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雪落
这一晚梁眷睡得并不踏实, 怀揣着心事与思念的她,固执地把失眠的原因怪罪在窗外无辜的爆竹声上。
早上不到七点钟,入睡不过两三个小时, 梁眷就又被妈妈强硬地拖拽起来。还没等神志变得清明,她就又踏上了去奶奶家拜年的路上。
其实严格来说,那个老房子已不再是奶奶的家。
因为就在前年,房子已经被老太太悄悄过户给了梁眷的小叔——那个一事无成, 却偏偏受宠了大半生的小儿子。
他这辈子最大的价值,应该就是替梁家生下了两个男孩。
两个大概率此生, 又将是一事无成的——男孩。
“大哥大嫂, 过年好啊!”
开门的是梁眷的小姑梁昕瑜,一位年近四十未婚未育,财富自由的绝对新时代独立女性。
“小姑?”看见小姑的那一瞬,梁眷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今年要在国外办秀,赶不回来了吗?”
“国外在下暴雨,室外的秀场都被淹了, 只能延期到年后了。”
梁昕瑜无奈地耸耸肩, 而后又压低声音, 亲昵的揽住梁母的腰:“要我说淹了也好, 在国外待着还不如回来帮帮你妈, 省得她在这个家孤立无援。”
这话说的不假, 温婉贤惠识大体的梁母, 这么多年从来没斗过,那个撒泼耍赖样样精通的母夜叉——完成梁家“传宗接代”大业的二号功臣, 梁眷的小婶。
一进家门,梁眷就自觉找了个沙发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电视机里放的是重播的春晚节目。虽然无聊,但勉强能够打发时间。
堂哥和堂弟还没有起床,客厅里只余下梁眷和与她不怎么亲厚的奶奶。正当梁眷思索要不要也去厨房帮忙,以此来逃避尴尬时,奶奶率先打破了沉寂。
“眷眷今年就毕业了是吧?”
梁眷抿了抿唇,心底划过一丝失望,脸上强撑着十分恭敬的答:“奶奶,我是明年毕业。”
老太太脸上不见一丝尴尬,嘴上嘟囔着:“怎么念了这么多年,还要念啊?”
“妈,咱们眷眷念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可不是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了。”梁昕瑜端着刚煮好的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及时为梁眷解了围。
听到梁昕瑜明晃晃的指桑骂槐,小婶立刻炸锅反问:“昕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眷是你侄女,我儿子就不是你侄子了?”
多说无益,梁昕瑜没理会她,只沉默着递给梁眷一个眼神。
梁眷立刻会意,及时从沙发上站起身,去厨房帮梁母的忙,将小婶的喋喋不休隔绝在身后。
直到日上三竿,午饭也准备的七七八八。一直“闭门谢客”的堂哥与堂弟,才懒洋洋的从各自的卧室里趿拉着拖鞋出来。
见到一屋子的亲戚,兄弟俩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又径直瘫坐在沙发上,等待开饭。
堂哥比梁眷大三岁,高中还没念完,就被学校强制退学。现在的状况,说的好听点是在家待业,难听的就是理直气壮的在家啃老。
而堂弟比梁眷小六岁,今年还在念初三,整日和校门口的闲散人士混在一起,能考上公办高中的概率也不是很大。
好在小婶已经攥紧了奶奶的退休工资卡,昂贵的私立高中也已经付好定金了。
新的一年,从梁家今年的第一顿团圆饭开始,就此拉开序幕,大家也都算是有个“美好”的未来。
“奶奶!你昨天给我的压岁钱又被我妈给拿走了!”
梁眷刚在卫生间洗干净手,还没等在餐桌旁坐下,就看见堂弟抱着奶奶的胳膊,不满的大声嚷嚷。
小婶和奶奶见梁眷走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眷眷都二十岁了,奶奶就不给你包压岁钱了哈!”
眼见场面有些尴尬难看,老太太稍稍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
梁母冷哼一声,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有极大的意见。
毕竟梁眷的堂哥去年还在收红包,这到了二十岁就不发红包的规矩,原是为了她的女儿量身定做的。
坦白来说梁眷家境不错,梁母也不屑于惦记老人那点毕生积蓄,所以嫁进来这么多年,不公平的事那么多,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但同为孙子辈厚此薄彼到这个程度,梁母心疼自己的女儿,心里难免有怨气。
“二十岁怎么就不能发红包了?来眷眷,小叔给你发!”
小叔是个明白人,看不惯自己的老婆与母亲沆瀣一气,作势就要起身去找现金,把红包给梁眷补上。
“显得你钱多了是不是?就你那三个月的工资,能顶上你大哥一个月挣的吗?”小婶筷子一摔,扭过头盯着小叔看,眼睛瞪得溜圆。
小叔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男人的自尊心——他养家糊口的能力,被赤.裸.裸的放在明面上任人羞辱。
静默的氛围里,争执一触即发。梁眷此时的电话铃声,显得格外突兀。
看清屏幕上来电人的那一瞬,梁眷的心有一瞬间的悸动。
因为那是陆鹤南的来电。
可现在这个状况,焦头烂额的,怎么接?
梁眷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踌躇,犹豫着想要挂断。
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的的梁昕瑜注意到梁眷的为难,清了清嗓子,又往厨房方向指了指。
“老师的电话吧?你去忙你的,这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沉浸在劝架过程中的梁父和梁母也回过神来,小声催促梁眷,大过年的,别让老师多等。
梁眷攥着手机,莫名有些心虚。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误会了,她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的解释明白。
“喂?”划开接通键,梁眷小心地调低音量,又将听筒紧贴在耳朵旁。
她快速挪步到厨房里,拉上玻璃门。几乎是下意识,她不想让陆鹤南知道这份窘况。
可梁眷人虽躲到了厨房里,心里却放心不下客厅的事。她一边侧耳倾听电话另一端陆鹤南的声音,一边分心注意到客厅里的状况。
大年初一,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因为一个红包而闹成这样。本就没睡好的她有些身心俱疲,所以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沉闷。
但陆鹤南的疲惫感似乎更重,说话时甚至还带了轻微的鼻音。
“在干什么呢?”他装作不经意的随口问。
梁眷真心实意的随口答:“在奶奶家吃饭,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陆鹤南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后叹息一声,无奈道:“来见一个人,不过看样子,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是吗?”梁眷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口吻也不似昨天通话时那么热络。
她眼下没精力逐字分析陆鹤南每句话的深意,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客厅内的实时动态牵制住。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小婶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有和小叔动手的架势。
厨房的玻璃门被梁眷拉开一个缝隙,手指在卡在门缝中,只需轻微用力,就能将玻璃门拉开,然后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
在奶奶家拉架的事,梁眷一家经历过不少,以至于梁眷虽小小年纪,也拥有了一定实战经验。
“奶奶家离得远吗?”在察觉到梁眷那边的嘈杂,意识到她的走神分心后,陆鹤南的语气依旧温柔。
小婶被劝慰着重新坐回椅子上,梁眷长舒一口气,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落回原位。
看来这次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快到尾声了。
这场闹剧结束的,比她预想的要快。
梁眷合上玻璃门,将争执再次隔绝在门外。
她收回视线,而后静下心来照实说:“不远,开车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噢,那确实不远。”陆鹤南松了一口气,他低声答,声音里隐隐含着笑意。
梁眷紧跟着也应和了一声,只当他是无意识感慨。
陆鹤南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烟含进嘴里。火轮轻旋,烟草被点燃的刹那,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眼睛半合。耳边除了自己沉重缓慢的心跳声外,就只剩电话里梁眷清浅,却莫名让人心安的呼吸声。
八个小时,几乎没有停歇的高速长途,险些到了他心脏可以承受的极限,以至于此刻他连抽烟提不起兴致。
香烟夹在手指里,烟蒂断裂,而后簌簌的落在他的裤子上,他却恍然未觉。
狭小的空间内,烟雾缭绕,呛的让人睁不开眼。
陆鹤南将车窗缓缓降落下来,不算寒凉的微风涌进车厢内,驱散迷蒙云雾的同时,也让他的神志渐渐清明。
这一路奔波可以说是马不停蹄,他甚至无暇也无心感受滨海的一切。
好在一切尘埃落定,现在还不算太晚。
滨海的风远比北城的和煦温柔,但滨海的雪却远没有北城的猛烈动人。一夜落雪的滨海,地上却鲜有白雪的痕迹。
其实哪里都好,只要她在这里就好。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梁眷捏着手机,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陆鹤南的无端沉默,让她突然有些担心。
良久的沉默让梁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陆鹤南身上,她努力复盘刚刚通话的几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鹤南今天状态的不对劲。
最近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太过顺遂,她被照顾得也过分妥帖。依赖感渐深,竟让她忘记了陆鹤南才该是那个需要更多关照的人。
他的心脏。想到这,梁眷拧起眉头,暗怪自己粗心。
“眷眷。”
那边低低地唤了一声,像是无意识的小声呢喃。
舌尖勾起,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想到会如此过分缱绻。
“我在。”
梁眷停下杂乱无章的思绪,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又是一阵沉默。
梁眷的心脏皱缩成一团,成千上百个不好的想法在她心底划过,手心渐凉,却因过分紧张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片刻过后,陆鹤南终于又开口了。温软似抱怨、似撒娇的语调让梁眷有些怔住。
“我现在好累,不想再开四十分钟的车了。”
——所以,最后的这段路,你来见我好不好?
第52章 雪落
相识这么久, 梁眷从未见过陆鹤南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一种完全示弱、甘心被对方予取予求的状态。
即使是当时在麓山会馆,被路敬宇刻意当众羞辱, 以求麻痹对家,使陆家有充足的时间养精蓄锐时,陆鹤南也不从这样示弱过。
那天的交锋,应该算是一场场张弛有度的博弈。
一来一回间, 有输也有赢。最后再顺水推舟,稍留痕迹的让对方险胜一局。既不丢失自己的颜面, 也给足对方想要的噱头。
如果说在北城世纪酒店, 二十八楼顶层包房里,隔着烟云缭绕、众人簇拥的那惊鸿一瞥,是心动。
那么在麓山会馆里,在大厦将倾又倾之际,眼前那个故作从容、妄图以己之身抵抗万般恶言的萧瑟背影,才是梁眷情动的开始。
用关莱的话来说,一个女人, 在见识过一个男人所有的强大, 和片刻的脆弱后, 便再无理由不去死心塌地。
要么死心蹋地的效忠, 要么死心蹋地的去爱。
清醒灵魂下, 仍留存一丝庸俗小女儿情态的梁眷, 固执地选择后者。
那时的陆鹤南即使位卑, 也不曾丢弃傲骨。
即使是喝到酩酊大醉,也不愿在外人面前丢失风度, 眼底时时刻刻保留一丝清明,好似无人可以挑战的最后防线。
所以, 她现在是突破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吗?
想到这,梁眷心一紧,四肢百骸里的血液也跟着共鸣。
直到稀里糊涂的挂断了电话,走出厨房,再到机械地坐回餐桌前,梁眷才后知后觉的魂不守舍起来。
所以他是来滨海了?来滨海做什么?总不会单单只是为了见她吧?
这个念头只怯怯的在脑海中划过一瞬,就又被梁眷迅速否决。
陆鹤南不是个冲动的人,也绝不会贸贸然做这样冲动的事。
可以轻易压下去的一己私欲,又或是所谓的红颜刹那一笑,都远没有权衡利弊下的家族利益来得实在。
大年初一,正是几大家族相互往来,联系感情的重要关口。他没理由放弃京州大好前途不要,来到这百无一用,连谈情都处处受限的滨海。
除非,滨海于他而言,有更大的利益价值。其余一切的一切,都是其次,或是顺带。
但,就算这场朝思暮想的相见,是顺带又如何?
从遥遥两座,好似可望不可即的灯塔,到可以轻易跨越的同城二十公里。他既已经来到了她的城市,她万没有不去争分夺秒相见的道理。
可以瞬间冷静下来的,是理性的思绪;千千万万次都难以平复且躁动的,才是下意识爱人的心。
“怎么了?”坐在梁眷身旁的梁母,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蹙眉轻声问道。
梁眷神情一僵,正当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罗合适的借口时,家里最最善解人意的小姑开口了。
“应该是老师在电话里,又给眷眷派任务了吧。”梁昕瑜放下筷子,看向梁眷的眼睛里,除了怜爱,便是体贴。
梁眷垂下眼睫,在心里悄悄对小姑说了句抱歉。
再抬眸时,已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起谎来:“是啊,老师着急让我改一篇论文。”
为了让情况看起来更真实紧迫,梁眷眉头紧蹙,白皙的小脸也皱成一团,一副很为难苦恼的样子。
“妈,我能现在回家改论文吗?”
“这怎么大年初一也要干活?”
梁母小声抱怨着,和梁父对视一眼,无声的商量过后,挥手放梁眷“先行退场”。
——
如果是去见你,我一定会用跑的。
这句话在某一时期,曾在短视频里很流行。
但那时梁眷情窦未开,还不懂这句话在用于有情人相见时,是多么的贴切。
直到此时此刻,奔跑在冬日里萧寂但不萧条的街道上,风声也在耳边不断呼呼作响。
梁眷重重喘息,顾不得身后散乱的头发,只恨自己不能更快一些时,才能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的深意。
一路从地铁站,到小区大门口,梁眷边跑,边分心张望路边是否停着陆鹤南在北城时常开的那辆车。
她记住了那辆路虎的车牌号,故而一路找过去带着些目的性,可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不要说悬挂着北城号牌的车,便是外观或颜色相似的车都少有。
总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可他在电话里明明说了是小区北门啊。
梁眷累得不行,她半俯下身,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想要拨通电话再确认一下时,便听到一道懒散又玩味的声音,从身后的马路对面悠悠传来。
“梁眷,往这边看,我在这呢。”
梁眷闻声直起身子,回眸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道路对面,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陆鹤南。
便利店门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马路对面的梁眷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通往目的地的过程中,一个擦肩而过无数次,都不值得为之感怀的无用过客。
只有一个人在这长长的街道上徘徊不定,最后在四目相对,视线交织的刹那,心甘情愿地为她驻足停留。
距离隔得有些远,梁眷看不清陆鹤南脸上的神情,但见他周身放松随意的样子,大抵总归是在笑的。
两个人分站在斑马线的两端,渐渐涌上来的拥挤人潮险些将二人湮没。
红灯刚过,陆鹤南不过收回思绪的功夫,就已慢了半拍。刚想抬腿,人头攒动的斑马线上就已蹿出一个娇俏的少女,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拥进怀里的刹那,陆鹤南在这个初次踏足的陌生城市里,终于有了一丝来之不易的归属感。
“这么着急干什么,那些车都还没停稳呢。”陆鹤南轻叹一声,气梁眷过马路的冒失,“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走。”
“怕你等急了。”梁眷靠在陆鹤南胸前,她自知理亏,所以声音有些闷。
陆鹤南细细擦去梁眷颈间的汗,而后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戏谑道:“你确实比我预想的要慢。”
“我已经很努力啦。”近一个月未见,扑进陆鹤南怀里的那一刻,梁眷就下意识地想对他撒娇。
她主动向前一步,单纯想要与他贴的更近一些,连胸前的两团绵软在他身上毫无章法的乱蹭,都不曾发觉。
虽隔着厚重的冬装,但那陌生又带着致命引诱的触碰,陆鹤南无法强装视而不见。
生意场上为求自保,各种卑劣狡诈的招数,他用过无数回。所以在做人这方面,他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是对着梁眷。
心脏跳动的频率又起了波澜,好在这次不是病理性的酸痛,而是情动时才有的酥麻。
陆鹤南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哪种波动更折磨人。
前者不过是一了百了,后者倒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强忍着冲动,刻意将自己声音放缓,却难抵情.欲上涌带来的喑哑;“你怎么努力了?嗯?”
梁眷吸了吸鼻子,开始细数自己这一路上的种种波折。
大年初一,路上根本没有出租车载客。她从奶奶家出来,站在街口吹了好一阵冷风,也没有拦下一辆出租车,打车软件的界面也一直停留在呼叫“专车”这一步上。
她最后没了法子,只能选择搭地铁。
可地铁进站口和出站口,离两个小区都有一定距离,为了缩短路上的时间,她想也没想,就决定一路小跑。
“冰天雪地,雪天路滑,你也不知道心疼我?”
“要不是为了见你,我才不会这么累呢!我的腿到现在都还疼!”
梁眷温声细语,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陆鹤南也只听进去最后这两句话。
按地理位置来说,滨海也被划分在北方城市的行列里。但这里气温基本在零度左右徘徊,根本无法和最典型的北方城市北城相比拟。
因为气温降不下去,所以就算是飘雪的天气,雪花也基本上是落地即化。哪里有这妮子说的什么冰天雪地,雪天路滑?
就算是有恃无恐,故意骄矜得夸大其词,也着实是有些夸张的没边了。
心上人无意识地撩拨最让人动情。
陆鹤南被勾得不自觉地更用力拥住她,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另一手下意识覆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摩挲。
可这点不入流的排解,不过是隔靴搔痒。
梁眷趴在陆鹤南的怀里,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可一阵沉默过后是更长的沉默。
这是看穿她稚嫩的把戏了吗。
埋头在陆鹤南的怀里,梁眷茫然地眨着眼晴。他的怀抱太宽厚,隔绝了她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眼前是一片漆黑,鼻息间是他身上的清冽气息,耳边是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全是来自他所给予的感知,霸道凛冽,让人无所遁形。
错把陆鹤南的隐忍当成她来迟的不满,梁眷鼓起勇气,主动挣脱怀抱,而后退后半步,再抬眸时便撞上那双压抑着浓重情绪的桃花眼。
“怎么了?”怀里莫名一空,陆鹤南下意识蹙起眉头,抬手就想要把她重新按回去。
梁眷挺直脊背,也隐隐用了些力,没让陆鹤南如愿。
“我要哄你。”她轻轻拽着陆鹤南的衣襟,脚尖微踮,神情正经的像是在进行一场预告。
陆鹤南觉得好笑,连带着眉眼也漾出几抹笑意:“怎么……”哄?
可哄字还没说出口,陆鹤南就冷不防被梁眷用力向下一拽,一个踉跄后被迫俯身,燥热的脖颈上也被冰凉微颤的指尖轻轻揽住。
随之而来的,是蓦地印在唇上的柔软,带着与指尖温度截然相反的炙热,和一丝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馨香。
之所以说是若即若离,是因为只一瞬,那炙热就尽数褪去。
一切仿佛重新归位,又仿佛是打散重来。
试图灭火的人,在无心之中助长了火焰的迸发。
这吻来得猝不及防,让陆鹤南都有些恍惚。
“难得见你这么主动,值了。”他勾起唇,意犹未尽的笑了笑。
“什么值了?”梁眷抬眸,娇羞过后的眼中沁着些水意,湿漉漉的圆眸,像怯生生,要人保护的小鹿。
陆鹤南一挑眉,什么都没说,只是偏头俯身对准那欲说还休的红唇。
方才少女的主动献吻不过是浅尝辄止,不够,远远不够。
他没给梁眷留下任何缓冲适应的时间,唇齿纠缠,带着些狠劲,大有一股不死不休的劲头。
直到耳边响起梁眷细碎的嘤咛声,他才强逼着自己渐渐收力,改为一下又一下的辗转碾磨。
——什么值了?
——高速八小时,只为来见你,值了。
——人生本无趣,可有你陪我,值了。
第53章 雪落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太长, 红绿灯已交替闪烁过两回,身侧的行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陆鹤南却还是紧握着梁眷的腰, 宁肯放慢舌尖缠绕的力道,也不肯放过她。
明明只是一个吻而已,梁眷却莫名想到抵死缠绵。
陆鹤南在梁眷彻底窒息前停下来,任由腿软的梁眷沉沉的靠在他的怀里。他单手揽住她, 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脖颈上。
粗粝的指腹一下又一下的划过,既是摩挲, 也是抚慰。
“梁眷, 肺活量不够啊,该锻炼了。”陆鹤南不顾梁眷脸上的绯红,垂着眼盯着怀里姑娘的后脑勺,哑声戏谑。
梁眷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可饶是没缓过劲来,她也不忘回怼陆鹤南。
“我肺活量有两千八,已经达到大学生体质健康标准的及格线了!”
梁眷本说的理直气壮, 说到后来却自动消了音:“是你太厉害了好不好?”
这话无论怎么细品, 都有变相夸赞陆鹤南的嫌疑。梁眷蹙起眉头刚想再找补两句, 就听陆鹤南大言不惭的应下这句夸赞。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他的嗓音还是有些沙沙的, 语调轻快, 尾音上扬。
梁眷脸一红, 搭在陆鹤南腰间的手暗暗使劲, 而后小声嗔骂着:“真不要脸。”
腰间的痛感让陆鹤南倒吸一口凉气,他眉梢上扬, 环绕在梁眷腰间的手自然下垂,牵起她的手, 十指相扣,迎着太阳向前迈步。
直到被陆鹤南牵着走远,梁眷还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想:心脏病患者在情事上这样不节制,真的没有问题吗?
梁眷下意识朝陆鹤南□□看去,还没等看清什么,就又飞快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只是接个吻都能这么卖力,那在床上岂不是……?
被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住的梁眷,拍了拍自己红润的脸蛋,阻止自己继续朝少儿不宜的方向深想。
梁眷任由陆鹤南牵着,漫无目的的在人行道上走了许久。
“你的车停在哪了呀?”一上午运动量过大的梁眷有些疲惫,她止住脚步,声音绵软拖长,“咱们还要走多远?”
“停在小区对面的临时停车场了。”察觉到梁眷的停顿,陆鹤南下意识也停下脚步。
他偏头看向梁眷,视线在她红肿的嘴唇上来回流连,一脸戏谑,“累了?要是腿软的话就站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接你。”
“瞧不起谁呢?我可是比你年轻四岁、朝气蓬勃的大学生!”
被看扁的梁眷猛地松开陆鹤南的手,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快步越过他,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连走出几米远。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小姑娘诚心同他置气,陆鹤南只能无奈一笑。
这话或许是不够心诚,总之,梁眷脚步没停。
陆鹤南站在原地,垂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和身前梁眷越来越远的背影,有些怔愣。软玉在怀的日子过得太舒心,此时形单影只的时刻就显得格外落寞。
就像是日出东升时亲手拥抱过的太阳,转瞬就来到了日落西山炽热退散之际。
“你怎么了?快跟上来啊!”梁眷回过头,见陆鹤南仍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向他招了招手。
陆鹤南回过神,日光西斜,温暖的余晖重新覆落在他的身上,四肢百骸也渐渐回温。
他盯着重新向他走来的梁眷,扬唇一笑。
好在他的太阳,永远不会有垂暮的那一天。
“梁眷,我累了。”陆鹤南伸出手,嗓音刻意压低像是耍赖,神情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阳光拂肩,微风也来得恰到好处,卷起陆鹤南的衣摆,也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此情此景,和眼前的这个人,都是难得的松弛与温柔。
梁眷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她虽是一脸的不情愿,但唇边笑意难抑。
在这场爱意里有恃无恐的,从不止梁眷一人。
——
冬日里太阳落的早,天一擦黑,风就变得凛冽。在黄昏来临的这一刻,滨海才隐隐有了作为一个北方城市该有的寒冷实感。
梁眷穿得虽厚,陆鹤南却还是急着打开车门,拥着她坐进副驾驶里。
“这不是你在北城常开的那辆车吧?”
还没等陆鹤南在驾驶座上坐稳,盯着车内内饰看了好一阵的梁眷就天真发问。
刚刚上车匆忙,又有陆鹤南领路,她只来得及瞥一眼这车的外型与颜色,可余光下她恍惚注意到这辆车挂的是京州号牌。
“我从京州来,怎么可能会开北城那辆?”陆鹤南摸了摸梁眷的脑袋,笑她的傻又笑她的敏锐。
“北城那辆是我哥的,我从港大毕业,回到京州后着急用车,为图省事就照他的配置买了一辆一样的。”
港大毕业至今已快四年,或是因为个人喜好,或是因为不能推掉的顺水人情,他车库里停了很多辆车,但在私人行程中使用次数最多的就是眼下这辆。
因为它够低调,不扎眼。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源于出生就在罗马的缘故,想要爬到山顶登峰造极,很容易。
难的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隐隐于市。在这点的修行上,陆鹤南还没有参透。
梁眷活的单纯,不清楚这里的弯弯绕绕,她眉梢上扬,还在为自己准确的直觉欢欣鼓舞。
其实两辆车的内饰大体相同,基本都还维持着出厂的模样——简约又内敛。但梁眷就是能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一些不同来。
陆琛那辆是内敛的含蓄,而陆鹤南这辆是内敛的张扬。
她不清楚陆琛是什么样子,但陆鹤南果真是车如其人。
“不愧是兄弟俩啊,连品味都一样。”梁眷话锋一转,倾身往驾驶座边上凑,在陆鹤南的耳边呵气,故意逗他,“不知道喜欢女人的品味是不是也一样?”
梁眷的胆子虽大,但也只够她做到这一步。
刚撩拨完,她没敢抬眼确认陆鹤南的神情,就有些露怯的想退回到副驾驶上。
奈何下巴却被陆鹤南先一步抬手捏住,一时之间,梁眷进退不得,只能任凭陆鹤南用指腹在她的下巴上反复摩挲。
而后手指微屈,勾得她下巴轻抬,被迫抬头注视他那双讳莫如深的漆黑眼眸。
这个动作的掌控欲太足,梁眷被震慑得心尖发颤,连拒绝的话都不敢说。
透过车窗玻璃上反射的交叠人影,梁眷瞧见陆鹤南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发觉自己竟阴差阳错的再一次坐实——“主动”投怀送抱的罪名。
凭什么她投怀送抱,他却稳坐高台,坐怀不乱?梁眷气不过,她要让他乱起来,乱到疯魔、意乱。
“怎么?你还对别的男人有兴趣?”
陆鹤南语气悠悠,听不出任何异样,抛出问题的时候,语调自然上扬,甚至还隐隐透着几分和煦。
和煦到仿佛是真的在询问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话题。
若不是那眼底的漆黑太浓重,藏不掉,也化不开,梁眷还真以为这个男人当真能稳如泰山,毫不在意。
“不可以吗?”梁眷拂开陆鹤南搭在她下巴上的手,平静反问。
这个动作饱含的不平等意味太多,她不喜欢。
感情当中就算是侵略,也该是相互的,而不是由他肆意单方面碾压。
即使是察觉到陆鹤南身上的气压渐低,梁眷也咬着牙,一字一顿,不甘示弱:“人生漫漫,总要多试几个,才知道哪个更适合自己。”
起初这场对话或许还只是调情过程中的一段插曲,一句玩笑,但进行到现在,梁眷也莫名起了同他讲道理的想法。
无论是和谁谈情,她都该是来去自由。关于这点认知,她觉得有必要掰开揉碎,同陆鹤南提前讲明。
免得日后……
梁眷心一疼,却还是残忍地逼迫自己深想,不许自己放纵沉沦。免得日后分开时,不欢而散,无端玷污了这段情。
她这不算早做打算,顶多算是有自知之明。
陆鹤南的思绪没飘的那么远,他还执着在梁眷无心的那句话上。
他轻哼一声,像是自嘲:“看来梁小姐是觉得学校里那个男同学没意思了,所以现在开始打起我哥的主意了?”
一听到陆鹤南又唤她梁小姐,再听见他提起成晋,梁眷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陆鹤南的不爽还停留在最初的原点。
她轻叹一口气,连继续争辩对错的兴致都没有了。她不明白,商场上杀伐果决、运筹帷幄的男人,怎么连区区女人心都猜不透。
“对车的品味或许一样,至于女人……”
陆鹤南唇角轻弯,荡起一抹玩味的笑,视线下移,然后意味深长的在梁眷胸前某处停留了一阵,似是在做什么严谨的判断。
“他只怕是看不上你。”
陆琛的情史藏得比较隐晦,媒体深扒过后爆出来的桃色新闻至今也只有一条。虽说是真假难辨,但也实实在在的为人乐道了许多年。
当年那条桃色新闻的女主角,是现在娱乐圈内的大热女星。刚成年时就凭借知名导演的一部情.色片,在圈内崭露头角。
虽说当年是为艺术献身,现在又早已转型,各种正统奖项也是拿到手软,但提起她,各路看客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她那傲人的身材。
这应该不能算作固有印象,而是娱乐圈内最注重的个人标签。
还像个嫩雏没长开似的梁眷,如何能和已经含苞待放,只待人采摘的女星相提并论。
“那我要是非要试一试呢?”
梁眷像是中了蛊,明知这种假设既不可能,也绝不会有,却还是执意以此来挑战陆鹤南的底线。
她想知道,在这段关系里,他究竟能退让到什么地步。现实的差距太大,她需要用这种试探,来确保主动权还握在自己的手里。
陆鹤南垂下漆黑的眼睫,靠在座椅上的身体也下意识绷紧,似乎是在思考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虽说是陆琛的弟弟,却也不知道当年事情的丁点真相,或是丝毫内幕。但这世间的大部分谣言都并非空穴来风,人的喜好也几乎并不能靠一朝一夕而轻易改变。
但那都不是绝对,没人能拿身家性命跟他承诺百分之百。
所以他还是不确定、拿不准,陆琛到底会不会为她而折腰。
毕竟她这么好,好到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站在原地勾勾手就能轻易将他俘获。那么别的男人,哪怕是他敬重的兄长……
原来,即使是时时刻刻将太阳抱在怀里,握在手里,也不能阻挡她用余晖去温暖别人。所以,他永远也做不到像她那般有恃无恐。
陆鹤南眯起眸子,几不可闻的笑了笑,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名为占有欲的弦,彻底断了。
他烦躁的顺势摸出外套兜里的烟盒,拨开一看,却是空的。
喧嚣的压抑得不到片刻的纾解,只能更甚。
陆鹤南颤着手,从车里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包新的。
坦白来说,他的烟瘾不大。烟丝点燃的声响、尼古丁气味的四散于他而言,更多的是无聊时刻的消遣。
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如此热切的期待尼古丁用霸道凛冽来熄灭他的焦躁。
故而从拆开烟盒外包装,到敲出一支含进嘴里,陆鹤南熟练急切到一气呵成。
咬着烟的刹那,陆鹤南忍不住庆幸——情绪,还没能控制他的行为。
不然,他怎能面上平静的捱过梁眷此时的冷眼旁观。
太阳彻底隐匿在天际,车顶的照明灯也没有打开。
狭小的车厢内,一片昏暗,两个人只能凭借陆鹤南掌心笼住的那团火焰,来看清彼此的眉眼。
昏黄之下,暧昧缱绻的氛围,拉扯到极致。
陆鹤南偏过头,将火焰往烟尾凑。烟丝点燃的刹那,纷乱的思绪好像也被理清。他收起打火机,车厢内重回一片黑暗。
各类感官中,听觉重新占据主要地位。还没等梁眷适应这片黑暗,就听见身旁的陆鹤南蓦地开口。
——“梁眷,我不介意,为爱做三。”
他含着烟,声音既低又含糊不清,却平静又干脆,足够让梁眷清晰的捕捉到每一个字眼。
这个答案,足够让梁眷震撼许久。
这个永远光风霁月,哪怕人生当中有一时片刻的行差踏错,也能稳居高台,冷眼睥睨世人的男人。
这个即使是混在纸醉金迷的富人圈里,也能做到游刃有余,面对世间万物都稍显意兴阑珊的男人。
此刻在毫不掩饰的向她展示,他人性的卑劣。
他说,不介意为爱做三。
在这一刻,梁眷看透了陆鹤南,却忽然看不透未来。
第54章 雪落
为爱做三?梁眷笑了。
这段感情顺其自然的发展到最后, 为爱做三的那个人该是梁眷自己吧?
梁眷做人向来有自知之明,也从不做灰姑娘的美梦。
她不是灰姑娘,所以不需要靠一只水晶鞋的缘分, 来等待王子的拯救。
陆鹤南的圈子,她融不进去,也没想去融。谈这段看上去处处不合时宜的恋爱,也是只为当下真心。
哪怕真心瞬息万变, 她也想让当下的这一点点真,拥有一个短暂圆满的曾经。
那句歌词是怎么唱的来着——我不晓得, 我不舍得, 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至于将来,她也许是因为不愿想,更多的应该是不必想。因为所谓的“难测”未来,其实早有它的既定结局。
先不论她和陆鹤南走到相看两相厌,然后一拍而散的概率有多大。就算是有幸将这场情深义重多维持上几年,也逃不脱彼此该有的平行宿命。
无论爱不爱, 有多爱, 他都会为了家族利益的长远和稳定, 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
假使那个未曾谋面的妻子将是陆家的摆设, 但妻就是妻, 有名正言顺同他生同衾, 死同穴的权利。
在世人的旁观注视下, 举案齐眉的过完此生还不够,还要再满怀期待的共许配合默契的来生。
到了那时, 交付身心乃至一切的梁眷又该何去何从?做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然后任由真心变成一场钱与欲的交易?
到了那时, 究竟谁是破坏他人感情的第三者,谁又能说得清。
梁眷有她的骄傲,绝不会放任自己走到那一天。
所以尽管她现在爱的深切,也只敢表现三分,然后再用怀疑的目光,审视陆鹤南给予的十分爱意。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唯有陆鹤南的偏执,是她的始料未及。
梁眷曾经或许只是不想放弃当前这一刻,但眼下,陆鹤南的这份偏执,让她有了一点点胆敢期许未来的疯狂。
她不敢赌,却又偏偏想赌。
万一呢,万一侥幸挣脱掉老天赋予的束缚,顺风顺水的并肩走到最后了呢?万一没能获得幸福的原因,是因为她在爱的时候不够尽力呢?
清醒久了的人,忽然也想体会一下做疯子的滋味。
长长的一支烟含在陆鹤南的嘴里,良久的静默之后只余下短短的一截。
梁眷盯着烟尾的那点橘黄色的忽明忽灭,突然也很想尝试一下尼古丁充斥口腔的快感。
短时间的放空与麻痹,会让她获得意想不到的勇气吗?
梁眷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径直抬手,不顾陆鹤南的茫然无措,干净利落的从他嘴中取走那只剩短短一截的香烟。
而后手法生涩,却不带丝毫犹疑地将烟嘴放在自己的唇畔。
然而还没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就听见陆鹤南轻笑着开口,带着微微的嘲弄。
“别逞强。”
梁眷停顿了下,然后顶着陆鹤南讶异的目光,将他含过的烟嘴咬在自己的唇齿间。最后目光平平的回望过去,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
“教我。”
陆鹤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刹那就恢复如常。
他思想虽然谈不上开明,甚至还有微微的大男子主义,但对女人吸烟没有什么偏见。抽烟这种合情合法的癖好,人人自由且平等。
他只是觉得梁眷年纪尚小,作为年长者,他有义务对这种恶习进行劝阻或告知。
但也仅止于此。
毕竟梁眷想要尝试的这种小小放纵,还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保她不会误入歧途。
既然他有这种能力,那为什么不纵容她去做?
“用力吸一小口,含住。”
陆鹤南靠在座椅上,散漫的语调也让梁眷这个初学者放松下来,静下心仔细侧耳倾听他的下一句。
“鼻子轻呼一口气。”
梁眷认真的样子实在太乖,陆鹤南忍下心底的那股酥麻,竭力凝神注意梁眷的状态。明明吸烟的人是梁眷,可他的嗓音却一步喑哑了起来。
“舌尖顶住上颚,再用嘴吸气。”
梁眷依次照做,好学生善于学习的良好品质,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甚至不用陆鹤南多指导,她就已经掌握了基本技巧。
起初那股呛人的烟草味只是淡淡的,而后铺天盖地的辛辣感占据了她的全部感知,不适感硬生生忍下去的瞬间,无牵无挂的放空感也终于达到了顶峰。
有了第一口,梁眷接下来的吞云吐雾就显得行云流水了很多。香烟在她指尖彻底燃尽的时候,竟隐隐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要不要再来一支?”陆鹤南嘴角噙着笑,作势就要去摸烟盒。
梁眷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陆鹤南的提议。
某些事,有过经验和体会就好,不必养成习惯,刻入肺腑。多可怕,即使是在放纵,她也能做到自持。
她清了清嗓子,再次抬眸时眼里含着笑,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声音平静的仿佛在与陆鹤南说什么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可前半句刚一吐露,就让此刻的氛围破碎感十足。
“陆鹤南,若有一天我们无缘走到最后……”
梁眷顿了顿,用力用左手掐紧自己的右手手心,才堪堪没让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倾泻。
她长提一口气,继续带着一脸明媚微笑,故作轻松道:“我要走的时候,你别拦我。”
相爱时尽情尽兴,分手时冷心冷情,这是梁眷对这段情的全部期许。
每一句话,连同组成每句话的每一个字,落在这寂静的车厢里,都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梁眷表达的清晰明了,陆鹤南明白她的意思。
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就强撑着自己维持该有的从容。
“梁眷,你放心。”
他下颌线咬得很紧,呼吸也沉重了许多。但回复的却很冷静,冷静到近乎残忍。
“对于爱,我尽力挽回,但绝不强留。”
两个清醒骄傲到不分伯仲的有情人,在大年初一,阖家团圆这天,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个没说破的约定。
一个关乎于离别的约定。
——
梁眷不知道和陆鹤南在车里静默着坐了多久,久到人行道上的行人都变得稀疏,道路两侧的路灯在夜幕下显得刺眼,她才回过神来。
刚刚的话题太沉重,以至于此刻的氛围还沉浸在冰点。
“很晚了。”梁眷偏过头,小声开口,主动破冰。
言下之意,她该回家了。
“嗯。”陆鹤南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直接发动车子,“我送你回家。”
临时停车场就建在梁眷家所在小区的两三百米外,油门甚至都没带动车辆发动机热起来,就又被刹车熄灭。
梁眷解开安全带,手搭在车门把手上,迟迟没动。明明微微用力就能拉开的车门,依旧严丝合缝的贴在车身上。
“到了。”陆鹤南偏过头低声提醒着,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像曜石,语气温柔的像呢喃,“回家吧。”
梁眷本就舍不得,现下更有点于心不忍。
她收回手,侧过身看向陆鹤南时,徐徐叹了口气:“你住哪啊?酒店吗?”
“不知道。”陆鹤南答得极淡。
这句“不知道”太突兀,梁眷一怔,旋即蹙起眉头接着问:“那你会在滨海停留多久?”
陆鹤南摇摇头,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知道。”
这两句“不知道”也许是有博同情的成分在,但也不算撒谎。来滨海完全是临时起意的私人行程,没有秘书或者助理帮他做好妥帖的行程规划。
他也顾不上那些生活细节上的琐碎,只想着快点赶路,快点见到她。
但是,貌似这场见面,并不尽如人意。
低垂的夜幕下,昏黄的路灯照进车里,也映在陆鹤南憔悴的脸上。
梁眷刚才的注意力全落在与陆鹤南的争辩上,哪怕意识到他声音低沉,也以为是情绪不佳的缘故。
直到眼下看见陆鹤南苍白的脸,她才隐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那是身体上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回想到上次陆鹤南在北城病发时的惊险,梁眷心一紧,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
“是心脏不舒服吗?”没等陆鹤南说些什么,梁眷就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陆鹤南终于起了点反应,他摇摇头,唇角挂着的笑容有些牵强:“没事,跟心脏没关系,应该是感冒了。”
他走的高速夜路,夜里寒凉,又赶上气温骤降,感冒也算正常。
其实下午刚见到梁眷的时候,他就有些难受。但不过就是个普通感冒,跨越千里相见的喜悦,冲散了病理带来的昏沉。
他也没有那么金贵,有点小痛小病就要小题大做到路人皆知的程度。
听到不是心脏上的问题,梁眷松了一口气。她伸出手去探陆鹤南的体温,冰凉的手指甫一触碰到他的额头,就被那高热烫得心惊。
这是发烧了。
梁眷在医学方面的知识储备实在太少,不知道感冒引起的发热,会不会对心脏病人有什么额外的影响。
不过多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你的药带了吗?”梁眷第一时间向陆鹤南确认那瓶特效药的存在,这是有备无患的第一步。
发热让陆鹤南的反应变得迟钝起来,他垂眸反问:“什么药?”
感冒药吗?谁会随身带着那个?
“心脏病的药!”
梁眷懒得同他解释,丢下这一句后,就直接动手在车里的各个储物柜翻找起来。越翻心越沉,各个储物柜摆放的井然有序,就是没有一点药瓶的影子。
“你不会是没带吧?”梁眷抬起眼,声音里含着点哭腔。
陆鹤南当初遗落在她那里的那瓶,也被她放在学校了。也是就是说,陆鹤南一旦在滨海病发,他们将真的措手不及。
“不会,我肯定带了。”
陆鹤南捏着外套口袋的轮廓,刚想再接着说些什么,就神情一顿,语气带着刻意营造出的犹疑。
“应该是在后备箱吧。”
梁眷的一颗心都扑在药上,自然是没注意到他演技的拙劣。蓦地一听到他这样说,还真以为是峰回路转,迎来了丝丝希望。
她果断地拉开车门,绕过车身半圈,快步走向后备箱,连外套拉链没有拉上都顾不得。
冷风拂过面庞,灌进怀里的时候,她甚至不由得感谢这阵寒风来得及时,冷却了她的头脑发热,情绪上涌。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现在要冷静下来。
就算真的没带也不要紧,不要茫然无措,不要关心则乱。
梁眷在走向后备箱的短短几步路里,脑海中飞快地列出几个备选计划。
比如先去医院开一瓶可以替代的特效药,再联系京州那边,派人送来一瓶,亦或是,直接把陆鹤南送回京州去,毕竟在哪都没有在京州保险。
还没等梁眷将计划列的完备,她就已经走到了后备箱前。即使是想好了很多个planB,在按动后备箱按钮的时候,她的指尖还是紧张的发颤。
再多完美的planB,也远不及一瓶药此刻出现在她面前来的心安。
长长的一口气还没有舒完,后备箱抬起的那一刹那,满眼娇嫩又夺目的鲜红色就让梁眷怔愣在原地。
那是一后备箱的、数不清的经典红玫瑰——卡罗拉。
正当梁眷还在愣神的时候,陆鹤南拉开车门,缓缓从驾驶座上下来。
“新年快乐。”
他说话时的鼻音依旧很重,眉眼间的疲态也掩盖不足,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嘴角上扬,勾起一个笑。
梁眷的眼睛有些酸,她抬起眼,在看清他手里紧握的药瓶后,才彻底的全身心放松下来。
“喜欢吗?”
陆鹤南抬腿慢慢走到梁眷的身旁,在看清梁眷眼角的晶莹后,又叹息一声,轻轻拭去那行冰凉的泪。
从京州远赴滨海算不上什么惊喜,当下车内这抹艳丽的红才算。细想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送她花呢。
梁眷又哭又笑,陆鹤南越低声哄她,她哭得就越厉害。
哪有人在大年初一送女朋友一后备箱的红玫瑰啊?
不过,送花好像也不分时间和场合,只要情绪到位,无论是一束还是一只,都是难以忘却的心意。
“你不是玫瑰花过敏吗?”冷风簌簌,梁眷替陆鹤南拉紧衣襟,抽噎着开口。
她还记得成晋表白时也送了她一捧红玫瑰,声势浩大的送花场景还让陆鹤南吃味好久,阴阳怪气的说了许多胡话。
最后还以自己玫瑰花过敏为由,拒绝她带着那束花坐他的车。
虽然那束玫瑰远不及眼前这些娇艳艳丽,但也让她念念不忘了许久。毕竟,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玫瑰。
陆鹤南呼吸一滞,眼中暗含的情绪越发浓烈,本就低沉的嗓音在感冒的加持下,更显冷淡勾人。
——“我只对别人送你的玫瑰花过敏。”
第55章 雪落
梁眷本就对说情话的陆鹤南没有什么抵抗力, 更何况眼下,还有女人永远无法拒绝的红玫瑰在一旁浪漫加持。
所以,明明能舒舒服服地坐飞机来滨海, 为什么要自己开八个小时的高速长途?
就是为了以更惊喜的方式,送给她眼前的这些花吗?
梁眷咬了下唇,那她是不是能想的更大胆一些?也许,他来滨海不是为了家里冠冕堂皇的公事, 只是单纯私人欲望作祟。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不是顺便, 是专程。
颤声开口前, 梁眷想让躁动的心静下片刻。她捏紧拳头,强迫自己不要情绪化,不要意气用事。
可也只在心里静了一秒,名为理智的防线就已全面崩溃。
“在这等我。”
梁眷简短的撂下一句,而后就小幅度的退后半步,还没等声音弥散在寂冷的空气里,人已急切地转身跑出几米远, 嘴上仍不忘嘱咐。
“站在原地别动, 我马上回来!”
紧张却难掩温柔的语调, 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陆鹤南恍惚了片刻, 盯着梁眷背影的眼睛迟钝的眨了眨, 而后真的依言站在原地没动。
从小区大门到单元门楼下, 梁眷一路上都跑得极快。直到坐上上楼的电梯, 她微微俯身,靠在轿厢上, 才有时间空档重重喘息。
房门打开,家里仍是一片漆黑, 看来爸妈还没从奶奶家回来。
梁眷稍稍舒了口气,她这叛逆期来的虽晚,却也还没法做到若无其事的,当面与爸妈撒谎。
拨通表姐崔以欢的电话后,听到对面的一片嘈杂声,梁眷有些犹疑。若不是手机屏幕上硕大的备注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她还以为是自己手抖拨错了电话。
梁眷试探着开口:“喂?”
“什么事?”
崔以欢的声音有些飘,神志却是清晰的。她起身走到僻静处,撑着疼到快要炸开的额头,竭力凝神去听梁眷说话。
“我这几天不在家,给我妈的理由是去找你问论文方面的事了。”听出崔以欢是在忙,梁眷尽可能的长话短说,尽力省去不必要的逻辑关系。
“我妈要是问你,你别说漏嘴了。”
崔以欢港大毕业,是当年的优秀毕业生。在校时,连续四年绩点第一,各种专业比赛的奖项也基本都拿过一遍,论文也是发的得心应手。
梁眷在大一大二时,就没少请教崔以欢有关论文方面的事。
因而刚刚在上楼的时候,抽空打电话跟妈妈,说自己这几天要住在大姨家时,梁眷的爸妈没有起丝毫的疑心。
因为一切都太顺理成章。
“你不在家,是要去哪?”
崔以欢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夜店内的大理石洗手台,她口吻虽清淡,神经却是绷紧的。在这一刻,她平常不轻易外露的做姐姐的样子,终于摆了出来。
帮忙打掩护当然没问题,但是她要有全部的知情权。
梁眷可以去追求想要的自由,但她涉世不深,这个自由的度量,该有人来替她把关。
许是因为年长两岁的缘故,崔以欢照顾这个妹妹,已成为经年训练后的下意识反应。故而此刻,她顺理成章的将自己放置在一个可以替梁眷把关的位置上。
梁眷对崔以欢的这份打破砂锅问到底并不排斥,她只是有些羞涩,所以声音小到像嗫嚅。
“他来找我了,我要去陪他。”
崔以欢怔忪了一瞬,在领悟到这个他是谁后,旋即笑开。
原来是那枚打火机的主人,来滨海了。
她不知道这个他究竟姓甚名谁,家世身份到底有多么的高深莫测。她从没问过梁眷,也没必要问,即使是再亲厚的姐妹,也该容许对方有秘密。
更何况她也有秘密瞒着梁眷。
“好好恋爱,小姨那边交给我。”
崔以欢打开水龙头,沁凉的水喷涌而出,哗啦啦得浇盖在她更为冰凉的手指上。然而再刺骨的凉意,也不能舒缓她内心的钝痛。
有两个女醉鬼互相搀扶着推开门,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手间,迫使崔以欢从自己的琐事中回神。
她扬起红唇,对镜子中妆容精致,却处处透露着憔悴狼狈的自己视而不见。而后扯出一个笑容,对梁眷做着最后叮嘱。
“做好安全措施,保护好自己。”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带着怜爱。
挂断电话,崔以欢胳膊绷直,手掌撑在洗手台面上,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于她而言,都有些吃力。
最终只能任由自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带着几乎融进骨血的破败不堪,无力地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她是由衷的、真心实意的,为梁眷处处圆满的爱情感到开心。只是这份处处圆满太刺眼,很容易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处处不圆满。
这世间,求仁得仁是侥幸中的侥幸,件件事与愿违才是人生常态。
刚刚进门的两个女醉鬼,上完厕所后,蓦地看见靠在墙角哭到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的崔以欢,都惊恐地退后半步,酒意带来的昏沉也瞬间冲散了大半。
“姐妹,你没事吧?”胆子稍大的那个女人向前靠近一步,只是伸出的手却迟迟没敢落在崔以欢抖动的肩膀上。
没等到崔以欢的回应,女人咽了咽口水,再次问道:“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不用了,谢谢。”崔以欢的嗓音嘶哑得可怕,她抬起仍带着明显泪痕的脸,在平复过呼吸后,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为情所困的女人,在自怜自伤的时候,是不该被打扰的。
曾经身为局中人,现下作为看客的女人对此深有同感,她抿了抿唇,再次确认过崔以欢没事后,拉着朋友悄悄离开。
但秉持着girls help girls的原则,两个人还是留下一包纸巾和一瓶没开过封的矿泉水,并体贴的将“请勿进入”的黄色标志牌立在卫生间门外。
就暂且让这狭小潮湿的卫生间,成为崔以欢的自留地吧。
来夜店的人有很多,有人寻欢,有人消愁。
而对崔以欢来说,她来夜店的原因,是两者兼而有之——靠寻欢,来消愁。
只是这声色犬马,拼命放纵的的日子,对她来说好像并不奏效。酒精麻痹带来的快感和抚慰,在激情退却后,又将一切无情归位。
夜半惊醒,孤独感袭来的刹那,她还是难以忘记叶辞的脸。
——
本就羞涩的梁眷,被崔以欢这句真情实感的嘱咐刺激的更加难为情。
恼羞成怒的她,拔高声音,娇俏地回怼:“喂!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太多了!”
然而梁眷的一整句话还没说完,电话听筒里就传来一阵忙音——是崔以欢略显无情的挂断了电话。
刚刚听电话里的背景音,崔以欢应该是在外面潇洒快活。所以就算是被挂断了电话,梁眷也没有多想,只当她是着急回归肆意的主场。
梁眷将手机扔在一旁,在储物柜里翻出一个宽大的手提包,站在客厅中央思考片刻后,手脚就有了行动。她心里虽乱,做事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条不紊。
随手在衣柜里扯了几件换洗衣物,又拿出药箱,找出些常用的感冒药,连同衣服一起扔进手提包里。
生活必备品准备完,她还不忘将笔记本电脑也一齐带走,营造出一副真的是去和表姐讨论学术相关的假象。
临出门前,脑海中无端划过那些红色玫瑰的影子,梁眷心尖再次不受控的发颤。
不过迟疑片刻,她就重新钻回卧室里,将那只买了许久,却一直藏在衣柜里,不曾展现给世人欣赏的银质打火机,紧紧捏在手心。
她既收了玫瑰花,自然也该献出一份回礼。
打火机本身质感冰凉,但因为被梁眷牢牢地握在手里,也渐渐沾染上了本属于她的体温。
梁眷一路小跑着回来,在看到陆鹤南的瞬间,渐渐放慢匆忙的脚步。
陆鹤南仍站在几分钟前二人分别的位置上,他垂着头,露出凌乱碎发下的白皙后颈,手里夹着一支香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昏黄的路灯高悬在头顶,将他本就修长的影子拉的更加颀长。
寂静的冬夜,伴随着阵阵寒风,吞噬掉他身上的压迫与凛冽,也带走他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破碎。
梁眷站在十几米开外,静静注视着这一切,莫名地,她眼眶湿润,不由得感谢起这低垂到略显压抑的夜幕。
黑夜极好的掩盖掉陆鹤南身上的高不可攀。铅华洗尽,彼此的瞳孔里,映出二人灵魂深处的模样。
梁眷在此刻,也终于短暂的拥有了一下平凡爱人。
一个平凡到,她稍稍踮脚,就能与之比肩的好好情人。
“你怎么不在车里等?”梁眷轻轻迈步靠近,生怕打扰到这份美好。
陆鹤南低眉顺眼,答得很乖:“不是你让我站在原地不动?”
梁眷暗叹一口气,她不信在商场上掌握着众人生杀大权的陆总,会不懂这点变通。她抬起手,再次将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万幸,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体温没有再次升高,想来应该不算特别严重。即使这样,梁眷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咱们快走吧!”她的声音欢快又急切。
咱们?她要跟他一起走?
陆鹤南挑起眉头,表情有些许的不可置信。
他低下头打量着梁眷手里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再抬头时一脸戏谑:“乖乖女今天也要夜不归宿了?”
梁眷被这话调侃得脚步一个踉跄,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局促,嘴唇翕动片刻后,仍固执地选择嘴硬。
“一个成年女性,跟自己的男朋友出去住,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陆鹤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自然地接过梁眷手里的手提包,放在车子后座上后,又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这算是对我的嘉奖吗?”
梁眷的手撑在车门上,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白皙的耳朵却不知何时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嘉奖二字,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梁眷呼吸一滞,她不敢想,陆鹤南是想要什么样的嘉奖?
梁眷抿了抿唇,藏起自己旖旎的心思后,一字一顿,稍显严肃的向陆鹤南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在意这是否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这顶多是我在向你尽女朋友应尽的责任。”
“是吗?”陆鹤南反问的飞快。
他勾起唇,笑得玩味又浪荡,他拽住梁眷的胳膊,阻止她妄图通过上车来逃避一切的行径,逼迫她转过身,正视自己。
——“梁眷,那你知不知道,女朋友应尽的责任,可不只这些。”
第56章 雪落
直到车子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停稳, 梁眷还在为陆鹤南那句——“女朋友应尽的责任”而惴惴不安。
女朋友哪有那么多的责任需要完成?总体上无非就是两大部分,精神和生理。
在精神层面上,梁眷自认自己情绪价值给得到位, 勉勉强强能有个及格分数;至于生理,陆鹤南之前也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有这方面的需求啊?
至于梁眷自己,她在方面并不算保守,也不排斥, 只要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就好。
那今天,这个时间点, 这个场合, 算水到渠成吗?
刚刚车子奔驰在路上的时候,趁着陆鹤南没注意,梁眷装作刷短视频的样子,悄悄给关莱发了一条求助微信。
梁眷暗暗给自己打气,没有经验也没关系,只要不耻下问,定能勤能补拙。
但今天是大年初一, 清闲时一向秒回的关莱, 在这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梁眷一手紧紧抓着安全带, 一手紧紧攥着手机。
在车子停稳的刹那, 手机振动, 备受瞩目的军师关莱终于出现了。看见关莱回消息, 梁眷长舒一口气。
是莱不是菜:【眷眷, 男人都嘴硬,不说不代表没有。】
是莱不是菜:【你就听我的, 气氛一到,你就欲拒还迎, 你们家陆老板血气方刚的,肯定把持不住,今晚就给你办了。】
欲拒还迎吗?梁眷盯着这四个字蹙起眉头,刚想让关莱举例说明,表达得再细一些,耳边就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到了,咱们下车吧。”
梁眷身形一颤,在对上陆鹤南双眸的瞬间,下意识将手机息屏。是她求知若渴,太专注,忘记攻略对象此刻就坐在身边了。
“怎么了?”陆鹤南随口问了句,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又倾身去解开梁眷的。
在凑过去的那瞬,接着车顶微弱的照明灯光,他才发现梁眷的脸上潮红一片,睫毛轻颤,在注意到他的注视后,开始慌乱的眨。
陆鹤南在生意场上阅人无数,梁眷的反应明显是做贼心虚。他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她手机屏幕上的瞬间,明亮的手机屏幕巧妙地息屏了。
他什么也没看清,只恍惚注意到是个微信聊天界面。
又不是在红杏出墙,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聊个天,有这么紧张?
陆鹤南下意识开始进行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大男子主义太重了,才让梁眷有这么多顾及?连和朋友聊天的权利,也在无形之中被剥夺了?
“我在和我室友聊天。”梁眷沉默了瞬,闷闷的开口。
她这也不算撒谎,关莱是她的室友,她也确实是在和室友聊天。只是聊天内容,多少有点见不得人。
“哦。”自我检讨完的陆鹤南点点头。
为了不让梁眷有更大的压力,他只简短的应了一声,没再往下细问。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就是给梁眷一定的私人空间感。
可梁眷却会错了意,她把陆鹤南的言简意赅当成了不信任。
“是真的。”
梁眷抿了抿唇,而后扬起脸,鼓起勇气直视陆鹤南的眼睛。尽管刚一直视,她的思绪就开始飘散,往不该想的地方乱飘,她也强逼着自己凝神。
“我在问我的室友,心脏病患者感冒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到底还是撒谎了。
梁眷咽了咽口水,强撑一副一脸坦荡的模样,生怕观察敏锐的陆鹤南看出端倪。
在陆鹤南模糊的记忆中,依稀记得梁眷有个学医的室友,是个大大咧咧的东北姑娘,好像是姓许,至于叫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许……?”陆鹤南犹疑地开口。
梁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而后抢先一步答:“对,就是她,学医的许思妍!”
两个人一齐笑开,带着百分之百的真情实感。一个为了自己顺利蒙混过关,一个为了自己记得女朋友身边朋友的细枝末节。
“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你别那么紧张。”
陆鹤南摸了摸梁眷的脑袋,为了让她宽心,他又补上一句:“再说了,我已经没事了,药效已经起来了。”
从小区门口出发之前,梁眷按照陆鹤南表现的感冒症状,又根据药盒里说明书的相关指示,用药极其规范的让陆鹤南服下。
但在路上的时间也只不过才半个小时,哪里能那么快起作用?梁眷心里明白,陆鹤南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哄她开心罢了。
“真的。”陆鹤南笑得有些无奈,他抓起梁眷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梁眷的手本就因紧张而起了一层薄腻的汗,被陆鹤南的手掌包裹的瞬间,内心因为关莱的话而泛起阵阵涟漪。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自己和低烧的陆鹤南,究竟谁更热。
——
遥诗酒店是国际连锁,也是酒店行业中数一数二的龙头。而在滨海开的这一家,无论是设施还是服务,都可以算得上是业内极具示范性的酒店之一。
酒店的选址也有很大的讲究,它建在风景宜人的海边,闹中取静,既没有脱离滨海有名的那几个旅游景点,也没让景区的喧嚣吵嚷到客人的休憩。
若要毫无保留的赞美,这里可以称得上是——酒店中的世外桃源。
梁眷作为土生土长的滨海人,从小到大路过这里无数次,但从没踏进过这富贵迷人眼的酒店大堂——今天由陆鹤南领路,可以算得上是人生头一遭。
“你之前来过这里?”
瞧见陆鹤南对酒店布局轻车熟路的样子,梁眷不免有些疑问。
“没有。”陆鹤南摇摇头,“但每个城市的遥诗建的都基本一样。”
这话说的不假,每一个遥诗酒店基本共用一个装潢模式,从大堂接待的布局,到客房楼层、行政酒廊,乃至对外开放的会议室基本上如出一辙。
陆鹤南和褚恒不只一次给姚郁舒提过意见,建议她不能一味提升已到上限的服务质量,在设计上也要花点心思。免得让各地出差,经常入住遥诗的客人丢掉新鲜感。
对于常年出门的人来说,下榻的酒店不外乎是第二个家。谁又愿意整日面对一成不变的生活呢?
“这样啊……”梁眷拉长尾音,应了一句。
“怎么了?”陆鹤南听出梁眷的欲言又止,办理入住的时候,分心偏头反问。
梁眷耸耸肩,抿唇笑笑:“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这里也是你的产业。”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无所不能的男朋友,走到各处都前扑后拥,狂妄到仿佛世界都已被他踩在脚下。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陆鹤南勾唇笑了笑,笑梁眷的天真,“我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
酒店前台将证件递回给二人,陆鹤南刚牵起梁眷的手,想要往电梯处走。还没迈步,就被一道清亮犹豫的女声叫住。
“陆三?”
配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这道声音也由远及近。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会在滨海看见你。”
陆鹤南还没等转头,眼中就流露出对待老熟人见怪不怪的一片了然。他微微颔首,算是和这道声音的主人打了个招呼。
是姚郁舒,遥诗酒店真正的主人来了。
梁眷跟着陆鹤南一起回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子不算太高,但气场很强,让人不敢直视的女人。她明明眉眼,唇边都挂着笑,可偏偏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发自真心的笑意。
相比之下,她身边跟着的那个男人,就显得逊色很多。
他们一点也不般配,这是梁眷对此的第一印象。
再细看几眼,梁眷才发现面前这个女人,眉眼处竟和姚郁真隐隐有些相似。尽管是两种全然相反的气质,但这抹骨相与皮相上的相似,是性格也无法掩盖的。
“这是郁真的姐姐,姚郁舒,也是我的大学同学。”
察觉到梁眷的走神,陆鹤南紧了紧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微微低头,同她介绍起姚郁舒。
“你好,我是梁眷。”梁眷抬起没被陆鹤南握住的右手,脸上带着极具亲和力的微笑。
姚郁舒盯着梁眷的手晃了一下神,而后轻轻回握住,紧绷的精神状态在那一瞬也松弛了许多。
“姚郁舒。”
梁眷又悄悄瞥了一眼站在姚郁舒身边的男人,见陆鹤南和姚郁舒都没有要介绍他的意思,梁眷也没有多问。
大概,是个无关紧要、不值一提的人。
“听郁真说你谈恋爱了,我开始还不信。”
姚郁舒目光落在一对璧人交叠的双手上,圆圆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玩味,语调也有些打趣的成分在:“这下也算是眼见为实了。”
“有什么不能信的?”陆鹤南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站在姚郁舒身旁的祁序身上,话语间也意有所指。
“你这个女强人都开始筹备婚事了,我谈个恋爱也不算稀奇。”
两个人是自出生就混在一起的玩伴,姚郁舒对陆鹤南的挖苦早已见怪不怪。
她挑起眉头,声音坦坦荡荡:“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你知道的,我对人生还有姚家一直都有我自己的规划和坚持。”
陆鹤南还有话想说,但有外人在这,他只能选择沉默。
不过眼神交汇的瞬间,姚郁舒就领会到了陆鹤南的欲言又止。
她偏头看向祁序,态度既不亲密也不疏离,不像是朋友或者恋人,而像是为利益至上的合作伙伴,还是配合的并不默契的那一种。
“你先上去吧,我和三哥还有话要说。”
甚至连客套婉转的避讳都没有,而是直白果决的让他走开。
祁序的表情有一秒钟的破裂,而后就恢复如常,他甚至能淡定的同陆鹤南与梁眷微笑告别。
梁眷下意识盯着他的脚步看,却连刹那的慌乱都不曾发现。每一步,都很坚定沉稳。
是个城府很深,极能容忍的人,这是这容忍怕是会有倾覆的那一天。
梁眷不由得,为只有一面之缘的姚郁舒感到忧虑。
“怎么来滨海了。”
祁序刚一走远,陆鹤南就冷声询问其姚郁舒。
“你忘了,祁序是滨海人,我这次来,是来见他的父母。”姚郁舒答得轻描淡写,她甚至还有闲心打了个哈欠。
陆鹤南没忘,他是从未关心过。祁序那种人,还不配进入他的视线。
“就确定是他了?”陆鹤南眉心一跳,对姚郁舒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窝火。
“不然呢?”姚郁舒抬眸轻笑反问,口吻中带着淡淡的嘲弄。
既嘲讽多管闲事的陆鹤南,也嘲讽自轻自贱的自己。
“三哥你给我介绍个更好的?又或是回去劝劝宋家,让他们的独子,你的表弟宋清远做我们姚家的上门女婿?”
“祁序,那个人明显是对你有所图谋的,你怎么能……”
陆鹤南的语气越说越凶,梁眷察觉到不妙,连忙捏了捏他的手。
收到提醒的陆鹤南重重叹了口气,至于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他相信姚郁舒能明白。
“有所图谋又如何?我对他也有所图谋。”姚郁舒抬起头,无畏无惧地直视陆鹤南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作为姚家的继承人,我需要一段看上去完美的婚姻来稳定姚氏的股价,需要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来接替我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唇边带着得偿所愿的笑:“这一切,祁序可以做到。他想要的钱与权,就是我回报给他的筹码。这是桩交易,两个人都心甘情愿,稳赚不赔的那种。”
好一个稳赚不赔!
姚郁舒言辞犀利,梁眷听得入迷。和姚郁舒相识这一遭,也算是让她第一次见识到他们这个圈子里肮脏的那一面。
情与势,总要割舍一样。二者兼得,那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清醒的人从不认为这天大的幸运会落在自己头上。
梁眷垂下眼睫,盯着和陆鹤南紧握的那只手,若有所思。
陆鹤南被姚郁舒的这套说辞顶住,沉默半晌,只缓缓说出一句:“林应森快回来了。”
姚郁舒的表情有刹那的松动,声音却依旧无波无澜:“与我何干?”
她扬起眉头,神情透露着微微的不耐:“陆鹤南,你还不明白吗?站在我身边,和我结婚的那个男人,是谁都不重要。只要姚家的未来是一帆风顺的,我一切都可以舍掉。”
“你不明白也正常。”
她哼笑一声,看向陆鹤南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屑,而后清了清嗓子,继续有条不紊的说下去,用词也变得更加大胆。
“毕竟你被陆家保护的太好了,你不用像我这般瞻前顾后,因为上面永远有堂姐和大哥替你顶起家族责任,你只要随心所欲的过好自己的安稳日子就可以。”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安稳日子,你能过多久?一辈子吗?你的哥哥姐姐,就永远不会有撑不住的那一天吗?到了那时,你该如何选?”
姚郁舒的接连提问,让陆鹤南敛起脸上的笑意。因为是信得过的朋友,所以即使姚郁舒这样咄咄逼人,他也没有大动肝火。
只是他这么久以来,刻意忽视,当做不存在的地方,一朝被人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陆家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陆鹤南的神情虽变得淡漠,但语气依旧有些不忍,“我想说的是,你想要的一切,林应森也可以给你。”
听到这话,姚郁舒蓦地笑了。这笑容落在梁眷眼中,可谓是凄美又绚烂。
梁眷想,这大概是这一晚上,姚郁舒唯一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三哥。”姚郁舒语气悠悠,叹息过后又重新唤回三哥。
她收起攻击力十足的锋芒,但不肯完全放下自己的骄傲。或许曾经放下过,但却被不懂得珍惜的人用力碾碎。
姚郁舒咬着唇瓣,平静过后,笑得释然。
“他要是能给,四年前他就给了,不会拖到现在。”
第57章 雪落
和姚郁舒这场不算愉快的对话, 并没有让陆鹤南的情绪山崩地裂。
他虽不是陆家上下选定的继承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不过是三两句刺耳的闲言碎语,不足以扰乱他的心弦,
在对陆鹤南的培养上,陆家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成分在。虽不是像对陆雁南那般苛求,但也只是放任他去圈内圈外闯荡,而不是要将他放养成一个草包。
放任和放养, 仅一字之差,落在实处上也是大相径庭。
该拨乱反正的时候, 陆鹤南相信, 自己的大伯和父母绝不会有片刻的犹豫。
在港读书期间,和褚恒、宋清远融资创办的公司,京州各大家族最初碍于陆褚宋三家的面子,多多少少也有参股。
不过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几大豪门能容忍他们浪费精力胡闹到现在,是因为见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未来。
换言之,是认可公司话事人——陆鹤南的雷霆手段。
许多不知道豪门内幕的无聊看客, 都在期待陆鹤南——这个年轻一辈中的领头羊, 有朝一日可以继承他伯父陆庭析的衣钵, 将陆家现有的光辉继续发扬光大。
但陆鹤南知道, 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就算陆家来日不幸倾覆重组, 带领陆家东山再起的也该是陆雁南。
富丽堂皇的遥诗酒店, 连电梯轿厢都被装点的雍容华贵。宽大光洁的全身镜映出梁眷的姣好身材, 也映出陆鹤南心不在焉的面容。
太静谧的氛围,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梁眷心一紧, 扯出笑容,接着刚刚姚郁舒提起的话题, 随口问道:“你的堂姐,她很厉害吧?”
陆鹤南回过神来,他沉默着点点头,半晌后又有些心疼的说道:“她也很辛苦。”
作为一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女人,想要在这个满是男人的利益世界里,靠不见血的博弈搏杀来拥有一席之地,陆鹤南当然知道这有多难。
他在港洲创业时所经历的苦难与白眼,想来不及陆雁南这二十年来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他想帮她,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无能为力。
——
在当今快节奏的生活模式下,留给年轻人用于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
对于已经可以轻松睥睨山巅的陆鹤南而言,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他虽是一时兴起来了滨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因为追逐私欲,而恣意的放下工作。
因此,当梁眷躺在酒店豪华又宽大的浴缸内,用消磨时光的消遣方式,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再有条不紊地吹干头发、抹上护发精油、系好睡袍带子慢吞吞地走出浴室时。
就看见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的陆鹤南,已经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对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起工作会议了。
外在虽有些凌乱,但神情举止并不慌乱。
注意到梁眷洗完澡出来,他甚至也只是略微分心抬头看了一眼,用眼神无声的示意她随意,就又低下头专注屏幕上色彩单调的图表汇报。
得到行动自由许可的梁眷没急着走动,她站在原地,上半身靠在墙边上,姿态惬意,目光无礼的打量着工作状态下的陆鹤南。
他鼻梁上架着一个金边框眼镜,耳朵上挂着单侧使用的商务蓝牙耳机,面容稍显冷淡严肃。双腿交叠,上半身懒散地倚靠在沙发上。
身上穿着的是遥诗酒店提供的男款黑色睡袍,布料服帖到没有一寸褶皱,腰间的带子也被系得一丝不苟。
从上到下,只有胸前锁骨处一小片的肌肤若隐若现,但也正常社交的尺度之内。
明明一丝暧昧春光也没有外泄,落在梁眷眼中却莫名勾人。
看到这令人血脉喷张、引人无限遐想的旖旎画面,梁眷顾不上脸红,就已开始条件反射的,默默为广大悲催的打工人们鸣不平!
这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老板啊?大年初一的深夜里还要让员工汇报工作!
你自己不愿意过年就算了,怎么还能阻止别人阖家团圆?
梁眷边在心里怒斥陆鹤南是个狠心的周扒皮,边挪步到笔记本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里,紧蹙着眉头,满眼同情意味瞥了一眼电脑屏幕。
只瞧了一眼,她就讪讪地收回视线,顶着陆鹤南疑惑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般拿起桌上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坐到沙发的另一端,身体僵硬的小口抿着杯中的温水。
心里无声上演的戏码,也从代表广大群众怒斥陆鹤南的不仁不义,演变为真心实意的向被自己无端误解的陆鹤南道歉。
这是一个越洋会议。
一屋子金发碧眼,挣美金,以英语为母语,工作地点在国外的外国人,想来是不需要国内法定假期的。
会议应该是刚开始不久,视频会议另一端的各个部门,还在依次做着这个季度的汇报综述。按既定流程,还没到陆鹤南该发言提问的阶段。
梁眷捧着玻璃杯,盯着沉浸在会议中的陆鹤南呆坐了一阵,就觉得无聊。
见他一直在耐心侧耳倾听会议内容,手里握着钢笔不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习惯清闲的梁眷在这氛围的渲染下,觉得自己也该找份正经事来做。
好在出门时带了电脑,好在她真的还有一篇待发表的论文没有修改完。
心下有了计划的梁眷站起身,刚趿拉着拖鞋朝套房的卧室方向走了两步,就又一脸谨慎的停了下来。
坦白来说,牛筋软底的拖鞋落在地毯上的声音还算轻微,只稍稍比两个人交替响起的呼吸声沉重了些许。
但梁眷生怕这微小的响动,会影响到陆鹤南的思绪,从而影响到整个会议的效果与进程。
因此,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脱下拖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然后轻踮脚尖,继续小心翼翼的朝卧室方向挪动。
然而陆鹤南远没有梁眷想象中那般专心,工作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犯下作为上位者的大忌——在面对员工汇报时,明晃晃的走神。
这是极不礼貌的表现,稍有不慎就会因为这份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丢掉来之不易的团队凝聚力。
良好的教养逼迫他竭力凝神,以至于连余光都不敢分给“罪魁祸首”——梁眷丝毫。
牢牢握在手中,妄图重新拉回他思绪,起记录与标记作用的钢笔,也随着主人的心不在焉,在纸面上无意识地乱画。
笔尖轻点,漆黑的墨水在洁白的纸面上一处处晕染开,构成一片不堪入目的狼藉。
为数不多侥幸留存在纸上的字字句句,也经不起推敲。因为那用词既不连贯,又毫无语序逻辑可言。
所看之处皆是一片混乱,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起了阵阵涟漪。
心乱的人,是做不了正事的。
可偏偏听觉在此时又格外灵敏。
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刻意放缓放轻,落在局外人耳中几乎算是无声的脚步声,在陆鹤南以梁眷为中心的世界里,渐渐盖过了耳机里传来的汇报声。
那脚步声,似春日街头,刚刚抽条的柳枝,在细腻春风的吹拂下,掠过路人的眉梢与眼眶,轻轻酥酥,撩人心弦。
陆鹤南清了清嗓子,为避免暴露太多心绪,他故意言简意赅,连头都没抬。
“地上凉,穿鞋走。”
梁眷顿住脚步,静默了一瞬。
会议里穿着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又温婉,正战战兢兢汇报工作的财务部总监小姐也跟着静默了一瞬。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下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又有些茫然无措地望向会议室里的投影。
投影上的陆鹤南依旧正襟危坐,但视线与注意力却明显没有落在她身上。
他正在看别人。
这个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透露着优雅矜贵,令欧洲部无数女员工为之倾倒的东方男人,此刻正满眼柔情的注视着屏幕外的某个人。
在寂静到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有人似乎听到了财务总监心碎的声音。
“你不是在开会吗?”相比之下,反应略显迟钝的梁眷扭过头,不可置信地小声问道。
听到这道清浅、语气熟稔、称呼陆鹤南不用任何尊称的女声,向来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见过大世面的企业高管们石化了一瞬。
在公司创办周年的庆典上,陆雁南曾代表陆家全体,专程来欧洲向他们表达过慰问。虽然已过去两年,但他们至今还对那个洒脱干练,温婉大气的女人保有深刻印象。
陆雁南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这道女声更细,更柔,更缱绻,似娇嗔。
会议室里,以纸张翻阅为掩盖的窸窸窣窣声,几乎没有任何延时的通过蓝牙耳机传到陆鹤南的耳中。
察觉到大洋彼岸的骚动,他顿了顿,微不可闻的勾了勾唇,收回想要按动鼠标,以此关闭麦克风的手,而后继续面不改色道:“没关系,他们听不懂中文。”
陆鹤南的语气很随意,带着无可挑剔的真实感。梁眷信以为真,即将崩裂的表情,和僵硬的脊背当下就放松了很多。
她轻叹口气,似如释重负:“你早说嘛,吓死我了。”
“宝贝,你放松一点。”陆鹤南软下嗓音,带着诱哄,“我不过就是开一个简短的季度会议,你不用那么紧张。”
几乎都在港洲工作或培训交流过,可以轻松听说读写中文的员工们,彼此面面相觑。
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们不敢当着老板的面继续窃窃私语,但静默的眼神交流中,透漏出每个人心底的波涛汹涌。
第58章 雪落(捉虫)
见惯陆鹤南平时工作状态的员工们, 在此刻确实该小小震撼一下。
毕竟,面上一派和煦,实则手段狠烈的陆总, 什么时候这样低眉顺眼的跟别人说过话?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哪怕是对待合作伙伴的女儿,他只怕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与关怀。
他最多,只会给那些无足轻重的女人们留下一顿饭的时间。其余的, 全都交给惯在花丛中流连的褚恒来善后。
会议室里的众人,一时之间全都屏息凝神。纷纷妄图那细微的电波能再传来大洋彼岸的只言片语, 以此捕捉到一丝那个陌生女人的信息。
毕竟, 掌握了陆鹤南的未来情感动向,才能有效投其所好,从而把握住升职加薪的机会。这泼天的富贵,无论是谁,都要拼命接住。
然而,死死拿捏住陆鹤南的梁眷,却没能让他们如愿。
尽管有了陆鹤南的那句发自内心的宽慰, 她也依旧轻手轻脚的走回卧室里。
拿到自己的电脑后, 她从餐厅拖来一把椅子, 安静的坐在陆鹤南对面。
宽大的办公桌, 被两台相背而开的电脑, 划分的泾渭分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各占桌子的一半。
虽是与陆鹤南共用一张桌子办公, 连鼻息都能轻易相互纠缠。但梁眷却连个眼风都没分给他丝毫,一副公事公办, 请勿打扰的态度。
起初陆鹤南的目光还紧锁着梁眷,他眉梢上扬, 饶有兴致地她盯着看了一阵,只等她坚持不下去而破功。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了,他只等来伏案修改论文的梁眷,渐入佳境。
陆鹤南只得讪讪地收回自己灼热的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寡淡无趣的电脑屏幕上。
被“薄情寡义”的梁眷这般忽视,陆鹤南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娇软明明就在眼前咫尺,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距离。
再次察觉到陆鹤南的走神,会议另一端的广告部总监体贴地停顿下来,用一口纯正的英式英语温声问道:“Lu,do you need a break?”
耳机里传来这声关切的询问,陆鹤南怔忪了一下,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还没察觉到危险来临的梁眷,而后一字一顿轻笑着开口。
“我不用休息。”
这字正腔圆的五字一出,梁眷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她停下手里的工作,一脸犹疑地抬起头来,懵懂又单纯地望向陆鹤南。
后者强压下想要上扬唇角,刻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一脸闲适的对着电脑屏幕悠悠道:“我们继续。”
梁眷眨了眨眼,足足用了十秒钟才消化掉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陆鹤南刚刚那两句话不是对她说的,可这偌大的酒店套房内再无第三个人,能相互沟通的对象,只余下总被她忽略掉的会议参与者。
片刻后,回过味来的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可陆鹤南说的是中文,那这是不是说明,视频会议里的那些外国人是能听懂中文的。
那刚才?!陆鹤南是在骗她!说什么他们听不懂中文,统统都是假的!
果然男人嘴里的话,没一句是能信的。
回想到刚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陌生人听了去,梁眷又羞又气,也没心思再看屏幕上枯燥的论文。
她抢过陆鹤南手边的笔记本,又夺过他一直握在手里的钢笔,翻开新的一页,狠狠在光洁的纸面上留下两个大字,和一串叹号。
做完这一系列带着泄愤性质的举动,梁眷才将笔记本重新丢回到陆鹤南面前。
陆鹤南垂下漆黑的眼睫,视线下移,在看到那娟秀的两个字后,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清隽的面容也隐隐漾出笑意。
——骗子!!!
正在汇报下一季度广告投放安排的广告总监,意识到陆鹤南的开小差,再次适时停下来。
她是个年近五十的法国女人,为了天性使然的浪漫与自由,与名义上的男友,事实上的丈夫谈了近半辈子的恋爱。
对于陆鹤南今日这些难得一见的异样,经验颇多的她,看得尤其透彻。她放下手里还有待汇报的繁杂事项,微笑着打趣。
“Lu,youre in love.”
陆鹤南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而后默不作声的盯着笔记本上,那让人无法忽视的“骗子”二字,心弦莫名再次一动。
本不想将私生活展露在外人面前的他,卷起唇舌,回了这位八卦的法国女人一句地道的英语。
“It doesnt feel bad.”
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的梁眷还在兀自生气,她手掌托着下巴,对着陆鹤南怒目圆睁。
而被凝视的对象,也一错不错的回望她,满目深情,让人自觉沦陷。
——
梁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她的注意力就又重新放在正事上。
随着她偶尔指尖翻飞,带起的噼里啪啦键盘敲击声,陆鹤南也重新放平心境,投入到繁杂的工作会议里。
寂静典雅的酒店套房内,昏黄沉静的吊灯,散发出来的柔柔灯光,温和地照耀在两个人的肩头、身上。
此时此刻,不可不称作为一片岁月静好。
静谧的冬夜里,时光缓缓流淌。悬挂在客厅一角,不算引人注目的黑色钟表,流光溢彩的指针也已转到十一点。
静下心来做事,进度总是极快的。
梁眷耗时一年,写完的论文初稿,终于在此刻彻底修改完。只能年后开学,再交给徐教授审查,若数据无误,便可着手投稿了。
心里一直记挂的大石头彻底落地,梁眷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揉了揉酸痛僵直的脖子,又放纵的伸了个懒腰,让四肢百骸稍稍轻松一下。
反观坐在对面的陆鹤南,情况就不像她这般乐观。
季度会议已进行到最后一项,此时仍留在会议室里的,基本都是港州总部创立之初的几位高层骨干。
当年为了开拓欧洲市场,陆鹤南和褚恒破釜沉舟,忍痛将这些将才派到欧洲任职。
有了这些人的加持,原先一盘散沙的欧洲市场,才能有序且良好的运转至今。靠着高层们的眼光独到,原先不起眼的欧洲部,在集团里也渐渐有了一席之地。
故而,在大事小情的商讨上,陆鹤南和褚恒也会先行询问他们的意见。
而现下所说之事,事关宋清远。因此,陆鹤南的神情,比会议前半程要严肃许多。
——去年下半年,位于港州的公司总部创立了一个新的部门,主要负责欧洲以及北美新兴产业的投资。
这个决策不算突然,在公司创立之初,国外新兴产业的投资,就在陆鹤南和褚恒的规划范围之内。
直至这两年,港洲和大陆的相关产业日渐成熟,他们才敢把紧绷的注意力,稍稍落在其他地方上。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只占其二。靠过往经验来说,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却是最合适的。
首要目的,是打算利用这个部门的试运营来试水,方便吸取经验,为日后集团调整原有战略方向提供便利。
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为了锻炼宋清远的处事及用人能力。
宋家的当家人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作为宋家独子的宋清远,上台主持大局已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
这个新部门,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由宋清远主导。一贯把控全局的一二把手——陆鹤南和褚恒,只起协同决策的配合作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宋清远第一次,独立负责一个完整板块。
这个安排,对宋清远而言,有点拔苗助长的意味在。由此,最近这大半年,恐怕是他养尊处优的人生中最为吃力的半年。
然而,放任宋清远折腾了这么久,投入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却不见丝毫回报。就算暂不考虑盈利和日后发展的事,单论成本,这个项目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对于这样一个稳亏不赚、回本都难的买卖,集团上下都颇有微词。任谁都不希望看到,集团倾力投入的巨额投资款,就此打了水漂。
本可作为员工年底分红的款项,也变相成了宋家贵公子初涉商场的高额学费。
各种说法满天飞,沸沸扬扬的状态持续了快半个月,大有一副民愤难平的意思。其中,业务能力出众的欧洲部,给出的负面反响最大。
陆鹤南凝神端坐着,面容平静地等待他们“声情并茂”的讨伐。
欧洲部的项目投资顾问Stephen,是个极具绅士风度的英国华裔。他中文虽说得不够流利,但用词准确,语调语序也还算准确。
“陆总,欧洲风控部门给出的建议是,终止这个注定会夭折的计划。”
Stephen停顿了下,将事先准备好的汇报材料倒扣在桌面上,长提一口气,而后重重呼出,说出了在场无人敢说的后半句。
“或者,我个人建议换一位部门负责人。”
话音刚落,陆鹤南就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线。
在他们这群集团元老心中,陆鹤南从不是纸上谈兵的无用之才,也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需要受人吹捧的无能之主。
Stephen想,陆鹤南该听些真话,他应该也想听些真话。
这么多年,他和褚恒二人配合默契,每一个项目都是从小做大。先是从港洲起步,再渐渐渗透到大陆,直至最后是将欧洲北美收入囊中。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顺风顺水,直到宋清远横插进来,才把这原有的一切搞得乌烟瘴气。
Stephen无视掉陆鹤南即将崩裂的表情,清了清嗓子,继续沉声说下去。
“我们认为,如若再任由宋总盲目投资下去,整个资金链,恐怕都会因为这个项目而断裂。”
陆鹤南的眉心跳了跳,漆黑的眼眸中短暂的划过一丝戾气与不悦。
虽然这个投资顾问所说的情况,应该八九不离十,但这两句话说得太犀利。
终止、注定夭折、盲目……这是赤.裸.裸的否定宋清远的能力。
即使这是事实,也不该被放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讨论。
若论轻重缓急,项目亏损多少都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如若这个说法被传开,宋清远日后的御下之路,只怕会更加艰难。
一个难以服众的上位者,下台让贤是迟早的事。可人丁稀少的宋家,哪还有“贤者”可让?
若是有,也不会轮到宋清远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接管整个宋家。
陆鹤南按捺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想?”
但凡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肯为宋清远说句好话,事情都不会那么难办。
然而,回应陆鹤南的,只有一片沉默。
顶着陆鹤南咄咄逼人的目光,这本就压抑的沉默更加难捱。
负责统筹欧洲部全部示意的区域总监,只能在此时站出来,一脸为难道:“陆总,刚刚Stephen说的那些,是我们大家商量过后的结果。”
早有所料的心,重重的沉到谷底。
陆鹤南没想到,短短半年,宋清远就已经彻底失去欧洲部的民心。满会议室的集团高管,竟无一人肯为他说话。
“你们的这个想法,跟褚总商量过了吗?”陆鹤南咬着牙,想要把难办的决定推给褚恒。
Stephen哼笑了一声,讥讽意味十足:“褚总对宋总的溺爱,只怕比您还深。”
这场会议,最终以陆鹤南下周飞往欧洲,接管宋清远经手的全部事项而告终。
人人都得偿所愿了,只除了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那三个人。
陆鹤南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这个别无他法的决定,他不知道该如何与陆宋两家交代。本是“辅政大臣”身份的表哥,打着培养的幌子一跃而上,顶替了天资不高的“少主”?
人心复杂难测,即使他三头六臂,也做不到兼顾每个人的情绪。
陆鹤南半阖着眼,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焦躁的情绪,最容易勾起掩埋在心底的烟瘾,没什么比现在点燃一根来得痛快。
抵不住欲望的他倏地睁开眼,对着略微杂乱的桌子一通翻找。
“找什么?”以为会议还没结束的梁眷,注意到这边的响动,用气音问他。
还处在焦躁情绪之中,气压有些低的陆鹤南,简短地撂下一个字:“烟。”
“在屋里,我去给你拿。”
听出陆鹤南心情不对劲的梁眷怔了怔,而后飞快地回过神来,转身走进屋内,嘴上仍不忘叮嘱:“你接着开会。”
梁眷不想让陆鹤南多等,所以她小跑着钻回卧室,又小跑着回到他面前。
崭新的一盒香烟不过须臾片刻,就被递到陆鹤南手上。
然而他思绪飘飞,注意力完全没落在梁眷身上。直到手指翻动,下意识想拆开烟盒外的塑料包装时,才恍然发现,他乖巧的姑娘已体贴地为他做好了这一切。
陆鹤南盯着那烟盒,稍稍从那颓败的情绪中抽离。
他敲出一根烟,却没含在嘴里,而是拿在手中打转,眉眼似笑非笑,语气不无可惜道:“打火机好像落在车里了,我去打个电话,让客房部送上来。”
然而还没等他站起身,梁眷就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用那么麻烦,我有。”依旧是刻意而为的气音,但从目光到语气,是一致的笃定。
她有?她上哪有?别的男人落在她那的?
陆鹤南蹙起眉,这下他彻底从工作的糟心事中回过神来,盯着梁眷再次跑回卧室的背影,眼神泛起阵阵波澜。
梁眷只顾沉浸在礼物即将送出的喜悦上,全然没发现身后的陆鹤南,从内到外都已释放出名为“危险”的占有欲信号。
直到梁眷攥着精致的打火机包装盒重新回到客厅,目光紧随着她身影的陆鹤南,周身还充斥着一股难以弥散的低气压。
探究的视线在那包装盒上流连了一阵,陆鹤南明白过来,捏紧拳头,故作平静的问:“送我的?”
梁眷捧着盒子,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微不可闻的点点头。
“那你帮我点。”
薄怒过后的陆鹤南声音有些喑哑,他没有放低音量,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话音刚落,他就将烟含进嘴里,整个人懒散落拓地靠在沙发上,好以整暇地回望梁眷,一派安然的等待她的效劳。
站在电脑后的梁眷呼吸一滞,抬手指了指没被合上的电脑:“你……你没关麦。”
“所以呢?”陆鹤南勾起笑,看着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再抬眼时眼底捉弄意味明显。
他口吻慢条斯理的,和梁眷的乖巧慌乱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拿正牌女朋友挡挡桃花,不是理所当然?”
第59章 雪落
梁眷呼吸凝滞住, 在彼此无声似较劲的对望中,她压下眼中的酸涩,语气轻松地问道:“挡挡桃花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鹤南没抬眼, 答得干脆利落。
梁眷垂下眼睫,安静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本就是随口开的一个玩笑,梁眷既没有意愿在这句话上继续深究, 陆鹤南也就没有想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的欲望。
“会议已经结束了,我电脑都关机了。”
陆鹤南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向梁眷招手, 想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见她犹豫不决, 将信将疑的样子,他又将电脑旋转到她面前,向她展示那满屏的静谧漆黑。
“这次是真的,没有骗你。”
梁眷抬眼瞧了一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挪步过去,却没如陆鹤南所愿那般坐在他的身旁。
而是选择在他的面前站定, 腰臀虚倚在办公桌上, 以一种玩味的俯视姿态, 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陆鹤南回望过去, 捏着香烟的手慢慢收紧, 一贯从容冷淡的脸上, 隐隐浮现出迟疑和不确切。
明明那双干净、清澈到动人心魄的眸子里, 仍盛着满满的清浅笑意,陆鹤南却忽然觉得, 梁眷此时的心思根本没落在他的身上。
她在走神。
他就坐在她面前,却吸引不到她的丝毫注意力。
想到此处, 陆鹤南的心中顿时生出浓浓的挫败感。
他将手中的香烟含进嘴里,再倾身抬手,轻拽了一下梁眷手中紧握着的那个打火机,修长的手指带着透骨凉意,似有若无地划过她的掌心,逼迫她回神。
梁眷被陆鹤南这冷不丁一用力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自觉松手。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枚沾染着她体温的打火机,已经静静地躺在陆鹤南的掌心里。
“为什么突然要给我送礼物?”
陆鹤南垂着眼,视线在那只银色打火机上反复流连,粗粝的指腹在打火机光滑的机身上来回摩挲。
直至指尖触碰到右下角某处不平整的粗糙,他眯起眼睛,抬手仔细辨认了一阵。
当那几朵不起眼的雪花映在他瞳孔中时,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错乱,散漫的神情也在那刹那变得虔诚。
无意识的抚摸,在这一刻好似变得别有用心。
这时的行为完全不受意识所控。陆鹤南也不知道,他是在感受那雪花精致的雕刻突兀感,还是在感受打火机所承载的少女稚嫩心意。
时间静止在此刻良久,久到陆鹤南已经将那几朵雪花的模样刻进心里,梁眷也依旧没有答话。
陆鹤南收起旖旎的心思,佯装淡定地抬眸、扬眉,吐息,再低低沉沉的温声问道:“梁眷,怎么不说话?”
这声音的频率太低,被唤名字的梁眷条件反射的抬起头,呆呆地眨了眨眼,飘散的意识渐渐回笼。
他是问她什么来着?梁眷心里一空,静下心来仔细回忆了一下,陆鹤南好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要送礼物。
可恋爱中的人,送礼物哪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心里记挂着你,觉得它与你合适又相配,才想要买给你。
不过这又酸又矫情的真实答案,梁眷不会说给陆鹤南听。
她选择讷讷地给出一个挑不出错,却也不出彩的回答:“这是情人节礼物。”
然后尴尬的别过眼,生涩地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再装模作样的轻咳几声,消散脸上的那几分不自在。
真实的理由都不能说与他听,她又怎么能承认自己的晃神是因为他呢?
——而且还是因为他把玩打火机时,表情温柔浪荡,指尖用力磋磨的样子,竟让她觉得被这样把玩的,好像不是打火机,而是她自己。
在这一刻,她嫉妒这个由她亲手送出,不具任何独立灵魂与自由意识的礼物。
陆鹤南看不透梁眷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的思绪仍单纯的停留在梁眷给出的那句答案上。
——这是一份情人节礼物。
某些礼物之所以能够分外动人,皆因情人二字。
陆鹤南宽阔的手掌牢牢地包裹着那枚打火机,属于自己的体温,也隐隐和打火机上,梁眷残留的余温交融在一起,像是一种变相的十指相牵。
“可现在距离情人节还有好久。”陆鹤南虽淡淡说着,眼睫却不受控地颤了颤。
他再次摊开紧握的拳头,将打火机暴露在与掌心相比,略显寒凉的空气中。像是予它以自由,更像是予她以自由。
所有的十指相牵,都是他思虑再三,万般珍重的情不知所起;不是强硬掠夺,再狠心辜负,只顾一时痛快的无情束缚。
“我买早了,但是今天送,好像也很合适。”梁眷吸吸鼻子,后半句说的声若蚊蝇,“你不是也送我玫瑰花了吗?”
在他第一次送自己玫瑰的这一天,她的手里,恰好也有一份勉强可以相提并论的礼物,急待送出。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别样的默契。
送礼物原不拘泥于节日的,只要当下的氛围与情意能够相辅相成就好。
“打火机很漂亮。”直至指尖将打火机的每一处细节都描摹完毕,陆鹤南才悠悠道出由衷的感叹,“我很喜欢。”
他倾身坐直,不由分说地拉起梁眷垂在身侧的手,将那枚打火机重新交回到她手中。
“既然是你送的,第一只烟就由你帮我点。”陆鹤南清冷的语气依旧温柔,但也坚定到不容任何人置喙。
不等梁眷回神,那枚打火机就又重新落回到她手中。她沉默着垂眸,漆黑的眼睫遮盖住她怔愣的神情。
她在给人点烟这方面,还算小有经验。
不知道这算什么莫名其妙的癖好,总之她喜欢火焰在打火机出火口处,“蹭”地一下升腾起的那瞬间。
所以在梁眷年幼时,梁父在家中抽的每一根烟,点烟的这项工作几乎都是由她来代劳。
直到她渐渐长大,不再是牙牙学语,整日缠着父亲胳膊撒娇的小女孩,这项增进父女感情的小游戏,才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于梁眷而言,普普通通的点烟,只是打火机火轮拨动的那一秒。
但陆鹤南想要的,亦或是梁眷想给的,绝不会这么普通。
钟表指针轻转,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催促梁眷接下来的动作。而在陆鹤南的时间观里,他留给她思考消化这件事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再任由她这么胡乱思考下去,只怕他会一无所获。像个猎人似的与她周旋了这么久,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就算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餍足,也要让他尝点甜头。
“在想什么?是不会吗?”落拓地靠在沙发上,耐心已经彻底耗尽的陆鹤南再次抬手,微微用力拽着梁眷的胳膊,迫着她向前迈步。
陆鹤南虽极力克制着力道,但梁眷本就因心中压不下去的绮念而身心绵软,再由着他这一用力,膝盖竟直接磕在绵软的沙发上。
随后向前倾倒,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暧昧又尴尬的跪坐姿态,跌落在陆鹤南怀里。
梁眷虽跌的猝不及防,可上半身坠空的刹那,她还是下意识地将打火机稳稳握在手中。
好在有陆鹤南垫在身下,梁眷这一摔不算太过狼狈,只是有些丢人。
呼吸在这一刻是乱的,是无论如何努力,都平复不下来的那一种。
梁眷将情热到发红发烫的脸,深埋在陆鹤南的颈窝处,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他的睡袍带子,竭力凝神,想去捕捉陆鹤南的反应。
听觉在这一刻变得迟缓,还没等她探听到什么有用信息,软嫩敏感的腰间就被一只手牢牢按住。
睡袍的布料太轻薄,薄到极合陆鹤南的心意,贴着睡袍细细抚摸,他几乎能感受到掌下这具身体的完美曲线。
“眷眷,你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我肯等的。”
软玉在怀,他甚至还有闲心勾起唇角开个玩笑,缓和一下这令人尴尬的气氛。只是细听下来才会发现,这声音有几分不同以往的异样。
腰间那只手给予的温度太灼热,以至于陆鹤南的话传到梁眷耳边,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梁眷虽看不见,但在她的潜意识里,陆鹤南大抵是神色如常,面对这突入起来的“投怀送抱”,他也仍淡定从容的很。
从始至终,他都在以一种观望者的状态,淡定从容地看她一步一步深陷。
梁眷羞耻到,眼中险些溢出泪来。
被撩拨到将要无条件缴械投降的那个人,仅她自己。被圈进在这场以欲为名游戏中的那个人,也仅她自己。
反观梁眷身侧,陆鹤南的神情的的确确是毫无波澜。
纸醉金迷的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之下,他最会控制的就是自己的表情。时时刻刻不悲不喜,平静到绝不让旁人看出一丝可以击破的破绽。
像是个完美无缺,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偶。
然而他的身体远没有他神情上那般放松。
梁眷跌坐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的脊背瞬间绷直,与她紧密相贴的腰腹处,也似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叫嚣着迸发。
那股热浪与坚硬,正在一次又一次以渴求之名,向他的理智发出挑战。
到底还是陆鹤南的神志第一个恢复了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指尖夹着的香烟递进嘴里,以此方便他腾出空闲的双手环住梁眷的腰,将她轻托起来,再轻轻放下,为她在自己怀里寻了一个更加安慰舒适的位置。
“宝贝,你打算在我怀里趴多久?”直到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他才扬起唇角,一本正经地悠悠开口。
梁眷松开紧握的睡袍带子,左手撑在陆鹤南的肩膀上,在他的哂笑声中,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然而,在身形后退时却犯了难。
她的腰臀却仍被陆鹤南紧扣在手中,或轻或重的揉捏,让她动弹不得,也可以理解为不想挣脱。
身体的主动权,在梁眷的半推半就中,交到了不想再做柳下惠的陆鹤南手里。
深深对望的这一眼,发生在呼吸纠缠的那一秒中。
梁眷扬着脸,视线下移,杂乱无章的意识里,身心酥麻到只剩下,想吻上他喉结这唯一想法。
“怎么了?在想什么?”
陆鹤南含着烟,声音虽含糊不清,却也掩不住他口吻上的玩味。
听到陆鹤南戏谑的语气,让梁眷觉得自己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只怕都要被他看透。本就不算镇定的脸上,露出几分更加慌乱的痕迹。
若是再被看几秒,她恐怕要当场破功。
“在想这个打火机该怎么用。”拙劣的谎言,梁眷现如今张口就来。
她左手攀在陆鹤南肩上借力,右手拨开打火机的盖子,再缓缓用拇指擦动火轮。
陆鹤南怔怔地含住烟,视线落在梁眷拨动打火机齿轮的手上。
阻止二人呼吸纠缠的,是面前那簇橘红色的火苗。昏暗的火光映在梁眷茫然又单纯的脸上,陆鹤南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那一刻,埋藏在心底属于人性的天生欲望,在冲击着他不算牢靠的心里防线,逼迫他放弃所有想做正人君子的全部坚持。
耳边传来梁眷的小声催促,才让他堪堪回神。
梁眷的视角下看不清烟尾燃烧的样子,见陆鹤南还维持着这个撩人的姿势,她忍不住轻声抱怨:“怎么还没点燃?”
“你离得太远了,要再近一点。”
盯着烟尾早已亮起的那点忽明忽灭,陆鹤南哑着嗓子,顺从内心的,在梁眷面前,第一次撒起“弥天大谎”。
第60章 雪落
梁眷不疑有他, 乖乖的又往前凑了两步。眼下的她只盼着能够立刻功成身退,早点结束这磨人的姿势与动作。
严丝合缝的睡袍下摆,随着她上身的前凑而渐渐敞开, 暴露出深藏在布料下,光洁纤细的小腿。
睡袍下若隐若现的阴影,和头顶吊灯的昏黄灯光相互交错。直白但又不便直说的男女欲望,好似也借机披上了一层阻止人看破、猜透的薄纱。
这份可供人无限遐想的万般绮丽春光, 是只要陆鹤南稍稍低头,就能轻而易举领略到的地步。
然而, 此时此刻, 梁眷无意识且不带有任何目的性的微小蹭动,已经强势霸占了他的全部感知。
陆鹤南眨了眨眼,嗓子干涩到几乎无法说话。竭力压制过后,他顺凭心意,暗暗加重了手掌按在梁眷腰间的力度。
只是腰间软肉的温热触感,就让他餍足到伏在梁眷锁骨处重重喘息。
梁眷的呼吸极轻,注意力也都集中在那簇橘红色的火苗上, 丝毫没注意到陆鹤南的眼中, 划过一抹悠然兴味和压抑难耐。
危险就在眼前, 她却带着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天真懵懂, 恍然不觉。
明亮的火焰在烟尾处轻轻跳动, 梁眷维持着这个姿势又等了一阵, 直至小腿酸麻, 快要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才小声讷讷试探问道。
“是不是已经点燃了?”
“没有。”说谎话的陆鹤南, 声线依旧沉稳。
“你这烟,怎么会这么难点?”
梁眷对陆鹤南的说辞起了疑心。
她边轻蹙眉头低声抱怨, 然后小幅度的移开攥着打火机的手;边微微退后,作势要去观察烟尾的情况。
然而梁眷刚向后退了不过毫厘,就被陆鹤南用力箍紧细腰,强硬的阻止她接下来的动作。可梁眷的眼角余光处,还是瞥见了烟尾那点微弱、却早已亮起的忽明忽灭。
几乎是在“真相”暴露的同一时刻,陆鹤南取下含在嘴里的香烟,单手环着梁眷前移,将香烟摁灭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再用同一只手,轻轻拨动打火机盖子,熄灭仍在梁眷虎口处徐徐燃烧的火焰。
直至一切潜在的危险因素,都被陆鹤南一一亲手扼杀在摇篮里后,他才单手捧着梁眷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压着她朝自己靠近。
陆鹤南的这一系列举动速度太快,梁眷的瞳孔骤然一缩,已经溢到喉咙处的那句“骗子”,还没来得及从唇间吐出,就被带着一股清凉烟草味的唇舌毫不留情的封住。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娇嗔,也化成了红唇边细碎勾人的嘤咛。
一晚上,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欺骗,梁眷心里带着气。
尽管那吻细密又磨人,她也强撑着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手掌故作矜持抵在陆鹤南的胸膛上,意图阻挡住他的肆意进攻。
可陆鹤南给的吻来势汹汹,几乎到了不可遏制的程度。梁眷没撑上多久,就没骨气的软了下来,时不时用力推拒的双手,也变成了欲拒还迎的调.情。
察觉到梁眷此刻的乖顺温婉,陆鹤南托着她脑袋的右手也渐渐收力,不再限制她的动作。唇舌交替缠绕,有来有回的深吻也变得更加从容。
携着陆鹤南凛冽气息的烟草味,渐渐弥漫在梁眷的口鼻间。
明明那根被她亲手点燃的香烟,早已在接吻前被陆鹤南抬手摁灭,可梁眷还是觉得自己在一片不知名的烟雾缭绕中,失了智、迷了心。
紧紧攥拳,将打火机稳稳包裹在其中的手掌也慢慢张开,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攀上陆鹤南的肩膀。
想要更多,也想给他更多。
梁眷被吻到意识迷乱,脑海中只剩没经再三思考,没被美化包装后的第一想法——她想将更多的自己送到陆鹤南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身体不断贴近再贴近,耳边的布料摩擦声在此时格外刺耳。一时之间,梁眷分不清,渴求更多的到底是谁?
打火机脱离了手掌的束缚,顺着被揉皱的睡袍不停下滑,直至跌下沙发,滚到沙发后的墙角边缘处,才堪堪停下来。
咕噜咕噜的落地滚动声,犹如不合时宜的中场叫停,惊醒了沉浸在旖旎情.欲中的二人。
两个人额头紧贴着额头,放肆的重重喘息,呼吸纠缠直至融为一体的刹那,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赤.裸.裸的意犹未尽。
想融为一体的,何止呼吸?
梁眷累得全身酸软,伴随着钟表指针的“滴答滴答”声,她垂眸靠在陆鹤南胸前,静静的听着他同样杂乱的心跳声,感受着他同样剧烈的起伏。
“打火机。”顾不上脸上红云密布,她忍不住低声提醒。
陆鹤南叹息一声,揉了揉梁眷的脑袋,像是安慰,更像是诱哄:“我一会找。”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是突如其来的,还没等梁眷反应过来,她就已被陆鹤南轻轻抱起,再轻轻放下。
仰躺着的姿势多少有点让人缺乏安全感,梁眷懵懵的眨着眼睛,喘息了一阵。
平复片刻后,她玩心四起,故意抬手去勾陆鹤南的睡袍带子,将打结后余下的那长长一截,一圈一圈的缠绕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那一截睡袍带子只缠到一半就已经绷紧,梁眷无意识地撅起被吻到红肿的红唇,眉头也轻蹙起来,像是对眼前的这个结果感到不满。
“你俯身下来一点嘛?”梁眷用力扯了扯,尾音婉转上扬,好似撒娇。
尽管她手上的那点力道,根本撼动不了陆鹤南丝毫,他也还是乖顺的俯下身,好让梁眷得偿所愿。
梁眷不知道,此时自己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眸有多么勾人,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这个动作,有极大引人犯罪的嫌疑。
直到陆鹤南冷淡又冷静的嗓音冷不丁震在耳边,才终于引起她的一丝丝警觉。
“好玩吗?”他问得极其平静。
梁眷手指一顿,然后僵硬地抬眸。
陆鹤南的神情远不像他声音那样没有波澜,眼中藏匿不住的晦涩与紧绷,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映在梁眷的眼睛里,像是雕刻般,清晰到一览无余。
梁眷喉间用力吞咽了两下,霎时间,她被那炙热的眼神唬住,竟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好玩。”可惜不争气的嘴巴却比脑子更快。
话音甚至还没落下,梁眷就在心里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一道阴影倏地笼罩下来,嘴唇再次欺上的刹那,梁眷条件反射的闭上眼,双手交叉环住陆鹤南的脖颈,主动扬起脸迎了上去。
许是梁眷配合的太好,陆鹤南被这从内到外都娇软的姑娘勾得狠了。
在唇瓣一次又一次辗转碾磨的间隙,他低喘着,眉眼含笑的覆在梁眷耳边,低沉嘶哑的嗓音震的她蓦地心悸。
他说:“那就好好玩。”
好好玩是什么意思?梁眷不知道。
但在意识发散前的前一秒,锁骨处刺骨到钻入肺腑的疼痛,逼迫她睁开迷蒙的双眼,那是陆鹤南俯首在她颈间,身体力行的让她死死铭记住此刻。
梁眷疼到蹙眉发颤,却还是不舍得推开陆鹤南覆在他身上的脑袋。
吻到动情处,梁眷腰间本就有些松垮的睡袍带子骤然松散,春光顿时乍泄。
陆鹤南的手隔着一层睡袍布料,本放肆在梁眷腰间任意摩挲,直至指腹划过一片滑腻的肌肤时,他神情一滞,眸光里也恢复了惯有的冷静自持,然后再不动声色地收回早已指尖发颤的手。
游走在钢丝上,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失足坠落深渊的人,在这一刻冷心冷情,剥离掉所有对自己有利的私欲,猛地回神。
陆鹤南轻覆在梁眷身上克制的喘息,额间的汗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下滴落,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梁眷的额头、脸上、锁骨处。
不过几轮呼吸的功夫,陆鹤南就好像褪去所有的情.欲,他半撑着胳膊,让自己与梁眷不再贴的那么紧密。
然后屈起手指,再一滴一滴轻柔地抹掉自己不该遗留在她身上的汗珠。
最后侧过头别过眼,合上梁眷大敞的衣襟,勾起手指,小心翼翼的重新系上她腰间的睡袍带子。
许是因为那带子的材质太过光滑纤细,总之,绝不是因为他指尖发颤,才反反复复系了好多次。
从始至终,陆鹤南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让自己的指尖再停留在梁眷的身体上,哪怕一瞬,哪怕一霎。
都是亵渎。
一直处在状况外的梁眷,也终于在此时察觉到陆鹤南心绪的游离。
“陆鹤南,你是不是不行?”
梁眷也不知为何,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好似被人狠心辜负过真心的哭腔。
陆鹤南眼睫颤了颤,平静无波的脸上划过一瞬的动容,只为这一刻梁眷的天真。
他捧在心间上的女朋友,是还没被社会敲打过的乖乖女。她还不会好好隐匿掉自己不便示人的脆弱情绪,所以那委屈做不了假。
她在委屈,为他的不忍。
梁眷红润的面容几乎要与窗外洒进屋内的月光,融为一体。本就沁着水意的眸子,也这天然皎洁的照耀下,更加顾盼生辉,惹人爱怜。
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她的脑后,也散落在陆鹤南的指尖。他抬起手,将散落到毫无章法的碎发,一缕一缕重新拨回到她的耳后。
大概是陆鹤南的动作太过轻柔,轻柔到梁眷的眼睛里不受控的溢出几滴泪。
当那几颗晶莹连成线,再顺着眼角滑到耳廓,擦过陆鹤南的手指,流向发间时,他的心里一阵钝痛。
美而不自知的姑娘,最为动人。
先流泪的人自动被归在弱势地位上,梁眷不要这份带着乞怜的弱势。她挥掉陆鹤南想为她拭泪的手,然后再抬手挡在眼前。
一定是灯光太刺眼了,才让人这么想流泪。
她是在挡住惹人厌烦的灯光,绝不是在遮挡泪流不止的双眼。
陆鹤南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一副想讲道理的态度,“梁眷,别被情迷意乱冲昏了头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在最不该讲道理的时候,和她讲道理。委屈到极致的梁眷,哭腔更重了。
“我……我是在履行女朋友应尽的义务。”
感知到泪水渐渐止住,梁眷移开覆在眼睛上的手,转而重新握住陆鹤南腰间的带子,再一寸一寸向下深入,像是试探,更多的像是决绝。
身体远比话语更诚实。
感受到陆鹤南身体的异样,梁眷带着哭腔的口吻都变得更加笃定了。
——“陆鹤南,我不信,你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