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幻影 东占喝了假酒的冒险


    东占:“嗯、哦, 好吧,拿远点。”


    她钻进软毯里,上下检查自己有没有异样, 等待许久才伸出脑袋。


    时阙坐远了些, 纱幔层层叠叠, 一时间看不清背影。


    他解释这酒功效的语气……跟念感冒冲剂说明差不多,想来应该没有大问题。


    无碍无碍, 她也只是喝了七八九十口。


    仙胎在身, 登仙级灵气在她面前如螳臂挡车,这点春酒算什么?


    东占强行忘记小插曲, 开始转移自己注意力。


    随着二人共仙礼临近, 十二域有名有姓的大族都送来贺礼。


    内阁一一审阅后才转至天运脉,手掌权力的狐狸们清楚内阁与他们并不能视为共同战线,所以贺礼信件仔细斟酌,力求不被内阁看出端倪以免被拦截,错失给灵脉之主献礼机会。


    东占认真看了每一封信,精雕细琢的措辞是每一方势力的暗语, 能有效判断他们态度。


    除开大部分观望人士的「恭喜恭喜, 别弄我,我很安分」, 还有一些使劲攀关系的势力,他们都因灵脉解放大获好处,好似东占一声令下,他们就以她名义吞并修仙界。


    剩下便是根基深厚大族,贺喜点到为止,言语之间是谨慎的试探,他们想要知道东占是否真不会管后面事宜。


    东占看完揉揉眼, 大致清楚共生礼的参加者会分成几派。


    除了信件,最重要的便是贺礼。


    因为堆积成山,只能挑一些珍贵之物留在胎仙陇,其他全存进金蟾行。


    但金蟾行必须要塑道境界修士才能开启长期户名,因为修为太浅很容易陨落,加起来可以买个小国的宝物们都只能进入师兄库中。


    她在收礼前,有意无意地向外散播青睐「可吸收」的物件。


    沈家的万年神龟丹,白家的复生玉灵液,还有各种灵精晶核……


    每一件都是域界之宝,万年难出其一,所有人都极为重视这场共生礼。


    东占抱着宝物们走到胎仙陇的最边缘。


    一簇红魂正在浮动,比之前更耀眼。仔细看,它已慢慢完吸收东占之前放的无忧命金片。


    她把宝物一一放在红魂之下,现在不仅时阙用血肉滋养,各域宝物也会成为其成长土壤。


    楚耀生靠它跨入登仙,假以时日,东占养育的红魂能将一个刚入道的修士直接托举为登仙大能……甚至天运之级也不无可能。


    就算是身为血肉土壤的师兄,她也未曾说过红魂用处。


    时阙不问,东占也不会主动提。


    等喂完红魂,东占还是没感觉到喝了酒有什么异样。


    她往回走,驻足观察师兄情况。


    他坐在另一边,面朝亭外云雾,看不见脸,但平静的背影说明也没问题。


    东占放下心,靠近时阙说:“师兄,我去肴知师姐那里看越妙,你要跟我一起吗?”


    时阙没有动也没有应答,好似听不见声音。


    东占疑惑,几步上前刚想碰他,脚下突然出现剑阵,没等她反应,光芒一闪迫使她前往愈尘脉。


    师妹离开天运脉,她呼吸的声音消失——


    时阙缓缓睁眼,看见「东占」正蜷缩在自己怀里,手搭在他肩膀摇晃,哼着没有调子的歌谣。


    在他垂眼时,「东占」轻轻吻在他侧脸,伏在耳边轻声说着师妹不会说的话。


    仙梦酒两人共饮才会发生作用,酒中灵气只有相互纠缠才能消失,不然「欲望」所形成的幻觉将逐渐吞噬心智。


    欲望越深者,幻觉出现越快,调息会加剧,时阙只能忍耐,等待天运脉化散体内灵气。


    师妹没有出现幻觉,所以她没有……


    时阙眼神晃动,轻轻揽住「东占」,在更多秽语从幻影口中说出之前掐住她的脖子。


    「师兄想要杀我?」


    幻影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用东占的模样微笑。


    时阙不会应答,他在制止幻影靠近自己。


    「不对……师兄想要让我感受痛苦?」


    幻影如雾般消散,出现在时阙身后,双手缠住他肩膀,声音低沉如魔咒。


    「为什么?」


    少年独自坐在胎仙陇中,云雾与风吹开纱幔,他喃喃自语。


    “……因为是你教我的。”


    ————


    剑阵开得突然,东占一屁股摔在地上。


    正好肴知出来接她,看见此景赶忙上前。


    “师兄未与师妹一同吗?”肴知扶起东占。


    东占屁股超痛。


    “他干嘛啊……我的意思是师兄有些忙过头了。”


    肴知说越妙还在沉睡,但状态很好,应该这两日就会苏醒。


    东占点头,跟她一起进入内室。


    越妙依旧躺在床上,仔细听还有呼噜声,睡得超级香。


    系统矫正越妙的认知并未伤害她,可能因为是「新建文件夹」,频繁改动并不影响其世界稳定。


    东占摸摸越妙头,直到其说了句大馒头好吃的梦话才放下心。


    “师妹喝茶。”肴知将茶盏递给东占,东占浅抿,刚踩雷所以不敢喝多。


    “之前东大壮师弟也来看过越妙道友,他应该是找你,等了许久才离去。”


    东占:“他可有说什么事?”


    肴知摇头,露出微笑:“师弟只是想见东师妹?我感觉是这样。”


    东占点头,想着共生礼后一定要见到第三方,先不说自己的生存,还有谢乘风他们这些「外来者」问题。


    趁东占出神间隙,肴知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比往常有些不同,一时难以辨别情绪。


    东占转开话题:“……我在朱雀域见到了萧师姐,师姐马上闭关,突破登仙后,连窍师姐应就能以剑灵之身入道。”


    “太好了。”肴知应道。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肴知低头,看自己茶盏荡开的涟漪,声音在安静内室响起:“以身铸剑,是死局,命中难以规避之劫。”


    东占一愣,肴知从那日楚家主城接走萧师姐,就没有主动提过这件事。


    肴知继续:“就算没有邪修,也会出现这场死局,千千万万条道,命运长线中连窍终会死在那里……但是师妹救了她。”


    肴知好像游离在外,不再跟东占交谈,而是面前出现了连窍的尸体。


    她闭目,然后终于看向东占。


    “师妹,感谢你。”


    东占从怔愣中回神,肴知的情绪如海潮,淹没两人交汇的目光。连窍获救这件事如打开肴知心房的钥匙,她第一次将脆弱的内里展现给东占。


    东占:“师姐不用谢我,若你在那里,你也会拼尽全力。”


    肴知重新扬起笑容:“我与师妹不同,师妹天赋异禀,只有你……可以。”


    内室烧着药香,清新的味道充斥空气,越妙躺着的玉石床散发着灵波,使人心情舒适,东占想继续跟肴知交谈。


    她轻声:“师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肴知背对着东占重新泡茶,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刚到天运脉……”


    东占声音戛然而止,哪怕即将问出重要问题,但视野里突然出现的影子让她难以继续。


    肴知疑惑:“怎么了?”


    东占神色震惊,颤抖着抬手指向空无一物的角落。肴知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东占揉眼睛……看见了衣衫不整的时阙。


    他只披着薄如蝉翼的外袍,洁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弯曲凸出的位置是隐隐粉色,腰带松垮,光脚走来。


    师兄单膝跪下,手指点在东占额头,如陷入泥泞中的菩萨进行赐福。


    他微笑,仰起的美貌动人心魄。


    「师妹看我」


    东占吓得浑身僵硬,她紧张地望向肴知,后者突觉情况严重,抬手就要检查她神魂——东占后退制止,因为仙胎已经……


    “师妹?”


    东占感到脸慢慢燃烧,气息也开始沉重:“师姐,喝了那、那个仙梦酒,怎么解决!?”


    肴知用毕生最快速度理解情况:“仙梦?朱雀域天酒榜?这、这,你与别人一起喝了?”


    东占拼命点头,丝毫不敢转移视线,因为「时阙」在身边。


    “跟、跟师兄?仙梦会因欲望而生幻影,除非让体内灵气散出,一人还好,你们都喝了灵气相连只能……”


    肴知不敢说完。


    东占想仰天长啸。


    ————


    再过半柱香,天运脉就能完全稳定时阙神魂。


    他至少不会在师妹面前失态。


    少年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师妹床前,将散落的贺信整理收好。


    床虽然大,但东占喜欢到处翻滚,每次睡着的位置都不一样,软毯上每一处都有她蜷缩过的痕迹。


    时阙在拿起信件时,手指碰到还有余温的毯面绒毛。


    师妹刚才阅信,是趴在床上。


    时阙手指停顿片刻,再次下降,抚摸还有一点温度的绒毛。


    「师兄,压在那里的……是我的小腹」


    幻影没有离去,出现在床上,将刚才的姿势重现。让时阙的手指穿透她的椎骨,向下直到柔软的腹部。


    幻影轻笑,在晃动的纱幔下如鬼魅。


    「师兄会幻想,我也对你有欲望吗?」


    时阙的手指突然往上划,穿透幻影虚无的身体,直到头顶,他沉默不语。


    少年露出平静的笑容,似乎幻影再也不能触动他。


    “师妹擅于伪装,伪装的那部分永远注视我,这便够了。”


    幻影停顿,传来嘲讽的笑声。


    「别自欺欺人了」


    「我出现刹那,你马上就会溃不成军」


    咚!


    东占从预留的剑阵里掉出来,她又是屁股着地,大叫一声滚落几圈。


    她着急爬起,满头大汗,一直推搡着空气,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


    若有欲望者,可见幻觉。


    时阙愣在原地,他瞳孔缩如针孔,手上信件被陡然捏紧。


    纱幔遮掩身形,他就这么在阴影里看着师妹。


    “师、师兄!”她没能第一时间找到时阙。


    肴知给了两颗清神丹,虽不能根治但感觉会好点,反正师兄无欲无求,她想自己全吃了。


    东占着急,一时踩空,摔进熟悉的怀抱。


    “师……”


    话语被碾碎在舌尖,声音停顿在口腔,他们呼吸交换,时间越久越似撕咬。


    时阙离开,给她喘息时间,向下的目光满是雾气——


    东占怔愣,神使鬼差之间,也伸手抚摸他的脸庞,然后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是为自己还是对方,谁也说不清。


    最终都交给心底共同掩埋的欲望。


    没啥用的清神丹掉落在地,咕噜噜滚远,避免被她背部碾压的命运。


    一层又一层,她衣裙并未散落远去,而是盖住她脸庞,使视线陷入黑暗。


    五感混乱,让深渊的感受往上冲涌。


    她感受到鼻梁的曲线,温暖与柔软抚平褶皱,水流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然后衣服缓慢解开的声音响起,时阙掀开层叠白衣,让东占重见光日,一只手扶住她腰,一只手捧住她脸。


    他红瞳满布水光,摇摇晃晃,不光额头与她相抵。


    “师妹留给我的灵识印记……还在。”


    在即将开始的关头,他轻声道。


    东占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空中有银河,世间本身化为星辰坠落,神魂与肉身同时迎来令人难以言说之感。


    天运脉的时间不能被感知,云雾无声无息翻转着。


    在昏厥与清醒之间,东占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因为每当想逃跑时,只能听见他说——


    “师妹,转过来。”


    第92章 开始 东占的准备冒险


    共生礼开始前一日, 东占惊醒。


    她睁眼,缓缓坐起,绒毯从身上滑落, 沉默许久, 企图确认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修士身体强健, 就算是一塌糊涂的痕迹也不会留存,但刻入骨髓的感受难以被忽视。


    床上还有别人, 其将外袍搭在她肩膀, 宽大的手指勾出被衣袍压住的发丝。


    时阙很喜欢在东占发出声音时勾住她头发,然后手往下贴住小腹, 就像在感应他们的连接。再加上神感双修的同时进行, 大脑与身体几乎毫不停歇地共振。


    最开始动作还很稚嫩,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无师自通,找到了东占自己都没发现的地方。


    “……”


    东占无声倒回去。


    身边人单手撑在床头,低头看她,身体线条在光中隐隐约约。


    “共生礼还有十个时辰, 我已理好七十三席客人位置, 各处需求归纳成册,已在三日前告知阁中礼楼。”


    时阙声音沙哑, 轻抚师妹散在枕头的发丝。


    东占捂住眼睛的手放下,眉头轻皱:“你、师兄多久去的?”


    这层窗户纸戳破,她也很混乱,难以界定双方关系。


    时阙微笑,纱幔摇晃,让他视线蒙上雾气。


    “每次隔半日,师妹……都会睡过去一会。”


    东占重新盖住自己眼睛。


    “沈家那边如何?”


    时阙:“众说纷纭, 但沈家正在布置全域剑阵这一条消息流传甚广,仙议庭原席位者都获得消息,大部分观望中。”


    所有统治都能被推翻,只不过要看用什么代价。


    推翻东占灵脉控制的办法只有一条,但凶险异常,分毫差池都能毁掉全域灵脉——


    那就是封域。


    用覆盖全域的剑阵切断灵脉,再控制灵脉再生回旋,不再流出本域。


    时阙的剑意会被转移至切断的域外部分,不再能干涉域中回旋的「新」灵脉。


    此举不仅耗时上百年,也需要极浓灵气支撑,因为需保证灵脉被切断时不会瞬间死亡。


    放眼十二域,就算是跃云阁也不能保证能做到。


    时阙坐起,背腹两边薄肌被浅光勾出阴影:“此事易被察觉,我可瞬间毁掉朱雀千条灵脉,所以界内推测沈家只是发出假消息,在给师妹施加压力,试探你是否……只持有不管制。”


    东占嗯了一声,抬手去勾晃动的纱幔,距离有些远——


    少年伸手,将纱幔带至她指间,然后往下插入她指缝。


    东占问:“出头鸟有人选了吗?”


    “青龙域泰和宗很明显,要儆的猴数量不少,以鼎炎域楚家旁系与白虎域萧家为首,约十数个大型势力。”


    东占不再询问,摩挲着纱幔的纹理,转头看向时阙。


    她小半张脸陷入软枕,发丝散乱,目光难得平和,没有任何需要理解的情绪。


    “师兄。”


    “嗯。”


    “……没事。”


    少年俯身,抚摸她的脸,两人裸/露的肌肤贴近。


    东占的眼睛凑近看有隐隐的蓝色,她平静注视自己时,就像在剥开血肉,直达虚无的最深处。


    这也是师妹伪装的一部分吗?


    用似乎缱绻又安心的眼神看着他,让心脏几近融化。


    时阙抚摸她柔软的小腹,突然密密麻麻的情绪爬满脊椎,好似整个人被她的腹部包裹才能感到安全。


    东占起身,将时阙外袍胡乱系好,走到自己的弟子服前。


    “这还怎么穿啊?”


    她叹气,从衣服堆里的掏出跃灵玉。


    查看一圈留言,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但越妙醒了。


    东占往玉佩里输入灵气,几个呼吸后,肴知声音传来。


    “东师妹,一直没见你回复,是共生礼事宜繁琐吗?”


    她转头,发现时阙正一件件穿衣服,服饰摩擦皮肤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拨动她神经。


    “嗯,有些招架不住。”


    肴知没主动提仙梦酒的事情,她以为东占用毅力解决了:“越妙道友苏醒,我一直在照看她,你不用担心,她并无大碍。”


    东占:“多谢师姐……越妙她记忆有消失吗?还记得我吗?”


    不知道系统强行的认知调整会严格到何种地步,很可能会重置角色。


    那边窸窣一阵,突然提高的音量攻击东占耳朵,


    “东咂!这里屋子竟全在天上!”


    熟悉的声音生龙活虎,东占长舒一口气,:“越妙,你在肴知师姐那里待一段时间,很安全不用担心。”


    越妙模糊答是,笑声爽朗:“要是我与义兄说云上有房子,他会信我吗?”


    认知调整,就算没有重置,也会复原角色最核心数据。


    越妙在「新建文件夹」里必须要有一个义兄,东占认为「义兄」很可能是此未命名世界的主角。


    东占沉默瞬间,继续道:“明天师姐会参加我的共生礼,你若要跟着,便要听从师姐安排。”


    越妙根本没听她后面这句,嘟囔着饿了想吃馒头,肴知接过玉佩:“我拿来了点心,越道友你先……嗯,师妹我知道明日会有大事发生,你不用担心她。”


    东占与肴知简要交谈几句后,断开灵气。


    时阙来到身边,安静看她,就算谈话结束也没有出声。


    东占正想说师兄快找衣服给她,跃灵玉又开始闪光,她以为肴知还有事,便下意识连通灵气。


    男人声音传来。


    “妹妹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我快从娇花等成枯草了。”


    轩辕界的灵气流动与本界相似,谢乘风能熟练运用跃灵玉,委屈又带着埋怨的音调清晰可闻。


    东占:“……最近事多,只能先等共生礼结束,轩辕界的事情我还没有线索。”


    旁边人目光在谢乘风声音响起刹那,产生诡异变化。


    谢乘风咿咿呀呀不听东占的理由。


    “我才不是势利眼光顾大局,那些都是借口,我只是想见妹妹……共生礼是真的吗?”


    东占刚准备答复,却被人从身后抱住。


    她呼吸一顿,转头看时阙,后者却轻吻她的后颈,慢慢往下。


    “明日典礼会有事发生,你别瞎凑热闹。”


    东占强装镇定,想要结束对话。


    谢乘风却不依不饶:“那就是假的了?果然师妹不是单纯想跟师兄成道侣。”


    冰凉的手指找到她胡乱系着的衣结,轻轻一扯便散落。


    他的吻顺着她微微弯曲的脊椎,缓慢贴上,然后轻咬,留下一连串齿痕。


    手伸进宽大单薄的长袍,牵带着,将它带离东占的身体。


    谢乘风最后一句话传来。


    “所以师妹心里应该还没人吧?”


    跃灵玉光亮熄灭,东占强行切断灵气,没有回复这个问题。


    她想要转身制止时阙,共生礼马上开始,她需要清醒的大脑。


    “师兄——”


    声音戛然而止,她手腕被抓住,一个吻阻止她继续说话。


    身体猛然悬空,跃灵玉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混乱间,东占被完全抬高,c裸的视线与身体都在俯视他。


    少年温和的声音在停顿时响起,与平静语气不符,语调格外黏腻,如同脚陷入的泥泞:“师妹。”


    东占没能回复,她掐着对方肩膀,留下鲜艳的红痕。


    他抬头,发丝凌乱,似乎在笑。


    “就算心里没有人,也没关系。”


    ————


    第三仙历十七千年轮。


    跃云阁天运脉首席与命理脉首席共生礼。


    参礼者均为十二域顶层人物,每个域界能排上名号之族均出席,甚至许多千年不见其踪迹的散修大能、几个不加入斗争的神秘世家也破例参加。


    典礼设在最大主殿,两位尊者将从天运脉开始,跨越三十九道共生灵柱,穿行跃云其他脉系主岛,最后来到主殿,在所有宾客见证下,接受共生灵纹缔结。


    跃云从未有过如此盛大的共生礼,规格超越想象。


    在夕阳沉落后,万万道灵花升空,照耀跃云如白昼。灵气云绸如天空之浪,将被世人记住的路线勾勒在夜色中。


    万人空巷,哪怕没有被邀请来到跃云阁,十二域所有人都在通过灵境观看这场典礼。


    距离共生礼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东占还坐在胎仙陇的床上,她差点把礼服每一层的顺序穿错。


    已经整理好的时阙来到她身边。


    白色玄纹底,蝉纱金袍配云印缕带,发丝被金线红石系好,繁复隆重的大礼服饰也没有压住他的气场,少年不管站在哪里都能吸引所有人目光。


    他俯身,轻柔地为师妹穿戴。


    一层又一层,直到系好所有衣结。同样的白衣玄纹蝉纱金袍,她的装饰皆为蓝玉金坠。


    时阙后退半步,扶着东占起身。


    天运脉依旧安静,只有他们两人,好似这场典礼早已结束。


    东占看他,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若今日出了错,我是不是该埋怨师兄。”


    他们往上,即将穿越剑阵去往天运脉的跃台,也就是典礼的起点。


    时阙握着她的手:“嗯,可以,但师妹……”


    云雾翻涌,声音恍惚,东占微微闭眼——


    脚触地,第一道共生灵柱亮起,欢呼响起,灵花散开如星辰,她站在原地,向后的阴影被拉长,盖过天运脉。


    东占睁开眼,师兄后半句传来。


    “但师妹从不会让等待的人们失望。”


    风吹来,将他们的衣袍纠缠,少年瞳孔满含笑意。


    “哪怕你是要将他们斩首。”


    第93章 等候 东占的迟到冒险


    两人的身份特殊, 抛开阁中首席弟子身份,也可视为单独势力。


    所以跃云在此次共生礼需要与他们进行绑定,东占与时阙前往主殿时, 每到一个脉系需接受相应掌脉的赠礼。


    殿外的虚灵灵流在晃动, 主殿贵客们将等待一炷香。


    众多席位之间也分队伍, 划分成数个阵营,灵气威压相互牵制, 各种攀谈议论在两位尊者到来前不会停下。


    钱非凡坐于七十二席边缘, 是少数能在主殿参礼的弟子。他今日特地换下弟子服,花光积蓄在金蟾行购置一身对他来说极端昂贵行头。


    可到此处才发现, 自己灵袍材质不过是其他人礼服的边角废料, 越中心的位置,越不会把他这身纳入选择范围。


    钱非凡落座时,只有一个年轻修士与他打了招呼。


    “钱非凡?”


    修士是朱雀域一大族的幼子,也是金刚脉师兄,没等他行完礼便质疑道:“寻常弟子不能进入主殿,你不知道吗?赶快出去。”


    钱非凡神色不变, 弯曲的脊梁再向下, 已越过对方腰际:“王嘉师兄贵安,我是受东占师姐邀请而来。”


    这句话任何一字都可以模糊不清, 唯独「东占」不可以。


    王嘉一愣,停顿半晌,虚扶起他,语气转柔:“之前脉中传你与命理首席交情匪浅,还以为是他人胡诌,没想到啊……快来快来,我与你介绍我族尊长。”


    钱非凡无家底, 没办法进入由身份搭建围墙的高位阵营,但他比谁都会利用「东占」的价值,顺利往前进入内圈。


    “王家主贵安。”


    等王嘉介绍完自己姓名,钱非凡再次弯腰行礼,只不过这次的腰比刚刚高上一些。


    王家主本在与其他世族攀谈,被打断后上下扫视来者,只停留一瞬,然后凌厉的眼神投向幼子。


    王嘉赶忙附在母亲耳边低语几句。


    不过瞬间,王家主转身,放弃进展顺利的世家寒暄,转而对钱非凡微笑:“钱弟子不必多礼,早听闻东占首席在凡世历练时有一恩人,没想到就是弟子你。”


    到场者皆是权力蛛网上的捆绑者,在洞察局势风吹草动上,都有足够的敏锐。


    王家主背过身刹那,很多人的视线微微转移——


    转到这位衣着简陋的跃云弟子身上。


    “不敢当,东占师姐重情重义,我本没有仙途之缘,她也愿意邀我入跃云阁,实在是我之幸。”


    凡人出身,资质劣等,竟能直接入跃云成为六脉弟子,其关照程度可见一斑。


    钱非凡一脸谦卑,将自己进入跃云的前因后果简述,真假并不重要。


    王家主语气平和,就像在与家中子嗣相谈,就算钱非凡有些话没接上,她也会替其圆过去。王家主甚至邀请他去本域席位一坐,俨然要请他成为族中门客的意思……


    “王家主,许久不见,在这躲着呢?咦——这位道友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沈鱼出现在王家主身旁,后者听见其声时便皱眉。


    语气调笑,但话语间会适时停顿给人压力。


    钱非凡瞬间明白,新出现的女人比王家主身份更高。


    果然,王家主虽面色不变,但手臂靠后,想遮掩钱非凡。


    “沈鱼家主说笑,不过是见后辈有缘,多说几句就被你找上门。”


    朱雀域沈家,四大族之一,家主沈鱼乃登仙境首屈一指的剑阵大师。


    钱非凡俯身行礼,眼神闪过数道光亮。


    沈鱼:“这位弟子不必多礼,刚刚听你说认识东占首席?”


    主殿宽阔,声音没有遮挡。


    钱非凡本是游离在各个圆圈外的石粒,他难以进入圈中。


    人群在涌动,悄无声息间,各个圆圈以他为中心转动,企图将他纳入自己一方之圆。


    钱非凡感受到从脚尖冲到脊背的力量,他的腰格外挺直——他点头承认与东占交情颇深。


    沈鱼微笑,斜一眼神色变冷的王家主,对钱非凡说:“那钱弟子可否为本尊探探东占首席口风,朱雀域的一半灵脉沈家愿向首席购买。”


    沈家要买,自然会买跑到王家的那几条大脉。


    王家主脸色一变:“沈家主这又是何理?朱雀域边界总见沈家子,我族一直帮着遮掩流言,你现在……唉。”


    在场者皆知,沈家似乎在准备封域,或者拿封域试探东占。


    沈鱼低头笑,挑眉后转向王家主:“王家主为人体贴,但沈家灵脉稀缺,本尊得为岌岌可危的家族打算。”


    “依我看,东占师姐仁厚,趁此喜事,不如与她商议一番。”


    钱非凡早在数日前就开始研究灵脉,他知道此次典礼所有人都会关注此事。


    “弟子的意思……东占首席或许会同意?”沈鱼似笑非笑。


    钱非凡本该回答得模棱两可,但周围的视线托举他,仿佛自己才是唯一星辰,恍惚间竟忘记否认。


    人群窃窃私语,每个圆圈相互摩擦,即将吞噬对方。


    钱非凡不过凡人年纪,不到双十,他就算再怎么审时度势,也难以看清十二个域界每个高位者的态度。


    不过刹那,所有人的目光不再聚焦于他身,似乎自己已毫无用处。


    连身旁一直贴着他站的王嘉也随母亲退后,返回原本的圈中。


    钱非凡愣在原地,想要用话抓住沈家主,却没想到后者给了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


    好似在告诫他不要再多话。


    “诶,这不小钱儿嘛?”


    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是谢乘风。


    他们在凡世皇宫认识,但钱非凡与这个行踪不定的男人说话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但男人是东占兄长,这个身份很重要


    钱非凡:“东师兄贵安。”


    “几日不见,说话都带头带尾了,啧啧。”谢乘风也是游离在圈外的人,却带着让人投注目光的气场,“最近有见到我妹妹吗?”


    “前些日子在愈尘脉见到师姐,她去看望一个道友。”


    谢乘风叹口气,低声嘟囔该每天去守着,然后转向疑惑的钱非凡:“她有说,呃,她对这次共生礼感觉如何?”


    钱非凡不明所以,谨慎回答:“师姐与时阙师兄情投意——”


    谢乘风伸手制止他,懊恼地揉头发。


    “算了算了,我不要听,他们还有多久来?”


    钱非凡抬头,能看见殿外远处的共生灵柱,还有七根未熄灭,东占两人应该马上就会出现在众人眼中。


    环绕主殿的虚灵流变明显,浅光闪烁,如涌动的河流。


    没人再跟钱非凡攀谈,但好在谢乘风的身份没人知晓,他还能与「东占兄长」拉近关系。


    只不过这个男人一直在小声嘟囔,情绪不高,好像给他一根柱子就会躲在后面许久。


    钱非凡用尽全力接话,但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人群中皱眉者越来越多。


    不对,时间并不慢,而是东占二人一直未到。


    钱非凡惊讶地望向殿外,还有七根灵柱亮着,两人一直停在远处未动!


    怎么回事?如此盛大之礼,任何错漏不被允许发生,跃云阁也不会让任何人阻挠。


    钱非凡不再搭理谢乘风,而是飞快地观察四周。


    他发现一处异样……


    按理说,东占二人即将到达主殿,就算来晚,此时也不该缺席。


    但七十二个席位,至少有二十席缺席。


    不止他,许多人更早便发现此疑点,已派人查探消息,但下属一直未回。


    仙议庭之事不过一月,依旧如颅上巨斧,让人心有余悸。


    时间的流逝变得清晰,人群议论逐渐扩大,甚至有高位者想要直接唤出内阁三尊。


    “暗了,只剩六柱!”有人喊。


    众人看去,果然暗了一根,没等大家安心,之前那些探查的下属终于回来。


    全是不可露面的暗卫,却在此时破大戒,现身于众目睽睽,只为迅速附在主人耳边传递消息。


    王家也有暗卫递来讯息,王家主听完后脸色剧变。


    慢慢的,惊愕成为每一方势力掌权者的神色,他们甚至询问数次暗卫所言是否属实,但身边人大多一致的表情已告知答案。


    “走!”王家主想要立刻离开,但王嘉却拉住自己母亲。


    “啊?母亲不行,共生礼灵柱最后七柱开始熄灭,说明跃云的虚灵眼开始运转,好为两位首席缔结神魂时护法,若有人此时离开阁中,会直接破坏虚灵的灵流……这可是大错,你知道的啊。”


    王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身为跃云弟子,自然知道本阁身处十二域之外的虚灵域,若灵流被破坏,那就是在伤及跃云根本——


    等同于宣战。


    在场者事先都知晓此规,内阁为安抚仙议庭所留余韵,还特意在请柬上写了这一条。


    这与炼阵不同,只是让大家卖个面子,不要在典礼即将开始时离场。


    可一旦在如此盛礼,连这个面子都不给,那后果很严重。


    人群声音变得更大,不安感取代惊愕,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本要离开的脚步被定在原地。


    “母亲您别急,首席们快要到了……”王嘉不知暗卫跟自己母亲说了什么,只能猜测是与东占二人有关。


    共生灵柱还有三对长亮。


    倒映在每个人的瞳孔,逼迫他们仰头,统一期盼着身影的出现。


    钱非凡不知发生何事,呆愣在原地。


    沈鱼不知何时走至他身边,脸上尽是平静:“钱弟子真与东占首席交情不浅?”


    没等钱非凡答话,沈鱼轻笑,视线也向上,仰望那迟迟不暗的灵柱:“天真孩子,下次不要替她表明态度,不然会倒霉。”


    钱非凡不再被圈子环绕的原因,是因为他默认如果给价足够,东占会交出部分灵脉——


    沈鱼:“任何报酬,金钱、地域、仙资人才,皆是权之拥趸,真正握住权柄之人,怎会俯身换无用之物?”


    在四族中,沈家与东占算得上亲密,沈鱼不会把「交情不浅」的位置交给任何人,她在提醒钱非凡不要借此名头在界内宣扬。


    毕竟每有一个人用此头衔,效果就会低上数倍。


    高位者的讯息渠道,也是要垄断的重中之重。


    灵柱越近越高耸,光亮如太阳,此时还剩两柱。


    七十余席有二十席未到场,五十席不能离开。


    在场者期盼她的到来,默数着还剩多少步,就像等待于火焰上,她是唯一的救命绳索。


    钱非凡抬头仰望,他微张着嘴,那最后一柱在眼中黯淡,如太阳熄灭——


    太阳不曾熄灭。


    人影出现在最前方。


    女人的长袍金光流淌,拖曳于灵流之上,她貌似很紧张,但在看见众人脸色时,微微惊讶。


    钱非凡在人群外围仰望东占,忽然想通一切。他似乎看见从天而下的视线,却没有碰触众人,因为她持有权柄,不会俯身。


    她主动终止重要典礼,用担忧的语气关心下位者。


    “诸位发生了何事?”


    第94章 索取 东占的斩首冒险


    “你竟敢故技重施!仙议庭不过一月, 你便想要坑害更多人吗?!”


    一位老者拄着比人还高的拐杖,老态龙钟却声音雄厚,指着刚进入主殿的二人喝道。


    东占一愣, 转头看时阙, 神色茫然, 典礼的喜悦在此时尽数消失。


    “本座是信任跃云才亲自参礼,没想到竟中了圈套!”


    “我族若出事, 你担得起吗?!”


    “以为手握灵脉就高枕无忧, 小儿得志便猖狂!快让我等离开!”


    庄重盛大的共生礼被嘈杂的声音打断,质问如扑面箭矢, 让东占无措地后退一步。


    时阙扶住她肩, 低头看师妹慌乱的表情。


    师妹演戏时,余光不会离开猎物,明明依偎在自己怀里,却像准备咬人喉咙的狐狸。


    等第一波愤怒宣泄完毕,时阙才开口:“今日大喜,若有招待不周乃跃云之错, 但诸位突然追责我们未曾听闻之事, 这又是什么道理?”


    少年声音平和,话落却让主殿突然陷入寂静, 每个怒火中烧的掌权者被浇冷水,猛然收声。


    环绕主殿的虚灵流在时阙说话时,在他身后缓缓晃动——意味着能够影响整域的灵压在铺开,平静警告所有人。


    “两位首席不知……难不成是误会?”


    沈鱼突然出声,打破僵持气氛,转身面对聚集的宾客,向东占二人前进一步。


    动作细小却微妙, 有人眼神变化,这部分人直到现在也没有加入讨伐。


    在场者都互相认识多年,就算没有深入交往也对彼此能力有判断,沈鱼是一个预见局势走向的人,她每一句话都有某种指向。


    东占从师兄怀里钻出来,本来扶一下就行,这人抱得越来越紧,她差点被闷死:“诸位可否告知发生了何事,我与师兄有哪处未做得妥当?”


    最开始的老者道:“ ……各域正在遭受袭击,在场者家族无一幸免,袭击者以泰和尊主为首,就是典礼未到的世族们! ”


    他本因东占的疑惑而收敛许多,结果说到最后还是大怒。


    七十二席有二十余席未到,袭击者是谁不言而喻。


    东占震惊:“怎会?!”


    她突然甩开身边人的手,大声质问:“师兄你为何不说!他们袭击灵脉,你肯定会感知到!”


    时阙顿了一瞬才抬手。


    从他手中延伸出密集的、缠绕在一起的光脉,明明不过手掌大小,却让人眼睛看直。


    他的剑意已然贯穿灵脉根本,每一条从头至尾彻底被掌控。


    有人侧头观察沈鱼,因为「封域」在时阙展现出绝对控制后再无机会,在场人皆知,任何办法都不能动摇他对于灵脉的生杀大权。


    “灵脉无恙,并未有任意一条被他人干涉。”


    时阙抬头,对东占轻声道,上前将她的手重新拢回,放在自己两手掌心,轻轻压着。


    他看向众人:“诸位所收传信可准确?”


    在场者表情皆变,因为他们收到的传讯是「本族地界在被攻击」,并非「本族灵脉被夺取」。


    袭击者并未干涉灵脉,而是在杀人夺地。


    趁着他们前往跃云阁参礼间隙进行掠夺,又不惹恼持有灵脉的东占。毕竟这么久了,只是不允许别人动她,但东占没说过不允许别人动别人。


    有人回过味,东占二人没有参与此事的理由,且对他们并无实际好处,所以当务之急是回族:“还请两位首席中断虚灵流,每耽搁一次,我族就损失惨痛。”


    东占不说话,等师兄说。


    时阙皱眉,抬眼往内阁方向看去,沉默片刻后摇头:“我知事态紧急,但虚灵流乃我阁建立根本,若强行中断必会影响虚灵域稳定……此事还需禀告内阁长老。”


    东占也在一旁点头。


    暗示所有人跃云依旧是内阁为尊。


    沈鱼适时接话:“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


    在场者的表情从焦急变为绝望,只要把此事上报,内阁绝不会同意,这么多强者突破已运转的虚灵流,跃云阁的灵气肯定会损毁一半。


    东占二人没再前进,神魂刃放置在前方高台,他们须在晨曦前成礼,现在只能与众人僵持。


    现在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强行突破,与跃云,与天运,与东占撕破脸。


    思绪涌动,气氛突然变得僵硬。


    艰难的选择摆在众人面前,每浪费一瞬思考,自己势力被削弱许多。


    特别是势力位于青龙域周围的人,脸色格外难看。青龙域泰和尊主本就好战,在天运现身前,几乎是所有战乱的挑起者,此次与众多势力联合,他一定会倾覆全力。


    东占突然道:“师兄能看看灵镜吗?我们总得知道现下是何种情况。”


    话音一落,就如准备好般,十数个灵镜悬于半空,各域景象印于镜中。


    尘土纷飞,灵气震荡间冲毁城墙,一位登仙者可战千修,没有主君镇守的地界如待宰羔羊。


    在天运降生后已无战乱,此时让在场者回忆起三百年前的界内,第二位飞升者嗜血残暴,其格影响后世,所以混乱与撕咬才是此界之基底。


    大多数势力不愿开战的最大原因,是此处非凡世,而是天地尽在掌间的修仙界,修士的战争只会以一方全灭或战败者万年衰落为结局。


    灵镜场景在变化,每个人都能看见自己的势力地界被摧毁入侵。


    连续不断的响声回荡,好似在对德高权重的人们扇耳光,一下又一下,直到崩溃。


    有人在巨压之下,唤出剑刃,选择强行突破。


    哪怕死在这里,也比坐以待毙好。


    主殿内逐渐亮起许多剑光,灵压陡然变化,境界稍低者纷纷避让。


    这些光芒映照在东占瞳孔,如黑夜之火。


    时阙手腕转开,灵气剑出现,碾碎任何妄图前进的剑意。


    灵镜未熄灭,象征摧毁掠夺的巨响如礼炮。


    轰!轰!轰!


    东占在此时声音响彻殿内:“……我想到了两全之法,只不过需要诸位抉择。”


    “事已至此,命理首席勿再耗费时间,若不让开,我等自会与天运相战!”有人道。


    “首席若中断灵流,此事了结,众域自然会对跃云感恩戴德,灵气损毁也有恢复之日!”也有人道。


    两全之法?没有。


    首先提出这个荒谬词的沈鱼也该施压于东占……女人站在原地,丝毫不动,甚至身后也出现人影。


    品出不对的聪明人们默默来到沈鱼身边。


    其中包括王家主,她没见过东占,但与沈家斗了这么多年,怎会不知这人的缜密。


    东占突然微笑,眉眼低垂饱含无奈。


    她声音如遥远之佛,慈悲又不忍。


    “若诸位同意,我便做杀生罪人。”


    轰!轰!轰!


    礼炮没有停歇,在这句话后微妙地降低响度,变得沉闷。


    东占的手抬起,缠绕的灵脉出现于她掌心,时阙在让渡灵气。


    仙议庭后,界内流言四起,因为灵脉新主迟迟未定下规矩。


    她难道不会管势力之间抢夺灵脉?最关键的问题逐渐变成答案,是「出头鸟」面对绝佳机会时的推动力。


    女人站在最前方,背后隐隐出现晨曦,将她轮廓镀金。


    “每同意一人,我便摧毁袭击者的地界灵脉,其族将与灵脉一同灰飞烟灭。”


    灵脉被摧毁时,莫过于天雷轰顶,在瞬间杀死脉线上所有生命。


    她从来没有不管,只是在等出头鸟。


    “我为刽子手,诸位将与跃云成为共犯,从今往后铭记此时之祸。”


    时阙落后师妹一步,看着她的侧脸。


    师妹斩首的对象从不是出头鸟,是即将活下来,见证她之力量的人们。


    这些人此时仰头,被袭来的晨曦笼罩面容。


    斩往后的侥幸,斩高昂的自尊,铭记争夺灵脉,将是何种下场。


    轰——短短时间,响声成为清醒的号角。


    「共犯」即死也不会分开的盟友,往后万年也没有人能用「灵脉」理由来挑起纷乱。


    寂静持续,只留灵镜的声音。


    晨曦往上,彻底笼罩身体,东占眼神柔和,轻轻握住时阙的手。


    “好!他们不仁便别怪本座不义,千年基业怎可毁于本座之手,首席,请你为我等主持公道!”


    青龙域一个门派的掌门收剑入鞘,大声道。


    东占看过去,与时阙同时弯曲一根手指。


    缠绕在他们手掌的一条光脉消失。


    恐怖嗡鸣覆盖所有声音,哪怕是虚灵域也能感受到世界颤动,一条自然灵脉被剑意摧毁,域界动荡,灵波炸开——数个灵镜里的袭击者皆停顿,满脸惊恐之色。


    瞬息之间,天崩地裂。


    “还有、有吾等!吾族若平安,将与跃云共结长生之盟!”


    又是一根手指折下。


    天空晃动,灵压失衡,狂躁的风冲涌而进,将最前方两人衣袍吹得如高墙战旗作响。


    “命理首席!本尊一直为跃云之友……”


    “两位尊者请帮助吾门!”


    “既然灵脉已回归自然,抢夺自然是不可为之——”


    随着同意者的声音响彻,十二域全面震动,灵镜里的袭击者们终于意识到什么,已然呈颓败之势。


    东占看向最后那个老者,他紧握手杖,绷直的嘴唇如细线。


    终于,他道:“尊者大义,请庇护十二域。”


    日阳完全升起,共生本该礼成,虚灵流已逐渐回转。


    东占未应答这句话,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五指握紧。


    泰和尊主出现在最大灵镜,突然地底迸发强光,他肉身如遭火焰焚烧,在下个呼吸后,成为一团随风二散的灰尘。


    所有响声熄灭,如同安静的池塘,没有人能切身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主殿大门敞开,虚灵流不再阻挡去路。


    时阙与东占对视一眼,走向高台,金光铺满前进之路。


    两人握住神魂刃,灵纹逐渐印刻,磅礴的灵气缓慢延展,如天云涌动,合二为一——共生礼成。


    东占:“跃云阁,会庇护十二域。”


    此话落下,一丝隐藏在主殿的灵气终于回到内阁。


    因各族损失惨重,需立刻回族安抚人心,所有人都匆匆离去,离开前都非常郑重地向东占二人道别。


    本该有的宴会也取消,东占坐在台阶上,俯视空无一人的主殿。


    她低头看手掌,沉默不语。


    而时阙看着她背影,本想开口却突然顿住,视线定在师妹头顶。


    “师兄之前问我,若我是你,会拿取什么……”东占轻轻握住拳头,表情平静,“不可攀越之权,不敢注视之威,作为无力者诞生的我最想要篡夺之物。”


    她游离在外,好似解脱。


    少年站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着,他心想这个变化或许是好事。


    时阙上前,坐在东占身边,与她共同注视太阳。


    时间慢慢推移,在晨曦照耀中,东占准备起身时猛然顿住。


    【……离开通道搭建成功,原世界身体重新激活中】


    第95章 幕后 东占的紧急冒险


    第三方联络, 终于来了。


    字幕未变化,好似在卡顿。


    东占装作无事发生,与时阙来到内阁, 向长老们汇报方才典礼纷乱, 即便这三人早已清楚。


    “两位首席今日定下规矩也好, 可毁坏不少灵脉是否太过?”话虽如此,内阁长老却平静询问, 听起来并不觉得二人行事极端。


    因为毁坏灵脉是彰显控制的最好手段, 之前只有东占受益,现在跃云阁也成为被畏惧的对象, 内阁喜闻乐见。


    现下混乱未平, 许多消息通过卷轴传向跃云阁,内阁为表示对东占那句「跃云会庇护十二域」的肯定,将各项事务的决定权交给两人。


    东占不语,点头称是,突然道:“东占修为尚浅,共生灵纹负担过重, 能否先回脉系调息?”


    内阁同意, 但时阙被留下,总有一个人要与内阁商议往后决断。


    剑阵光芒闪过, 东占身影消失,时阙才终于转头。


    双方相对无言,三道金影同时抬手,数道灵气屏障展开,任何人都不会影响他们的谈话。


    “首席,自东占入阁,你逐步深陷旋涡, 就算她被众人知晓姓名,但无人不知,她是因你而攀越到此。”


    金影们继续,就像长者在劝诫。


    “就算你们缔结共生,她心难以揣摩,你将作为被吸食之物直至永远。”


    时阙面无表情,他从幼年开始,与内阁对话时从无情绪流露。


    少年抬眼,美貌如夜间莲花,眉眼弯弯微笑道:“长老所言弟子谨记。”


    金影们沉默半晌才问:“你谨记什么?”


    内阁从不在意天运的人格,他自诞生起就是跃云之剑,是绝对权威的实体,若要体谅世人,这种东西捏出一副温顺的外壳便已是仁义。


    可东占带来变化,内阁已看不清天运之形,他本冷漠空白的灵魂好像——


    “谨记,我能被师妹吸食至永远。”


    少年微笑,此时表露的情绪比悲伤更引人共鸣,是一种浑浊的满足感。


    内阁在这个瞬间,想立刻杀死时阙。


    这把剑太锋利,是世间唯一能威胁到跃云的存在,他失去人性才令人安心。


    金影们重合的声音在寂静之后响起,怒意不加掩饰。


    “若首席执意,内阁也不加阻拦,只不过此女心难辨,你终归为她手中可替代的棋子。”


    ————


    东占独自回到天运脉,盯着那行字幕。


    【离开通道搭建成功,原世界身体激活中】


    她等待良久,没有丝毫变化,就算出声询问也没有应答。


    第三方可能在花力气帮助她,这条堪称惊喜的字幕就是证据,只不过还不能与她通讯。


    东占安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有一瞬间变得无欲无求,就像翻到冗长故事的结尾,有释然与轻松。


    “东咂!你快来——”


    跃灵玉亮起,越妙兴奋的喊声传来。


    东占回神,低头拿起玉佩:“怎么了?”


    天运脉空旷寂静,会使人心平静,难以掀起波澜。修仙界在这次灵脉处理后,会平静许久,没有敌人能再逃脱她的掌控。


    “我义兄也来了!”


    好似有暗处冷箭,直击东占前额。


    她本放松的手缓缓攥紧,几乎要捏碎玉佩:“你说什么?”


    少女开心笑着,东占能想象她表情:“我义兄也来了,就在我身边坐着。”


    义兄,那个只存在于越妙设定里的名词,连脸都没被捏好,怎么可能会出现?


    “……我马上过来,你不要离开肴知师姐。”


    获得回答后,跃灵玉熄灭,东占立刻前往愈尘脉。


    时阙一直为她预留剑阵,眨眼间便到了。


    “师妹。”肴知站在殿外,朝东占招手。


    肴知将一个小匣放在东占手上,不知装着什么:“这是给你的贺礼。”


    东占着急,直接收入锦囊,问:“师姐也见到了「义兄」?”


    肴知:“越妙道友的义兄?他正在内室,越妙道友很高兴——”


    没等师姐说完,东占冲进内室,天蓝色光闪烁,小枪已被她握在手中。


    越妙背对她,站在一把椅子前,正开心地说着什么。


    “越妙?”东占停在几步外,轻声喊。


    少女应声转头:“东咂!快来快来,给你介绍我的义兄!”


    越妙身体转开,将遮掩的椅子露出,东占看清此人模样——


    她瞳孔微缩,无比震惊,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东占甚至因为这诡异景象后退半步:“……这是你的义兄?”


    越妙蹦老高:“当然,我就说我义兄是全天底最强的人,你都看呆了!”


    东占的确看呆了。


    因为面前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它全身透明没有皮肤,只有一个人形轮廓,头顶无字幕,透明身体里有一个圆圈,里面滚动着数个词语。


    犹如这些词条如彩票球号码,东占仔细辨认后看出有:「最高武力」「桀骜狠辣」「强运」等。


    而他的头部也有一个圆圈,里面装着「Z-088-锚点」


    越妙突然拍愣神的东占,神采奕奕:“义兄突然出现,把我吓一大跳!。”


    东占直冒冷汗。


    「义兄」根本不是正常角色,它明明还是完善阶段,连人设都没建好,许多关键词成为它的支架。


    一个拥有强运,性格桀骜狠辣的最高武力。


    锚点即主角,连主角都没设定好,所以世界名字才是新建文件夹。


    东占谨慎开口,拉着越妙离远一些:“你不觉得这史莱……它有点奇怪吗?”


    越妙表情疑惑:“不啊,义兄就是义兄,哪会奇怪?”


    恰巧肴知回来,东占不信邪地转头问师姐:“师姐你不觉得哪里怪吗?”


    肴知认为当面议论他人有些失礼,掩嘴低声道:“这位道友既然来到跃云阁便是客人……我并未发现他有何奇怪之处。”


    东占皱眉:“那你们形容一下此人样貌。


    内室安静,肴知的灵水摆饰在流淌,水滴声清晰可闻。


    越妙:“嗯……很好看。”


    肴知也道:“这位道友玉树临风。”


    那透明物体停在原地,既不参与讨论,也不发出声音,就像某种既定规则。


    东占突然想起系统开放的2小时权限,她当时能看见所有角色、物体的运行文本,生死命运、前进方向、体型名字,这世界的方方面面本就被操控到底——


    角色的认知也是其中一环。


    控制你的认知,等于将蚂蚁作为你的家人,在你眼中他们甚至不矮。


    东占背部紧贴门上,她疯狂思考。


    「义兄」出现地太突然,像自己稍微放弃时,被黑暗里的手猛推一把,面对急转直下的现状。


    突然,脚步声传来,一个影子扑入内室。


    谢乘风脸色非常不好,他喘着粗气,看向东占:“妹妹,大事不好。”


    再大的事也没有面前这坨透明史莱姆可怕。


    东占深呼吸,问:“怎么了?”


    “金刚脉几个人……有了「怪病」。”


    凡世的怪病,能让人陷入幻觉的怪病。


    东占没有立即对此事应答,而是抬手,指向椅子上的透明物,问谢乘风:“那是什么?”


    谢乘风本想继续怪病话题,但听话转头,望一眼说:“人啊,怎么了?”


    “形容他样子。”


    一瞬间,东占又听见灵水摆件的水滴声。


    谢乘风耸肩,一副尽力描述的样子:“比我差点。”


    东占被系统和第三方吸引注意力,忘了还有一个人。


    给她两条传讯的人,让她窥见系统阴谋的人,在幕后操控凡世那场「怪病」的人。


    东占死死捏住自己手指,所有忽略的线开始连接,通往一个答案。


    让系统被迫给出两套解决方案,被称为剧情乱流,实际上是平行世界交叉的混乱,到底为何会发生?


    “东咂?”


    “妹妹脸色好差!”


    “……师妹。”


    东占在此时断定,有一个人控制了全局。


    制造混乱,促使系统行动,留下关键讯息,说不定她的到来,也是被算好的一环。


    嘀嗒、嘀嗒,内室的灵水摆件掀起数道涟漪。


    “师姐,请你禀告愈尘脉掌脉,金刚脉出现凡世怪病,其具有传染性,在更多人出现幻觉前,找到感染者并隔离他们!”


    东占对肴知说道。


    后者神情从震惊到冷静,凡世那场怪病因时阙关系阁中弟子皆知晓,肴知明白事情严重性,点头后转身就走。


    “越妙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碰你的「义兄」。”


    这团透明物体存在未知性,突然到来不知原因,说不定会更深层地扰乱越妙认知。


    越妙闻言啊了一声,见东占表情严肃,只能默默点头,就算是她也能感受到事态有些严重,现在最好不要说话。


    交代完两件事,东占拉着谢乘风,走进另一房间。


    “该我了该我了。”男人眯起眼睛笑,毫无紧张之色。


    东占:“来尝试一下。”


    谢乘风:“什么?”


    天蓝色光炸开,她手上的剑谣言多谬:“我尝试让你回到轩辕界。”


    房间里只有两人,呼吸交错,空气流动成三个方向。


    谢乘风表情突然没了,他沉默半晌道:“……为何要回去?”


    “既然这边再次出现怪病,轩辕情况不容乐观,你说过若你回去,那边怪病就会消失,若轩辕好转,说不定能稳定这边事态。”


    至少在她见到第三方前,不能让这个世界崩溃。


    小枪的功能有【重塑世界线】,那么【角色归位】这样听起来算下位的功能说不定也有。


    谢乘风张嘴又闭上,在东占以为他要拒绝时,男人凑近一步,笑容如朝阳:“好啊,下次见的时候妹妹记得多感谢我。”


    东占手一顿,莫名也笑了:“好。”


    天蓝色剑刃刺向谢乘风头顶,「识别中」的字幕被强行划开,电子光如烟花,无数画面从那道划痕里溢出……是记忆。


    谢乘风的记忆突然如海潮般席卷,她像是手伸进其心脏,控制生命流向。


    【欢迎你,奇点】


    【已读取升阶权限】


    共生礼后,东占获得了她想要的东西。


    如遥远海岸蝴蝶振翅,终于回应一个人很久之前的期待,开启重塑世界线的上位功能。


    【生命已解放】


    然后光芒一闪,东占与谢乘风对视,后者原地消失。


    突然,恐怖疼痛席卷全身。


    东占猛然跪地,双手颤抖导致剑刃掉落,无数闪动在剑身上如荆棘,她弯腰吐出鲜血,能听见心脏狂跳。


    视野模糊,感知在剧痛下变钝,在黑暗彻底袭来前,她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有人出现在她身后。


    无声无息,如同暂停时间,跨越空间而来。


    谁?!


    东占强撑着转身,想要看清其样貌,可那人的手覆在她眼上,就像温和的长者。


    直觉如同长鞭,抽动神经,让她转身抓住黑暗里推搡自己的手——


    是那个人,是那个幕后者。


    轩辕界的神给过东占一个礼物。


    “你、你想吃掉什么?”血让话语变得模糊,但能强迫对方回答。


    欲望为口,吃掉何物即渴望何物。


    声音模糊,听不清音调语气,东占昏了过去。


    黑暗里传来平静的答案。


    “……自由。”


    第96章 字幕 东占的头顶冒险


    自从仙胎在身, 她就没实际受过伤,这次昏迷却格外漫长,她做了很多噩梦, 又记不清所有画面。


    不知过去多久, 东占终于苏醒。


    她躺在胎仙陇床上, 时阙在身旁不知守候多久。


    东占视线与师兄相交,后者轻抚她发丝, 知道她想问什么:“九日。”


    送谢乘风回轩辕界后, 东占昏迷了足足九日。


    她默不作声,抬手想唤出小枪, 结果一阵剧痛袭来, 逼迫她停下。


    时阙握住东占手腕,巨量灵气渡送才没让她又昏过去。


    小枪的使用说明里只有【重塑世界线】。


    这次新出现【生命解放】,是因为超出权限所以反噬她了?


    这把剑是干涉世界法则的唯一武器,若会伤害自己,那必须慎重使用。


    “师兄表情好可怕。”


    时阙神色自然,与平常没有差别, 闻言抬头, 抚摸她的脸。


    “师妹当时,吐了很多血。”


    他视线垂落, 神情空洞又僵硬,说完上一句话后静止不动。


    时阙已经想不起到那间房时的画面,只有大片红色刻进心脏。


    这件事也是师妹计划的一部分吗?


    但仙胎都不能保护师妹,他身上还有什么能给她?


    师妹只会榨取他的价值,不会关心他的感受。


    东占坐起身,因为是「规则」的力量,在找到范围前, 踩线被电可以接受,师兄完全没必要担心什么。


    东占凑近,脑袋抵在少年肩头,被自己的踩线被电比喻逗笑。


    良久,她伸手,将时阙的脸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东占手指摩挲其唇,然后用力划出一个小口。


    一颗小血珠慢慢膨胀,在少年唇瓣上变得无比饱满,东占俯身,双唇通过那颗血珠相连。


    师妹不会在意他的感受,因为她对自己没有真心。


    东占咳得拙劣,抬眼看着时阙:“好痛啊,我吐血了!师兄快救我,你在哪啊——”


    两人的手攥在一起,她竟开起玩笑,话语里出现门缝,隐约间流出她自己也没发觉的东西。


    时阙愣住了。


    他僵在原地,任由师妹使劲拉他都毫无反应。


    东占察觉死死黏在身上的视线,她虽不擅长讲笑话,但也不至于这么冷场吧……


    东占转移话题:“师兄,金刚脉怪病如何了?”


    时阙沉默许久,久到东占以为他睡着了。


    纱幔摇晃,少年看向她,表情恢复自然:“师妹昏迷期间,怪病肆虐界内,十二域都出现产生幻觉的病人。”


    东占皱眉,她以为自己反应得够快,至少不会大范围传染:“阁中没能阻止吗?源头是金刚脉还是其他地方?”


    时阙摇头:“难以找到源头,当日金刚脉几位弟子被关押后,许多门派传来消息,有弟子产生幻觉,如同亲身经历,不能辨其真假。”


    “界内刚因为灵脉争夺之事而混乱,各门派能迅速察觉到患病者异样,说明人数不少。”


    就如准备好般,等东占获得某种东西后,有人就引爆炸弹,打得东占措手不及。


    她问:“师兄找到我时,房中可有他人痕迹?”


    时阙转开视线:“没有,若有人袭击师妹,共生灵纹会让我立刻察觉,但那处没有任何灵气痕迹。”


    神通广大的幕后者想去哪都行?这怎么防得住?


    东占现在是与内阁相提并论的地位,不能对怪病视而不见,况且——


    东占突然想到什么,一股电流从脊椎蹿上,震惊让她死死捏住手指。


    况且她是最佳人选,因为只有她对凡间怪病了若指掌,界内只能寄希望于她。


    凡间那场瘟疫是幕后者准备的圈套,为的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成为救世主。


    “师兄,我想去见金刚脉的病患……没关系,你也知道引发怪病的是幻言术,我不会被影响。”


    东占决定的事情,时阙不会反驳,但这次他沉默许久才展开剑阵。


    剑阵光芒一闪,他们来到忙碌混乱的无常楼。


    灵气凝固,所有关押剑阵都在运转。每个弟子面色苍白,就算东占二人出现,也无人有反应。


    “两位首、首席。”守卫弟子身形瘦削,他明显已是轻度症状。


    靠近病患后,人脑海中出现一句话便被感染。


    东占暗道不好,她当时该让肴知师姐更狠心一些,从远处把那些弟子直接……


    “到、到了,这一层都是出现幻觉的弟子,恕我不能陪同。”守卫弟子难以顾忌礼节,转身就走,好似这里是噩梦之地。


    东占打开第一扇门,时阙跟着她进去。


    一个年轻的弟子被锁在角落,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恍惚。


    弟子闻声转头,视线却没有停在东占脸,而是上移,停在她头顶。


    东占靠近,停在弟子五步外,时阙站在她身后。


    “能与我讲讲你的梦吗?”东占蹲下身,声音平静,“我知道,梦在折磨你,你已分不清真假。”


    牢房中空气凝滞,病患视线终于回正,突然道:“真假?你凭什么说是假的?”


    病患缩在角落,或者说她放弃抵抗,已没有任何欲望。


    比东占更平静的声音如深渊之水,缓缓溢出,淹没旁观者的脚腕,使其感受到冰冷。


    “我看见宫廷侍女的我死在反贼剑下,又看见我追逐武道难至顶端,还有说不清的雾气,那些火药进入我的身体,我看见星辰在脚下,天上的船前往另一个太阳……”


    东占没有说话,也说不了任何话。


    凡世的病人只能看见一种人生,仅仅作为传话者的皇后才窥见到三种,而现在状况完全不同。


    许久后,东占问:“你看见了多少种梦?”


    病患看向她,轻声道:“我有很多名字,但又没有真正的名字,我可以高傲又可以卑贱,我在人群中为锚点欢呼,又被故事车轮轻易碾死……你明明知道,这不是梦。”


    东占稳住心神,想要挖掘更多东西。


    “在你看到这些前,有没有在脑海中听见一句话?”


    若还是幻言术,东占说不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气氛并不紧张,这次怪病并没有让人失去理智,恰恰是太冷静而没有多余情绪。


    “有。”女人直接回答,转身面对东占,锁链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


    东占:“是什么?”


    喀——


    金属尖锐的摩擦声使人头皮发麻。


    突变发生,锁在角落的女人暴起,灵气涌动,瞬间来到东占面前。


    这人的模样印入东占瞳孔,好似有千千万万张脸闪现。


    东占的手被抓住。


    病患的眼睛似有火焰在燃烧,要将她拖入地狱,又像在祈求她赐福。


    天蓝色剑刃突然出现,剧痛袭来,几乎要压垮东占。


    【欢迎你,奇点】


    【生命已解……】


    好痛!好痛!


    东占猛然跪倒,直觉警告她这次一定会受比之前更重的伤。


    下一刻血溅开,对方的半边身体被斩断。


    时阙挡在她身前,没有任何犹豫地挥第二剑——


    灵波在瞬间碾碎肉身,只剩下灰尘。


    “呕——”


    东占吐出鲜血,浑身颤抖,而手上的剑刃依旧散发强光,如在吸食她生命。


    时阙迅速渡让灵气,双手捏住她肩膀,肩膀摇晃,不知是谁在颤抖。


    过了许久,东占抹干净嘴角的血,站起离开牢房。


    她打开第二间,握住剑刃,直接走进去。


    这间牢房的病患在看见她时,视线上移,本黯淡的眼睛充满光亮,疯了般冲向东占。


    天蓝色的光映在其脸庞,就像诡异的绳索,可以上吊或者逃跑。


    东占没有停留,转身往第三间、第四间……


    这些病人靠近自己后,手上剑刃让东占感受到最极致的痛苦,她咬紧牙齿,毫不退让,疯了一般打开进入所有牢房。


    “说!那句话是什么!?”


    她将天蓝色剑刃举起,犹如暗夜火炬,无数双手想要碰触火焰。


    最终,不知到了哪一个牢房,里面关押着一位年轻女孩。


    她瘦小,缩在角落。


    看见东占时,她也想扑过来,却因为缺失力气而难以靠近。


    东占整个人藏进阴影,握着剑的手臂在颤抖:“……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我就解放你。”


    女孩看着她,视线微微上移,露出并不符合她年纪的沉稳。


    稚嫩的声音如铃铛,在这牢房里响了又响。


    “新的主角,可以让我们自由。”


    牢房逼仄、安静又晦暗,但好似有许多人站在东占身后,诉求与渴望如鬼魂低语。


    飓风冲来,将密不透风的房间摧毁。


    她站在原地许久,最终履行承诺,阻止了时阙的靠近。


    剑刃划开女孩头顶的字幕,后者触碰东占的手腕,消失前最后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欢迎你,奇点】


    【生命已解放】


    剧痛袭来,师兄将她打横抱起,剑阵展开回到天运脉。


    她能与天运脉共振,比上一次更可怕的痛苦在缓慢减弱,时阙几乎掏空自己,只为了不让东占昏过去。


    师妹头顶继续出现变化,时阙的眼神上移,停留一瞬。


    这个瞬间太长,被人捕捉。


    “师兄。”


    少年回过神,突然再次看见门缝,师妹将从不给予他人的情绪流淌而出。东占抚摸时阙的眉眼,脸色平静,似乎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让我独处一会儿好吗?我就在这里。”


    师妹身体温热,两人拥抱时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那扇开的门给他错觉,时阙以为这是真话。


    他轻轻点头,想要做些什么又最终没做,将师妹放在床上,转身离开天运脉。


    胎仙陇只剩东占,她朝着空气开口。


    “我头顶的字幕,是什么?”


    电子光亮起,做好一切准备的第三方终于出现。它在几分钟前就已经在等待东占的信号。


    【权限已开,这也是你达成的离开条件】


    主角的印象属于系统,现在被第三方覆盖。


    东占抬头,看见了自己的字幕。


    字幕有两层,底层是「一百四十九」且被横线划开,变浅变淡,而表层则是——


    【神格进度:15%】


    第97章 风声 东占的谎言冒险


    发现系统没有给她留后路时, 东占询问过第三方如何离开,后者给出残缺的回答。


    东占要■■主角。


    她以为「主角」指时阙,需要对他做出一些行动才能离开——没想到不是代称, 而是名词。


    离开此世界的条件, 是成为主角。


    东占的神格进度也呈红光, 与时阙比起来显得浅淡,可能是她进度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原因。


    她问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可以得到神格?”


    字幕闪烁, 比起之前要稳定许多, 没有马赛克糊字,只变换速度比系统慢一些。


    【T-554原主角的神格很特殊, 主角需要目标, 但此世界之前运行还算稳定,他没有目标却保持了锚点作用……】


    第三方用词比起系统更情绪化,沟通线路稳定后,不再急切地蹦出关键字,而是表达自己的看法,第三方给东占挖坑的可能性再次降低。


    【T-554“需要主角”, 他是这个世界的必需品】


    【所有世界的主角都有一条线, 系统单方面称作目标,最笼统的也不过是复仇、求生或成为某种人】


    【但他只有“存在”】


    天运脉之前是没有风的, 体感上无大碍,但东占总觉得闷,就像关在盒子里没有新鲜空气,所以在师兄耳边反反复复提。


    之前少年总是嗯嗯好的,状似体贴可就是不做。


    突然有一天,风刮得超猛,躺地上睡觉的东占以为台风来了, 大叫着苏醒;后面风又变小,小得诡异,就像有人在后脑勺吐气,让人浑身不舒坦。


    直到现在,天运脉灵气所化的风,温和又平静,只在东占苏醒时吹来,轻抚过纱幔,缭绕她的发丝。


    东占有些走神,字幕光将她拉回。


    【但现在不一样,他竟出现目标,同时意味着放弃了“存在”】


    【支撑T-554的原锚点消散,换句话说……】


    东占轻笑一声:“换句话说,主角的位置,空了出来。”


    【250小时之前,原锚点发挥作用,所以神格在你身上出现】


    第三方说得笼统,但东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系统的*号方案就是为此准备,系统在挑选「被世界需要」的角色,因为原主角的文本介绍里只有这行字。


    头顶字幕的红光在闪耀,是师兄的颜色。


    东占说:“并非我拥有了目标,而是这世界的需求转移到我身上,占领了原主角的存在意义。”


    修仙界需要天运,是压制十二域的最高手段,强制战乱不停的界内偃旗息鼓,没有人能破坏这不均匀,但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和平。


    虚伪的和平也是和平,这世界需要一个约束规则。


    东占还记得共生礼上人们的目光,在自己折下那根能毁坏灵脉的手指时,已经没有人再看向时阙。


    之前是剑刃悬于世界脊梁,而现在剑柄被人握住,她成为新的规则。


    东占不知这一系列的行动会「成为主角」,她只是顺从自己本性,将过去无法暴露的渴望彻底露出牙齿。


    师兄对于世界的存在意义,被她的欲望浸染。


    【这是你离开的唯一办法,只有主角等级的权限才能穿越世界线】


    东占沉默不语,半晌后唤出小枪,天蓝色光闪动:“镇域石是你给我的,它的功能上限你清楚吗?”


    字幕缓慢,好似对面人打了很多字又删除,明显也是混乱状态。


    第三方也不知道幕后者到底是谁。


    【我被系统封锁,找到没被监控的世界观数据,改了镇域石的从属,原“地图钉”功能取消,输入你个人数据,变成专属“规则钉”】


    【但因为你的特殊性,使得这个“规则钉”竟影响世界线,甚至解除角色锁,我也是在上次才发现】


    第三方很激动,东占不知道的名词一个个往外蹦。上面两段信息只有一个重点,那就是东占的特殊性。


    她接话:“因为我是奇点。”


    手上剑刃的天蓝色光在闪耀,光芒越来越刺眼,将东占的半张脸都吞噬。


    【没错,奇点■■■■】


    【等■不行……不能说■■,会被影响】


    马赛克突然出现,将稳定的字幕扰乱,电流声四起,阻挠东占获得这个名词的解释。


    【完了,线路被破坏,我们时间不多了】


    东占并未慌乱,她有目前最关键的问题。


    “你能阻止怪病吗?”


    【……抱歉,我无能为力】


    东占停顿一瞬,神色平静地点头:“我多久离开?”


    【原主角新的目标再前进一点,你的神格就足够跨越世界】


    她点头:“……好。”


    第三方似乎还想与她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得到机会。大量马赛克吞噬字幕,将线路彻底断开。


    东占走下床,解放生命的剧痛已能够忍受,她走到胎仙陇边缘眺望远方云雾。


    她最后一个问题是第三方能否解决怪病。


    答案是怪病无法被阻止,感染全界不过时间问题。而所有病人们都获得一条至关重要的讯息——新的主角可以拯救他们。


    一切环环相扣,她因为欲望而占领主角身份,在获得神格的当天,怪病爆发,世人变得需要新主角拯救。


    世人被允许看见万千世界中的自己,也能看见东占头顶上的红光神格,每个人都会想要抓住她。


    东占坐下,知道师兄马上就会回来,她望着远方,神色平静。


    可东占救不了所有人,或许出手解放下一个人时,她就会立刻死亡。威胁生命的痛苦是骗不了人的,能成为她选择前进方向的主要原因。


    这也是幕后者设计的一环吗?


    让她为了活下去而逃跑,这又能带给幕后者什么呢?


    东占没能想明白,她也放弃思考。


    因为摆在面前的选择只有一条。


    “师兄,快坐我旁边。”


    她没有转头,话音落下时,少年已经坐好。


    两人肩头隔着一指节距离,风从这个空隙吹过,毫无阻碍。


    东占没有向时阙解释为何需要独处,此时她神游在外,陷入回忆:“……我记得在凡世时,师兄为毁掉怪病传向全界的法阵,决定杀死皇帝,哪怕自己会灰飞烟灭。”


    她第一次问出来:“你为何这么做?”


    时阙声音半晌后才响起:“那时需要,我便会去做。”


    东占依旧望着远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那现在呢?若我们现在也面临当时情况,你还会牺牲自己吗?”


    师兄没有回答她,而是伸手抚动师妹发丝。


    灵气流动,东占头发变成红色,时阙再次轻抚,师妹的发丝又变成蓝色。


    “会。”时阙答,“怪病会影响十二域稳定,修士死亡过多后会发生混乱,师妹将失去现所拥有的地位。”


    东占慢慢转头,视线终于与少年相触。


    “就算我现在死去,师妹混元仙胎在身,灵脉在失去我的剑意后,将被仙胎吸引,你迈入登仙境后也能控制灵脉流向。”


    东占:“……师兄为了我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我难道不可以吗?”


    时阙温和的外壳有些破损,莫名情绪溢出:“师妹会为了谁?”


    你会为了谁吗?因为我知道不会是我。


    天运脉本没有风。


    风吹得东占眼睛干涩。


    她终于在此刻意识到,面前人早看穿一切伪装。


    他像缩在壳里的幼兽,知道外面不是同类,是把他关在笼子里的人类。幼兽愚笨且没有自我,在壳子里听见人类的声音,便能存活下去。


    永远、痛苦、她。


    原主角的新目标,东占也终于明白这三个词的正确组合方式。


    风有声音,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吹成峡谷。


    有些人很了解自己,比如东占。


    她知道在抉择来临时,自己会丢下一切逃跑,包括时阙。


    第98章 天平(修) 东占的身份冒险


    东占与时阙说完后, 再次昏迷。


    【解放生命】这项行为在摧毁她,仅仅两次,就算师兄渡让灵气, 她也异常痛苦。


    东占第二次的后遗症并不像之前那般轻松。


    她会苏醒一阵后再失去意识, 而清醒期间, 痛苦如群蚁噬身。再多的灵气也只能缓解分毫,意识混沌间, 东占以为自己的骨头被敲碎上千次。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十八日。


    东占再次苏醒时, 发现自己躺在时阙怀里,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 血肉模糊, 最大伤口已然见骨。


    她不堪忍受时可能会咬碎自己舌头,时阙的手则阻止这件事发生。


    师兄解除身体灵气屏障,以防她咬住时被灵波冲击,十八日以来从未放下过这只被撕咬手。


    两人沉默,直到东占说出第一句话。


    “……外面,怎么样了?”她声音非常沙哑, 难以辨别语气。


    时阙擦拭师妹嘴角的血:“此病已覆盖十二域, 人数每一日都在增加。”


    从最开始金刚脉传出消息起,怪病爆发已近一月。


    他把所剩无几的灵气再次渡让给东占:“跃云将凡世怪病的记录卷轴送往各域, 但此次病症比当时更严重,患病人会从疯魔变得冷静,实力激增,甚至会强行突破牢狱。”


    时阙不说完,但东占知道这些人突破牢狱想干什么——


    找到新主角,找到东占解放他们。


    东占身体无力,时阙搀扶她起身。


    她问:“内、咳、内阁准备怎么做?”


    一口污血, 时阙伸手接住,没有溅落在她自己身上。


    时阙平静道:“今日召开紧急界内会,十二域将共同决定如何解决此事,内阁的意见是先保住人。”


    内阁以跃云利益优先,他们该知道此事之严重,最好的办法是釜底抽薪,但保住人意味着——


    东占:“跃云……有多少人病了?”


    时阙扶着她来到上百道卷轴前,这些都是十二域各势力的求救信。大型门派最开始还写得规整,只是想寻求天运的意见,越到后面字迹越变得凌乱,全丢掉面子慌乱无比。


    没有小门派的信,因为小门派想求救,也没渠道把声音传递到东占手上。


    时阙沉默片刻,回答:“一半,昨日我收到的消息是一万八千余人。”


    不保人,那么跃云将失去一半弟子,将成为这场灾难最大的受害者。


    东占悬在半空的手停顿,随便拿起一道卷轴。


    卷轴来自青龙域的一个氏族,其未参与泰和尊主的灵脉夺取战,是青龙域为数不多的置身事外者。


    卷轴是数日前送来,先是两位首席大喜的恭贺,然后详细说明了其族为东占二人送来哪些贺礼,以及自己在拒绝泰和尊主时遭到怎样的打压……


    最后一半全是希望东占立刻解决此事,提出既然灵脉已被她控,那也该担起责任。


    这个氏族没有到场参加共生礼,因为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泰和尊主会攻击其他势力,也没有告知此消息,置身事外等待胜利者。


    东占又翻看几道卷轴,内容别无二致。


    怪病突然爆发,第一时间把她架起来,说明大多数势力更倾向与内阁不同的解决办法。


    东占看向师兄:“师兄禀告内阁,我们会参加界内会。”


    她苍白的脸印入时阙瞳孔,好似马上要被吹走。


    时阙的手逐渐用力,紧紧抓住她。


    时阙一直感受不到时间,一百年也不过他调息时睁眼闭眼的间隔,胎仙陇所有一切都静止,包括他自己。


    师妹的血与挣扎就像时间的参照物。


    十八日,他能察觉到每一瞬间的延长,长到让他崩溃。


    “师兄紧张什么?”东占轻笑,反握少年绷紧的手指,“你知道我是个自私之人。”


    系统2小时权限结束,她虽看不见其他人的底层文本,但师兄头顶的原神格进度在共生礼后彻底消失,变成——


    「目标:永远、痛苦、她」


    东占与时阙现在是天平上的两端,衡量高低的是「主角身份」。


    他每完成这个新目标一点,他身上的主角身份就会消失一点,消失部分会转移至东占那端。


    第三方的意思很明确,只要东占的主角身份更牢固一点,就能跨越世界。


    时阙没有对自私二字而提出异议,反而表情松动,变成安心:“嗯,师妹一切为自己优先便是。”


    ————


    仙议庭崩塌,秘境受炼阵影响不可进入,界内会开得紧急,所有人只能来到跃云内阁。


    人数不少,共生礼参礼者几乎都到了。


    “千月楼为何无人?”


    “千月楼主也患病,只有少楼主在苦苦支撑,根本无暇来此。”


    “陈家难道也……”


    “你竟然不知?前两日陈家地牢破了,其中有化灵巅峰境的长老,根本拦不住。”


    每个人的表情都无比阴暗,头颅微微垂落,哪怕与人交流也满是警惕。界内已知只要靠近病人就会被传染,所以若这里有一人不正常,那么只能全军覆没。


    好在跃云有虚灵流环绕,他们这般高等境界,一旦患病必将神魂不稳,虚灵流会产生反应。


    等待所有人到齐的时间并不长,但大家都觉得漫长如刀割,或许每过一瞬自己门派里就有更多人患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王家主脸色憔悴,拒绝了所有人的攀谈,在沈鱼走近时沉默许久才开口。


    沈鱼也好不到哪去,她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如果之前是大家为了利益打架,那这件事相当于三百年前的海须魔潮,所有人都危在旦夕只能拧成一股绳。


    沈鱼瞧一眼王家主,共生礼的灵脉规定出现后,沈王两家算是握手言和,毕竟两家同在一域,毫无缘由的争锋相对弊大于利。


    “……你孩子?”


    王家主脸色一僵,闭眼点头:“明明是他母亲,但现在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我儿……我用灵镜与他对话,但好似很多灵魂在他身上。”


    沈鱼没有应答,在怪病被察觉后,有了跃云提供的消息,界内还算反应迅速,但依旧防不了怪病蔓延。


    本一处被阻止,另外一处就出现病人,甚至寻不到爆发来源,好似天降诅咒。


    共生礼明明结束几日,都在为势力地位洗牌而奔波,现在竟然出现这么大个窟窿。


    “难道天道也不愿其掌权?刚坐稳,就出这等大乱。”


    有人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但赞同者不算少。话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虚灵流荡开,内阁三道金影出现。


    众人视线因此上抬,然后转向侧方,最高台阶处一直是天运位置。


    剑阵光芒闪过,东占二人现出身影。


    时阙侧身,微挡住师妹,因为东占脸色还未恢复。他们前往无常楼见过病人,此消息少有人知晓,虽没有被传染但难免会被猜忌。


    主位已至,所有声音消失。


    内阁长老们道:“诸位知此事紧急,跃云同样损失惨重,所以各位的解决之法具体如何运作?”


    在界内会开始前,大多势力已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明晰事态的人都会判断出只有一法能解决。


    东占敛下视线。


    内阁想先保人,对应的,其他势力想要杀人。


    “此病传染甚广,若不壮士断腕立刻将所有患病之人杀死,界内必亡!”族中已有小部分人患病的一位家主道。


    话音刚落,附和声起,全都是后面才出现病人的势力,他们断的腕只断手腕。


    “荒谬……十二域患病人有多少你可知?”王家主捏紧拳头。


    最开始爆发怪病,与跃云相似,至少有一半人成为病人,这些势力要断的就是半边身体了。


    “那便要眼睁睁见此病肆虐?再过足十日怕是无人幸免!”


    “没错!当年海须魔潮就是因为前线谎报魔潮之凶导致域界倾覆,若天运及时出手哪还有此等损失!”


    “诸位请以大局为重!”


    “修大道却行屠杀之事,你等真是愧为修士!”


    “界内病人至少数十万,不仅高境界者众多,且接触者皆患病,你等想要如何处决?”


    “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声浪一道接着一道,愤怒的争执如火焰燃烧,双方各自每一次反驳都会浇上热油,让此焰越加可怕,跟那怪病一般,每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反驳他人的理由有千万种,道德攻击、预测局面、找漏洞翻前账,各种各样,归根到底是因为这场祸事太大,大到所有人都必须找到理由参与混战。


    轰——


    三道金影同时抬手,灵波荡开,差点打起来的众人终于冷静。


    跃云的态度他们还不知道。


    金影们开口:“现知患病者已超过十余万人,在场诸位谁能保证既迅速斩草除根,处刑者也不被感染?留给界内的时间不多,但至少不能如此匆忙决定,若后日找出解决之法,那么我们又该如何与后世交代?”


    人群寂静,跃云阁不出所料,要保人。


    沈鱼不动声色,视线从三道金影转到一直未说话的东占与时阙身上。


    内阁可不是简单地想保住那一半弟子,而是避免屠杀时必须选择的棋子。


    这个棋子要强大到能杀死十万余众,并且乖顺地被处决,以此断绝此强者被感染风险。


    跃云阁持有此棋子,也持有杀死棋子的手段。


    视线尖锐,往上再往上。


    东占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此时神圣又残酷的光聚焦于身旁之人。


    白衣圣洁,光芒亲和,照耀他的脊椎,再从其骨肉里抽出,被碾碎被吸食。


    天平处在众生之上,她与师兄处于天平两端,谁更重,谁碰到下方密密麻麻的手——


    谁死。


    「永远、痛苦、她」


    师兄按常理来讲是个笨蛋,连认知都可以被扭曲,因为相信坏蛋才会有这种不正常的目标。


    师妹狠辣阴暗,如深渊污泥,教会他感到痛苦意味着被需要。


    少年的目标,只有三个需要组合的字,一层需要解读的含义——


    她永远使我痛苦,等于她永远需要我。


    时阙朝东占转头,弯曲的角度如他脖颈有一道牵引线。


    他声音平静,毫无波澜:“我与命理首席也认为大局为重,此事应当我来承担。”


    第99章 离开 东占的离开冒险


    让师兄觉得他被东占永远需要, 东占就能离开。


    所以她静立着,并未出声。


    “两位首席!你们怎能赞同如此荒谬之法!”


    共生礼那位拄着手杖的老者拨开人群,大声呵斥。


    老者是长生宗最后一位宗主, 名长离。


    三百年前海须魔潮, 长生宗是第一个倾全门之力抵挡的宗门, 但也第一个全门覆灭,直到时阙来到战场, 仅剩登仙境的长离宗主勉强活下来。


    全宗门以身殉道, 长离宗主因此备受敬仰,界内议事常有一席之地, 所以他说话时, 不赞成消灭病人的势力们纷纷附和。


    长离宗主:“我大限将至,但从不认为人之生死该由外人决定,怪病在身竟像家畜般被执行处决!”


    长生宗以鸿熙神尊为大道所向,恪守正直之念。在共生礼时,已经没有族群来争取利益的长离宗主只想确认东占是否公正,解放灵脉利于众生, 东占若真坚守灵脉永不固定, 自然流向,那她即为正道。


    但现在东占赞同之事简直惨无人道!


    沈鱼也微微皱眉。


    沈家情况虽不好, 但比起已经大半人患病的门派来说能控制局面。她心里也知多拖一日不解决,那沈家也会落入泥沼,但……不考虑治疗之法完全没有道理。


    王家主双拳捏紧:“命理首席意思是,跃云也放弃一大半弟子,直接杀死他们了?”


    在场人皆清楚,若真要行屠杀之罪,为了保证万无一失, 消灭的人数要在确定病人数上翻上一番,放置有刚刚患病者还未显露病症,只要与病人有过一丝牵扯的人都会遭殃。


    以跃云举例,不止关押的病患,还有无常楼的所有守卫弟子,以及想要找到解决之法的愈尘脉众弟子。


    “两位首席为大局着想,哪像你等这般犹豫不决?”


    有了东占与时阙模糊的同意,主张屠杀的势力们猛然反扑。


    火焰再次燃烧,争吵在内阁殿宇内响彻,越到后面越会脱下伪装,高位者们变得如孩子般,任何礼节都抛之脑后,只用最恶毒的语言叱骂对方。


    沈鱼没有加入战局,而是上前,与东占的距离拉近一些。


    “命理首席,你可知若行此法,天运首席最终……”


    东占俯瞰下方混乱局面,闻言沉默不语。


    在这个间隙,时阙的余光偏移。


    明明刚举行共生礼,他们是界内最受瞩目的道侣,此时竟然有一人愿意牺牲另一人。


    东占转头,看向沉默的三道金影:“东占共生礼后因灵纹印刻神魂,修为不足而反噬只能在天运脉养伤,现下得知界内现状……”


    她声音响起时,争吵慢慢停歇。


    “命理为天道之线,我脉系之道是遵循天地运转,不加干涉不行阻碍,所以要让灵脉需回归自然,此时大道呈死墓态,众生受苦是天降大祸,与三百年前的海须魔潮一样。”


    这段话将海须魔潮搬出来,让众人意识到时常忽略的一点。


    自时阙十七岁摧毁魔潮后,任何危及全界的大祸都再也没有被重视过。域界旋涡也好,凡世怪病也罢,只要天运在,再大的灾难比不过死对头在自家饭菜里下了毒重要。


    所有灾难都可以视若无睹,因为天运可以解决,他也会第一时间去解决。


    天运护众生,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所有人都会这么说,但从东占口中听到实属震惊,她的权力根基不仅紧系在其身上,并且天运若死,可不是一个人死。


    “命理首席慎言,大道走向怎能随意置喙。”


    终于,内阁出声,再次否决这项提议:“我阁愈尘脉已在全力找解法,也请诸位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为了自救而行残酷无情之事,怕是愧于本心再难突破。”


    两边人虽都不愿屈服于对方,但各方都有自己的疑虑。


    一方清楚若拖延下去,便是拿所有人的命做赌注;另一方也清楚此举残忍,在场者皆会本心动摇。


    争吵最终没有结果,没人能给出完美的解法,或者说根本没有解法。


    东占再没有给出意见,就算她现在以灵脉逼迫所有人同意,也有部分人会鱼死网破,毕竟连人都失去的宗门不需要灵脉。


    中间不知哪个掌门气急,抬手就爆出灵气——


    “你!简直不可理喻!”


    “多说无益!短见之人!”


    “邪修!邪修!”


    剑意荡开,汹涌的灵气相互吞噬。跃云内阁竟然出现了高位者互相争斗之景,若是有普通弟子在此,会觉得界内一定没救了。


    三道金影光芒猛涨,内阁殿宇的虚灵流压制住所有人:“住手。”


    “……十日,十日内需找到治疗之法。”


    若十日后没有找到,那结局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虽不满,但无法说服反对者,参会者再次争执一会后不欢而散,只不过没人对「十日」这个期限提出异议。


    按照怪病的传染速度,十日已然极限。


    人们在离开前总是会望向高处的两位首席,眼神情绪不一。


    等殿内只余下东占二人,长老们出声:“东占弟子,你可知天运首席若执行此事,他最终也会被界内众人强行归为感染者。”


    需对她施压时,就会喊弟子而非首席。


    东占颔首:“弟子清楚。”


    内阁长老:“你们持共生灵纹,一方若死,另一方不会独活,这你忘记了?”


    东占面无表情:“弟子没忘,但长老们可有更好解法?若师兄也被感染,那再无回转之地。”


    沉默降下,无人开口。


    东占没再停留,要传达给内阁的意思够明确,逼迫内阁在十日内用尽全力,哪怕是要他们三个亲自上阵找治愈方法。


    剑阵光芒一闪,东占二人回到天运脉。


    胎仙陇安静,时阙声音清晰:“师妹身上有仙胎,在我死亡后,仙胎会吞噬我神魂,共生灵纹不会再发挥作用。”


    东占闷笑:“那就算师兄死了,我便带着这道印记活下去?”


    时阙回应她的笑容,神情自然。


    东占其实不想笑,身体的疼痛依旧存在,仅仅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师兄若为此事处刑者,那将是被人唾弃的刽子手,哪怕决定者不是你,你却是承担罪孽的人。”


    没有人想到,或在意这个细节,毕竟时阙在众生眼中,并不是具体的「人」。


    时阙只停顿一瞬:“无碍。”


    东占转头看他:“因为是我想让师兄做的?”


    少年颔首,扶着还不稳的她走向床边。在师妹坐下后,单膝跪在她面前,轻柔阻止师妹想要捏住手指的动作。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在时阙眼中,死亡后被东占身上的仙胎吞噬,既被师妹需要,又能永远在一起。


    东占垂首,头发遮住眼睛。


    ————


    十日间,就算是想要釜底抽薪的势力也在寻找治愈办法。可事与愿违,哪怕是跃云阁愈尘脉也束手无策,甚至大部分脉系弟子都被传染。


    “肴知师姐也……?”东占问。


    时阙放下卷轴,微微点头。


    他们被内阁勒令不能离开天运脉,只能通过卷轴获取外界信息。


    明日就是最后期限,哪怕是激烈反对的王家,最后送往跃云阁的卷轴也只写了‘听从跃云安排’。


    东占尝试用幻言术抵消后遗症,但效果很差,甚至疼痛会因为她使用幻言术而卷土重来,导致她中途又昏迷了。


    幕后者感染所有人,到底想让她干什么?


    解放人们东占做不到,因为她肯定在拯救下一个时就会死亡,幕后者足够了解她就该知道东占只看重自己的命。


    神游间,她抬头看向时阙头顶。


    「进度5%」


    十日间,师兄头顶的数字会缓慢上升,好像他只是在等待完成自己的使命。对错不重要,即将成为刽子手不重要,被使用后必定被抛弃也不重要,因为师妹即将永远拥有他。


    “师兄。”


    成千上万的人命,这是何等重量?东占以为自己会问他,但发现只是在问自己。


    剑阵启动间隙,时阙低头看东占。


    她的嘴唇张开再闭上,终究没有再发出声音。


    剑阵光芒熄灭,他们来到内阁上空,三道金影已等在此处。


    时阙将用域界剑阵强制召唤所有被处刑者,两日前他的灵气就已覆盖全域,势力们将需要消灭的对象都附着标记灵气,以让天运分辨。


    域界剑阵将同时开启十二道,时阙将独自前往跃云龙斗时才开启的秘境杀死成千上万的人。


    在他完成后,内阁也将杀死天运。


    风吹过,各域界高位者出现,他们人数再次变少,脸色无一例外地憔悴,已经没有任何与人争执的力气。


    所有人都绝望了,包括跃云阁。


    若再不动手,明日修仙界将再无理智清醒者。


    东占与时阙站在一起,师兄昳丽的模样在晨光中闪烁,他没有任何波动情绪,只是在东占看来时,低头回应她视线。


    两人没有说话,时阙在众人目光中往前。


    他走得原来越远,始终没有回头,他与人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包括停留在原地的师妹。


    秘境的剑阵灵气荡开,如狂风掠过。


    师兄的背影好像在随着她的心跳而逐渐变小,变得足够渺小,在她瞳孔里也找不到踪迹。


    东占站在原地,与将「时阙」视为一种工具的人们一样,站在这里等待他背负屠杀罪孽,再替懦弱的人们承担后果。


    东占足够了解自己。


    即将崩塌的世界也好,快要死的师兄也罢,都没有自己生还重要。


    时阙再往前一步,就要踏进秘境。可偏偏在此刻,他停顿了一瞬,瞬间足够短暂,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幕后者真的会让那些人被处决吗?幕后者到底要干什么?我想这些根本没用了……


    东占足够了解自己,她不会选择任何不确定的答案——


    时阙的背影总是挺拔的,衣角与阳光同时摇晃,他从来不会回头。


    脚步声穿越狂风,天蓝色的光如坠星尾线。


    她跑起来数秒后,才意识到自己离开原位。


    东占朝着远处的人影跑去,后方传来惊呼。


    时阙的手被抓住,他在转身瞬间看见了师妹。


    她握着剑刃,强迫少年低头,划开——


    “抱歉,师兄离开我吧。”


    【生命已解放】


    【奇点条例触发,T-554已脱离主控制线】


    时阙脸上是东占从未见过的表情。


    但她只能分辨一瞬,因为巨大痛苦摧毁意识,那是死亡的感觉。


    【主角权限验证成功!五秒后进行世界跨越!】


    时阙的脸变得苍白,白到让人以为死去的是他。


    东占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记得冰冷的拥抱,还有那句足够清晰的话。


    「你可以问一个问题,不管是什么我都会诚实回答师兄。」


    少年问:“……永远是多远?”


    ————


    灯光闪烁,救护车持续鸣笛,车流汇成一个个红点在窗外移动。


    “无法止血,尝试阻塞受损动脉——”


    “还有1分钟到达医院!”


    “血压在下降,降……血压稳定了。”


    “她还有救!”


    东占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影,人影轻轻鼓掌,掌声与摇晃的灯光一起敲打她的意识。


    那是对东占做出关键选择的肯定。


    第100章 噩梦 东占的回家冒险


    嘀嗒、嘀嗒、嘀嗒。


    混乱的人潮在消退, 现代独有的冰冷灯光照耀全身,消毒水味道是主调,痛苦如水, 她脱离水面, 渐渐上岸。


    嘀嗒、嘀嗒。


    这是监视她可怜心脏的仪器, 单调的声音成为回家后的欢迎旋律——


    穿越世界成功了。


    东占意识恢复后在重症监护室一周,后转移至普通病房, 中途医生来了很多波, 都认为她能活过来是个奇迹。


    “东小姐,急救人员第一版报告里认为凶器已经刺穿你心脏动脉导管, 你在救护车上心脏暂停四次, 但到达医院时出血已停止,裂口检查后也不存在,准备的开胸手术并未进行……”


    医生说话时总是瞟她,最后询问是否可以签署人体科学研究协议。


    东占没有说话,摇头拒绝。


    转移至普通病房后,更多人来见她。


    这些人头顶都不再有字幕, 从出生开始就是自由的灵魂。


    先是警察, 详细询问了事发经过,然后告知她嫌疑犯已死亡, 公安不予立案,且其家庭困难,难以给出足够的赔偿金。


    然后是大型媒体与自媒体主播,藏着超大闪光灯聊着聊着就对她一阵猛拍,问题全是她对于凶手的看法,最终绕到是否与凶手有恋爱关系。


    公司的人事提着便宜果篮,不新鲜水果全被大蝴蝶结遮住。人事坐了五分钟, 非常希望东占快回来上班,没了她的项目组快被其他组压昏头了,影响整个部门考核。


    甚至房东也来了,虽然没提,但东占主动说出院就转房租,老大爷这才乐呵呵地摇扇子离开。


    最后,是东占挚友的母亲。


    中年女人捧着花束,给她带了牛肉汤。


    “伯母。”东占刚睡醒,声音沙哑,“我没大事,您这么忙就别来了……”


    女人安静地将花插入玻璃瓶,把果篮里不新鲜的水果全都扔进垃圾桶,保温桶打开,盛满一碗汤。


    浓汤雾气蒸腾,香味也往上飘。手工的兔头勺子是东占专属,挚友从高中起就收在家里,每次看东占脸色不对就带她回家吃饭。


    “多大的事才是大事?”伯母在东占身旁坐下,笑着看她。


    东占喝一口汤,熟悉的味道溢满口腔:“……没死就行。”


    伯母身形比几年前单薄,头发也出现许多银丝:“这样说也没错,至少还活着,那便还有退路。”


    东占安静地喝汤,伯母会适时与她闲谈,全是生活琐事但不会说多,毕竟东占还在修养,过度说话也会耗费她的体力。


    “……伯母,你别去医院结账,我自己有积蓄。”


    女人即将离开时,东占说道。


    伯母一愣,沉默片刻后轻声:“我知道小东你三年来一直在找她,还花了很多钱雇佣国内外不同渠道的团队,你工资再高也经不住这种折腾。”


    东占想要解释什么,伯母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你小东,伯母也不会放弃,但现在请你照顾好自己,不然她看见你这样会大声嚷嚷的。”


    东占目送女人离开,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她的病房是三人间,她在最左边,中间的病人每天都要换药,声音痛苦,尖叫不停。


    隔帘拉起,又是换药时间,东占默默闭上眼,准备休息。


    “啊啊啊啊,轻一点啊护士!”


    “先生不要乱动,家属抓住他的手。”


    “哎呀痛啊啊——”


    东占还在输液,吊瓶只剩下一点点,要叫这位护士上完药后来取针,她不能睡去。


    双眼闭着,黑暗是全部。


    发出「啊」的音需要嘴巴变圆,配合鼻孔、眼睛组成五个圆,好像有五个洞穴共通,直达喊叫者的大脑,让人窥见里面的褶皱。


    隔壁的尖叫被一层厚膜包裹,从耳朵上升到东占额头,不远不近,足够让她感到不适。


    然后尖叫变沉重,像锤子般敲击东占头顶。


    她难以睁开眼睛,手指也无法动弹,全身陷在病床上,又好像被尖叫一下下锤进沼泽。


    冰冷的雾气环绕,皮肤猛然战栗,尖叫结束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手指的抚摸,从她的额头慢慢往下,划过鼻梁、下巴、胸膛,最后到达小腹。


    她能感受到手指陷入自己皮肉的力度,其停留在肚脐下方,好似即将穿透皮肤,戳穿她的内脏与椎骨。


    “432床,东占对吧?为你取针了。”


    东占惊醒,甚至在护士确认名字第二遍才回过神。


    她低头,看见血已倒流,手背冰冷皮肤泛白,她的血进入输液软管,红色与白色相互映衬。


    “下次注意吊瓶余量,旁边床上药你也可以按铃。”护士走之前提醒。


    东占沉默颔首,发现自己背上全是冷汗。


    再过了半月,东占以奇迹般速度痊愈,最后体检时,病床前站满医生,全都对她过于强健的身体状态感到震惊。


    东占离开时去结账,伯母还是为她付了前半部分,医保承担后,自付额并不算多。


    走出医院,手机有银行卡付款短信。


    伯母说来接她出院,东占拒绝了,她站在路边等网约车,低头看手机,准备给房东转房租。


    「中国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1月21日9:07分完成交易人民币8374元,余额……


    东占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数字,甚至打的车停她面前都不知道。


    她放下手机,坐在车里全程一言不发,等到家再把手机拿出来。


    短信上的余额有很多个零,她数了三四遍才确定真实位数。


    东占打电话给银行,询问自己账户是否安全,得到并无异常的答复后,她挂断,不给银行推销理财产品的机会。


    这笔钱明显不是系统给的,那只有第三方,因为数字既不是两千万也没有到两百亿,但足够东占迈入富裕阶级。


    半年前合租室友退租,因为小区经常堵下水道导致租客采纳率变低,现在还没有新室友,她目前是独居。


    她躺在自己的二手沙发上,许久未回来,家里全是灰尘味道。


    东占一直在避免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这笔钱就像游戏关闭前的制作人信件,告诉她故事的确存在。


    幕后者一定有目的,被怪病传染的千万人、即将死去的主角、东占对生存的渴望都是局中棋子,组合在一起成为待解题,逼迫她做出选择。


    “又有什么用?我不会……”


    东占自言自语,最后几个字没能说出来。


    她抚摸自己胸口,被折叠刀刺入的地方甚至没有疤痕,她的自愈速度太过离谱,呆在医院越久,越有一些奇怪的人来见她。


    既不是记者也不是警察,一身黑,话里话外就像在暗示东占告知真相。


    为了避免成为人体实验对象,东占这才快速出院。


    今天是周末中午,老小区的隔音不好,邻居们又喜欢随时开着窗,声音隔着玻璃也能钻进来。


    不锈钢锅在桌面上被撞击,招呼孩子吃饭几声后变成怒吼,椅子拖动导致木地板颤动。楼上的机麻全天不停,她能看见屋顶渗漏下来的烟味,中午不知哪家钢琴声,每过一小段就停下,给所有人七零八落的生活添加伴奏。


    东占没有开灯,灰尘在安静的半空漂浮,狭窄的房间像封闭立方体被凿出孔洞,阳光只照耀沙发这一角


    她突然有钱,却不知道干嘛,点开外卖软件,毫无目的地翻,最终选择购物车里最底下,店名取了高级二字的日料。


    配送有四十分钟,她躺在沙发上,情绪如死水。


    眼睛眨一次,眨第二次,最终闭上。


    冬日阳光很温暖,左边是窗户,照耀出她脸上薄薄的一层绒毛,她习惯没有暖气的空间,此时也感受不到寒冷。


    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做梦了。


    非常快速地陷入梦境,而且是清醒的梦。


    灵魂好似成为上帝视角,能俯瞰躺在沙发上的自己。身体的变化格外明显——从左手指尖开始,令人胆颤的寒冷如冰霜,慢慢麻痹她的半边身体。


    阳光再无作用,好似被巨大的物体遮挡,只留给她实体化、缠绕身体的黑暗。


    东占眼睁睁见自己被黑暗吞噬,在明暗交界处,皮肤与血肉都被慢慢侵蚀,好似恶兽在撕咬她身体。


    “外卖!”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东占过于惊慌,甚至扑倒在地,整个人还处于恍惚状态。


    “……放门口。”她喊,竭尽全力不让声音颤抖。


    等外卖员离去,东占开门,提着外卖放在茶几。


    她脸色苍白,深呼吸几次才恢复正常,手变得没有力气,扯开订书钉封好的袋子都勉强。


    东占沉默很久,才开始吃东西。


    说高级也高级不到哪去,价格比寻常外卖贵,有着冷冻食材的余韵,明显是预制品加热,放进花钱设计的大logo包装里。


    她机械化地上下咬合,吞咽下去也记不住味道。


    从住院开始,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噩梦,时间虽然短暂,但给她的冲击却足够庞大。东占出院前还要求再次做脑部全面检查,也并没有发现异常,说明她的大脑没有物理性损伤。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


    是公司一位同僚的消息。


    一段话分了很多句,前面是公式化的问好,关心她身体,没等东占回复直接问她能不能跟自己朋友见一面,时间往后点也没关系。


    说得笼统但意思很明确,介绍相亲,把差点死掉的东占也当做人脉资源卖了人情。


    东占直接拒绝,她也没心情上班,过几天就去走离职程序。


    「小东你年纪轻轻,现在不多接触,以后想怎么办?」


    「姐知道你身体还在养,这是在你出事前就答应别人……」


    「晚点也没关系,对方很优秀啦,肯定配得上你,我已经把你电话这些给他了」


    「你之前托我找寻人团队的事,这位朋友也帮了大忙,什么也没要你的,现在总该……你说是吧?」


    手机被丢在一旁,屏幕上的消息不间断地冒出来。


    就算难吃,她也吃完了所有东西,最终回复对方。