能隐藏着丝毫上不了台面的事,比如:背信弃义,在与梁眷签订协议之际,转投苏月吟。


    让利再大又如何,易被反噬的大船,陆鹤南从来不上。


    哪怕梁眷的这个剧组,真的濒临解散,那普惠的最好做法也是清清爽爽地从华清电影节中抽身,转做其他宣传。


    投资苏月吟,于公于私,都绝无可能。


    陆鹤南的这一环套一环的逻辑,让金守臣心惊。这样的心计与前瞻性,丝毫不亚于陆庭析选定的接班人陆雁南。


    “陆总,我明白了。”体悟过后的金守臣敛去玩笑,声音里透露着内心的折服。


    停顿数秒,他又委婉问道:“那苏月吟这边,需要我去帮梁小姐处理一下吗?”


    “不必。”


    陆鹤南拒绝得毫不迟疑,例行公事的样子,任谁听了都隐隐替梁眷感到心寒。


    “


    他们自己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如果《忆兰因》这部微电影拍摄中间出现任何问题,致使预期目标无法达成,那么普惠有权终止一切合作。这一点,要在合同中落实。”


    梁眷永远都是梁眷,是靠自己站在台前受人瞩目、受人检阅的梁眷。而不是被冠上男人姓名,隐匿在陆鹤南身后,轻描淡写掩掉一切痕迹的无名女人。


    她因爱他而丢掉的自信与生命力,他会尽全力,一丝一毫都还给她。


    他可以是不完整的,但她必须是。


    第87章 雪落


    梁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情绪一切如常。她和陆鹤南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插曲,那些心绪难平的种种,也被视为没被说破的心照不宣。


    第三视角下, 一对有情人拼命相爱、努力相拥的样子,像是在同不喜欢圆满的老天赛跑。


    擅长做规划的梁眷,人生头一遭希望,这看似平淡的日子可以得过且过。能多爱一天, 便多爱一天。


    不求来日地久天长,只求今朝平稳无别离。


    苏月吟背刺整个《忆兰因》剧组的事情,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梁眷起床还不到半小时, 早餐刚吃了一半,祝玲玲的电话就打来了。


    开门见山的第一句,就让梁眷直接怔住。


    “苏月吟带着整个导演组走了。”


    祝玲玲的语气带着一种漠不关己的轻飘飘,通知般的口吻让梁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那种随意感,倒也恰到好处的抚平了梁眷内心的不安。


    松弛感在祝玲玲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梁眷将手机放在餐桌上,打开免提, 然后尽量慢条斯理地夹起陆鹤南刚刚煎好的煎蛋, 塞进嘴里, 好奇打趣。


    “导演都跑路了, 你这个女主角, 倒还挺镇定的。”


    祝玲玲应该是刚走进教学楼里, 甩掉呼啸的风声, 周身都安静了不少,以至于她清冷的声音传进梁眷的耳朵里, 不由分说地激起阵阵涟漪。


    “你不是还没跑路吗?”祝玲玲脚步顿了下,站在人去楼空的研讨室里, 踩在一片“废墟”上笑容明媚,反问的理所应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祝玲玲不是个喜欢矫情的人,消息传达到位,她就利落地收了线,只留梁眷垂眸盯着早已熄灭的手机屏幕兀自发呆。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身后冷不丁传来声响,梁眷的肩膀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怔怔地回眸望去,是陆鹤南端着牛奶从厨房里缓缓走出。


    “你也知道了?”梁眷接过玻璃杯,递到嘴边轻珉一口,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陆鹤南拉开梁眷对面的椅子,点点头,说得轻描淡写:“没比你早知道多少,昨天半夜老金打电话我才知道。”


    一杯牛奶梁眷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听到陆鹤南提金守臣,她放下玻璃杯,状作随意地反问:“怎么会是老金告诉你的?”


    陆鹤南看透梁眷心里所想,倒也直言不讳地将苏月吟背后的动作悉数抖了出来。


    “她做事倒是够狠的,就是没什么头脑。”梁眷冷笑一声,而后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温热的玻璃杯。


    梁眷的思绪乱糟糟的,扯不出丝毫头绪。可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电影界闭幕式已然迫在眉睫,她要尽快拿出一个对策。


    “为什么说她没头脑?”陆鹤南问得很慢,像是在随口接梁眷的话茬。


    “因为她太心急了。”梁眷蹙眉抬头,细数苏月吟这番举动的漏洞,“撬墙角也是个技术活,可惜她的手段并不高明,不仅不能达成目的,倒能让别人一眼看出她这个人,不牢靠。”


    梁眷顿了下,自暴自弃地冷哼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这个人不牢靠。”


    陆鹤南微不可闻的点点头,压下眸中的肯定与赞赏,继续不紧不慢地追问:“既然知道她不牢靠,为什么最初还要选择和她合作?”


    话说到这,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陆鹤南这是在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不动声色地替她复盘、再入局。


    被戳到痛处的梁眷垂下眼,脊背也松弛下来,她讷讷答:“因为在众多上门求合作的导演里,只有她给我的小说写了一份厚厚的述评。”


    “述评里情节详细,感情饱满,我以为……”梁眷顿了下,用力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这幼稚的话在陆鹤南面前坦白,分外难堪。


    在喜欢的人面前,说话做事,总会过分露怯。红唇不安地翕张,那些哽在喉头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他已经站在金字塔尖习惯性低头俯瞰,她却还站在塔底意气用事。


    “你以为她是跟你兴趣相投的知己是吗?”陆鹤南读懂梁眷眼中的为难,体贴地笑着接下去。


    “梁眷。”陆鹤南忍不住叹息,而后认真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口吻无奈,“看人不能只浮于表面,在我看来,拥有这样心性的人,应该写不出能打动你的述评。”


    陆鹤南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梁眷只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微电影的事情还需要你去解决,你该走了。”陆鹤南屈指敲了敲桌面,眉梢上扬,提醒梁眷注意时间。


    润物细无声的复盘指导蓦然停止,梁眷还隐隐有些没出戏。


    她抿着唇,不安地问:“你不问问我打算怎么做?”


    这一刻,依赖心来得莫名其妙又地动山摇。梁眷抬起头,望向陆鹤南的眼神里,带着丝期望。


    她想让陆鹤南继续追问下去。


    她想让陆鹤南评价她接下来的做法,哪怕是否定。


    对上梁眷亮晶晶的双眸,陆鹤南深吸一口气,言辞笃定,让梁眷的希望径直落空。


    “我相信,你能解决好的。”


    “可要是我解决不好呢?”梁眷破罐子破摔,不死心地问。


    陆鹤南静了静,抬手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夹起桌面上梁眷吃剩的残羹剩饭。顶着梁眷炙热迫切的目光,他仍不慌不忙到没忘记细嚼慢咽的家规。


    “你怎么不说话?”对着沉默的空气,梁眷忽然没有底气。


    被催了两遍的陆鹤南轻轻放下筷子,抬眼时一派矜贵疏离的样子,难掩资本家唯利是图的底色。


    梁眷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一错不错地等着陆鹤南的下文。


    作为普惠的执行董事,陆鹤南清了清嗓子,声线冰冷的为梁眷提出的这种可能性,做出最后判决。


    “你如果解决不好,那么普惠将考虑终止与你的合作。昨天老金与你约定的一切,都将不作数。”


    陆鹤南话音落下的刹那,梁眷躁动的心忽然也静了。像置身于迷雾,辨不清方向,也像置身于深海,无力喘息。


    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也是一个意料之内的结果,可梁眷却并没有像自己预想中那般开心。


    她想要他一视同仁,可也想要他为她破戒。


    女人真的好麻烦。梁眷垂下头,为自己别扭又磨人的心,暗自无声苦笑。


    “我知道了。”她咬着唇瓣,逼迫自己爽快点头,然后作势起身要走。


    “知道什么了?”陆鹤南抬手,不由分说地拉住梁眷的手腕,压着她重新坐回原位,“我话还没有说完。”


    梁眷敌不过陆鹤南手上的力量,只得委屈自己,顺从他的心意重新在餐桌前落座。


    “你还要说什么啊?”蓦地开口,梁眷的鼻尖都有些酸楚。


    意识到自己在闹脾气,梁眷别过头,将自己放在与普惠合作的低位上,艰涩地保证:“你放心,我肯定能将这件事处理好,不让你和普惠上下为难。”


    此刻在陆鹤南眼中,梁眷就好像是陆琛家里那只自出生就被娇生惯养,撒娇示弱惯有一套的狸花猫。


    狸花猫是仗着有人宠爱,所以无所顾忌的为非作歹,而此时的梁眷,大有撒娇而不自知的意味在。


    陆鹤南重重叹息一声,松开对梁眷手腕的禁锢。两相静默了一会,他又抬起那只仍残留着梁眷体温的手掌,捏住她的下巴,不容置喙地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作为普惠的董事,我当然希望你不要让我为难。”


    “可作为你的男朋友,你不用在乎我是否会为难。”


    陆鹤南这两句宛如绕口令一般的话,让梁眷脑子发懵,条件发射地问道:“什么?”


    “能够处理好当然最好,处理不好也不要害怕。”陆鹤南扯起嘴角,怜惜的目光凝在梁眷的脸上,一字一顿,语气温柔缱绻又掷地有声。


    “普惠可以不投资《忆兰因》,陆鹤南会。”


    这话的分量其实并不重,但为了让梁眷心安,也为了摆脱自己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嫌疑,陆鹤南还是挑起眉头,煞有其事地补充上一句。


    “你放心,走的是我的私账,与普惠利益无关。”


    我说过,希望你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但就算老天不让你如愿,也不要怕。


    老天不让你得偿所愿的事,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


    陆鹤南自认不是个擅长讲情话的人,用心给出的承诺也大多与华丽无关。或许梁眷也不明白,但凡他说出口的话,都是暗自衡量自身所有后,能倾尽全力给予的全部。


    但,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不怕枕边人的花言巧语,只在乎当下的那一丝真情。


    梁眷觉得自己浑身都轻飘飘的,她任由陆鹤南牵着走出家门,再并肩一步一步从观江府走到华清门口。


    “就送到这里吧。”梁眷垂着脑袋,说话时隐隐有些难为情。


    “好。”


    陆鹤南答应得很爽快,十指紧扣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校门口人来人往,这样旁若无人的暧昧,让脸皮薄的梁眷有些难为情。她轻微的挣扎了一下,却换来陆鹤南的用力一拽。


    梁眷猝不及防,脚步一个踉跄,只差一寸就要跌在陆鹤南的怀里。


    “说个再见而已,也不用这么投怀送抱吧?”陆鹤南扶着梁眷的手臂,帮她站稳,动作绅士体贴,嘴边却噙着得逞的笑,俯下身低声打趣。


    弯腰的幅度越来越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在无法再近的前一秒,梁眷下意识闭上眼睛,然后静静感受唇瓣间似有若无的柔软。


    大庭广众之下,陆鹤南的吻浅尝辄止,就克制地偏头退开。


    紧紧相拥的短暂间隙,凭借女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梁眷觉得,暗处有人在默默窥探。


    回头去望,却是一片祥和的车水马龙。


    第88章 雪落


    时隔不过短短一个晚上, 梁眷再推门踏进《忆兰因》的专用教研室时,大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从前只觉得这个屋子很小,如若需要剧组全体人员到场开会的话, 那必是人挤人的盛况。经常迟到的那几个拖延症晚期选手,不得不踮脚站在门外,推搡间屏息凝神才能听清人群中间的开会内容。


    然而眼下,拍摄组的一应设备全部撤走, 梁眷觉得这个狭小的屋子都变得亮堂了不少。


    拍电影的设备虽少了大半,人却勉强还算是齐的, 其中尤以演员组来得最全。


    甫一见到梁眷推门进来, 屋子里群龙无首的几个人立刻起身,挪着脚步凑到门边。


    空荡荡的屋子里,再配上每个人宛如丧家之犬的表情,氛围也变得沉闷下来。


    梁眷提起精神,脸上洋溢着明媚笑意,温声打趣:“我还以为大家也都跑路了呢!”


    这句玩笑开得恰到好处,心事重重的剧组人员, 也跟着露出几抹阔别许久的笑颜。


    一座高山翻过, 还有另外一座高山。电影投资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 导演却率先跑路, 说出去只怕会是整个艺术学院的笑话。


    男主角杨一景清了清嗓子, 率先回应梁眷的话:“就算是跑路, 我们也不可能跟着苏月吟那样的人跑啊。”


    杨一景在表演系里说话还算是有点分量, 他一开口,底下年纪轻, 心直口快的那几个也跟着交头接耳的相互应和。


    “就是就是!她这是什么人品啊!”


    “电影节赛事都快过半了,她一个当导演的, 现在撂挑子不干了!”


    正在说话的这几个梁眷叫不上名字,她对着稍有陌生的面孔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坐在飘窗边上,迎着风口抽烟的祝玲玲。


    听见学弟学妹们的抱怨,祝玲玲冷艳的脸上泛出几分不悦,落下手腕捻灭烟头,长腿撑地,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人群。


    她板着脸,手上克制着力道,抬手就给骂的最欢的学弟一拳。


    “行了,都在哪学的背后说人的毛病!”


    冷不丁挨了一拳的学弟也不恼,垂着红透的脸,只顾嘿嘿傻笑。


    梁眷也跟着笑了下,视线投向祝玲玲:“玲玲,你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祝玲玲仍是一脸无所谓的冷漠姿态,耸肩淡然地答,“你要是想拍,我就拍,你要是不想拍,我就走人。”


    祝玲玲长得很漂亮,一脸冷淡厌世的模样是广告界的宠儿。


    她在外面光是随便接几个没技术含量的广告,就能挣得盆满钵满。如今肯放下身段,留出时间待在学校做这前路未卜的“义务劳动”,也是梁眷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之一。


    或许是因为她今年大四,快毕业了,除却例行公事的毕业大戏外,想在学生时代再留下些有价值的镜头记忆?


    毕竟苏月吟的人品虽然令人唏嘘,但才华与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如果没有找投资这档子事,由苏月吟执导的微电影,挺进电影节四强应该不成问题。


    到时最为华清首届微电影节四强之一的女主角,祝玲玲的大学生活也算是圆满落幕了。


    “当然还是想拍的。”梁眷垂眸,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导演都走了,还怎么拍啊?”


    从观江府到华清的这段路,梁眷思绪不停,却也没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苏月吟中途退出的原因,梁眷隐隐能猜到,却无处能落实。


    许是梁眷的这声叹气太过明显,一向待人冷漠的祝玲玲神色迟疑了一瞬,犹疑地上前靠近一步,问得小心翼翼:“你哭过了?”


    “啊?”梁眷茫然地抬起头,没明白祝玲玲的话锋一转。


    看着梁眷通红的眼底和眼尾的红痕,祝玲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不知所措,安慰的话也显得也旁人格格不入。


    “不会吧,就导演跑路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偷偷哭上这么一场?早知道你这么脆弱,我上午就不该给你打电话!”


    梁眷眼睫轻颤,酸胀干涩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明晃晃的讪讪。


    的确是狠狠掉过一次眼泪,可她该怎么解释,眼泪是昨晚流的,暧昧的红痕也是陆鹤南昨晚轻声哄她时,一遍一遍吻出来的。


    梁眷昨晚的眼泪像是断线珍珠,止也止不住,陆鹤南心里疼得狠了,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所谓的“私定终身”不过是个玩笑。薄唇再一次又一次轻触眉眼,轻柔地吻掉那惹人心碎的冰凉晶莹。


    可是谁家吻痕在眼尾啊?这种解释一旦说出口,必会引起群嘲。梁眷紧抿着唇,手指尴尬地绞动衣摆,任由祝玲玲给她扣上一顶“脆弱、不堪大用”,也不主动辩解上一句。


    “好了好了。”梁眷被祝玲玲数落的险些要在面前抬不起头来,她扯了扯祝玲玲的袖子,示意她给自己留些面子。


    祝玲玲睨了梁眷一眼,虽住了嘴,却也仍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导演不在了,怎么能是小事呢?”梁眷的嘴角噙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半晌,她软下语调,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你们放心,电影一定可以照常拍摄。”


    杨一景虽不解,但见梁眷想好对策,口吻难掩雀跃:“梁眷,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办法,算是有吧。”梁眷莞尔一笑,神色淡然,不见一丁点难堪,“我会去把苏月吟和她的团队重新请回来的。”


    听见这话,躁动的屋子霎时间又静谧下来,杨一景和负责摄像的胖哥一脸错愕,而祝玲玲径直脸色铁青。


    “你所谓的办法、对策就是卑躬屈膝的把苏月吟请回来?”祝玲玲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


    卑躬屈膝?梁眷眉梢一挑,她刚刚的措辞里,应该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思吧。


    梁眷抬眼,毫无怯意的与祝玲玲四目相对,温柔的声线里是满是坚定:“如果我卑躬屈膝的去求,她就肯回来的话,也可以。”


    只要苏月吟肯回来继续执掌大局,哪怕是要梁眷退出,梁眷只怕也会点头同意。


    梁眷是个有脾气的人,但不是个任性的人。她自认与苏月吟之间,顶多是话没说开的私人恩怨,与剧组其他人员无关,也与电影无关。


    为电影与艺术让路,梁眷想,就算这次她真的弯腰求人,应该也不算太丢脸面。


    就连处在高位上的陆鹤南都有颔首求人的时候呢,她这点算不上委屈的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晚了。”祝玲玲不懂梁眷的权衡,她冷哼一声,径直浇灭了梁眷重新燃起的希望,“苏月吟已经向赛事组委会提交了新的报名组队申请,组委会通过了。”


    “什么?”这样的结果让梁眷猝不及防。


    祝玲玲蹙起眉,声音里浸着烦躁:“我不明白你对苏月吟为什么就那么执着?”


    同样的问题,就在两个小时前,陆鹤南也问过,他问,梁眷既然明知道苏月吟是个不牢靠的人,为什么还要坚持与她合作?


    “因为她当时来找我合作的时候,带了一份非常详细的小说述评。”梁眷语气徐徐,面对祝玲玲的疑问,她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我想,能读懂文字的人,拍出来的镜头描述,应该也不会太差。”说到最后,梁眷笑了,只是这次她笑得很牵强。


    苏月吟既然已经找了组委会重新报名,那就意味着她真的不会再回头。


    在这个不上不下的节骨眼,艺术学院里其他有意向参加赛事的导演系学生,估计也早都找好剧本,正式投入拍摄了。如若这样,《忆兰因》恐怕真的没有在屏幕上问世的机会。


    “述评?”


    听完梁眷的话,胖哥忍不住小声呢喃,而后小幅度地推了推身侧杨一景的胳膊,低声问,“我怎么不知道苏月吟还给小说写过述评这回事呢?”


    杨一景对这事也摸不着头脑,垂下头压低声音答:“我也感觉奇怪,我只知道祝玲玲为原小说写过述评,没想到苏月吟也写了一个。”


    “她怎么可能写过?”祝玲玲勾唇冷笑,这话虽是回答杨一景与胖哥的疑问,可她却是对着梁眷说的。


    梁眷心弦一动,脑海中隐隐有了个不成型的猜测。


    “她拿给你的那份述评,是我写的。”祝玲玲语气缓缓,为梁眷心里的那个猜测画上圆满的句号。


    “怎么会这样?”梁眷的心跳蓦然加快,饶是心里早已做好思想准备,可在真相揭开的这一刻,她也还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祝玲玲半勾了下唇,笑梁眷的单纯:“梁眷,你或许不知道你写的小说在艺术学院有多抢手,各个制作组筹拍之前,无论是导演系和表演系,都想拿到忆兰因的拍摄权。”


    抢手这件事,梁眷知道。那阵子时不时就会有人来寝室敲门,搞得关莱和许思妍在自己寝室都不得安生,只能跑到图书馆里躲清静。


    上门求合作的人很多,可大多数人都只看中了梁眷才女的名头,和《忆兰因》原著《误平生》的名气,真正读懂梁眷笔下情愫的人寥寥无几。


    梁眷算是个对文字有情怀的人,不愿意自己的心血被别人糟蹋了,所以任艺术学院的上门者磨破嘴皮子,她也迟迟没点头。


    直到苏月吟带着那份打动她的述评出现。


    “华清微电影节正式启动的时候,我还在别的城市拍广告,一时之间赶不回来。”祝玲玲半眯着眼,似笑非笑,“但那时候我就认定,如果我作为演员,拥有剧本选择权的话,我一定要选你的作品。”


    梁眷怔怔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刚发表那一年我就读过,写得不错,我很喜欢。”


    祝玲玲的夸赞不过寥寥数语,可梁眷盯着她的眼睛,莫名明白祝玲玲言语间为尽的真心实意。


    “那为什么你的述评会在苏月吟的手上?”


    默不作声的杨一景咬牙切齿地接过话茬:“因为她两头骗呗!”


    与祝玲玲关系密切知晓内情的胖哥也倏地明白过来,猛地双手合十,气得跳脚。


    “我明白了!玲姐喜欢《误平生》那部小说,几乎是艺术学院公开的秘密,苏月吟应该是看见导演系的人个个无功而返,明白梁眷不是个轻易点头答应的人。她这才想起玲姐,假意跟玲姐说已经得到梁眷的同意,拿到了《误平生》的拍摄权。借着邀请玲姐当女主的由头,把玲姐写的述评骗到手,再靠着这份述评,来打动梁眷点头。”


    怪不得原先互不对付的苏祝二人,会在同一个剧组,原来是苏月吟心中另有盘算。


    怪不得祝玲玲会说,只要梁眷不跑路,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只有她才是真的喜欢那部原著。


    一环接着一环,好缜密的设计。这样的局,头脑简单的苏月吟想不出来,应该是她背后的执行导演方煜尧替她想出来的。


    想到这,梁眷的心凉了半截,亏她还对方煜尧真心相待,没想到最开始决定算计她的人,竟是这个人人称颂的老好人。


    梁眷莫名想到了陆鹤南今早的那句笑谈:看人不能只浮于表面,拥有这样心性的苏月吟,应该写不出能打动她的述评。


    竟真让他猜中了。


    早就想明真相的祝玲玲仍旧姿态松弛又随意“所以梁眷,知道真相后,你还打算去找苏月吟求和吗?”


    梁眷怔愣住,而后扬起唇角,笑容明媚:“绝不会。”


    那笑容太明媚,以至于祝玲玲都忍不住怀疑,梁眷眼底那一瞬间的冷意与狠厉,是不是她的错觉。


    绝不低头的狠话是放出去了,可接下来这场乱局该如何收尾。没有导演的剧组,还如何能继续拍下去?


    祝玲玲明白梁眷心里的纠结,她抬手搭在梁眷的肩膀上,一脸云淡风轻的说着令全场人都惊涛骇浪的话。


    “梁眷,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导演。”


    “在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比你更懂你笔下的文字。所以,没有人能比你更好地用镜头诠释这个故事。”


    第89章 雪落


    祝玲玲的询问, 几乎没给梁眷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更何况身负野心的梁眷,本就对掌控剧组全局的导演位置蠢蠢欲动。


    但她顾及着自己专业素养方面的欠缺,所以从不敢对那个位置有丝毫肖想, 只敢在没人时,做做无法实现的白日梦。


    《忆兰因》剧组一路被迫走到现在,其余的人或许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两两茫然相顾到最后, 竟全票同意了祝玲玲这个略显荒诞的提议。


    不会有比眼下更糟糕的结果了,既然这样, 不如让梁眷一试。


    职位与人员上的巨大变动, 并没有影响剧组接下来的工作状态。苏月吟与方煜尧的中途退场,好像也只是短暂打乱了《忆兰因》拍摄的节奏而已。


    既然求变,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苏月吟在时,掌镜拍摄的那几幕戏,也被祝玲玲毫不留情地清空、删掉。


    对上梁眷与胖哥的讶异的目光,祝玲玲只俏皮地耸了耸肩,口吻也理直气壮。


    “我觉得那几场戏拍得不够好, 正好有了新导演, 就该从头开始。”


    胖哥和祝玲玲是老相识, 自然明白祝玲玲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苏月吟既然敢撂挑子不干, 祝玲玲就敢让《忆兰因》从此和她毫无瓜葛。


    梁眷眨了眨眼睛, 面上含笑, 忍不住由衷夸赞:“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祝玲玲眯起眼睛微抬下巴, 语气毫不谦虚:“承让承让。”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盼望着早下班的男主角杨一景。


    他与祝玲玲是同班同学, 在校外也合拍过不少封面广告,作为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拍摄时默契合拍,私下里说话也无所顾忌。


    听说了祝玲玲“一键清空”的大手笔后,杨一景铁青着一张脸,在教研室里追着她一顿哀嚎。


    梁眷心不在焉地和大家笑着看了一阵,趁着没人注意的空当,捏着手机悄悄退出屋外,直至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才放心地小跑起来,奔向艺术学院门外。


    她想给陆鹤南打个电话。


    她想听到他的声音。


    迫不及待、刻不容缓。


    与刚接到导演这个“烫手山芋”时的惊喜慌乱不同,现下的梁眷是一种平静的诚惶诚恐。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怕自己担不起大任,以至于需要个能够放心倾诉的宣泄口。


    陆鹤南就是那个宣泄口。


    电话忙音持续了十几秒才被接起,与梁眷这边的静谧不同,陆鹤南那边吵吵嚷嚷的。梁眷耐着性子等了将近一分钟,才听到熟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他似是走到了一片无人处,背景音里的嬉笑声也渐渐淡去。


    “喂?怎么样还顺利吗?”陆鹤南沙哑的声音里,掺着一丝倦怠,问得也很简短。


    梁眷坐在艺术学院楼后的石凳上,捧着手机,轻轻“嗯”了一声。


    陆鹤南大抵是知道她有话没讲完,所以只勾唇轻笑了下,就点燃嘴里含着的香烟,静静等待梁眷的下文。


    “你是在忙吗?”在开始长篇大论之前,梁眷忽然扭捏起来,她隐隐听到电话里有人在喊他。


    好在是个声音厚重的男生,看来不是不是背着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厮混。


    “还好。”


    同样听到声响的陆鹤南应声回头,朝站在宴会厅门口的男人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自己耳边的电话,示意他先回去,不必在意自己。


    “是清远来北城这边谈生意,任时宁在麓山会馆组了个局,给他接风洗尘,我不能不来。”


    招呼完朋友,陆鹤南回过头,懒散地靠在大厅栏杆处,专心和梁眷解释。他嘴里含着烟,噙笑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哦。”梁眷拉长声音应了一下,而后警觉地反问,“你没有喝酒吧?药带了没有?”


    坦白说,陆鹤南只在梁眷面前病发过一次,但那次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以至于梁眷到现在都心有戚戚。


    陆鹤南微微低头,不用深呼吸就能闻到身上浓重的烟酒味,伴着梁眷急切的嗓音,他平静撒谎:“放心吧,药一直在我身上,酒我是一口都没喝。”


    听见这话,梁眷紧抿着唇,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喝?骗鬼呢?


    好在现在天色还不晚,华清大学距离麓山会馆也不算太远,梁眷垂眼看了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估摸着一个小时之后动身出发去接他就好。


    既不会扫了陆鹤南朋友的颜面,也能让自己稍稍放下心来。


    陆鹤南自知自己那点骗人的伎俩,在梁眷面前撑不过几个回合,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就着急把话题重新往梁眷身上引。


    “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陆鹤南掸了掸烟灰,强打起精神照顾梁眷的情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梁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满地小声嘟囔,像是撒娇:“难道在你心里,我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


    宴会厅里的那几杯酒还不足以让陆鹤南昏昏沉沉,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吵嚷恭维的氛围,但碍于任时宁的面子,还是强逼自己坐到现在。


    可现在,梁眷温温柔柔的两句话,好像穿堂风从身边经过,陆鹤南忽然觉得自己醉了。


    明明上午才分别,眼下也不过十几个小时的光景,思念感怎么会这么重?到底还是因为这姑娘太会勾人。


    “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陆鹤南低笑一声,忙不迭道歉。


    梁眷着急把今天的事分享给他听,自然不会太在意这点矫情的小事,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还是把换导演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陆鹤南听。


    “当编剧写剧本和当导演拍电影,这到底不是一回事,你说我能做好吗?”梁眷越说越心虚,声音也渐渐低到尘埃里。


    陆鹤南心里静了一瞬,不答反问:“你喜欢当导演这件事吗?”


    “我也不知道。”梁眷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答,她只能向陆鹤南描述自己此前作为旁观者的心里状态。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这件事,但我知道,我是向往的。之前看苏月吟做导演,在片场指挥调动演员的情绪,一帧一帧还原我写的那些情节桥段,我一直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在。”


    “明明是我写的故事,可在被影视化的时候,我却好像是一个与此无关的旁观者。”


    “可如果我作为导演,我就有机会参与到影视化的整体始末,所以我是向往的。但我不确定,真正投身其中之后,我还会不会喜欢这件事。”


    “你能明白吗?”毫无停顿地说了一大通,梁眷长舒一口气,偏头低声问。


    “明白。”陆鹤南言简意赅地给出两个字,而后捻灭烟头,慢悠悠地给出自己的想法。


    “眷眷,人其实很难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能有幸去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陆鹤南说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但其实他的心里在隐隐作痛。


    因为验证这句话的被试者不算多,除却自己,身后宴会厅里那几个忙着推杯交盏的公子哥与大小姐们,也恰好是其中之一。


    就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们,在面临婚姻、面临工作、面临人生规划的时候,也完全轮不到自己做主,更谈何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正因如此,他才如此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梁眷对未来人生的向往。


    “既然做导演、拍自己写的故事,是你所期待的生活,那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为什么要瞻前顾后呢?”


    梁眷咬着唇瓣,声音里依然带着些许的不自信:“我对这个领域一点了解都没有,我怕我做不好。”


    “不了解就让自己变得了解。”陆鹤南沉声,毫不留情地推翻梁眷那站不住脚的理由。


    “梁眷,你在瞻前顾后些什么?”陆鹤南的语气莫名变得有些焦急,连带着眉眼也染上几分凛冽。


    他想他此刻要是在梁眷的身边就好了,这个没什么用的劳什子酒会,简直就是在耽误他恋爱温存的时间。


    隔着这样一通虚无缥缈的电话,根本无法彻底安抚梁眷内心的不安。言语上再多的劝慰,也比不上面对面的诉说,更比不上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来得实在。


    梁眷飘荡游离了一下午的心,在此刻忽然静了。陆鹤南这半是劝慰半是训斥的话,竟真的让她萌生了些许迎难而上的勇气。


    回看以往,梁眷其实是一个喜欢待在舒适圈里的人。


    因为高中就喜欢并擅长文学,所以高考报志愿时,专业也不敢太跳脱,即使她对别的方向也很感兴趣。


    因为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家世平常的普通人,一双眼睛所能领略到的同龄人爱情,也是那种微小的平淡幸福。以至于当她的爱情轰轰烈烈地找上门时,她会因为身份不匹配而患得患失,而萌生不该有的退意。


    在这个人人都在求变的世界里,只有梁眷,唯恐这世界逃离自己的预期。


    可无论是人生事业还是恋人爱情,竟都与她所预想的大相径庭。


    梁眷的沉默,让陆鹤南更加心慌。他握紧了栏杆,大有一种回身要与众人告辞,然后立刻驱车赶往梁眷身边的冲动。


    与其说是此刻梁眷需要他,不如说是陆鹤南觉得梁眷此刻需要他。


    这种被需要的时候,陆鹤南想,他不该缺席,也不应缺席。


    “三哥!电话还没打完啊?是不是躲酒呢?”


    宴会厅里的人,见陆鹤南久久不来,隔着长长的一条走廊,嬉笑着扬声打趣。


    陆鹤南蹙眉转头,道别的客套话已经哽在喉头,可下一刻耳边传来的温软坚定女声,又让他的眉头舒展开,连带着那些不礼貌的离席腹稿,也就此销声匿迹。


    “三哥。”梁眷勾唇,故意捏着嗓子,学着别人对陆鹤南的称呼,“你快回去吧,别让朋友久等。”


    “那你……”陆鹤南还是有些迟疑。


    “你放心,我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我一定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说话时,梁眷不由得握紧拳头,这话她既是对陆鹤南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许是生怕陆鹤南还有没说尽的长篇大论,话音刚落,梁眷就立马收了线。


    熟人圈子里人多眼杂,消息的传递速度也非比寻常,总不能让向来清风朗月的陆鹤南,被扣上个儿女情长的帽子。


    梁眷自以为体贴的挂断电话,却让陆鹤南心里止不住发痒。


    三哥?


    这句三哥,可没有在床上的那几声娇媚。但撩拨陆鹤南,却是足够了。


    □□从心而起,趋势却是向下蔓延。陆鹤南捏着手机,在阴暗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身下的忍耐几乎让他到了胀痛的地步。


    回北城这么久,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股令人醉生梦死的抵死缠绵,属实是久违了。


    第90章 雪落


    几乎是挂断陆鹤南电话的同时, 祝玲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按下接通键,梁眷从石凳上起身,抬腿朝艺术学院楼前走。


    “你躲哪去啦?我的大导演?大家都散了, 你一会不用回来了。”因为和杨一景斗嘴,祝玲玲的嗓音听起来沙哑了不少,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剧组的人已经解散,梁眷也没有再回艺术学院的道理, 她调转脚步方向,直奔华清大门。现在出发去麓山会馆接陆鹤南, 时间恰好。


    梁眷垂眸朝前慢吞吞地走着, 边在软件上叫车,边笑答:“没有躲,就是出来打个电话。”


    听见这话,祝玲玲立刻心领神会,她拉长语调调侃:“是跟男朋友打电话报备去了吧?”


    梁眷面上一热,没多说什么,只哼笑了一声表示默认。


    祝玲玲嘴巴不饶人, 心里却并不八卦。她自然地岔开话题, 抱怨了几句杨一景后, 就又将聊天内容引回正题。


    “距离上交最终电影素材, 还有将近两个半月。时间虽然有些紧, 但也还是够用的。”


    祝玲玲在纸上写写画画, 粗略地将拍摄周期和后期剪辑的时间都算进来, 零零散散算到最后,才发现真正留给梁眷适应导演身份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为了不让梁眷泄气, 祝玲玲刻意略掉困难,只挑一些好听的话说给梁眷听。但梁眷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自然明白祝玲玲的话里,安慰成分居多。


    “不用担心我。”梁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反过来安慰起祝玲玲,“我会尽快掌握拍摄节奏,到时候还要请你多帮忙。”


    祝玲玲虽然是表演系,与校内导演系的同学并不算熟识,但凭借着在校外拍摄广告与微电影的经历,也算是在娱乐圈边缘地带积累下来些许人脉。


    眼下这些人脉,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那些导演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或许很难崭露头角,但向梁眷这个门外汉传递些基本知识和拍摄手法,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点你放心,人我肯定能给你随叫随到。”


    祝玲玲停下在白纸上乱涂乱画的手,握着签字笔,略一沉吟,簌簌在纸上落下几个名字,然后报菜名似的念给梁眷听。


    “王海源你听过吗?”


    梁眷混沌的记忆里,对这个名字还算有点印象:“好像听说过。”


    祝玲玲在王海源三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圈,做好标记,然后清了清嗓子为梁眷做起科普。


    “他在业内拍小众的文艺片,算是比较有名。我刚刚看他朋友圈,发现他最近恰好就在北城出外景,我一会打电话约他一下,看看能不能占用他一周时间,给你个做个速成辅导。”


    祝玲玲的语速极快,几乎没给梁眷留下任何说话的机会,就将这件事拍板。


    “普惠的款项什么时候能到?”祝玲玲又问。


    打电话商量事情的功夫,梁眷已经从艺术学院附近走到了华清大门口,软件上约的出租车还没到,她站在路口处,边向远处张望过往车辆的车牌,边分心答祝玲玲的问题。


    “我明天和金总签合同,合同签完,投资款项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能到。”


    钱的事情一被解决,祝玲玲彻底放下心来,说话的声线也不自觉地放柔。


    “那刚好,你跟着王海源学习的这段时间,胖哥可以带着剧务去重新置办设备。”


    之前拍摄微电影的设备是苏月吟和方煜尧自备的,昨天他们连人带设备火速撤离,为的就是打《忆兰因》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和普惠的合作谈的及时,也算是让大家有了片刻得以喘息的机会。


    祝玲玲这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剧组里需要什么设备,梁眷这边却被十几米处的两个身影勾住思绪。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姿势算不上多暧昧,但看样子两个人大抵还是熟稔的。


    因为有着朝夕相处两年的经历,所以那个女生,梁眷绝对不会认错——那是休学至今,许久不见的韩玥如。


    至于那个男生?梁眷眯起眼,努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些。她应该是不认识那个人的,但为何会对他的眉眼轮廓那么熟悉?


    “灯光设备咱们就不用买了,能省一点是一点。”从电影女演员转行做会计的祝玲玲,还在摆着手指头替剧组精打细算。


    梁眷手里攥着电话,视线却仍紧锁着渐行渐远的那两个人影,做不到一心二用的她只能机械地问:“为什么不买了?”


    “你怎么忘啦?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


    电话那端的祝玲玲不满地抬高音量:“胖哥的舅舅是你的老乡,在滨海有个制造灯光设备的厂子,随便让舅舅送咱们一套就好啦!”


    滨海。遥诗酒店。


    电光火石间,梁眷心弦一紧,倏地将那个已经消失在视线内的身影,与埋没在记忆里的某些片段重叠。


    如果她没记错名字的话。那个男生应该是在遥诗酒店,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白束川。


    他不是遥诗酒店的侍应生吗?为什么会在北城?又为什么会和韩玥如牵扯在一起?梁眷捏着手机,祝玲玲喋喋不休的话落在耳边,却渐渐听不清了。


    她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


    陆鹤南看到梁眷微信消息的时候,刚被任时宁拉着喝下半瓶酒。


    手机屏幕的骤然亮起与不合时宜的震动声,让环境昏暗的宴会厅蓦地静了一瞬,而后不过数秒就重新归于喧闹。


    这抹亮却让陆鹤南隐隐回神,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抬手挡住任时宁发起的新一轮攻势后,就捞起随手扔在桌面上的手机,落拓地坐在门口沙发上吹风。


    微信聊天框里,梁眷问他还记不记得白束川?


    白束川?对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陆鹤南蹙起眉头,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后,就凝神专心在屏幕上打字。


    【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酒店侍应生吗?】


    两个月之前的事,他隐隐还有些印象。


    这个人是在他与梁眷冷战那夜莫名出现的,说话办事处处可疑。梁眷当时虽在气头上,却也留了个心眼,故作无意的问出那个人的名字后,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直到第二天离开遥诗酒店,酒醒后的梁眷才想起来打电话和陆鹤南说明。


    陆鹤南从没和白束川直接打过照面,所以对这个人的长相性格一概不知。唯一的了解就是来自梁眷紧张兮兮的描述,和姚郁舒提供的客观评价。


    当时既是为了谨慎起见,也是为了让梁眷安心,在去往机场的路上,陆鹤南就给姚郁舒打了个电话,将白束川的档案查了个底朝天。


    遥诗酒店用人相当严格,哪怕是最底层的酒店侍应生,在正式入职前也会进行一套严格的背景调查。


    调查结果一般都有留存,回头再找也很容易,再加上姚郁舒办事速度极快,陆鹤南从滨海出发,去往欧洲的飞机还没有落地,姚郁舒的调查结果就已经发来了。


    概括来说,白束川,二十四岁,高中学历,单身,在遥诗酒店入职已有四年,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无过往犯罪记录,个人与家庭的社会关系也很简单,过往人生中,也没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总之,是个一清二白也没什么大出息的老实人。


    这份调查结果在陆鹤南的意料之内,在他看来,这个白束川所带来的威胁与隐患,远没有程晏清带来的大。


    毕竟程晏清是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搭讪梁眷的。


    知晓了这段插曲后,姚郁舒在帮陆鹤南调查白束川的间隙,还顺带手地送上了有关程晏清的调查报告。


    相比于对白束川的意兴阑珊,陆鹤南在了解程晏清时,是用了心的。


    “三哥!别低头看手机了!我们这几个大活人难道还没有手机有意思?”


    思绪莫名打断,陆鹤南稍有不悦地撩起眼皮,朝人群中央睨了一眼。


    说话的是宴会厅里嗓门最大的胡正勋,圈子里赫赫有名的二世祖。玩女人、败家业,下三滥的桩桩件件,他几乎样样都沾。


    若论私交,他和姚郁舒的未婚夫祁序玩得最好,可以算得上是臭味相投。若论家里渊源,胡家和任家的生意往来最为密切;而与陆家,既不是对手,也算不上同盟。


    陆鹤南和胡正勋并不熟,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重要往来,是见了面点个头问声好,就能擦肩而过的那种淡薄。


    胡正勋成日里没个正形,但与他熟识的人都知道,同龄人里他最怕的除了天生气压低的陆琛外,就是陆琛的弟弟陆鹤南。


    他怕陆琛是情有可原,谁让他玩女人玩到了陆琛头上。陆琛又碰巧是个睚眦必报的阴暗性格,胡正勋第一次在太岁头上动回土,花花肠子就因此少了半截。


    而他怕陆鹤南,大抵是听说了陆鹤南不仅有与陆琛极其相似的冷淡眉眼,还有如出一辙的狠辣手腕。


    眼下,胡正勋这样明目张胆地与陆鹤南搭话,可以说是有史以来头一遭。许是喝醉了,连刻在骨子里的惧意都淡化不少。


    梁眷冷不丁发来这么一通没头没尾的微信,陆鹤南回过后再没等来下文。


    想到她刚做了导演,大概率是被手头上的事分走了注意力。陆鹤南也没再多想,熄灭手机屏幕后,就双腿交叠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然后煞有其事地抬起头和胡正勋四目相对。


    宴会厅里也因为胡正勋这突兀地一嗓子,而骤然陷入沉寂,摸不着头脑的众人下意识偏头朝这边望。


    视线毫无阻碍地交织在空气里,顶着陆鹤南稍含压迫性的注视,大喇喇地站在桌子旁的胡正勋,酒意瞬间没了一半。


    他抿了抿唇,傻笑了两声,没什么底气的重新坐回沙发上。他带来的女伴也是个跟他一眼,没有眼力见的。见胡正勋呆坐那冷落了她,就忙不迭挺起胸前绵软,娇滴滴地凑过去。


    “勋哥,你干嘛呢?快陪人家喝酒呀?”


    女伴在这旁若无人地撒娇卖痴,胡正勋却顾不上寻欢作乐,陆鹤南的审视目光还没有弥散,他着急为自己的糊涂开口找个台阶下。


    落在耳边的温软女声,蓦地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陆鹤南在北城交了个女友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何不拿这件事来打开话题?


    胡正勋咽了咽口水,吞下手边的半杯酒给自己壮胆后,就颤声开口:“三哥,你女朋友不是也在北城吗?怎么不喊来一起玩?”


    正说着,他敌不过女伴在身侧搔首弄姿的引诱,抬手揽住女伴的细腰,在宛若无骨的腰身上用力揉.弄了两把,换来女人不间断的娇嗔后也依旧没有停手。


    陆鹤南嫌恶地收回视线,于阴暗处不留痕迹地蹙眉,言简意赅地反问:“郁真不是也没来吗?”


    宋清远这次来北城谈公事,姚郁真也随行而来。


    但任时宁今天组的这个局,鱼龙混杂,像胡正勋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多少藏匿了些男人们上不了台面的阴私,所以任时宁特意嘱咐宋清远别带姚郁真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陆鹤南才没主动跟梁眷提及这个酒局的存在。


    听见陆鹤南提及姚郁真,胡正勋怔愣了下,脑袋靠在一片绵软的温柔乡里,他说话又变得有些飘飘然。


    可就在这份漫不经心的飘飘然里,还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理所应当。


    “郁真和她们能一样吗?”胡正勋哼笑着反问。


    姚郁真可是姚家的二小姐,宋清远板上钉钉的未婚妻。其他女人是什么货色?玩腻之后,随便打发掉就可以了,怎么能跟姚郁真相提并论?


    陆三可真是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