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雪落
因为今天人多, 任时宁让人开的是车库里加长七座的那辆商务车。黄河路后面的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街口。一行人下了车, 影子也渐渐隐匿在无边的夜幕当中。
刚走没几步,褚恒的少爷病就开始发作。
“我靠,这北城怎么能这么冷?”褚恒冻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发颤。
任时宁扫了他一眼, 见他畏手畏脚的缩成一团便开始无情嘲笑:“怕冷还来什么北城?”
听见这话褚恒有些不服气,他瞪圆了眼睛大声嚷道:“咱们这些人里, 最怕冷的可不是我好吧!”
“不是你, 还能是谁?”沉寂了一路的莫娟,在此刻也终于活泛起来。
姚郁真松开宋清远的臂弯,跑上前几步跨上莫娟的胳膊,努了努嘴轻笑道:“当然是我三哥啊。”
莫娟一愣神,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前方陆鹤南的背影。挺拔端正自不必多夸,且连石板路上影子的仪态都雅正的无可指摘,哪有一丝怕冷瑟缩的样子?
“想当初他选择去港大上学, 还不就是看中港洲的气候了。”姚郁真看出了莫娟眼里的犹疑, 忙拉长音俏皮解释, “因为那里全年高温, 四季无雪。”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 褚恒抬起一直藏在衣领中的脸, 微微偏头去观察陆鹤南的神情。
这个傻子明明已经冷得脸色发白, 唇间一点颜色都没有了,却偏偏还是咬紧牙一声没吭。
刚抬头看了一眼, 冷风扑面的刹那,褚恒打了个寒颤, 然后就迅速低下头重拾衣领中的温暖。
“爱情还真是伟大啊。”褚恒忍不住在心里唏嘘。
——
任时宁带着一帮人来的突然,胡同里酒吧的老板事先毫无准备,又赶上跨年夜,本就火爆的酒吧此刻已是被人潮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散台的客人暂且不论,单说今天能坐在卡座上的那群人,都是至少提前半个月付定金定下位置。
“任总,您带着朋友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您看我这…”留着络腮胡的老板回头看了看人满为患的酒吧,再看看眼前这几个从上到下透露着矜贵的客人,一脸为难。
任时宁是这里的常客,这个酒吧当初能开起来,也离不开他的帮忙。老板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每次任时宁带人来,他都是做足待客之道,提前半天清走闲杂人等。
只是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在跨年的节骨眼上赶其他客人走,实在不太厚道。
“哎呀,生意好是好事,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任时宁拍拍老板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你别紧张,我们的事都是小事,肯定不能耽误你做生意。”
说完,任时宁又转过头看向远道而来的几个朋友,挑眉询问道。
“怎么说,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去我的会馆坐坐?”
站在最后面的姚郁真第一个不乐意了,她踢踏着皮鞋,小声抱怨:“早就听说北城的胡同里酒吧有名,没想到巴巴赶来了,却这么不凑巧。”
宋清远捏了捏她的手心,软声安慰:“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任时宁见众人没有异议,刚想抬脚招呼大家离开,却听见陆鹤南淡淡开口了。
“哪里有那么矫情,不过就是来凑个热闹的。”陆鹤南熄灭了手里的烟,敛去脸上的清冷,冲老板笑了一下。
“我们这群闲人,也就是借着跨年的由头来喝杯酒。”陆鹤南顿了顿,脸上笑意更深,口吻也是浑不在意的态度,“所以,有酒就好,有没有位置都无所谓。”
络腮胡老板表情一僵,他没想到在这群人中压迫感最强的人,说话却是这么随和谦卑,让人如沐春风到难以拒绝。
陆鹤南场面话说得足,老板却也不敢心气高到,真让这些贵客和其他散台的客人混在一起。他前脚刚将这些人引到内场,后脚就连忙鞍前马后的亲自与其他桌的客人协商。
几分钟的功夫,就为陆鹤南一行人腾出一个卡座。
“有劳了。”陆鹤南解开外套扣子,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略微颔首向老板致谢。
再一瞥见这桌子上是没来得及收拾的一片狼藉,便知这个卡座的来之不易,复又体贴道:“刚刚这桌客人的酒水钱,我们付了。”
陆鹤南说话的声音极轻,再加上酒吧背景音的吵闹,老板下意识屏住呼吸,才竭力听清他的意图。
“哪里用的着您破费?”老板连连摆手,脸上也诚惶诚恐,“任总好不容易带着朋友来一趟,没招呼到位,是我们的失职,哪还能再让您替我们善后呢?”
“行了行了,你别吓到我们大胡子了,他做事靠谱的很,你就放心吧。”任时宁一只手搭上陆鹤南的肩膀,一手轻挥,示意老板可以先去忙了。
络腮胡老板得了令,连忙带着围成一圈的酒保们离开,给这些人留出一个清净。
“他们陆家人啊,一个个都是天生操心的命。”褚恒嬉皮笑脸的给大家倒上酒,见陆鹤南仍是蹙眉紧绷的样子,忍不住嘴贱调侃。
任时宁一脸玩味的扬眉,拿起酒杯和褚恒相碰,对他方才说的话表示由衷的赞同。
酒吧里向来是年轻人的主场,瞧见满场玩得肆意的少男少女,褚恒语气莫名有些酸。
“年轻真好啊,我要是再年轻几岁也能有他们这个精神头!”
姚郁真最看不惯褚恒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她咽下一口酒,狠狠啐道:“表哥,你别在这倚老卖老好不好,你大学毕业也不过就两三年吧?看看我们清远和你也就差几个月,还是一身少年气呢!”
正喝酒的宋清远被夸得不自在的垂下头,姚郁真见他这样,按耐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倾身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褚恒嫌恶地睨了他俩一眼,勾唇冷笑:“宋清远那是傻人有傻福,有我和陆鹤南在前面替他开路,他在后面捡现成的就好,一般人谁能跟他比。”
莫娟轻晃着酒杯,目光无意识的环绕全场,在看到某处的某个人时微微一惊,随后不露痕迹地看向陆鹤南,话语当中意有所指。
“我看那边那些人应该就是大学生吧,瞧着跟梁小姐倒是年龄相仿。”
可惜,陆鹤南神色冷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连抬头望一眼都不曾。莫娟也不急,毕竟一会总有他的苦头吃。
提及梁小姐,围坐在一起的人都看向陆鹤南会心一笑,只有姚郁真是个迟钝的,还摸不着头脑。
“娟娟,梁小姐是谁啊?”
莫娟勾唇轻笑,笑她马屁拍的虽好,却无知。
她轻点姚郁真的脑门,嗔怪道:“梁小姐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三嫂啊!”
好奇心极重的褚恒,顺着莫娟刚刚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惊叹:“嚯,北方有佳人这句话真不假,怪不得万年铁树的陆老三一到北城就栽了呢”
“是吗?让我看看。”原本也没旁人当回事的任时宁,见褚恒反应明显,也放下酒杯抻脖去看。
任时宁不是褚恒,他是见过梁眷多次并且近距离打过交道的。所以,只一眼他就神情错愕住。移开目光后看向莫娟,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的责怪。
莫娟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友情提示过了,是陆鹤南自己不当回事。
任时宁也起了逗弄陆鹤南的心思,他收回视线,状作不在意地问道:“鹤南,你到北城之后跟梁眷联系过了没有?”
“没有。”陆鹤南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银质打火机,许是抽烟抽的太凶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今天太晚了,我怕吵到她睡觉,明早我去华清找她吧。”
“是吗?我刚刚看到有一个小姑娘长得和梁眷挺像的。”任时宁语气夸张,只差把答案写在脸上,“我还以为她和朋友一起出来跨年了呢!”
陆鹤南摩挲砂轮的手一顿,偏头懒懒地望了任时宁一眼,刚想骂他怎么今天这么多话,就透过他的肩头,越过重重人影,看见一个熟悉的侧颜。
光影变换,昏暗的黄色灯光刚好映在那柔美的侧颜上,陆鹤南眯起眼睛打量,眼中闪过几分冷冽,在确认后下意识勾唇轻笑。
很好。不回他的消息,却深更半夜的在酒吧和那个臭小子拼酒是吧?枉费他大半夜落地北城,还在这担心会不会打扰她睡觉。
察觉到氛围不对劲的褚恒,默不作声的看着陆鹤南铁青的脸,在猜出个大概后,直拍大腿叫好,心情舒畅到同姚郁真连喝两杯酒。
“郁真,能让你三哥吃瘪的人终于出现了。”
陆鹤南和京圈这群同龄小辈相比,自小就多了几分沉稳。就算是在商场上和长辈们博弈,也永远是一派从容,胜券在握。哪怕暂时落了下风,或是被小人使了绊子,也能迅速迎头赶上,行为准则也信奉有仇当场就报。
不像今天——只能咬紧后槽牙,一脸的敢怒不敢言。连心情不爽也不敢随意发泄,全然把梁眷的心情与感受放在第一位。
“表哥,咱们要不要过去。”瞧见陆鹤南低气压的样子,宋清远笑不出来,声音里满是担忧,“我看嫂子好像是喝多了。”
“不用。”冷静过后的陆鹤南,环视了一圈梁眷所在的卡座,在看到关莱之后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应该就是同学聚会,我要是过去了,应该会让她下不来台。”
总不能因为和他谈恋爱,就影响小姑娘正常交友吧?
陆鹤南倾身捞起桌上的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过去。
不过须臾,那边就有了回复。
在看到梁眷回复消息的那一刻,陆鹤南紧拧的眉心舒缓了不少。
还可以,起码,没有对他撒谎。
——
梁眷起初答应和成晋喝了那杯名为赔罪的酒,为的就是所有的恩怨,可以在今天到此为止。
但没想到成晋递来的这杯酒会这么烈,顺着喉咙滚下的那刻,喝酒从不露怯的梁眷也忍不住被辣的轻咳起来。
“你这是喝的太着急了。”
成晋握着矿泉水瓶,作势靠近半步,想去轻拍梁眷的后背。可手掌还没碰上衣料,就被梁眷不留痕迹的躲开。
“我没事,一会就好。”梁眷淡笑了一下以示安慰。
为了躲开成晋的手,梁眷身形晃动,胃里的火烧火燎更加难耐,她不受控地垂下眼睫,难受的闭上眼睛。
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指蜷曲,撑着昏沉到摇摇欲坠的脑袋,大口呼吸,极力想要平复胃中的翻江倒海。
贴身的牛仔裤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
梁眷反应虽迟钝,动作却还算敏捷。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陆鹤南的微信消息。
【在干嘛?睡了吗?】
隔了这么久,这个人终于又肯给她发消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本就矫情敏感的梁眷在此刻情绪更加泛滥。陆鹤南不过是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就引得她迷蒙了眼睛,眼眶也通红。
她手指微动,照实回过去。
【在酒吧,和同学跨年。】
发完这条消息之后,梁眷就握着手机,静静等待陆鹤南的后文。周遭花天酒地的一切,仿若都再与她无关。
一晚上混在人堆里折腾,梁眷挽在脑后的丸子头已经散开,散落的几缕头发虚虚地垂在脸侧,白皙又带着丝丝红晕的脸颊隐匿其后。
这幅画面落在有心人眼里,自是冷淡又勾人。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追逐了近三年,似白月光一般的姑娘,宁肯把心思放在回微信消息上,也不愿意落在自己身上分毫。
成晋心底那些已经被按压下去的不甘与不忿,又被勾出来重燃。
哪怕自己此刻就坐在她的旁边,也抵不上那个虚无缥缈的男人万一。
凭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酒壮怂人胆,成晋盯着那几缕碎发愣了神,然后颤巍巍地伸出手。不过是手指轻碰发丝就已让他心神荡漾,指尖灼热到像是在进行一种亵渎。
可惜下一秒,一道冷淡又低沉的警告震在头顶,惊醒了这场自说自话的好梦。
“别碰她。”
还在傻傻盯着手机屏幕等回复的梁眷,听到这声熟悉的嗓音,动作竟比思绪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讷讷道:“陆鹤南,你怎么来了?”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跟在陆鹤南身后的褚恒一行人。
上一秒大家还在看他故作大度,装腔作势的说不过是一场同学聚会,可在看见成晋抬手的那一刻,这个自诩镇定的男人就已经冷脸窜到侵略者眼前,宣誓主权。
斥退了成晋之后,陆鹤南敛去脸上的冷意,目光柔柔地落在梁眷身上。他先是俯下身凑近,发现这样根本听不清梁眷说话之后,就极自然的蹲在她的腿边,耐着性子侧耳倾听。
梁眷晃了晃脑袋,她想不通陆鹤南怎么会在这,复又重复道:“你怎么会在这啊?”
“我忙完了,所以就来找你了。”陆鹤南唇边漾起一抹笑,略一停顿,才温声去哄。
他原是想说,我太想你了,所以就来找你了。可围观的人这样多,向来不在意旁人注视的陆鹤南,也觉得脸上有些热。
梁眷漆黑的眼睫颤了颤,陆鹤南的温声软语助长了她内心从不外露的娇气。她主动抬手,勾住陆鹤南的脖颈,整个人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
许是知道能护自己周全的人来了,梁眷任凭意识放空,不再独自强撑着清醒。
梁眷这一举动实在猝不及防,陆鹤南毫无思想准备。
在她抬手勾住他脖颈的那刻,他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只下意识伸手去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改成半跪,才把娇软的姑娘稳稳护在怀里。
纵是反应迟钝,可在身体紧贴的那刻,梁眷也能感受到陆鹤南身形一僵。可眼下她顾不上他是否情.动难忍,只想尽快结束自己现下的昏沉。
她双臂交叉环绕住陆鹤南的脖颈,整个上半身都半吊在他的身上。
似是维持这个动作实在费力,脸颊贴在陆鹤南身上的梁眷又动了动,直到在他的颈窝处寻了舒服的位置,才安生的安稳下来。
“陆鹤南,我好难受。”
“喝这么多酒肯定难受啊。”
陆鹤南尽力控制自己声线的平缓,可在开口的那一刻低沉的嗓音还是掺了些喑哑难耐:“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也没等梁眷答应,陆鹤南就撑着僵硬的身子,将梁眷打横抱起。
一直站在陆鹤南身后的姚郁真和莫娟见状,忙拿起梁眷的衣服盖在她的身上。
“你要把她带去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成晋,在众人要离开时,才想起来质问。
陆鹤南脚步一停,略微偏头,语气有些嘲讽:“跟你有关系吗?”
“人是我带来的,我当然要为她负责!”
成晋虽说得义正言辞,可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陆鹤南的眼睛锐利又阴沉,给人十足的压迫感,他实在没有冲上去与之一争的勇气。
似是听到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陆鹤南来了兴致,回过身,掀起眼皮,睨了成晋一眼。唇边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全然一副没把成晋放在眼里的意味。
许是被这样抱着有些不太舒服,窝在陆鹤南怀里的梁眷突然发出稀碎的嘤咛。
陆鹤南垂眸,抱着她向上颠了颠,为她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见她眉眼平缓松泛,才稍稍放下心来。
直至做完这一切,陆鹤南才分心对着成晋慢悠悠答道:
——“可笑,你带来的,就是你的人了?”
第42章 雪落
本在场子另一侧潇洒的顾哲宇, 见一个陌生男人不由分说的抱走了梁眷,下意识的就想抬腿去拦。刚迈出两步,就被回过神的关莱一把拽住。
“你拉我干嘛啊?”顾哲宇指了指梁眷离开的方向, 语气有些焦灼,“你没看见梁眷被人带走了啊?”
关莱的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人家作为男朋友来接自己的女朋友回家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就是梁眷的暧昧对象?”顾哲宇愣了一秒,吃惊道,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就是个大嘴巴!”关莱得到机会,对着顾哲宇一通数落, “我要是告诉你了, 你们全寝室还不都得知道了?”
关莱一直对上次成晋为了那块腕表,冲梁眷发火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这件事与顾哲宇没什么关系,但是倘若他不多嘴,成晋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顾哲宇讪讪的摸了摸脑袋,正要为上次的事道歉,便听关莱又冷冷清清的开口了。
“你晚上和陪我一块送思妍回去吧。”关莱望向醉的不省人事,宛如一滩烂泥般倒在沙发上的许思妍, 不由得叹了口气。
听到这话顾哲宇心里更加愧疚了, 他手指无措的绞动着衣角, 低声商量道:“莱莱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我妈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想我了, 想让我今晚回家。”
“知道了。”
意料之外的, 顾哲宇没听到关莱暴怒的声音。他垂眸去看, 只见关莱一脸平静,连蹙眉都不曾。
明明她已经确如妈妈所希望的那般, 磨去身上的棱角,尽量变得温婉乖顺了。
可顾哲宇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没来由的钝痛。那强烈的痛感,像是能摧毁内心坚实的某一角,可他对此却毫无还手之力。
此去经年,空留满地萧瑟。
好可惜,在还能挽回的这一年,他还不懂破镜难圆的道理。
——
冷风簌簌,察觉到怀中人的瑟缩,陆鹤南不自觉地收紧了臂弯,脚步也下意识加快了不少。可他怀中的温度,同北城骇人的气温相比,终究是杯水车薪。
“我刚刚打电话又叫了一辆车来。”任时宁指了指街口那辆十分扎眼的保时捷,“你带着梁眷先走,咱们直接在酒店碰头。”
陆鹤南略一点头,没说一句多余的话,抱着梁眷径直上了车。
任时宁手下的人培训得当,念及车内有个醉鬼,几百万的豪车行驶在四平八稳的马路上,应是被开成了稳稳当当的老爷车。
许是车子行驶的平稳,梁眷最初那股天旋地转的难受劲渐渐消散,只是神志还有些迷蒙。
酒精放大了梁眷的所有感知,只要陆鹤南稍有一处没顺她的意,她就立刻像个娇气包一样不安分的在他怀里乱窜。
“开窗。”梁眷挥舞着手臂,挣脱开陆鹤南的束缚,作势就要去按车窗的升降键。
陆鹤南好脾气地收回她的胳膊,将那细细如莲藕的一只重新禁锢在自己手里,耐着性子低声去哄。
“外面冷,有风。”
也不知道怀里这个醉鬼听懂了多少,陆鹤南垂眸去看,只见梁眷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眼底还带着些委屈的潮红。
陆鹤南的心猛地皱缩了一下,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一番。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和梁眷到底是谁更燥热,是谁更需要寒风来拯救。
“暖风已经关了,一会就不热了,乖。”
陆鹤南慌乱的移开眼睛,不敢再看。只怕再看下去,自己会真顺遂本心对她做些什么。
然而,这点淡淡的凉意并不能让梁眷满足。在开窗这件事上碰壁之后,梁眷也不再和陆鹤南硬碰硬的较劲。
感觉到怀里的人消停了片刻,陆鹤南刚想要长舒一口气,就觉得胸前的那片温软又在蠢蠢欲动——梁眷正企图离开他的怀抱。
“干什么?”陆鹤南叹了口气,长臂一伸,把人重新带回怀里。
“你身上热,不想抱着你了。”酒醉过后,梁眷说话时带着重重的鼻音,比白日清醒时要可爱不少。
她言语虽简短,但条理清晰,逻辑顺畅。陆鹤南听懂了,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是把罪过全怪在他身上了。
可他全身燥热,还不是她胡乱撩拨点燃的?不负责就算了,现在竟还想弃之不顾?哪有这样的道理?
若不是听她的尾音还有些发颤,陆鹤南都要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装醉来捉弄自己。
开窗还是放开她?在这件事上陆鹤南不用多做权衡,手就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选择。
他一手揽着梁眷,一手轻按车窗升降键。上下调整了一番,只留出一个狭窄到不易发现的缝隙,供缕缕寒风渗入温暖的车厢。
冷风掠过红扑扑的脸颊,抚平了梁眷酒醉之后的最后一丝难耐,她放下内心所有的戒备,安稳的在陆鹤南怀中沉沉的睡过去。
陆鹤南抬头看向窗外飞驰闪过的街景,在霓虹灯光的装点下,寂夜里的城市也有了几分华灯初上夜阑珊的意味。
北城虽只是个北方小城,但节日氛围极其浓厚,每一个路灯杆上甚至都挂满了红彤彤的,昭示新年来临的灯笼。
陆家从没有过节的习惯,陆鹤南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只差越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就要到达褚恒事先预定好的酒店。
见梁眷睡得沉,他本没打算叫醒她。
可当零点到达之际,街头烟花燃起,腾的一下子升向天空,在最夜幕顶端绽放五彩绚烂的那刻,梁眷像是似有所感般悠悠睁开了眼。
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在看到窗外烟花的那刻,逐渐从迷蒙过渡到清明。
“吵醒你了?”
陆鹤南察觉到怀中人的微动,轻蹙眉头,抬手想要关上车窗,将这份吵闹到惹人心烦的绚烂阻隔在车外。
可梁眷几乎与他同时抬手,然后先一步拦下了他的动作。
她看向他,亮晶晶的眼里满怀对未来赤诚的期待。
“陆鹤南,新年快乐。”
在烟花漫天的这一刻,我祝你新年快乐。
这是我们一起跨过的第一个新年,也许未来还会有很多个,也许这就是此生最后一个。
梁眷揣着满腹心事,她隐去后半句,只放纵的让自己更紧密的靠在陆鹤南的胸膛上。耳边传来沉稳有力,让人心安的扑通扑通声。
那是为她而心动的心跳声。
“新年快乐。”陆鹤南低下头极珍重的道上一句,也极珍重的在梁眷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用力地揽住梁眷的肩头,像是拼尽全力揽住此生难以割舍的珍宝。
再抬头望向车窗外时,华丽夺目的烟花仍旧没有停歇。
绿灯亮起,车子奔向无边的夜色当中。不间断的烟花爆鸣声依旧落在耳畔,可陆鹤南却不再觉得这绚烂吵闹,只觉它们格外珍贵难得。
——
彻夜好眠也难以抵消宿醉后的痛苦。梁眷在四肢百骸的酸痛中缓缓睁开眼睛,在看到天花板上那顶繁复的水晶吊灯时,微微愣神。
这里不是宿舍,也不是陆鹤南哥哥在北城的那个房子。
虽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梁眷却没有过分慌乱,因为她确定自己昨晚是被陆鹤南带走的。
跟着他,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房门被轻轻推开,反应慢半拍的梁眷还来不及闭眼装睡,就猝不及防地和陆鹤南那双漆黑清冽的桃花眼对视上。
“醒酒了?”
躺在床上回话的姿势实在太尴尬,梁眷撑着胳膊坐起身,不好意思的回道:“应该吧。”
“我看是彻底酒醒了。”陆鹤南勾起唇,眉眼的笑意渐渐加深,他不怀好意的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梁眷一番,而后才不疾不徐道,“你昨晚可不像现在这么矜持。”
梁眷表情微滞,却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也难以分辨陆鹤南话语的对错。因为,她喝多了之后就会断片。
“我昨晚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吗?”梁眷捏紧被角,小心翼翼问道。
陆鹤南眉梢上挑,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惋惜:“看来是都不记得了啊。”
说完,他就转身抬腿走到套房的客厅内,只留梁眷呆呆地坐在卧室床上,对昨晚自己的“荒唐”行径展开无尽遐想。
回过神的梁眷连忙下床,趿拉着拖鞋,紧跟在陆鹤南身后小跑出去。
“我昨晚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梁眷攀上陆鹤南的胳膊,扯着他微微俯身和自己平视。只是这动作虽有压迫感,但在气势上却稍显不足。
“也没有什么吧。”陆鹤南顺从的弯下腰,顽劣地眯起眼睛,好似在认真回味,“也不过就是对我稍稍投怀送抱了一下。”
光是听见“投怀送抱”这四个字,梁眷就已经觉得自己尴尬的无处可躲了。
她松开陆鹤南的胳膊,讷讷地退到沙发角落里坐下。温吞的样子,好似受伤的鹌鹑,平日对着陆鹤南耀武扬威的劲头也荡然无存。
昨晚客房服务部见陆鹤南带着醉醺醺的梁眷回来,就贴心的送来了解酒利器——蜂蜜。昨晚梁眷睡得沉没喝成,眼下这罐蜂蜜正好派上用场。
陆鹤南扬了扬手中的蜂蜜,温声问道:“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我一会给你冲一杯蜂蜜水好不好?”
意料之内的,他听到梁眷答:“好。”
温热的蜂蜜水冲好后,陆鹤南将玻璃杯放在梁眷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酒店内线电话,和摆放在旁边的宣传册,随意翻动了两下又问道。
“早饭想吃什么?我打电话叫他们送上来。”
陆鹤南略一停顿,在宣传册上挑拣了几样,打算给梁眷列出几个选择,省得她漫无目的的空想,迟迟做不出选择。
“牛奶配三明治,还是……”
一句话还没完整的说完,梁眷就已经先一步应声了。
又是一句——“好。”
今天怎么这么乖,他提什么都说好。
若是他提点别的,比如她认知以外的,她还会说好吗?
陆鹤南放下电话和宣传册,长腿一迈,整个人欺身覆在梁眷身上。宽大的手掌牢牢地压住梁眷铺在沙发上的睡裙裙摆,切断了她所有逃走的可能性。
淡淡的烟草味包裹在周围,陆鹤南身上凛冽的气息实在让人难以忽略。本就不淡定的梁眷,眼底的慌乱在陆鹤南凑近的那一刻更加明显。
“你你要干嘛?”梁眷紧张到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陆鹤南眉梢上挑,漆黑的眼底压着几分笑,漫不经心的口吻憋着一股坏劲。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说什么都说好?嗯?”
听到面前的人一连抛出三个问题,梁眷本天生迟钝的感官在此刻变得无限敏感,耳边是陆鹤南沉重又压抑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时响起的暧昧簌簌声。
太近了,呼吸纠缠间,梁眷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陆鹤南喉结滚动,眼底溢出一抹难耐的红,那是情.动的征兆。明明此刻就想不管不顾的放肆掠夺,可身下人的战栗逼迫他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是喝酒的后遗症吗?那我以后多给你备点酒好不好?”陆鹤南刻意放缓语气,可声音依旧喑哑的不像话。
为了让陆鹤南尽快放过自己,梁眷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却没想到这句温软退让的“好”,成功勾起男人藏在心底的占有欲。随之而来的,是更让人无法抵抗的变本加厉。
“既然什么都好的话,那你亲我一下好不好?”手指轻轻划过梁眷泛着红晕的脸,陆鹤南不知道自己还能克制多久。
大概是看懂了梁眷眼底的犹疑,他退而求其次的更换了在梁眷眼里同样恶劣的要求。
“或者我亲你一下也好。”陆鹤南声音沙哑,继续循循善诱。
“不好。”梁眷拼尽全力,才让哽塞的喉咙艰难的发出这两个音节。
可陆鹤南被撩拨的已经在兴头上,哪里肯轻易放过她。昨晚碍于她醉酒意识不清,他才硬生生忍了一夜,被迫做了整晚的正人君子。
现下的一切不过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罢了。
“拒绝无效,我听见你在心里说好了。”燥热冲顶,陆鹤南重重叹息一声,狠下心来不再跟梁眷玩这你来我往,有商有量的把戏。
天旋地转,失重感来临的那一刻,梁眷无枝可依,只能紧紧攥住陆鹤南的衣襟,然后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轻笑。
下一瞬,两个人调转了位置,梁眷被抱到陆鹤南的大腿上。
唇舌覆上来的时候,梁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她凭借着最后的清明,竭力想记住此刻这份悸动。
——原来,这就是耳鬓厮磨。
第43章 雪落
这个吻实在是甜蜜到腻人。
女上男下的姿势对梁眷来说有点困难, 她没能坚持多久就瘫软在陆鹤南的怀里,随后彻底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
抵在陆鹤南胸前的那双带着欲拒还迎意味的手,也被引领着交叠攀附在他的脖颈上。
直到被哄着张开嘴, 若隐若现的舌尖被勾起缠绕的时候,梁眷迷蒙的意识才堪堪划过一丝清明。
——男人在这方面是不是都有无师自通的能力?
思绪飘散,窒息无力又身处黑暗的感觉,让梁眷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想去捕捉一份光亮, 寻到一份安全感。
可迷茫失焦的眼睛刚一睁开,梁眷就同那双潋滟着春色, 纵身于□□中的桃花眼对视上。
那是梁眷从未见过的陆鹤南, 眼底无尽的漆黑是化不开的浓重,满满的掠夺情绪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与平日谦和守礼、光风霁月的陆鹤南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这一眼带给梁眷的冲击不小,又气又恼的她条件反射的合上贝齿,想要将这个占据绝对领导权的外来者拒之门外。
奈何牙尖没收住力,梁眷一个不留神,就结结实实的咬了陆鹤南一口。
陆鹤南吃痛一声, 舌尖抵着下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饶是这样, 他也只是微微退开梁眷被吻得红肿的唇瓣。接吻时来回流连在梁眷脊背上的宽厚手掌, 此时也停下来, 改为紧紧禁锢在她的后腰上, 不给她一丝一毫退后的可能性。
屋内实在是太静了, 连陆鹤南压抑克制的喘息声也清晰可闻。那冷淡又暧昧的声音, 落在梁眷耳边,分明代表着他妄图卷土重来的前奏。
“你……你怎么能睁眼睛?”
看见陆鹤南唇瓣上洇出的鲜红血丝, 梁眷顿时底气不足。原本占据上风,想要先发制人的她, 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痛意消散,陆鹤南又恢复到往日漫不经心的姿态。只是今天的这份懒散,又平添了些平日不曾外露的浪荡勾人。
他落拓地靠在沙发上,按在梁眷后腰上的手掌暗暗用力,带着她向前倾身,同自己贴的更紧密一些。梁眷挣脱不得,只得软下腰身顺从他的心意。
这份景象如若落在不知晓内情的外人眼中,则更像不谙世事却身形曼妙的梁眷,对着清隽淡雅的陆鹤南主动投怀送抱。
“我在问你话呢!”装乖装到极限的梁眷,凶巴巴地又问了一遍。
陆鹤南仍是不急着回答,直到抱着梁眷调整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才回过神似的悠悠开口,声音里也掺杂着亲吻过后未能尽兴的沙哑。
“想看。”
好不容易等到陆鹤南开口了,梁眷却只听见他吝惜的撂下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梁眷轻蹙眉头,接着追问:“想看什么?”
陆鹤南眯起眼睛,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语气里带着怜惜与得意:“想看你沉溺在我身上的样子。”
这话一落地,梁眷白皙的脸蛋登时又染上一抹红晕。
真是作死,干嘛非要执着地问他这个问题?光天化日之下,他又怎么能一本正经的去说这么不要脸的话?
陆鹤南最初只是想浅尝辄止的,可颤抖的薄唇刚一轻触到梁眷柔软的唇瓣,就变得急切起来。
吻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或轻或重的吮吸轻碰在男女情.事上,原来也只是前菜。
舌尖深入缠绵到尽兴的那一刻,他想看、想知道、想确认她有没有同自己一样沉溺深陷。
“好甜。”
陆鹤南抬手抚上梁眷的唇角,修长的手指微屈又轻轻划过她的红唇。直到感受到梁眷在他身上战栗,才大发慈悲的停下来,口吻中带着丝丝意犹未尽。
“什么好甜?”这次梁眷学乖了,她抬起头,反应了半晌才警惕性十足的问。
“蜂蜜水好甜。”陆鹤南收回手,眉梢轻扬,看向梁眷时一副面不改色,正人君子的模样,“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梁眷没答,耳朵却先一步红透了。
她回头瞟了一眼桌面上那杯直至被晾凉,都不曾被人动过一口的蜂蜜水,然后在心里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实在懒得拆穿陆鹤南这拙劣的谎言。
因为她听懂了这谎言背后的潜台词。
“接个吻就让你这么筋疲力尽了,这以后可怎么办?”
陆鹤南修长的手指上缠绕着梁眷乌黑的长发,他垂眸,一脸玩味的看向靠在他胸前,还没缓过劲的梁眷。
听见陆鹤南拿她打趣,梁眷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小声嘟囔;“谁要跟你有什么以后?”
电光火石间,她回想到上次通话时,那个一晃而过的娇软女声,脑子短路,鬼使神差地又开口。
“你怎么不去找那个喊你三哥的人谈以后?”
陆鹤南怔愣了一下,没明白梁眷的意思,所以似笑非笑道:“喊我三哥的人多了,我找哪一个?”
这话的确不假,陆鹤南在陆家这一辈中行三,无论是在京州江洲,还是在港洲北城,但凡是比他小的世家子弟,为了拉进家族之间的关系,都毕恭毕敬的喊他一声三哥。
可这话落在梁眷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种含义了。
跟他关系熟稔,喊他三哥的女生很多吗?
梁眷垂下头极好的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可心里还是不禁泛起一阵苦涩。二十年的人生里,做事样样拔尖的她,破天荒的第一次感受到不自信,竟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想到此处的梁眷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原是她头脑发热拎不清了,错把陆鹤南当成了寻常人。他现阶段给的感情太浓烈,以至于她沉溺其中忘乎所以,忘记了这个长年端坐高台的男人,绝不是她能轻易掌控驾驭的。
她不屑于搞雌竞那一套,也清醒的知道她很难在各个层面上,同陆鹤南追求真正意义上的平等。
但位低,绝不代表她要做小伏低,被迫接受他心的游离。
谈恋爱在梁眷眼中也无非就是一场你情我愿,不掺杂利益交换的等价情感交易。
若是有一天这份感情真到了山穷水尽,不值得挽回的地步,她定不会歇斯底里的寻求乞怜,她要干干净净的抽身,然后绝不留恋的继续向前。
人生漫长,处处都有好光景。决不能因为错过了一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男人,就矫揉造作地说自己要抱憾终生。
着实没必要。
倏地,一阵门铃声打乱了梁眷纷杂的思绪。
“你约了客人?”
梁眷从陆鹤南身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被扯乱揉皱的衣服,再开口时又是一副和煦的样子。只是那份和煦里,带了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冷清。
陆鹤南当然看不透梁眷那些百转千回的心绪,但他能感受出来她情绪不高,垂下的漆黑眼睫里藏匿了许多欲言又止。
是不能说与他听的欲言又止。
是因为不值得被信任吗?所以从不向他提及掩埋在心底的心事。想到这,陆鹤南没来由的烦躁,胸腔内憋闷又酸痛。
“也不算什么客人。”听到房门外熟悉的声音,陆鹤南站起身,趿拉着拖鞋,不疾不徐的朝门口走去。
他扯起僵硬的嘴角,接着刚刚的话头开了个玩笑:“就是喊我三哥的那帮人来了。”
房门外的褚恒是个急脾气,见门铃按了两回,屋里也没有任何反应。正当他抬手握拳准备砸门的时候,门忽然被从里拉开。
随即映入眼帘的就是陆鹤南的冷脸。
“原来你在屋里啊!”褚恒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侧身在陆鹤南的臂弯下硬生生挤进了屋内,“害得我们在门外等半天。”
褚恒和陆鹤南厮混惯了,自是不把陆鹤南眼中的警告当回事。然而宋清远和姚郁真却没胆量在陆鹤南冰冷的注视下,强行闯入。
好在此时电梯门打开,电梯间内走出姗姗来迟的任时宁和莫娟。
任时宁在门口站定,睨了一眼宋姚夫妇二人:“你俩大清早的在这当什么门神?”
说完,也对陆鹤南的冷脸视而不见,挥开陆鹤南横在门框上的手,抬腿就往里迈步。
有任时宁在前面开路,宋清远和姚郁真忙不迭跟进去。
人群一拥而入,门口只余下陆鹤南和莫娟二人。
莫娟笑的温和,随口寒暄:“昨晚在这睡得怎么样?还得请小陆总多提些意见,方便我们后续改进呢。”
陆鹤南侧过身微微颔首,邀请莫娟进门。
提及酒店设施,他褪去脸上的冰霜,由衷夸赞道:“挺好的,酒店各项服务也很专业,你帮宁哥管理的很好。”
众人昨晚入住的这家酒店,是任家旗下品牌新开的。从选址规划落地,到现如今的管理,都是莫娟在打前阵,把控整体发展方向。
见陆鹤南有意将话引导任时宁头上,莫娟表情微滞,语气也变得淡淡的:“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而已。”
陆鹤南笑了笑,没再接话。
莫娟既有意同任时宁保持距离,他们这些局外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更何况,他俩之间的事,过错确实在任时宁身上。
虽说同任时宁关系更密切一些,但陆鹤南也不能昧着良心偏帮过错方。
“陆鹤南,你墨迹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介绍一下!”
不过是和莫娟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些功夫,身处客厅内的褚恒就已经开始嚷嚷了起来。
陆鹤南和莫娟一前一后的走进来,就见任时宁闲适的坐在沙发上,而梁眷站在客厅中央,褚恒和宋姚夫妇三人与她相对而站。
奇的是,梁眷身上不见一丝紧张和慌乱,反倒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那仨人隐隐有些露怯。
“又在这难为人了?”这话是陆鹤南在问褚恒。
褚恒无辜的耸了耸肩,正欲解释,便听任时宁替他辩白:“谁敢为难你的人?”
陆鹤南单手插兜走到梁眷身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懒洋洋的语气里透露着些傲慢。
“这是梁眷,华清中文系大三在读的高材生。做过优秀学生代表,也拿过大大小小无数表彰——”
陆鹤南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有关梁眷的优秀,最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才轻声道:“现在,还是我的女朋友。”
在梁眷洋洋洒洒的人生履历中,是他陆鹤南女朋友这一点,是最不值一提的。
没人能掩盖她本身的光辉,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陆鹤南的话戛然而止,褚恒见他没有后文,又指了指自己:“这就完了?不介绍一下我们?”
“你们有什么可介绍的?”陆鹤南扯起嘴角,嗤笑一声。
梁眷见褚恒急得跳脚,悄悄用力捏了捏陆鹤南的手。
陆鹤南没法子,只得对着褚恒殷切的目光,冷淡的开口。
“家里来了些穷亲戚,没见过什么世面,非要跟我来北城看看大雪。”
“任时宁和莫娟你之前都见过了。”
“这是我表弟,和他的未婚妻。”陆鹤南又指了指站在一处的宋清远和姚郁真。
而看向褚恒时,平静的眼睛里里多了些嫌恶和不耐烦:“这个不是什么亲戚——”
“我怎么就不是什么亲戚了?”
褚恒也不再指望陆鹤南能说什么好话,他蹭的一下子窜到梁眷面前,开始自我澄清。
“梁眷你好,我是陆鹤南表弟未婚妻的表哥,也是他最好的兄弟。”
褚恒刻意将“最好”二字咬得极重,陆鹤南扬眉哼笑一声,也没反驳。
梁眷轻笑出声,果然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以攻击彼此为乐。
“你好,陆鹤南最好的朋友,我对你早有耳闻。”梁眷主动向褚恒搭话。
“真的吗?”褚恒看了看梁眷,又看了看陆鹤南,一脸的难以置信,“是因为他总跟你提起我吗?”
梁眷轻挑眉梢,语气略带几分不忍心:“因为每次都是你打电话,把他从我身边叫走。”
话音一落,众人的哄堂大笑声几乎能将褚恒淹没。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装腔作势的轻咳几声:“那个,我下次一定注意。”
冬日里,刺眼灼热的阳光穿过层层寒风,再穿过落地窗,映照在屋内的时候已经变得温和不少。
阳光下笼罩的都是他此生珍视的人。陆鹤南心弦一动,嗓音虽淡却难掩温情。
“我的朋友不算多,今天你算是差不多见齐了。”他把玩着梁眷的指尖,最后索性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梁眷抬眸问道:“为什么是差不多?”
“因为我堂姐和大哥没来,还有一个朋友,他叫林应森,正在国外读博士。”陆鹤南眯起眼睛,心里细算着日子。
“最快今年夏天吧,他应该就能毕业回国了。”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在陆鹤南提到林应森的时候,莫娟的表情竟隐隐有些松动。
她不是和任时宁?
梁眷心下起了疑惑,然而不过片刻,就又迅速被别的话题勾住。
陆鹤南牵着梁眷往沙发方向迈步,直至坐下同别人闲聊,温热手心里起了黏腻,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你们大清早的来我这干什么?真是元旦也不让人消停。”
任时宁接过话头答道:“郁真说北城有个清乐寺,许愿很灵的,我在北城呆了这么多年,还没去过呢。”
说到许愿,小女孩心性的姚郁真来了劲头:“三哥,昨晚我们几个都约好了,这不早上来喊你和……三嫂一起去嘛。”
以前姚郁真没见过梁眷,混喊三嫂喊习惯了。可今日见到了本尊,她却羞涩的怎么也喊不出来,只敢细弱蚊蝇的将三嫂二字含糊带过。
再次听见有人喊陆鹤南三哥,梁眷眼睫颤了颤,她垂眸坐着,自然也没注意到姚郁真扭捏的欲言又止。
陆鹤南攥着梁眷的手,自然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和绷紧。
蓦地,他福灵心至,将某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东西联系到一起,那些困扰他许久的谜题忽然就有了答案。
陆鹤南攥着梁眷的手用了些力,强逼着她回神,抬头望向他。
“怎么了?是刚刚大家说什么了吗?”梁眷自觉凑近些,大腿紧挨着陆鹤南,心虚地小声问。
陆鹤南没答,只是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一番,盯着梁眷的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去清乐寺的计划就这样被定下来。上香许愿宜早不宜迟,所以出发时间定在半小时后。
乌央乌央的一群人退出陆鹤南的套房后,偌大的客厅内又只剩下梁眷和陆鹤南二人。
客厅里,沙发上,陆鹤南身边,梁眷总能联想到刚刚那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我……我也去收拾下,别让大家久等。”
梁眷不自在的从陆鹤南手心里抽回自己的手,随即就抬腿快步走回卧室,丝毫没注意到陆鹤南慢悠悠的跟了上来。
“梁眷,我发现你挺能憋的。”
陆鹤南倚在门框上,冷不丁一开口,把俯身收拾包的梁眷吓了一跳。
她窘迫地回过头,就见陆鹤南对着她挑眉,懒散一笑。
“我说那天你怎么挂电话,关机,还不回我消息。”
陆鹤南直起身子,一步步逼近,直至把梁眷逼到床边角落里退无可退,才满意的在她面前站定。
“怪不得刚刚提到三哥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让我去找别人。”
他俯下身来,桃花眼中的柔情缱绻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又低又沉,又带着恍然大悟的轻快释然。
“原来是吃醋了啊。”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遮蔽了本就微弱的阳光。看着陆鹤南逐渐向自己靠近,梁眷的心不可避免的颤了颤,神情有片刻的慌乱和被看穿的不知所措。
不知怎的,她突然又想到了半个小时前,那个缠绵悱恻到让人腿软的深吻。
“那天在电话里,喊我三哥的人是郁真。”
嚣张惯了的陆鹤南略弯下腰,放低姿态,语气认真的解释。
“梁眷,你有质疑我的权利。所以你下次再有什么误会的地方,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憋在心里,也不要有什么顾忌。”
“咱俩之间,永远只有你拿捏我的份。”
“不用。”梁眷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否定了陆鹤南这一说法,神色也是同他如出一辙的认真。
“我不用拿捏你,也没想拿捏你。”
也拿捏不住你。
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陆鹤南表情错愕住。惊讶之余,更多的情绪是无可奈何。
他爱她的清醒,有时又恨她的清醒。
因为太清醒的人,没法毫无保留地去爱。
梁眷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陆鹤南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没真正握住她的心。
握不住就握不住吧,在这场情事中,他多爱她一点,又有何妨?
第44章 雪落
不同于其他寺庙建在偏远的市郊周围, 清乐寺建在北城繁华的闹市区,也就是主干路东西大街的交汇处。
元旦这日,本就热闹喧嚣的街头巷尾更是人来人往。
在任时宁开着车第三次差点撞到过往行人的时候, 坐在后排的陆鹤南看不下去了。
“别继续往前开了,就停在路边吧。”
“可是这里离清乐寺还有好远呢,而且外面好冷……”姚郁真看着手机导航上,还余下一大截的行驶路线小声抱怨。
看着姚郁真娇气的样子, 坐在副驾驶上的褚恒轻蹙眉头:“姚郁真,出门在外别给我摆你大小姐的谱, 还不是你闹着要来的!”
褚恒的语气太凶, 姚郁真的脸皱了又皱。
“好了郁真。”坐在姚郁真身侧的莫娟拉着她的手,朝车窗外努了努嘴,示意她向外看。
车窗外,不泛上了年纪的老人,怀中抱着贡品和香烛。虽步履蹒跚,满头银发,但走在刺骨的寒风中仍旧是神采奕奕。
姚郁真愣神的功夫, 梁眷率先领悟到莫娟的意思, 笑道:“咱们走着去, 图一个心诚。”
莫娟回过头, 勾唇笑了笑, 算是认同梁眷的话。
等到任时宁将车停在僻静的角落里, 已是上午十点半。赶在中午之前烧香祈愿是传统, 穿梭在人流中的众人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脚步。
雪后的人行路面湿滑无比,梁眷天生平衡能力不好, 在北城上大学的这两年,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摔倒在冰面上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她虽喜欢雪天, 却甚少在雪后出门,好在今日身侧有陆鹤南稳稳当当地牵着她。
平稳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梁眷终于不在把全部精力放在脚下。
她紧了紧和陆鹤南十指相牵的手,然后放心的抬起头,分心看向还在同褚恒置气的大小姐姚郁真。
正垂眸盯着梁眷葱白手指的陆鹤南,注意到梁眷的视线,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她注视的方向,然后轻声开口,声音清冽的仿佛能同冷风融为一体。
“你不用担心,他们兄妹俩打小就那样,一会就能和好。”
梁眷点点头,而后又仰头看向陆鹤南:“我原以为褚恒会很宠郁真这个妹妹呢。”
今日一看,也不尽然。
陆鹤南挑眉,神情有点讶异:“他还不够宠?在京州他可是有名的妹控了。”
“是吗?”梁眷不可置信的反问了下,随即又抛出自己的疑问。
“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家庭,对待孩子都是娇生惯养,千依百顺呢!”
陆鹤南神情一滞,回想自身以及大家年少时的生活,都实在很难和娇生惯养,千依百顺这样的形容词挂钩。
娇生惯养长大的的孩子,日后自然会是绵软脆弱的性格。经不住风雨,支撑不起家族的人,于各家而言就与废人无异。
准确来说,走到今天的他们,应该算是各自森严家规下的合格产物,做人做事自有一套标准的规则与流程。
毕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里,若想拥有一席之地,是容不得一点瑕疵存在的。
倘若一不小心暴露出自身缺陷或是弱点,那么第一个将你淘汰掉的,绝不会是你的敌人,而是你自以为可以同舟共济的家人。
一个漏洞百出的棋子,丢掉也不算可惜。
陆鹤南垂下眼睫,无奈一笑:“我们过得,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自由幸福。”
注视前方的梁眷听到这句话时心间一颤,随之而来的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
等到梁眷再偏头看向陆鹤南时,后者凛冽在寒风中,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表情完美不见一丝波澜。
——
冬日里的清乐寺虽不像春日里那般草木葱茏,却也是一派宁静祥和。
香烟缭绕下,梁眷跟着大家跪拜了一圈,睁眼起身的刹那,她觉得自己躁动不安的心都平静了不少。
跪拜完毕,大家又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到清乐寺东跨院。
看见树枝上的红色许愿牌迎风飘扬的那一刻,姚郁真不由得小声惊呼:“你们看!许愿牌是在那里挂!”
惊呼过后,姚郁真带着一脸明媚笑容回头去望,企图得到大家的一丝认同。
可刚转过头,对上褚恒漆黑眸子的那刻,她就下意识噤声,举止也变得端庄起来,生怕又听到表哥的训斥。
“行了,快去吧。”褚恒叹了口气,然后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得到应允的姚郁真欢脱的应了一声,然后就一路小跑过去,财大气粗的一口气买下七个许愿牌,再一一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梁眷捧着那小小一张的红色木牌,有些犯难。明明来时还在脑海中列下愿望清单,现下却不知从何写起。
如果写的太多,会不会显得太贪心了?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簌簌落笔,梁眷攥着许愿牌却还是止不住的纠结。
下意识地,她回过头想去寻陆鹤南的身影。
后者正落拓地坐在松树边的长椅上,双腿交叠,手边是一只清乐寺师父们收养的流浪猫。那猫通体白色,看着年幼顽劣,很是亲近陆鹤南。
它安静的趴在长椅上,任由陆鹤南的手掌在它的脊背上摩挲。
温和的阳光落在这一人一猫身上,闲散舒适分外和谐。像是心有所感般,在梁眷望过来的刹那,陆鹤南也抬眸去看。
撞上那双深邃幽静,饱含着浓厚情愫的眼睛,梁眷胸口一悸。
回看过去的这二十年,无论是节日还是生日,她收到的祝福有很多。
可此时此刻,当萧瑟的北风吹过耳畔,勾起往日回忆时,她只能记起二十岁生日时收到的那份礼物。
那张被她翻来覆去紧握在手里,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贺卡,曾被人用力写下一句祝福。
那时他写——惟愿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再次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梁眷漆黑的眼睫还是必不可免的颤了颤。一直恪守清醒,警惕沉沦的心也隐隐有些动摇。
“三嫂,你还没想好呀?”
已经许好琐碎的愿望,把许愿牌顺利挂在枝头的姚郁真挪步凑过来,见梁眷面前的许愿牌仍旧空空如也,不免有些惊讶。
梁眷回过神来,转头答:“想许的愿望太多了,不知道该先写哪一个。”
“嫂子是学中文的,遣词造句肯定比咱们有讲究。”
宋清远迈步过来,捞过姚郁真的肩膀,又不好意思的冲梁眷笑了笑:“你就别在这聒噪,打扰她的思绪了。”
听见宋清远这样说,姚郁真果不其然气得跳脚,反手就给了他一拳:“好啊宋清远,你现在敢跟我哥一样教训我了是吧?”
看着一对冤家打闹着跑到院落中央,梁眷眉头舒展,也跟笑了起来。
哪里有什么讲究?学中文出身,日后八成要靠笔杆子吃饭的梁眷,还未学成出山,就要先抛弃职业操守,“抄袭”别人的文字了。
梁眷拿起笔,凝了凝心神,庄重的在木牌上留下两列娟秀的小字。
落笔的笔尖虽有些发颤,可写下的字却带着与她外形不相符的苍劲有力。
——惟愿所爱之人,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直到虔诚的亲手将许愿牌的红绳挂在枝头,听见木牌间相互碰撞时发出的轻响,梁眷的身心才彻底松快下来。
她掏出手机,对着在风中飘荡的木牌拍照留念,然后才转过身,快步朝陆鹤南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只本赖在陆鹤南手边撒娇的猫咪,现在已经猖狂的挪到了他的腿上,大有继续向上,朝他怀里拱的趋势。
见梁眷这个“外来者”渐渐逼近它的领地,才抬眼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才重新倒回陆鹤南腿间。
“你喜欢猫啊?”
梁眷俯下身来,仔细端详起这只白猫。
刚刚远看不知,现在细看才知道这猫生的确实漂亮。毛发油亮,体型匀称,必是被寺庙的师父们照顾得极好。
听见梁眷开口,陆鹤南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顿,随后抬眼似笑非笑的看向她;“还好,只是觉得这猫像你。”
披着乖顺的外表,内心却野得很,让人有征服的欲望。殊不知,稍有不慎,征服者就会反被征服,让人甘心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什么嘛,哪里有像我。”梁眷只当陆鹤南是在随口胡说八道,没接着往下领会他的别有深意。
陆鹤南不过是分神同梁眷说两句话的功夫,占有欲极强的白猫就感受到自己被冷待。
它不满地“喵喵”叫了起来,胖乎乎的爪子也在陆鹤南的腿上乱蹭,妄图重新夺回陆鹤南的注意力。
梁眷伸出手,想学着陆鹤南的样子,在猫咪光滑白净的肚皮上摸上两把。可她的手刚一触碰上,那猫就狡猾的翻了个身躲开了。
被一只猫无情的拒绝,梁眷顿时有些沮丧。
她收回手,声音有些闷:“它好像不喜欢我。”
“是吗?”陆鹤南挑眉,垂眸看了一眼姿态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白猫。
欺负了他的人,确实是有些过分。
他毫不留恋地松开揽住白猫的手,径直抬手摸了摸梁眷的头顶。
或许是梁眷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和刚刚他抚摸白猫时的手法如出一辙。
这是把她也当成猫咪了吗?
“摸……摸我干嘛?”朗朗乾坤下,青瓦古寺内,梁眷对着陆鹤南玩味的眼睛,神情有些局促。
陆鹤南勾起唇角,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它不喜欢你不要紧,我喜欢你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晒太阳晒得太久的缘故,陆鹤南的嗓音也变得懒懒的。本就不正经的话落在他口中,更显缱绻勾人。
梁眷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呆住,竟真的弓腰任由他摸了一阵。
“许好愿了?”得到餍足的陆鹤南扶起梁眷的肩膀,搂着她的腰身坐在自己身边。
梁眷点点头。
“许了什么愿?”陆鹤南接着问。
想到自己剽窃来的创意,梁眷有些心虚。
她垂下头,鬓边的碎发自然垂下,遮盖住慌乱的眼睛,小声嘟囔:“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陆鹤南只当梁眷还是小女孩心性,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允许她保留一丝神秘,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带回去吧,做个纪念。”陆鹤南随手拿起放在身侧的许愿牌,递到梁眷面前。
梁眷接过那块崭新的许愿牌,前后翻转,看了又看,模样有些呆:“你不求点什么吗?”
陆鹤南弯起眉眼,语气里透漏着一股得偿所愿的舒畅。
——“老天待我不薄,所求的已尽在身边了。”
第45章 雪落
元旦过后, 华清的学生们也迎来这个学期的考试周。与临床医学系专业课繁多的许思妍相比,中文系的梁眷和关莱过得还算轻松。
看到寝室群消息的时候,梁眷刚匆匆赶到院楼楼下。前几天她答应过系里的徐如洁教授, 考试结束后来帮忙登记成绩。
实力不允许小姐:【家人们,普天同庆!我终于考完了!!】
是莱不是菜:【不是吧,我们成绩都出好几科了,竟然有人才考完试啊?】
许思妍发了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随后又跟上一句。
实力不允许小姐:【别骂了好吧,今天晚上请各位务必抛下自己的男朋友, 都出来陪我吃饭!】
这学期, 寝室里自从梁眷也脱单之后,三个人就很难再凑齐,来一场姐妹局,唯一的单身狗许思妍对此一直都有很大意见。
是莱不是菜:【放心,我正在跟顾哲宇冷战,没工夫搭理他。】
窥屏许久的梁眷见状,也迅速表露自己的忠心:【我也绝对没问题!你们也都知道, 我正在谈异地恋, 谈了跟没谈一样。】
想到已有近一周没见的陆鹤南, 梁眷胸口一滞。
清乐寺祈福过后, 陆鹤南在北城只停留了两天, 就和褚恒一道回了京州。新年伊始, 无论是家里还是家外, 总会有些推脱不掉的公开场合需要他去应对。
梁眷心疼他京州北城来回跑,那段时间又正好赶上她准备期末考试。故而放了话, 要他安心在京州忙自己的事,不必急着回来。
看上去冷心冷情的梁眷, 对此美名其曰为:不要打扰她复习。
话是这么说的,两个清醒、懂分寸的成年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但思念难抵,寂夜难捱。所谓一天天按部就班的心如止水,也不过是一场场度日如年的自欺欺人。
回复完消息,梁眷收拾好心情,攥着手机一口气快步爬到三楼。
走廊尽头,徐如洁教授的办公室大门,此时恰好敞开着。
办公室内窗明几净,宽大的窗台上摆满了一盆盆长势喜人的绿植。阳光洒进屋内,再配上眼前的郁郁葱葱,倒让人忘了如今是身处在荒寥无际的冬日里。
办公室里正躬身侍弄花草的徐如洁,一身利落素雅的秋冬款祺袍,虽满头银发,但身形笔直硬朗,全然不像是即将古稀的年纪。
梁眷驻足在门口,看了一阵才抬手敲了敲门,口吻恭敬又抱歉。
“不好意思啊徐老师,我来晚了。”
“你没晚,是我来早了。”
听见是梁眷的声音,徐如洁没急着停下手中的活,直到将最后一盆绿植喷上水,才回头笑道:“快放假了,不放心我这些花花草草,所以提前来收拾一下。”
想到去年春天,徐如洁要去邻市参加学科交流会议。临行前,将办公室里的几盆花,托付给中文系在读学生中她最信赖的学生——梁眷。
梁眷果然没有辜负徐如洁的嘱托,等到徐她出差结束,再回来的时候,满屋的名贵花草早已枯萎了一半。
回想到过往的糗事,梁眷尴尬的无地自容,只好悻悻的皱了皱鼻子。
“我这实在太笨手笨脚了,不然在养花这方面也能给老师帮帮忙。”
徐如洁叹了口气,没把梁眷蹩脚的理由当回事,她无谓地摆摆手:“你们年轻人都太浮躁了,养花是要讲究个耐心的。”
正说着,徐如洁像是想起了什么,剪花枝的手一顿,垂下头怀念道:“不过从前有个姑娘,做事倒是极沉稳。她在学校的那两年,我办公室里的花长得最好。”
梁眷接过徐如洁手中的枯花枝,随口问道:“是吗?是哪一个学姐呀?”
华清中文系每年招收的学生有很多,但能凭才华天赋亦或是后天努力,得专业泰斗徐如洁高看一眼的却寥寥无几。
往上数十届,再加上还没毕业的梁眷,也不过五六个人。
而这几个学长学姐,梁眷也跟着徐如洁在每年的师门聚会上见过。闲暇时偶尔来往,关系也算熟稔。
“你没见过她。”徐如洁摇了摇头,语气里尽是惋惜和怅然,“如果当年一切顺利的话,你入学那一年,她正要毕业。”
梁眷怔愣了下,这话实在伤感。什么叫如果一切顺利?
这世间的事,无论有多么美好绮丽,但凡被冠以如果二字开头,就会变成再无实现可能的希冀。
谈及尘封的往事,徐如洁也没心思再修剪花草,她放下手中的剪子,牵着梁眷的手走到办公室另一侧的书柜前。
高大的实木书柜里摆放的是一排排专业书籍,和一些有典藏价值的孤本。再往上一排,放的是徐如洁和一些毕业生的合影。
梁眷是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所以那些照片她看过很多遍。只不过每一次都是无意识地走马观花,看过后也没什么印象。
“就是她。”徐如洁打开柜门,将相框从架子上取下来。
徐如洁爱干净,连长年置于书柜中的相框也不见一粒灰尘,但她还是抬手擦了擦,低头望着照片时,眉眼带笑。
“你今年都大三了,那我和她也有四年没联系了。”徐如洁轻蹙眉头回忆着,浑浊苍老的眼睛里,各种复杂情绪来回交织。
梁眷将徐如洁眼底的落寞尽收眼底,她带着疑惑,垂眸看向徐如洁手中的照片。
只一眼,梁眷眸光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指也不受控的绞在一起。
怎么会是她?
原来是位熟人,没想到会是位熟人。
“老师,您别太担心。”梁眷平复好心情,主动揽住徐如洁的肩膀,温声安慰,“她那么优秀,现在一定过得很好。”
等到梁眷将专业课的期末考试成绩全部录入,走出徐如洁办公室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徐如洁作为梁眷在专业里继续深造的领路人,在梁眷心里的分量与恩师无异。见她因为一位学生的过往而如此伤怀,梁眷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心里记挂着徐如洁,梁眷在下楼梯时有些走神,所以装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第二次响起时,她才堪堪听见。
打电话的人,是许久不曾见过的陆鹤南。
阴霾淡扫,梁眷的神情虽欣喜自然,但也不算轻快。
“喂?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现在不忙了吗?”
她尽量语气糯糯的开口,不愿让声音暴露心事,让远在千里之外,本就分身乏术的陆鹤南更加挂心为难。
听筒那边传来两声轻笑,随之而来的,是那熟悉的漫不经心口吻;“忙啊,只不过有点事可能要麻烦你,你现在有空吗?”
陆鹤南清冷有力的声音震在耳边,梁眷暂且放下心事,莫名变得心安。
后脚听到陆鹤南有事需要她帮忙,梁眷不自觉地敛起笑容,就连下楼梯时的脚步也刻意加快了不少。
“什么事?我现在不忙,你说。”
“别那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陆鹤南见梁眷急切,声音里的笑意越发明显:“我有一份合同落在北城朋友家里了,你要是不忙的话,帮我去取一下?”
听到只是帮忙拿一份合同,梁眷放下心来,应声答道:“好啊没问题,我现在就去,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攥在手里的手机响起两声振动,是陆鹤南将朋友家的具体位置发送了过来。
梁眷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瞥了一眼,将那地址与门牌号记了个囫囵大概,就又将手机重新贴回耳边。
“你朋友家离我们学校好近啊。”她随口感慨了一句。
观江府这个小区梁眷有印象,与华清大学南门仅有一条马路之隔。
它虽不是北城最好的小区,却也是处在前列的佼佼者。且放眼华清周围的住宅楼,还没有哪个小区的服务设施能与它相较量。
陆鹤南的声音依旧清透沉稳,他略带惊讶地反问:“是吗?不过离华清近也不奇怪,听说我这个朋友的女朋友正在华清念书呢。”
梁眷停顿了下,随后轻声笑道:“那好巧,改天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电话那头的陆鹤南听见梁眷这样说,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待平复下来后,压着笑意满口说好。
“你今天好奇怪啊。”梁眷悄声嘀咕了一句。
陆鹤南唇上的笑意微僵,他强装镇定,语气平静地反问:“哪里奇怪了?”
“说不上来。”梁眷轻蹙眉头,没再往下多说。
只当他是在京州压抑的氛围里憋闷太久,只能趁着打电话的空档喘口气,放纵的做一会自己。
“我一会直接去就可以嘛?你的朋友应该在家吧?”
见梁眷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别的地方,陆鹤南稍稍松了口气。
“莫娟一会去给你送钥匙,你拿着钥匙直接开门进去就好,合同就放在主卧的桌子上。”
“莫娟?”梁眷先是一愣,紧接着是迟疑,最后是不解。
“莫娟既然能来给我送钥匙,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去帮你取回来呀?”毕竟观江府的北门,与华清大学的南门仅有一路之隔。
听到这样的质问,商场上与对手交锋,一贯巧舌如簧的陆鹤南语塞住。
女朋友太聪明,逻辑太严谨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被刁难住的陆鹤南沉吟半天,最后声音紧绷道:“莫娟是任时宁的秘书,又不是我的秘书,我也不能总麻烦人家。”
“哦?是吗?”梁眷故意学着陆鹤南漫不经心的懒散语调,顺着他的话反问。
陆鹤南心下一紧,以为这个蹩脚的借口没能让梁眷信服,正欲再想些别的借口,就听梁眷又悠悠开口。
“不能麻烦别人的秘书,所以就来麻烦我咯?”
对于刚陷入热恋就异地的情侣来说,几分钟的通话时间,是彼此无法交汇的生活琐事下,硬生生挤出来的。
时间来之不易,梁眷忙着争分夺秒的和陆鹤南调.情,自然是没空去捕捉他话语里的漏洞百出。
“陆鹤南我没想到你还挺有分寸的。”
正说着,梁眷停顿了下,用词斟酌又玩味:“那敢问陆老板,我给你做秘书的工资,什么时候能付给我?”
见梁眷没有丝毫起疑,陆鹤南彻底放下心来,杂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本打算今天正经到底的他,也被梁眷的三言两语勾起了兴致,继续和她周旋。
在调.情这方面,他的确是个新手,但是应对外强中干,一撩就燥的梁眷,还是绰绰有余。
“工资吗?”
陆鹤南有意逗她,所以连尾音里都透露着无处可藏的轻佻。
“那你得问我家老板娘了,就算人人都喊我陆老板,在当家做主这方面,我也得有点自知之明。”
适逢寒假前夕,黄昏前后,通往华清大学南门的那条柏油马路冷冷清清。梁眷走在宽阔的日落大道上,本就纤细高挑的影子也变得更加颀长。
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夹着丝丝缕缕的缱绻暧昧,让她下意识脚步一顿,几抹可疑的红晕也悄悄在脸上蔓延。
一分钟前还在牙尖嘴利的梁眷,顿时落入下风。
可电话那端的人坏透了,明明已经凭借一句话的震慑力反败为胜,却仍不知足,非要再接再厉给她致命一击。
迟迟没听到回应的陆鹤南,以为梁眷反应迟钝,没听懂他的潜台词。所以耐着性子将自己的上一句话掰开揉碎,明明白白的讲给梁眷听。
“是不是啊老板娘?”
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口吻虽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奈,但老板娘三个字却故意被陆鹤南一字一顿,咬得极重。
仿佛轻柔一点,那个字眼就会在舌尖化开。
被叫老板娘的梁眷睫毛微颤,干净澄澈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悬在头顶的白云被突如其来的微风吹散,金灿灿的夕阳来得及时,阳光映照在脸上的那一刻,极好的掩盖了她因情动而绽放的红润光彩。
那是独独因他才有的,情动。
第46章 雪落
不出陆鹤南所料, 这声明晃晃、满含暗示意味的“老板娘”,注定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回复。
在长达近十秒的沉默之后,梁眷迎着夕阳, 涨红着一张脸,果决地挂断了电话。无情的将陆鹤南不正经的调侃,隔绝在冰冷的电波之后。
电话刚一挂断,陆鹤南的语音消息就紧随其后, 出现在两个人的聊天框上。
梁眷停下脚步,站在安静的避风口处, 将音量调大后, 才小心翼翼的点击播放,将手机紧贴在耳朵旁。
【又挂我电话?】
耳边传来陆鹤南示弱的调侃抱怨,他似乎也在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几乎要与他的气音融为一体。
难不成京州的风也这么大吗?
寒风拂面,梁眷心下莫名有了个不切实际的猜测,可冷静自持的本性让她不能,也不敢不切实际的放纵自己展开无限遐想。
作为成年人, 彼此在各自的城市里, 都有各自的正事要忙。
如果有瞬息万变, 容不得一点分心的事业与学业在前面打前阵, 那么这份可有可无, 被视作生活调味品的爱情就永不可能被放在第一位。
于她一介学生尚且如此, 那么想必于稳坐高台之上的他也是亦然。
梁眷压下那颗胡乱猜测的心, 手指翻飞,玩笑着回复:【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挂你电话了。】
攥着手机等了一阵,陆鹤南大概是又忙了起来, 聊天到这里戛然而止。
梁眷百无聊赖地滑动手机屏幕,回到微信主页面上,恰好莫娟给她发来消息——她已经到了,车子就停在华清南门门口。
不愿让莫娟在寒风中多等,梁眷收起手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衣衫单薄的莫娟靠在副驾驶门边上,一头干练的齐肩短发飘荡在空中,她的手里还夹着一支女士香烟。
指尖的那一抹猩红在冷风中忽明忽灭,莫娟垂着手,看着华清南门的牌匾似是在愣神。长长的一支香烟,还没被抽上几口,就这样在手中无声的燃尽了。
直到烟蒂的灼热隐隐传到手上,莫娟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着面前乍然出现的梁眷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随后将手中那余下的一小截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又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来一支新的。
“不介意吧?”在即将点燃前,莫娟按动打火机的手一顿,指了指含在嘴里的香烟。
梁眷无所谓的摇摇头,烟草味虽呛人,却也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更何况,陆鹤南也抽烟,烟瘾程度也比莫娟要大得多。
白色的烟雾在风中飘散开,梁眷站在莫娟身侧,看着她机械地抬手垂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吸上两口,明显心思不在这里。
梁眷顺着莫娟的视线方向望过去,目光所到之处是华清的一个室外网球场,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结伴清理场地内的积雪。
冬日里虽是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可在少年人无畏的青春热烈面前,终是露怯。
所以她这舍不得收回的一眼,到底是怀念,还是不甘?
“要不要进去转转?”梁眷垂下眼睫,下意识轻声道。
莫娟神情一滞,烟雾徐徐吐出,片刻后又舒展的笑开。她大概是把梁眷的这句话当做了无心的邀请,整个人也蓦地变得松弛了许多。
“不进去了,大学校园无非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这是明明白白的把华清与其他大学归为一类,干干净净的同学校里的人与事撇清干系。
莫娟嘴上说的越轻松,梁眷听着就越心痛。
“怎么会没什么好看的?”关心则乱,知晓大致内情的梁眷下意识的拔高了声音。
像是没料到一向情商极高的梁眷会如此问,莫娟平静的脸上浮现出几抹讶异的神色。
梁眷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很唐突,可她不想就此翻篇过去。
话题既已经引到了这里,她作为清醒的局外人想推波助澜一把,哪怕会被深陷的局中人当成助纣为虐。
“就算是同一个地方,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应该也会有不同的回忆吧。”
话音刚落,莫娟的表情就有些松动,梁眷却觉得还远远不够。她长提一口气,继续咄咄逼人。
“你是怕了吗?”
脑海中无端想起徐如洁教授眼底的那抹痛色,对着莫娟渐冷的眼睛,梁眷眼神紧锁着她,毫不畏惧的接着追问。
“是不想看到物是人非吗?”梁眷停顿了下,不顾莫娟冷若冰霜,带着些许敌意的脸,终是换了个称谓。
——“学姐。”
不愧是任时宁手下最得力的秘书,这声学姐只让莫娟微微恍惚,而后就又恢复如常。在为人处世经验的基础上,她又占了年龄略长几岁的优势,顷刻间又掌握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手中的第二根烟即将燃尽,莫娟又拿出一支新的,含在嘴里再次点燃。
若不是这次抽的比较凶,梁眷还当真以为,莫娟在面对往事的时候能够做到心里毫无波澜。
“你都知道了?知道了多少?”
莫娟弹了下烟蒂,撩起眼皮睨了梁眷一眼,朋友间的温情不再,更多的是一种事态毕露后的防备。
梁眷还没来得及答,就听莫娟略带嘲讽的问道:“陆鹤南告诉你的?可他知道的应该也不算多。”
“不是他。”梁眷摇摇头。
莫娟眼底起疑,脑海中飞快的过了一遍可能泄密的对象:“总不会是褚恒,难不成是郁真不小心……”
“别乱猜了。”梁眷听不下去,沉声打断了莫娟的猜测,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你的朋友们都很在意你,若没有你的同意,绝不会跟我讲有关你的往事。”
梁眷薄唇勾起一点弧度,接着照实说道:“在他们眼里,我这个相识不久的人,应该还算是个不能和盘托出的外人。”
听到梁眷这样说,莫娟还以为她心里吃味,怕影响到日后她和陆鹤南之间的感情,顾不上自己周身还是一团乱麻,就忙解释。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你和他们相处久了,他们肯定也会拿真心待你。”
谁料梁眷的下一句话,就把她彻底震在原地。
“真不真心的都不要紧,做个面子上能过得去的点头之交就挺好。”
梁眷浑不在意的耸肩,语气闲适又从容的接着道:“我有自己的朋友,也从没妄图踏入陆鹤南的朋友圈。同样的,我也不欢迎他插手我的事。”
谈个恋爱而已,就算是侥幸走到最后,也没必要把各自的社交圈子与对方的融为一体。朋友嘛,大概是除家人以外,最后能够休养生息的避风港了。
如果连这点安身之处都要剥夺,那这恋爱谈得也太不近人情。
“像你这么清醒的人,倒是也不多见。”莫娟轻笑两声,由衷夸赞,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怎么就突然想要插手我的事了呢?”
梁眷垂下头敛去笑意,再抬起头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气缓缓又坚决:“这么多年,徐老师很挂念你。她一直都在责怪自己,当年没能拦住你退学。”
提及徐如洁,莫娟脸上的冰霜终于悉数褪去。
对于梁眷来说,徐如洁或许只是如领路人一般的恩师,而对于莫娟来说,徐如洁在她的年少岁月里几乎扮演了同母亲一般的角色。
“我倒是忘了你是中文系的了。”莫娟苦笑一声,再次说话时隐隐带着哭腔,“徐老师,她还好吗?”
梁眷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伤感过后的沙哑:“挺好的,只不过可能和你刚认识她的时候,苍老了不少。”
见莫娟眼泪决堤,她又扯出一张纸巾,轻轻拭去莫娟眼角的泪。可那眼泪仿佛越擦越多,最后顺着下巴簌簌滴落。
“徐老师没有跟我说太多有关你的事,她只是怕你现在过得不好,也理解你这么多年对她避而不见。又说当年你不该冲动退学,不该把朋友的善意拒之门外。”
梁眷长叹一口气,口吻有些不忍:“她说,你大学时的那些朋友每年都来看她,她能看得出来,大家对你还是一如从前,从未变过。”
“莫娟姐,去看看徐老师吧,她真的很想你。”
“她希望你离开北城,随便到哪里去都可以。北城确实是你父亲犯错的地方,但不该是囚禁你终生的牢笼。”
——
和莫娟分别后,梁眷拿着观江府的钥匙,披着夜色,心情有些沉重的朝马路对面的小区迈步。
临到单元门口,驻足在防盗门前,她才想起掏出手机,打开和陆鹤南的聊天对话框,再次确认一下楼号及门牌号。免得擅闯陌生人的家,闹出乌龙。
微信页面一打开,梁眷才注意到,陆鹤南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到观江府拿文件。
梁眷神色一凛,下意识在心里暗骂自己误事。和陆鹤南认识这么久,他从没催促她做过什么事,想来是这份文件比较重要,故而催得急。
【我已经到楼下了,刚刚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我这就上去!】
将语音发送过去后,梁眷三步并做两步,慌乱地跑进电梯间,按下楼层键后,径直到达观江府顶层二十六楼。
出了电梯门,环视了一圈之后,梁眷才慢半拍的意识到,原先一梯两户的二十六层,现在应该是算作一户人家。
这是在保证楼体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将两户的客厅交界处打通,从而两户并做一户,扩大了整体住宅面积。
瞧见这大手笔,梁眷忍不住咋舌:有钱人的朋友果然也是有钱人,做人做事当真不一般。观江府的户型确实是小了一点,不过这至于豪横的买下两套房子来升级改造吗?
想到还有正经事没办,梁眷没再胡乱感慨,握着房门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旋打开了繁重的大门。
房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刺鼻甲醛味就扑面而来。梁眷举着手机上的手电筒,凭借着这点微弱的亮光,找到了墙壁上客厅大灯的开关。
直至客厅内的灯尽数点亮,梁眷站在门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这宽阔的客厅几乎可以用满地狼藉来形容,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各种临时堆砌的桌子椅子随处可见。
各类装修工具和油漆桶散落一地,大白是刚刚刷好的,墙面未干,梁眷甚至能隐隐看到水迹。
脚下踩着的是光秃秃的水泥地面,提前预制好,供各个插电口所用的电线还裸露在外。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还在装修过程中的清水房。
若不是莫娟亲手递给她的钥匙,顺利打开了身后的房门,梁眷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面前的主卧房门是虚掩着的,梁眷迟疑着走近,犹豫再三没能推开的卧室房门,竟被人从里向内拉开。
“你来得好慢,我已经在这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一道熟悉的抱怨声震在耳边,梁眷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清澈的眸子在下一瞬就对上门后那双朝思暮想许久的桃花眼。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
梁眷声音轻颤,虽说陆鹤南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也很难感受到这份真实。
陆鹤南站在原地,望着梁眷却没有说话。
他双手插兜,眉梢上挑,薄唇边挂着一丝笑。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是,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梁眷凑上前一步,白嫩的手指主动抓紧陆鹤南的臂弯,声音娇柔的仿若撒娇:“你什么时候来的北城?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陆鹤南的喉头就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梁眷的手指覆在他小臂上的那一刻,他内心无端升起一份燥热。
就算他再自诩是正人君子,在此刻也很难不心猿意马。
在一起快一个月了,梁眷很少会像现在这般顺从本心,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看来旁人常说的那句“小别胜新婚”,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个小时前到的。”陆鹤南眼睫半垂,长臂一抬将梁眷带进怀里,而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虽然眼下这片刻的软玉在怀,是许多个夜以继日的通宵达旦换来的,但陆鹤南觉得——一切都值了。
因为他知道,他的姑娘,在没能相见的这些日子,也是念着他的。
听见这个答案,梁眷心里溢出一丝甜,她抬手回抱住陆鹤南,将红透的脸也埋在他的胸膛上。
所以是刚来北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和她见面吗?不过这见面地址,实在是诡异了点。
“你累不累啊?”拥抱温存过后,梁眷扬起脸,话语里不无体贴。
陆鹤南单手环住梁眷的腰,另一手移到她的脖颈上,粗粝的指腹在细嫩的软肉上细细摩挲,引得梁眷在他怀里一阵战栗,连说话都变了腔调。
“如果我说累的话,你要怎么补偿我?”陆鹤南漆黑的眸子下压着几分冲动,揽着梁眷的腰,让她又贴近自己几分。
梁眷被动地向前迈步,随后感受到陆鹤南腿间处那不同寻常的灼热。那处温度太高,烫的她一个激灵,本就连不成调的话,也变得更加稀碎。
“你……你想我怎么样?”
“亲一下好不好?”眼见小姑娘越想越歪,陆鹤南轻笑着勾手抬起她的下巴,把人往正路上引。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慢悠悠的,可沙哑的嗓音也透漏着他此刻的情动难耐。
确实是想在她身上索取更多,但不是现在。来日方长,他可以忍。
然而这点退而求其次的愿望,他的姑娘也不愿意让他实现。
在薄唇即将落上的那刻,梁眷微微偏过头,梗着脖子强硬拒绝:“不要。”
想到上次看见陆鹤南睁眼同她亲吻,眼中各种浓厚交织的欲望,也会在那时暴露在对方面前,梁眷就有些羞涩。
点点星火被撩拨的早已有了燎原之势,但亲吻落空,欲望难解,陆鹤南的眼睛里溢出一点难耐的红。
他的喘息更加沉重,落在梁眷耳边无异于声声惊雷。
陆鹤南弯着腰,靠在梁眷的颈窝处,薄唇若有若无的在那娇嫩处来回流连,像是辗转碾磨。
“为什么不要?”感受到梁眷在自己怀里越发柔软,陆鹤南忙里偷闲,抽空问上这么一句。
梁眷被他弄得一阵战栗,她虽也难受得紧,却也不愿放低自己,让他突破这层底线。
忍了半晌,才小声控诉道:“谁让你上一次接吻的时候睁眼!”
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陆鹤南伏在梁眷肩头轻笑,嗓音情.欲难抑,低沉的像是阵阵蛊惑,让梁眷彻底溃不成军,再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宝宝,所以我才要闭眼再来一次啊。”
第47章 雪落
直到陆鹤南拥着她, 气喘吁吁地靠在卧室房门上的时候,梁眷的心尖还在没出息的发颤。
为了那句夹杂着哄骗意味的称谓——宝宝。
从最初相遇相识,到正式确定恋爱关系, 陆鹤南从来没有这么亲昵的喊过她。
玩笑时,又或是拿她打趣的时候唤她一声“梁小姐”,其余时间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梁眷。
这样喊虽挑不出什么过错,但梁眷的小女生心态作祟, 总是觉得这个称呼不够亲密。
可她脸皮薄,即使心里有再大的意见, 也不好意思跟陆鹤南提这种矫揉造作的想法。
大概是察觉到梁眷的分心, 陆鹤南再次勾起梁眷舌尖的时候,故意用了些力。像是在用行动提醒她,要记得此刻她是在与谁做尽亲密事。
“疼。”梁眷吃痛着睁开眼,推开陆鹤南的肩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然而这一眼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梁眷情动后的水润眼眸泛着一点点潮红。眼波流转,平常眼中那些带着明显个人情绪的坚硬棱角, 在此时早已化作一汪春水, 荡然无存。
“谁让你不专心。”陆鹤南挑了挑眉梢, 嗓音霸道又无赖。
他单手搂着梁眷的腰肢, 撑着她站稳, 又垂眼看了她半晌, 给足了她喘息平复的时间。最后才意犹未尽的又贴上去, 吮吸着她的耳朵,连说话声都因夹杂着水腻而含糊不清。
“刚刚想什么呢?”即使是卷土重来, 陆鹤南也没忘记问梁眷走神的原因。
梁眷紧张地眨了眨眼,插在陆鹤南头发里的葱白手指也不敢再乱动, 咬牙嘴硬道:“在想期末考试成绩。”
话音刚落,意识渐渐清明的梁眷就想咬住自己的舌尖。
因为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前天她还在电话里跟陆鹤南说,这次几门专业课考得都很不错,自己一点都不担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陆鹤南就捕捉到了她的漏洞。
他停了下来,下颌抵在梁眷的颈窝处,呼吸间喷洒出来的热气烫的梁眷不自觉地瑟缩。被他吮吸过的地方,蓦地暴露在冷空气下也变得酥麻无比。
“宝宝,你在撒谎啊。”
陆鹤南勾起梁眷的发尾,一圈又一圈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说话时含着笑,嗓音沙哑且低沉。
又来?
本就被陆鹤南搞得不上不下的梁眷,被这句话撩拨的更加情动,插在陆鹤南发间的冰凉手指下意识地用了些力。
梁眷以为自己动作轻微,殊不知这一点小小的反馈于陆鹤南而言,是罕见的惊涛骇浪。
“宝宝?”陆鹤南又试探着低声喊了一句,再次确认了梁眷的细微变化后,他勾起唇角,语气悠悠又得意,“原来你喜欢我这么喊你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被戳破心事的梁眷,腿软到几乎站不稳,整个人挂在陆鹤南的肩上,无地自容到无以复加。
一道阴影倏地落下来,彻底隔绝了梁眷与外界之间,所有光与声的联系。
此时此刻,在一片寂静的昏暗中,她只能放松身心,专注的感受眼前的男人带给她的极致浪漫享受。
陆鹤南俯下身来,在梁眷的唇瓣上反复辗转。又将她虚脱无力垂下来的手臂,重新搭回到自己的脖颈上。
“张嘴,再来一次。”陆鹤南压低了声音,而这次也不再是询问征求的语气,而是直白的要求。
两个人额头紧贴着额头,梁眷几乎能在陆鹤南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此时此刻的她,脸上是外人从不曾见过的放纵沉沦。
梁眷不过迟疑了几秒钟,抵在她身上的陆鹤南仿佛是怕她不从似的,再次加重天平上的砝码,像是诱哄她原地就范。
——“宝宝,张嘴。”
故意拉长,刻意缱绻暧昧的语调让梁眷腿根一软,再没有坚守底线的道理。她顺从地张开嘴,默许对方全方面攻城略地。
在梁眷感觉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候,一道突兀又急促的微信电话铃声在周身响起。
梁眷第一个回过神来,在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电话铃声后,就急切地用力,将身前的陆鹤南推开。
电话一被接通,空旷的客厅里就回荡着许思妍刺耳的怒吼。
“梁眷,千万别告诉我,你忘了今晚要出来跟我吃饭这件事!”
听到这声质问,梁眷心虚地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都怪陆鹤南亲起来没完,害她在观江府滞留了这么久。
“妍妍我怎么可能忘记你的事?二十分钟!最多二十分钟,我保证我肯定出现在饭桌上!”
梁眷边跟许思妍保证着,边整理被陆鹤南揉皱的连帽卫衣。
通话仍在持续,她顾不得太多,挎上包就急急忙忙地朝门口迈步,浑然忘记了身后那位,在情事上服务周到又体贴的男人。
安抚好许思妍,在电话挂断的刹那,梁眷下意识地就加快了步伐。然而下一瞬,就被陆鹤南抓住卫衣帽子,完全被动的拽回到他的身前。
“非去不可吗?”陆鹤南轻蹙眉头,口吻中满是藏也不藏的不悦情绪。
梁眷点点头,语气异常坚定:“非去不可。”
陆鹤南沉着脸,手指插在梁眷乌黑的秀发间,安静地拨弄着她颈间的头发,将它们一缕一缕理顺,又一一拨到她的耳后。
梁眷正想再说些软话,耐着性子哄一哄这个本在兴头上,却被人无情拦腰斩断的男人。刚想开口,却见陆鹤南在瞥向她颈上某处时,眸光一暗。
随后紧蹙的眉头舒展开,锐利压抑的眼神也变得柔和:“那就去吧,我开车送你。”
梁眷面对陆鹤南这突如其来的转性,有点摸不清头脑。拿不准主意的她,还以为陆鹤南是在故意收敛自己的情绪。
想到这,梁眷心里蓦地一软。
“都是我的室友,你上次都见过的!没有男生,你放心。”梁眷拽着陆鹤南的袖子,温温软软的小声保证着。
“有男生也没有关系。”陆鹤南攥着车钥匙,轻笑一声,在瞥向梁眷颈间时,又改了口,“其实有男生在的话,会更好。”
梁眷没明白其中深意,还误以为是自己哄人的功夫到位,才让陆鹤南这样大度的放自己离开。
寝室聚餐的饭店位置离华清不远,从观江府开车过去,只需要十分钟左右。
坐在副驾驶上的梁眷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长舒了一口气,她这也算是遵守了二十分钟之内赶到的承诺,许思妍应该不会再暴跳如雷了吧?
熄灭了手机屏幕,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今天观江府这出闹剧。那个起初在心底只是隐隐猜测的想法,在陆鹤南的一步步暗示指引下,逐渐落实,逐渐成真。
“观江府的那个房子……”梁眷轻轻开口,问的有些犹豫。
陆鹤南答得果断又肯定:“我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猜想被落实,梁眷心里莫名有一种畅快感,连带着说话都不自觉地有些雀跃。而今日的这份畅快,是陆鹤南在不经意间给的。
感受到梁眷兴奋状态的陆鹤南,分心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没什么表情的收回视线,握紧方向盘,正视前方。
在梁眷急切的目光中,他才悠悠答;“在第一次带你去我大哥家的时候,你说住在这不合适,我就托任时宁帮我买了这套房子。”
梁眷轻蹙眉头,时间间隔有些久,她对自己是否说过那句话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不过,就算是说了,肯定也是无心之言,她没想到陆鹤南会将这种随口的话记在心上。
“今天下午过来签的合同。”正巧赶上红灯,陆鹤南倾身从后座上拿出一个档案袋,扔到梁眷的怀里。
梁眷打开看了一眼合同生效的时间,确实是今天无疑。所以是一拿到钥匙,就让莫娟给她送过来了?这算是什么吗?特别惊喜吗?
“就因为我说了那句话,所以你就在北城买了套房子?”梁眷面上强装淡定,只是微微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的心绪难平。
“不全是吧。”陆鹤南手指轻敲着方向盘,思索着该如何含蓄的、内敛的向梁眷解释自己所做的这一切。
如果只是因为住在陆琛的房子里不方便,那他们大可以在他来北城的时候,住在酒店里。
平心而论,住在配套服务完备的酒店,或许比住在家里还要方便。
但酒店终究是酒店,到底不是有人情味,有人间烟火气,有彼此生活痕迹的家。
又是一个红灯,这次的时间比较长,察觉到了梁眷情绪上的异样,陆鹤南偏头注视了她许久。
他敛去脸上玩味浪荡的笑,眉梢轻抬,像是有些难为情,可开口时却满是珍重与认真。
“梁眷,你应该知道,我跟你谈恋爱是认真的。”
“我知道。”梁眷垂着头,轻轻点了两下。这话,陆鹤南在当初表白时就说过。
她心里虽乱作一团,理不清头绪,却也还是耐心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从没有长期异地的打算,你还在上学,我也不会让你为了我抛下学业。”说到这,陆鹤南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当然,就算我无耻的有这个想法,你也不会这么做。”
在梁眷心里,还在萌芽阶段的情爱,不值得她抛下现有的圆满一切。
无论是有一定时间基础、共同患难过的友情,还是蒸蒸日上、未来形势一片大好的学业,都不值得让梁眷放下,只为追随那无误缥缈,有今日无来日的爱情。
“所以?”梁眷抿了抿唇,接下来的话任她如何鼓足勇气,也很难问出口。
清醒如梁眷,因为深谙深情难许的道理,所以她从不轻易许诺。
她怕辜负。既怕辜负别人,也怕被别人辜负。
陆鹤南像是看透了梁眷心里所想,叹了口气后,主动接过话头:“如果你没法去京州,那么我为你来北城也是一样的。既然决定在这长留,那不如就在北城安个家。”
句句说得轻描淡写,可句句也都如烙印一般,深深砸在梁眷的心上。
那些她原以为会长久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危机,那些她强装视而不见,选择逃避的问题,在她不知晓的地方,已经悄悄被陆鹤南自己一个人解决了。
而她,只需坐享其成就好。
他说,安个家。什么样的地方才能算作家?
脑海中各种复杂的思绪来回闪过,不知道为什么,梁眷鼻尖泛酸,隐隐有种想哭的冲动。
莫名的,她忍不住在心里怀疑,陆鹤南给的这样多,爱的这样深,可自己能承受住这样的重量吗?
活得太过清醒是梁眷是人生的诟病,以至于在靠真心才能长久的人际交往过程中,她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有些时候,不是她不愿,是她不敢。
而在爱情里,她怕回馈不了陆鹤南同样深沉的爱意。
时间一久,无限付出的那个人,必会消磨掉所有的爱意与热情,然后失望,最后厌倦。
人人都可以对她失望厌倦,但陆鹤南不行,她不愿让他失望厌倦。
可现实中的阻碍那么多,家世、身份、地位、桩桩件件,逃不开也避不掉。所以,她从没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平安顺遂的和他走到永乐园。
可他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梁眷捏着合同的手止不住的发抖,泪水在昏暗的车厢内,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纸面上。黑色的字迹,也被泪水洇开成一朵朵酸涩的花。
想到深处,梁眷忍不住想,自己究竟有哪一点是值得陆鹤南去爱的。胆小又怯懦,连相伴一程的真心,都吝啬给予。
情绪上头,她抛下几乎与灵魂融为一体的清醒理智,将手中的合同扔到一旁,主动倾身揽住陆鹤南的脖颈,将自己往他怀里送。
几乎是下意识,陆鹤南抬手回抱住她。
这个拥抱不在陆鹤南的预料范围之内,他以为梁眷看到这份购房合同会欣喜若狂,会满心欢喜的同他计划在北城的将来。
可现实的情况,与他最初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
怀中娇软的姑娘仿佛是水做的,冰凉的眼泪一颗一颗,连成线似的落在他的锁骨上,又接连向下汇成细细的一股,划过心脏。
心里的那一小片酸涩泛滥成灾,渐渐走向失控的边缘。
狭小幽闭的车厢内,相拥的是两个为情所困,仿佛此生不能善终的困兽。
原来爱你的过程,是一次又一次撞南墙吗?
可怎么办,我不愿意回头。
即使头破血流。
第48章 雪落
寒假伊始, 梁眷拗不过家里的催促,不得不收拾行李准备回滨海。而此时正值一月下旬,观江府九号楼二十六层的装修进度, 只完成了工期计划的三分之一。
在给房子装修的这些日子,她与陆鹤南几乎天天都在现场监工。
虽说在室内装潢上,两个人都是门外汉,但是看着空旷萧条的房子, 被一点点按照自己的喜好充实完整,内心患得患失的那个空缺好像也在渐渐圆满。
园区内有几个热络八卦的邻居, 看见梁眷和陆鹤南结伴进出, 姿态暧昧又默契,还误以为他们是赶在农历新年前筹备婚房的新婚夫妻。
为此,梁眷不知道有多少次涨红着一张小脸,用力拽着陆鹤南的手躲开人群的探究视线,匆匆回到已经被她视为避风港的二十六楼。
不同于梁眷的娇羞,陆鹤南在应对外人打趣时,就显得游刃有余很多。甚至对于一些中年夫妻慷慨分享夫妻相处之道时, 还能放下姿态, 一脸谦卑的虚心求教。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梁眷都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陆鹤南活脱脱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梁眷要回滨海的那一天, 陆鹤南恰好不在北城。那阵子适逢任时宁旗下的子公司在江洲上市, 圈子里玩得好的那一批人, 都从各地赶到江洲, 代表家里给任家站台。
陆家虽说有陆雁南和陆琛两个人扎根在江洲,但陆鹤南和任时宁关系要好, 这样的大场合自是不能缺席,否则就要被有心人诟病。
陆鹤南本想带着梁眷一起去, 但梁眷的妈妈催得急,恋爱这件事她也没有向家里报备,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违逆母命,所以她的江洲之行只得就此作罢。
临行的那天,正赶上大学生返乡的人潮。
挤在人群里,一步一挪的过了安检口,梁眷理好随身携带的手提包和行李箱,刚在候车大厅里坐好,就接到了陆鹤南的电话。
“到高铁站了吗?”
微弱又低沉的声音自手机听筒里传来,候车厅里太嘈杂了,梁眷得屏息凝神才能听清陆鹤南的声音。
“到了,已经在候车大厅里等车了。”
那边轻声应了一下,一阵沉默之后,梁眷的耳边又响起打火机火轮转动的声音。许是偶尔有风掠过的缘故,火轮被擦动了好几次。
他大概是站在风口在点烟。
梁眷轻蹙眉头,提着一口气,刚想开口要他别抽,就听到手机那端陆鹤南轻笑着解释,声音里掺着吸烟过后的嘶哑。
“放心,我来江洲这么多天,这是第一根。”
被猜透心思的梁眷,心脏不安分且无节奏的跳动了两下。
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洞察她内心所想,从里到外,体无完肤,毫无秘密可言。
但是这种被爱人轻易看透的感觉,好像也并不赖。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梁眷靠在椅背上,手指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小声嘟囔,像是在撒娇。
陆鹤南含着烟停顿了数秒,像是在经历一场理智与欲望的天人交战。
徐徐吐出烟雾后,他才缓缓道:“梁眷,我永远不会骗你。”
听见永远二字,梁眷身体僵硬了一瞬,连攥着手机的手指都下意识地用力。
这世间的承诺一旦染上永远,都是三分真七分假。而本就少得可怜的那三分真,到最后大概率也会因为所谓的各种身不由己,而被轻描淡写的翻篇揭过。
所以在梁眷这里,“永远”只是一个一时兴起的修饰词,助兴意味极大,因此要少说、勿信。
陆鹤南的这句永远,效力又是多久呢?她不知道,也不愿意深想。
梁眷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换了个话题。
装修是个极其琐碎的活,梁眷细数着脑海中的各种待办事项,一件一件报给陆鹤南听。
“工钱我已经给工人结过了,已经跟他们定好,初七再回来开工。”
“要买的那些涂料和瓷砖,我也联系好商家老板了,也是年后直接送来。”
“至于窗帘和地毯的颜色,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选吧。”
因为说的都是正经事,所以梁眷故意将语速放缓,生怕陆鹤南没有听清。可她还没等陆鹤南接茬,就先听见了姚郁真娇俏的声音。
“三嫂!你好贤惠啊,装修这些事你也能安排的井井有条!”
静默地听了半天的姚郁真猛地凑近陆鹤南手边,在手机旁大声夸赞。手机收音效果不错,字字句句都清晰的传入到梁眷的耳朵里。
这冷不防一出声,也给沉浸在通话中的陆鹤南吓了一跳。
他略带嫌恶地推开姚郁真的脑袋,退后半步,一字一句纠正:“可别乱说,我们家梁眷是未来文坛新星,才不是什么贤内助呢。”
听见陆鹤南这么说,梁眷唇角向上勾起一个弧度。她面上虽仍是一派泰然自若,心里却早被撩拨得乱了阵脚。
最爱他哪一点呢?梁眷也说不清。
或许就是此刻吧。明明高不可攀,优秀至极,闪耀到任谁都无法忽视的的那个人是他,可他却从未想过掩盖自己的光辉。
即使同他相比,自己会黯然失色好多。
候车大厅的广播开始播报进站通知,梁眷起身看了一眼悬挂在中央的大屏幕,标红闪烁的正是自己要乘坐的那趟高铁。
梁眷拉紧箱子,看着骤然增多的人流,语速不由得急促起来:“我不跟你多说了,要进站了。”
而那边的语速依旧是慢慢的,陆鹤南事无巨细的一一叮嘱:“好,看好东西,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挂了电话,陆鹤南没急着迈步离开,而是点开梁眷发给他的列车运行时间截图,记下到站时间后,才将手机重新放回西装口袋里。
通过阳台光洁的落地窗玻璃反射,他才发现身后原本空旷无人的休息室里,不知何时坐满了人。以任时宁和褚恒为首,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一脸玩味的看向他。
陆鹤南依旧神态自若,寻了空位坐下后甚至还淡定地招手,冲屋外的服务生要了一杯酒。不过他只轻抿了一口,就蹙起眉头,随后放在了一旁。
看来这次的晚宴对任时宁来说,确实是准备的太仓促了,不然这种不入流的酒怎么可能会被拿出来待客。
说到底任时宁的场子,没有莫娟坐镇还是不行。若是今日有莫娟在,这种拼财力就能搞定的事必会被做到事无巨细,让人无可指摘。
“莫娟还没回来?”陆鹤南故意环视了一圈,佯装惊讶。
提及莫娟,一脸和煦的任时宁变得有些颓丧:“她休假半个月,月底应该就能回来。”
陆鹤南垂眸点点头,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行了别嫌弃我的酒了。”任时宁推了陆鹤南一把,哭丧着脸开始卖惨,“好酒都被拿到主宴会厅上了,你们这些自己人就喝些差的吧。”
平心而论,放在休息室里的这些酒也都是名品,实在是陆鹤南的这张嘴被惯得太刁了。
陆鹤南难得好性子的点点头,没再说挑剔的话,看着这一屋子的人轻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褚恒见陆鹤南挂断了电话,忙凑过来,故意耍贱:“在你说我们梁眷是文学新星的时候。”
陆鹤南挑起眉梢,哦了一声,那看来没听到多少。
不过褚恒这话有歧义,他还是有义务纠正褚恒的错误用词。
“是我的梁眷。”陆鹤南眉眼带笑,只是稍稍加重了语气,像是提醒又或是警告,“不是我们的。”
褚恒瞧不惯陆鹤南这副嘚瑟卖弄的样子,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记重拳,就起身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上。
“三哥,听郁真说你最近在忙装修啊?又买房子了?”冷不丁问话的,是坐在姚郁真手边的祁序。
陆鹤南跟祁序不熟,因此他只是抬眼望了一下,懒散的点了下头,算是证实祁序的说法。
论远近,祁家和陆家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只是这两年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搭上姚家做合作伙伴,才连带着和陆家沾上点情分。
穷人乍富,看不出眉眼高低的祁序,自以为找到了和陆鹤南的共同话题。搜刮着肚子里那点不值一提的内幕,就开始聒噪起来。
“在哪买的房子啊?还是京州吗?我看京州最近开发的那几个楼盘……”
“哎呀,不是京州,你就别打听了。”褚恒看陆鹤南神色不对,赶忙揽住祁序的肩膀,和他碰了下杯。
祁序也注意到陆鹤南的不悦,但他梗着脖子,也是丝毫不愿意低头的架势。反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姚郁真,一脸为难。
褚恒心里虽嫌弃的很,却也还是耐着性子继续为陆鹤南开脱:“咱们陆三哥的嘴严得很,他的投资风向标可从来不轻易向别人透露!”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宋清远也连忙打起圆场:“是啊序哥,你等我表哥大赚一笔的,咱们一起敲他一顿!”
围坐在一团的人,都被宋清远这句玩笑给逗乐了。
趁着众人哼笑的功夫,任时宁抓住时机,偏头凑在陆鹤南耳边小声劝了两句。
“你别板这个脸,祁序搞不好真能和咱们扯上亲戚关系。”
这话的分量有点重,一直垂头把玩打火机的陆鹤南终于有了点反应。
“怎么说?”
说到这个话题,任时宁的表情变得晦涩,看向姚郁真的时候多了些许不忍:“姚家有意招祁序做上门女婿。”
陆鹤南握着打火机的手一僵,瞥了一眼坐在祁序身边,垂头好似鹌鹑似的姚郁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妮子今天消停了不少。
姚家在这一辈里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姚郁舒和小女儿姚郁真。
姚郁真和宋清远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两家联姻,只有利,没有弊。除非某家突然宣布破产,或是主事的人锒铛入狱,否则绝无取消婚约的可能。
而宋家与姚家旗鼓相当,这几年因为背靠陆家,宋家甚至有压姚家一头的趋势。因此,姚郁真嫁给宋清远,算是外嫁。
那么需要招上门女婿支撑家里的,只剩下姚家的继承人——大小姐姚郁舒。
“郁舒也愿意?”瞧见祁序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陆鹤南还是有些想不通。
高高在上,骄傲似天鹅,才华与手段在圈子里能和陆雁南一较高下,任谁都不待见的姚郁舒能看上这么个货色?
任时宁摇头咋舌道:“姚郁舒你又不是不知道,比你姐都狠,只在意家里的利益,其余的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说完,任时宁摸出烟盒,敲出一支含在嘴里,而后又递给陆鹤南一支,不曾想却被陆鹤南抬手挡开了。
任时宁先是疑惑了一下,而后立刻会意。陆鹤南这是答应过梁眷,要少抽烟。那么即使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不能食言。
“那怎么就选定祁序了?”陆鹤南抬手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
这八卦太耐人寻味,以致于这难喝的酒也变得好咽了不少。
“姚伯父选的。”任时宁叹了口气,语气悠悠,“上门女婿不好选,只能在高不成低不就的那几个里面拔大个,祁序虽说是一事无成,却也占了个长得凑合又嘴甜的好处。”
陆鹤南挑了挑眉,对任时宁这话表示认同。长得好又会溜须拍马,确实是做姚家上门女婿的不二人选。
“行了,这内幕你也知道了,多少给他点好脸色,就当是给郁真个面子。”
“我知道。”陆鹤南握着玻璃杯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再抬眼看向众人时,唇边已经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和煦微笑。
陆鹤南和旁人碰杯的功夫,还不忘分心附在任时宁耳边,用气音低声道了一句。
“但我觉得,祁序这小子和郁舒长久不了。”
任时宁挑眉,神情上有几分诧异,显然是对陆鹤南的这句话不怎么认同。
祁序已经开始逐步接受姚家的产业,目前虽还游离在姚家权力的边缘,但这无形当中也是一种信号。两家联姻之事,几乎可以算作是板上钉钉。
陆鹤南也没急着让任时宁信服,只是漫不经心地笑道:“咱们就走着瞧。”
——
任家子公司上市的事情告一段落,陆鹤南也启程回了京州。与他一道回京州的,还有消失在众人面前许久的莫娟。
简单来说,就是莫娟单方面向任时宁提出辞职,然后无缝衔接去了京州,做了陆鹤南的秘书。
等到任时宁忙完子公司上市的事情,从江洲匆匆回到北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名义上正在休假的莫娟,已经在陆鹤南的公司里办理了入职手续。
说来任时宁确实也该生气,毕竟远在滨海,隔绝在圈子外的梁眷,得知消息的速度都比任时宁要快。
为了莫娟这件事,任时宁马不停蹄地又从北城飞到京州,在陆鹤南那里大闹了一通,砸的办公室里一地狼藉。
连拉架的褚恒也被误伤,为此还进了医院缝了三针。
可怒火难平,最后还是陆雁南的一通电话让任时宁彻底偃旗息鼓。
——“莫娟当年是欠了你的人情,但她也没被卖给你任家,你任时宁手里也没拿着她的卖身契!”
任时宁在京州停留了三天,也折腾了三天,闹得已经在家里颐养天年的老爷子都听到了些不三不四的风声,勒令他立刻返回北城主持大局。
轰轰烈烈闹到最后,只能是无功而返。
三天里,任时宁连莫娟的面都不曾见到。
陆鹤南开车送任时宁去往机场的路上,两个人沉默了一路。临下车的时候,没好气的任时宁才给了陆鹤南一个正眼。
“陆三,这事你办的不够地道。”几乎三天没有阖眼,任时宁憔悴无比,嗓音沙哑无力,说话全靠一口气撑着。
陆鹤南把车停在路边,回望过去。
他眸光淡淡的,甚至于连语气都是淡淡的:“这么多年,你对莫娟做的那些事难道就地道吗?”
“在旁人眼中,她没名没分的跟了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是理所当然?”
这话一问出口,本还情绪高涨的任时宁登时哑口无言。
静默了半晌,他才垂下颤抖的眼睫,捏紧了拳头,口吻中满是不甘与愤懑:“我就是想要她给我个说法。”
陆鹤南哼笑一声,眼底嘲讽意味渐浓:“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纠缠了这么多年,都想要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
稀里糊涂过了这么久,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两个人,终于想起来要为自己讨个说法了?
“宁哥,当年莫家出事,莫娟失踪的时候,我姐就说了,莫娟不只你一个朋友,你从来不是她唯一的救世主。”
话说到一半,陆鹤南蹙起眉头又改了口:“这么说或许也不对,莫娟从不需要任何人去拯救。”
话说到这,已经够通俗易懂了。
任时宁徒劳地松开拳头,大概是用力用得有些狠了,手心细嫩处竟渗出丝丝骇人的血迹。
血迹干涸,可他恍若未见。
“是,当年把她找回来,帮她在北城重新站稳直至走到今天,都是我心甘情愿。”任时宁扯起唇角冷笑,可那笑意深处是化不开的苦涩。
“心甘情愿”四个字一说出口,不止陆鹤南,连任时宁都有片刻的恍惚。
两个人关系的性质,也从这一刻,因为这句话彻底变味。
四目相对,陆鹤南重重叹了口气;“任家的根基从不在北城,你这么多年留在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么多年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是我姐,可你从没想过为她抛下一切去江洲发展。”
“宁哥,这么多年到底是谁拴住了你?”
一连三个问题,任时宁一个都没答。陆鹤南也没给他留下回答的时间。
“我觉得莫娟现在待在我这挺好,你们两个都静静吧。”
窗外冷风簌簌,车内虽开着暖风,任时宁却不知为何感受到刺骨的寒。稀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可以这样不死不休直到永远。
可为什么他去了一趟江州,就什么都变了呢?
陆鹤南看了眼时间,快到任时宁航班起飞的时间了。他探过身子,替任时宁解开安全带。
“回去吧,北城那里还需要你。你也该看看自己心里装着的,到底是谁?”
任时宁甩上车门,走的干脆利落。
他没再回头。
直到许多年后,纷纷扰扰的一切琐碎终于尘埃落定,每个人都重新走回属于自己的正途。那时大家才明白,情浓时一场场戛然而止的被迫离别,都不是各自情路上的最终结局。
那些靠回忆捱过的痛苦别离,充其量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人生插曲。
而那些年轻时没能纠缠明白的事情,还需要用一生去继续纠缠,直至领悟到深藏于对方心中,不曾说出口的答案。
这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直到永远。
第49章 雪落(捉虫)
回到滨海以后, 梁眷的生活节奏也彻底慢下来。不用操心学业,也不用挂心观江府二十六楼的装修事宜。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抽空跟陆鹤南闲聊两句。
这确实是一个舒适惬意的假期, 只除了怀揣着和陆鹤南谈恋爱这个天大的秘密,让人隐隐有些不安以外,一切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
好在梁眷在家里的私人空间比较足,回家到现在和陆鹤南彻夜打过这么多次电话, 还不曾被爸妈抓包。
腊月二十八日这天,梁眷大姨带着表姐崔以欢登门。各家年后事情都多, 今天的这次见面也算是姐妹俩互相提前拜年。
“眷眷, 今年都大三了吧,谈恋爱了没有呀?”
大姨刚进家门,茶水还没喝上半杯,就已经开始代表家里长辈,对梁眷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表示该有的慰问。
几乎是下意识,梁眷摇头否认道:“没有,没谈。”
虽然和陆鹤南谈恋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梁眷总觉得猛地把他暴露在长辈的视线里, 会引起一场没必要的血雨腥风。
“还没谈啊, 咱们眷眷条件也不差呀, 怎么就没谈上呢?”
大姨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而后又言辞恳切道:“在学校里有合适的就要抓紧谈呀, 不然出了学校遇到的人就不那么单纯了。”
这些话几乎快要成了家里每年的固定节目了, 梁眷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看向表姐崔以欢, 发出求救的目光。
崔以欢今年刚从港大金融系毕业,毕业后顺利进入港洲一家证券公司工作。作为家里前途无量的后起之秀, 这几年也隐隐有了让人不能忽视的话语权。
大抵是梁眷的眼光太热切,让沉浸在电视节目里的崔以欢也能顺利接收到信号。
崔以欢抓起桌面上的一把瓜子,靠在沙发上悠悠道:“行了妈,别催了,在家里催我,来了小姨家就催眷眷,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啊!”
大姨撇撇嘴,对崔以欢的这个说法感到不满。
她正想拿出做长辈的款儿来再说些什么,就又被嘴快的亲生女儿给脆声打断。
“你年轻的时候找的倒是快,可这架不住离的也快啊。闪婚又闪离,您不会想让我和眷眷也来这一套吧?”
早些年大姨失败的婚姻还是家里的禁忌,也许是岁数大了的缘故吧,对待年轻时那段失败的婚姻也看淡了许多,以至于自己的女儿都能拿这件事随意开涮。
大姨涨红着脸,但却没生气,眉眼漾出笑意,抬手给了崔以欢一记不痛不痒的毛栗子。
“我是失败了。”大姨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嘴,看向妹妹妹夫时满脸艳羡。
“可你小姨不就成功了吗!眷眷,别拿大姨做借口,多跟你爸妈学学。”
崔以欢和梁眷姐妹俩齐齐回头,朝厨房方向望去。两鬓已染上淡淡风霜的梁眷爸妈,并排站在厨房里,一个备菜,一个掌勺。
偶尔有一两句简短的交流,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靠一个眼神来完成默契配合。
这是天下大部分中年恩爱夫妻的缩影。
梁眷的爸妈是自由恋爱,彼此的初恋,然后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走到结婚生子。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偶有摩擦,但从未伤及感情根本。
可这样简单顺遂的感情,也不是人人都能求来的。
“行啦,你也别再劝她俩了,早晚都能找到合适如意的,急什么!恋爱婚姻这种事,越急越乱!”
梁母洗了些水果端出来,见姐姐又在对两个孩子进行婚姻方面的说教,当下就不满地训斥起来。
被妹妹斥责了的大姨有些气短,瞪圆了眼睛不甘示弱的回嘴:“我这不也是想让她俩上点心!”
“上点心是对的,但是也得仔细着点。”梁母小声喃喃,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擦干净手上的水,解下围裙坐在了大姨旁边,脸上带着中年妇女惯有的愁容。
“隔壁楼那个比眷眷就大了两三岁的女孩,去年国庆刚结婚,这第一个年还没过呢,就离了。”
听到八卦,本垂着脑袋的大姨也来了劲头。
“什么情况?难道是有人出轨了?”因为丈夫出轨才离婚的大姨,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缘由。
梁母摇摇头,声音里含着几分不忍和无可奈何。
“那个男生是偷偷跟女孩领的证,男方是独生子,家里是做生意的,有点家产,所以一开始就没看上家世普通的女孩。这下不声不响的结了婚,男方家里就彻底炸开锅了,非说女孩是为了钱才哄骗自己儿子去结婚。”
“就这样闹了几个月,闲言碎语太多,女孩撑不住了,只能以离婚自证清白。”
听到这个答案,一向活得随性的大姨也跟着叹气唏嘘:“唉,所以说还是要找门当户对的。”
屏息凝神听的起劲的梁眷,见妈妈和大姨这样说,那点想要把与陆鹤南谈恋爱这件事和盘托出的想法,也被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长辈总把这四个字当做感情可以发展继续下去的第一前提。难道门不当户不对,就不配有个好结果了吗?
再等等吧,等稳定点再和家里说。
想到这,梁眷心里蓦地一酸,连指尖都隐隐有些发麻。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或许根本就不会有稳定的那一天。
这段感情的基调,从一开始,就该是得过且过。
——
午饭过后,三个长辈约了共同的好友去麻将馆搓麻将。被丢下的崔以欢姐妹俩,也乐得清闲,商量过后,打算一同结伴去滨海市最大的商业街闲逛。
梁眷从北城带回来的行李太多,回家这么多天她也懒得收拾,装着衣服的行李箱也随手放在客厅角落里。
这几天为数不多的几次出门活动,也不过就是倒垃圾和取快递,在睡衣外面套上羽绒服,带上口罩就可以解决基本出门需求。
但今天不一样,好歹是出门逛街,就算不打扮得光彩夺目,也起码得收拾出个人样来。
梁眷径直在客厅里打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箱子,硬生生从箱子最底下扯出那条在北城买的白色毛衣裙。
这一扯动,让箱子顶端的那个盒子,受力不稳,直接被甩出去,直至飞到大姨脚边才停下来。
看见是那个盒子被甩出去,梁眷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心疼。刚想起身去捡,就见大姨先她一步拾起来,然后当着全家人的面直接打开。
盒内的璀璨光芒在屋外太阳的照射下更加亮眼,让大姨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梁眷当下就忘记了呼吸——因为盒子里装着的,是陆鹤南送给她的那块“六百万”高价得来的腕表。
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女大学生,该如何解释这块腕表的来历。
梁眷原本不想把腕表带回来的。在她眼里,放在空无一人的学校,远比放在家里要安全得多。
但今年假期华清要给各个寝室安装空调,寝室楼里的施工工人也就可以随意进出。故而辅导员三令五申,不得在寝室内存放贵重物品,否则丢失自负。
梁眷没法子,只得一路提心吊胆的把它随身带了回来。
一路上都平安无事,不成想会在家里出了状况。
梁母先众人一步回过神来,从大姨手中接过盒子,指腹轻抚表镜周围的碎钻,由衷的感慨起来。
“这表挺漂亮啊。”
“是,是挺漂亮。”梁眷尴尬的笑了两声,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自然,还装模作样的开起了玩笑,“不漂亮我也不会买啊。”
还没等妈妈打量完,梁眷就想从她手中夺过。可惜,又比大姨慢了一步。
“我怎么看这块表,那么像杂志上女明星带的那块啊?”大姨一脸狐疑,盯着腕表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探究。
听见大姨这样说,梁眷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她倒是忘了自家大姨这么多年,都是走在时尚前沿的。
不等梁眷做出反应,大姨就惊呼一声:“嘿,果真是罗意仕的季节限定款!”
完蛋了,梁眷的心又沉下几分,大姨果真识货。
“不过眷眷,你哪来那么多钱买罗意仕的腕表呀?”
梁眷心口一跳,大脑也一片空白,只知道下意识重复大姨的话:“是啊,我哪来那么多钱买罗意仕的表啊?”
品出些不对劲的梁母,一脸严肃的转头问起姐姐:“罗意仕的表,大概多少钱?”
大姨啧了一声,叹道:“最起码六位数起吧。”
六位数,一个女大学生哪来的六位数?
目光一时之间又集中在梁眷这里,她手指无措地绞动着衣服下摆,正思索如何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时,表姐崔以欢开口了。
她懒散随意的语调,像是在评头论足菜市场的大白菜。
“这块是假的。”崔以欢从大姨手中抢过后只看了一眼,就满不在乎的随手丢回梁眷的怀里。
腕表又重新回到自己手上,梁眷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假的?”大姨明显不信这套说辞,那腕表的做工实在太精致,围在表镜周围的碎钻,看形状也是被一颗颗精雕细琢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现在的假货都有这样的水准了?
“我上司有一块真的,我俩天天待在一起,真表长什么样我能不知道?”
崔以欢说得言辞凿凿,三位长辈也只能将信将疑。毕竟崔以欢工作的地方是红圈所,主管她的上司,也是金融圈出了名的大鳄。
他们手上的表,肯定是真的。
或许是跟陆鹤南呆久了,连他那份漫不经心的优雅从容,也让梁眷装模作样,气短心虚的学成了七八分。
有了崔以欢的强有力认证,再次面对大姨的疑惑,梁眷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否认。
“是假的。”梁眷蹙起眉头,佯装努力回忆买假货的价格,“好像也就六百块吧。”
六百万的表被说成了六百块,梁眷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对陆鹤南道歉,还是该对怀里的腕表道歉。
崔以欢轻笑一声,轻描淡写道:“那你还是买贵了,我朋友花四百也能买到跟你差不多品质的。”
听到是六百块买下的,梁眷的爸妈彻底放下心来。而大姨也被崔以欢这句“四百块”,而分走注意力。
“以欢,那你帮妈妈也买一块吧,我觉得眷眷那块表真的挺好看的!”
“行,好看的腕表有的是,港洲那边买这种a货都很容易。”
趁着没人注意,梁眷抱着衣服和腕表盒子,退后两步,然后悄悄躲回自己房间。
换好了衣服,梁眷坐在床上,对着面前桌上的腕表发呆。
她长提一口气,在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后,还是决定把它带在自己的手腕上。为了坐实假货的这个说话,放假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她恐怕得时常带着这份沉甸甸出门了。
毕竟,谁会小心翼翼,如珍似宝的对待一块区区六百块的假货?
在收到这份情深意浓,堪比定情信物的礼物后,这还是梁眷第二次戴上。
而那所谓的第一次,也只不过是收到礼物当天,在关莱的起哄声中,几分钟内就匆匆结束的试戴。
梁眷抬起手腕,修身的白色毛衣裙袖子下,露出白皙的一小截手腕。银色质地的腕表在窗边阳光照耀的下,更显夺目温柔。
此时此刻,他的手腕上,应该也带着这对腕表的另一只吧?
自从陆鹤南买下这对腕表后,梁眷好像就再也没有见他戴过其他的。
即使她从未戴过,他也一直坚持。
一对腕表,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里,隐隐有了对戒的意味。
梁眷盯着腕上的表,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睹物思人的感觉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第50章 雪落(捉虫)
梁眷和崔以欢要去的那个商业街, 在两条地铁线路的交汇处。赶上节假日,本就拥挤的换乘地铁口此时被围得更加水泄不通。
若不是滨海的地铁安保工作做的到位,梁眷险些要和崔以欢走散。
好不容易安稳的坐上扶梯, 还没等梁眷喘匀口气,站在扶梯上一个台阶的崔以欢就率先幽幽开口了。
“眷眷,你是谈恋爱了吧?”
这话虽是问句,但落在梁眷的耳中, 陈述的意味更大。
梁眷没答,抬头回望过去, 才发现崔以欢的视线没落在她的脸上, 而是落在她的手腕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梁眷的腕表上。
“表姐,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梁眷没承认也没否认,说得模棱两可。
“我妈和小姨又不在这,你就别跟我装了,我又不会去向她们告密。”
崔以欢移开视线,对着梁眷莞尔一笑:“我的上司的确有一块和你一模一样的腕表, 不过她那块是假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这块不是假的?”没被剥丝抽茧的问到最后, 梁眷还是想硬撑一下。
电梯驶到顶端, 崔以欢拽着梁眷的胳膊走到平稳的路面上。一朝离开憋闷的地下车厢, 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畅快了许多。
崔以欢本不愿再继续说下去, 可对着梁眷探究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后只得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有幸见过一次真表, 在一个大陆富商那里。”崔以欢眯起眸子,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个月之前的记忆片段。
“我上司看中了这块表, 那天我陪她一起去验货,定金都付了, 三天后那个大陆富商却变卦了。宁肯赔付三倍定金,都不肯把腕表卖给我的上司。”
说到这,崔以欢偏头看了梁眷一眼,一脸戏谑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心中隐隐猜到答案的梁眷,仍佯装天真无知的样子,顺着话茬反问:“为什么?”
“因为大陆有人出了六百万来收购这块表。”崔以欢轻笑了下,但语气却十分淡漠,“那可是六百万啊,就算是三倍的定金也不过是六十万,谁会拒绝这样的大买卖呢?”
六百万高价回购,一切都对上了。梁眷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是什么该死的缘分!
“还要再接着狡辩吗?”崔以欢勾起红唇,眼底捉弄意味渐深,“眷眷,快跟姐姐说说,把六百万带在手腕上是什么感觉?”
梁眷下意识地把手揣进兜里,脸上多了几分被看穿的不自在:“就算我这个是真的,也不见得就是你上司看中的那块吧?”
崔以欢唇边笑意加深,自己这个表妹自小就嘴硬,是出了名的不见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妹妹好好科普一下,这腕表的来之不易。
省得白白辜负了送表人的一片心意——无论那人是虚情还是假意,都不要紧,最起码是真的砸了真金白银。
“你知道原价二十万的表为什么会被炒到六百万吗?”崔以欢偏过头,目光紧锁着梁眷,然后不疾不徐的开口问。
“为什么?”梁眷脚步一顿,她这次的疑惑是真的。
收到这块表这么久,她一直想不通二十万的表怎么就能一下子被炒到六百万?总不会是真的因为陆鹤南人傻钱多吧?
崔以欢垂下眼,将梁眷的手从口袋里拽出来,又解下她腕上的表。表盘翻转,将背面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指给梁眷看。
“因为这块表的编号尾数恰好是四个九。”
“因为是我上司付定金在先,最终买表的神秘人本不想横刀夺爱,他是在知道这只腕表的编号后,才铁了心要买下的。”
罗意仕的每一只腕表都有一串独属于它自己的编号,编号前几位数字代表了腕表的做工材质、机芯的国家产地、以及珠宝或者镜面的材质。
而最后几位数字,则代表了罗意仕从品牌建立开始,持续近五十年的腕表制作数量。
罗意仕的腕表价格是业内出奇的高昂,而之所以还能受到这么多有钱人的吹捧,就是因为它的制作生产只在于质,而不在于量。
一年只制作不到两百只腕表,而在制作梁眷手里这只的时候,恰好是罗意仕旗下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尾号四个九的情侣对表,自是寻常对表无法轻易比拟的,而被重新赋予的价值与意义也顿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崔以欢说完这一切后,梁眷站在人潮如织的人行道上,沉默良久。
这次,才算是完完整整的知晓了全部内情,和他不曾说出口的全部心意。
再次将腕表重新戴回手腕上的时候,梁眷的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的发颤。这颤抖的来源有很多,喜悦成分居多,其次是感动,再次是惶恐。
给的爱太多,梁眷要道一声何其有幸,同时也要叹一句诚惶诚恐。
在港洲上了四年大学,又工作了半年的崔以欢,也学会了几句蹩脚的粤语。
她卷起舌头,用粤语一字一顿缓声道:“长长久久,果真是带着满满期许的好兆头。”
粤语似乎总会有一种别样的魔力,长长久久四字一出,梁眷眼眶一热,薄薄的水雾彻底迷蒙住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前路。
可看不清前路又怎样呢?风暴来临前,会有人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的。
——
出发之前,梁眷本以为今天就是姐妹两个人一时兴起的闲逛,直到在商场里完完整整的逛了三层,她才明白,崔以欢今天是带着破财的目的来的。
“姐,你到底是要买什么啊?”
梁眷撑不住了,刚踏进店门,就一屁股坐在成衣店里的沙发椅上。
总的来说,崔以欢拽着梁眷看了很多家店,有男装,有文创,还有香水之类的化妆品店。种类太复杂,梁眷琢磨不出来门道。
“我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崔以欢将一件黑色男士衬衫挂回架子上,又向导购员招手,请求她将衣架上端的那件墨绿色的拿下来。
梁眷忍不住在心底把崔以欢骂上个千百回,不知道买什么还逛这么久?从小到大她最讨厌逛街了。
“好啦好啦,别生气,我一会给你买杯奶茶怎么样?小料随便加的那种!”
趁着导购员取衣服的空档,崔以欢忙迈步过来,顺毛哄哄这个闹脾气的小妹妹。
“过了年之后不就是情人节了吗?我这是在挑礼物呢!你难道不用给你的男朋友挑个礼物吗?”
崔以欢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导购员递来的墨绿色衬衫,仔细端详了两眼后还是不太满意,又一脸歉意的递回给导购员。
情人节?挑礼物?
信息量有点大,梁眷直到被拽出店门,走进另一家的时候还有些懵:“姐,你也谈恋爱了?”
崔以欢挑起眉头,哼笑一声,算是回应。
梁眷停下脚步,挡在崔以欢面前,质问道:“那你怎么没告诉大姨?”
“你不也没告诉小姨吗?”崔以欢睨了梁眷一眼,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
“我不说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被戳中软肋的梁眷有些炸毛。
崔以欢将梁眷推倒一边,自己俯身接着挑选合适的礼物,语气悠悠又理所当然:“我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了,跟我一样都是谈的见不得人的那种。”梁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有了论断之后,重新拎着大包小裹寻了个空沙发坐下。
崔以欢白了梁眷一眼,还中文系的高材生呢,这都是什么用词?好端端谈个恋爱,怎么就成见不得人了?
“我又没找有妇之夫,怎么就见不得人了?”崔以欢越想越气不过,将随身的挎包扔进梁眷怀里,小声威胁道。
梁眷靠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答:“门不当户不对呗!”
恋爱与婚姻要讲究门当户对这条“谬论”,还是今日从大姨和妈妈那里学来的呢,梁眷现学现卖,原封不动的又把这句话回怼给崔以欢。
这次梁眷没等来崔以欢的反驳,反倒等来了她的变相承认。只是这情况,与梁眷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不过我的情况跟你的截然相反。”
崔以欢眯起眸子,嗤笑一声,接着道:“我那个男朋友,别说让他买一块六百万的表了,怕是让他拿六百块钱去吃顿饭应该都很费劲吧。”
听到这话,梁眷警觉地直起身子,口吻也变得严肃了许多:“什么意思?”
梁眷的表情越僵硬,崔以欢就越想调节一下氛围。
她故意掐着嗓子,学着短视频里的腔调,玩笑道:“爹地呀,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眼见梁眷的眼底更加急切,崔以欢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呀!放心,我不是恋爱脑,心里有数。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有些梁眷也不明白,自己家里是不是真的有天生清醒独立的基因,表姐崔以欢在这方面,同梁眷相比,可以说是技高一筹。
她既说得如此明白洒脱,想来是没有深陷,梁眷也暂时放下心来。
不过既然提到了情人节礼物,也算是给初次恋爱的梁眷提了个醒。在逛接下来几层楼的时候,她也开始给陆鹤南留心合适的礼物。
衬衫,领带,袖扣,这些东西于陆鹤南而言常用,但也常见,以至于送出去毫无新意可言。
琳琅满目的商店货架,让梁眷眼花缭乱,看到最后她竟莫名有些泄气。
陆鹤南那样的身家,自小纸醉金迷,耳濡目染,是多少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矜贵。
于他们而言,无论多么昂贵新奇的东西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只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遑论妄图想要在他们脸上看到一丝欣喜的讶异。
这份挫败感太浓重,是如何使劲浑身解数,也平息不了的。
现实的差距摆在这里,任梁眷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隐隐认同——恋爱要门当户对这句话。
崔以欢刷完卡,拎着精致的纸袋子,在导购员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回梁眷身旁。
逛了一整个下午,崔以欢最终还是决定买下,进商场大门时,在第一家店里,第一眼看中的那瓶男士香水。
“我买好了,你怎么样?还要继续逛吗?”
梁眷仰头望向崔以欢,纠结了一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酸痛无比的小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逛了,回家。”
大概是意识到今天不会买到最为心仪的礼物,梁眷也不再抱有目的性的东望西看。甚至在揽着崔以欢的胳膊踏上下楼的扶梯时,整个人都变得松快了许多。
商场每层扶梯的拐角处,都会卖些琐碎精致的东西。比如在五楼与四楼的交界地带,各种款式与颜色的墨镜,就稍稍吸引住了梁眷的目光。
而在三楼通往二楼的扶梯拐角处,梁眷则彻底停下脚步。
光洁的玻璃橱柜里,是清一色的打火机。
之所以说是清一色,是因为在梁眷眼中,它们都是方方正正的一小个,只是在图案或雕刻花纹上有细小的差别。
看见打火机的刹那,梁眷心弦一动,莫名想到了与陆鹤南有关的很多。
人是最典型的视觉动物,她也不能免俗。
回想与陆鹤南初见时,是在北城世纪酒店的二十八楼包厢。他坐在人群中间,任底下的人如何恭维,他的眼底始终都是淡淡的,没牵动起一丝情绪。
半垂眼睫,唇边挂着疏离的笑,轻狂又自傲,好像谁都不能入他的眼。
梁眷蓦然闯入时,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忽明忽灭的一支香烟,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她。
隔着不真切的缕缕烟雾,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时他在想什么?是觉得她有趣,还是对她的擅自叨扰感到厌恶?
大概就是在烟雾缭绕中,在高朋满座、四目相对的那一秒,梁眷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起了不该有的欲念。
然后在见识过他的强大与脆弱后,一步步,情根深种。
因此在梁眷心里,打火机,与陆鹤南该是绝配。毕竟,那是她对他情起的源头。
“想送打火机?”
崔以欢见梁眷停了下来,凑近半步低声问道。
“嗯。”梁眷垂眸应了一声,随即又征询起崔以欢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会显得太低级吗?”
“礼物送的是心意,有什么高级低级的?”崔以欢无所谓的摆摆手,而后拍了拍梁眷的肩膀,让她放心大胆的挑自己中意的那款。
导购员见梁眷在玻璃柜台前驻足许久,便极有眼力见的的挪步过来。
“小姐,您要选一款什么样的呢?我可以帮您介绍一下。”
梁眷犯了难,她只是临时起意想送个打火机,至于选择什么图案或者款式,她大脑一片空白,抓不住丝毫重点。
导购员是极其专业的,不过交涉了一两分钟,就看出了梁眷的局促,忙换了个问法。
“您是要自己用,还是送给别人?是老公吗?”导购员低头又瞥了一眼梁眷,见梁眷年纪尚小,才紧跟着补上一句,“还是送给男朋友?”
临近情人节,来买打火机送给男朋友的小姑娘不在少数,所以导购员问的极其自然。
可梁眷就没有那么自在了,她垂着头,嗫嚅着答上一句:“男朋友。”
开口时羞涩又小心,仿佛要送的对象有多么的见不得人,以至于到了难以启齿的地步。
“买打火机送给男朋友最合适了,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不离手又私密。”导购员淡笑着夸赞起送打火机的好处。
不离手,且私密吗?梁眷心尖颤了颤,她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您可以看看这边,这边都是卖的比较好的款式,送给男朋友都很合适。”
导购员引着梁眷走向柜台中间,将店里的几枚畅销款打火机都从展柜里拿出来,然后再在梁眷面前依次排列开。
梁眷一一看过去,几枚打火机的图案与花纹虽然都大同小异,但她却没有挑到太满意的。连站在一旁陪同的崔以欢,都看得有些意兴阑珊。
“都不太合适吗?”导购员观察着梁眷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片刻后脸上又挂起和煦的职业微笑。
“那您还可以看看这边的几款,虽然是经典款,但是……”
导购员正想引领梁眷走向旁边的展柜,却被梁眷冷不丁温声打断。
“我能看看这个吗?”梁眷指了指玻璃展柜的一角,黯淡无光一整晚的眸子,也终于泛出几抹亮色。
导购员顺着梁眷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露出几分迟疑,而后还是顺从地将那支银色的打火机从展柜里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初看不怎么令人惊艳的打火机,其实再看也依旧平平无奇。
因为两面都是是暗银色质地,所以机身整体都没有什么光泽。周身光滑平整,没有什么多余的图案。
整个打火机上唯一的装饰,大概就是右下角的那一丁点雕花样式——那是几朵小小的,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只能靠指腹细细摩挲才能分辨出来的雪花。
这枚极合梁眷心意的打火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冰凉的触感,驱散了烦闷一天的燥热。
“您是看好这个了吗?”导购员问得小心翼翼。
梁眷将打火机重新置于盒子内,语气认真又肯定:“是的,我要这个,麻烦你帮我包起来吧。”
“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导购员接过盒子,只是动作稍显犹疑。
梁眷正欲摇头,就被崔以欢沉声打断。
“这个怎么了?”崔以欢看出导购员的欲言又止,忙问上几句,“这个打火机是哪里有问题吗?”
导购员连忙摆手:“打火机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个人觉得这个打火机太单调了……”
后面的话导购员没有再说,梁眷和崔以欢却听明白了。
这个心善的导购员,是怕梁眷送出去的礼物,不受男朋友的喜欢,从而影响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所以,您要不要再看看?”说完了心中所想,导购员长舒一口气。
“不用了。”梁眷微笑着拒绝了导购员的好意,眼神沉静又温婉。
——“他会喜欢这个的。”
等到姐妹俩从商场出来,吃完晚饭打算回家的时候,又赶上当天的晚高峰。想到中午出门时,地铁里的拥堵状态,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决定打车回家。
滨海的交通状态一直是城市建设规划里的弊端之一,出租车一路走走停停,梁眷也跟着有些昏昏欲睡。
“眷眷,你就这么确定,你那个男朋友会喜欢你挑的这枚打火机?”
老实说,崔以欢也觉得这枚打火机有几分单调。但梁眷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她做决定的时候,崔以欢才没有多嘴。
梁眷迷蒙地睁开半阖的双眼,直至崔以欢又将那枚打火机从包装盒里取出来,她的眼神也没有恢复清明。
崔以欢举着打火机凑近梁眷那边的车窗,借着车外微弱的几丝光亮,她才依稀看清打火机的轮廓。
依旧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色。
街边的昏黄路灯接连点亮。
夜幕之下,打火机上零星的那几朵雪花图案,和梁眷腕表表盘中那一朵硕大又闪亮的雪花,有几分相得益彰。
崔以欢眨了眨眼,看着梁眷恬静的睡颜,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
为了避免再犯和腕表同样的错误,梁眷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将打火机藏在衣柜的最深处。
只等开学回到北城,与陆鹤南见面的时候,再补上这份迟到许久的情人节礼物。梁眷虽然不注重仪式感,但心里还是稍稍有几分惋惜。
好好一个情人节,怎么就过成了离人节。
因为心里时时盼着再见面,梁眷觉得这个新年过得异常缓慢。
大年三十那天,吃完年夜饭,借着朋友之间互相拜年的由头,梁眷在家里光明正大的和陆鹤南聊了许久。
期间陆雁南还接过电话,和梁眷闲聊了两句。主旨大意是客套的感谢她开解了莫娟,并邀请她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江洲做客。
这是梁眷第一次和陆鹤南的家人打交道,说话时也不自觉地恭谨内敛了许多。直到陆鹤南再次接过电话时,梁眷还没有缓过劲来。
“不就是跟我姐说了两句话吗,你怎么紧张成这样?”陆鹤南声音虽低,却压着几分轻佻的笑,这是明晃晃在拿梁眷打趣。
梁眷脸一红,不愿被看扁,咬牙道:“哪有?我平常说话不就这样吗?”
陆鹤南哼笑两声,笑梁眷是个一戳即破的纸老虎,只会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拿捏他。
“这个年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窗外突然升空燃起几簇烟花,陆鹤南轻飘飘的嗓音差点要湮没在这绚烂的爆炸声里。
梁眷分心朝窗外看了一眼,眼底无故起了几抹潮湿,连带着声音都软了许多。
“开心啊。”
如果你在身边会更开心。
电话那头的陆鹤南顿了顿,梁眷吸了吸鼻子,生怕他察觉出什么端倪,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挂断了电话。
黑夜会无限放大人的感官,包括各种孤单或是委屈的情绪。
梁眷睡不着觉,她拉开窗帘趴在窗边,百无聊赖的向窗外张望。
绚烂烟花落寞的时候,时不时有几片洁白轻巧,似羽毛的东西也跟着一同落下,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原来是下雪了。
她倾身拿起手机,在与陆鹤南的聊天框里缓缓编辑了一行消息。
——【我好想你。】
斟酌犹豫了好久,梁眷还是把这条又矫情又酸的消息删掉,改换为,
——【滨海今天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